第四天。
这已经是顾菟觉得自己被跟踪了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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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尖锐的下课铃撕开了夜色笼罩下的寂静,教学楼骤然喧闹起来。
长秦一中虽然是省重点,但学习氛围向来轻松,连高三生都喜欢踩着铃声往外冲。
不过顾菟不喜欢在校门口人挤人,一般会在教室里多坐一会儿。只是今天,她早早收拾了桌面。
同桌宁欣讶异地看她:“现在就要走了吗?”
顾菟笑着解释:“我妈说我平时回家太晚,孤身走夜路不安全,让我和邻居一起回家。”
“噢。”宁欣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友善地加了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嗯,”顾菟拎起随身的小包,摆摆手,“我走啦,明天见。”
“嗯嗯明天见——别忘了明天给我带煎饼,我超爱你们小区门口的煎饼!”
“好的好的~”
她走出教室时,离铃响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走廊里空了不少,同学们三三两两并行,男生勾肩搭背,女生挽手亲昵,偶尔还有一两对小情侣悄悄牵着手。
顾菟倚靠着廊柱,望着星子稀疏的夜幕出神。能感觉到偶尔有同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犹如夏日细雪,转瞬即逝。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黏着的视线紧随着她,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身站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注视着。
虽不知善恶,却令她遍体生寒。
没等太久,楼梯拐角处走出了顾菟不太熟悉的邻居——程沣。他微侧着头和同学说话,教室的灯光穿过窗子落在他脸上,明暗清晰。
顾菟站直身子,在他转头看向这边时,举起手挥了挥,示意自己的位置。
等到程沣走近,她生疏而礼貌地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程沣点点头,简洁地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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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虽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但平时几乎没有交集,更称不上青梅竹马。顾菟对他更多的了解反而来自校园新闻,譬如公告栏上一些信息学竞赛的喜报。
关于他的个人性格,印象里是不算难说话,所以顾菟主动联系了他,说明了缘由。
这事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却是顾菟这几天实实在在的经历。
最早的时候,她只是在体育课上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不带恶意,但视线黏着,持续了一整节体育课。
她也怀疑过是错觉,但当她故意走入卫生间、器材室等封闭空间时,那种感觉就会消失。
宁欣猜测说,可能有人暗恋她。
但,那时候只有他们班在上体育课。
宁欣并没有被驳倒,反而语出惊人:“兔兔,你没有听过那种变态老师猥亵学生的新闻吗?”
第二天,顾菟依旧感受到了视线,是在教室走廊、食堂等公共场所。她很克制地没有四处张望,只有意无意地环视周围,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可惜无果。
本来,她也没有这么耐不住性子,但就在昨晚,晚自习下课后,那种被注视感跟着她出了校门,跟着她拐进昏暗巷道,跟着她走进老旧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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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钝的声控灯在女孩的跺脚声中不情不愿地亮起,万籁俱寂,只有规律的脚步声沿着弯折的台阶渐渐向上,在空荡荡的楼道间一声声回响。
初春的夜晚还冷如凛冬,顾菟缩着脖子,半张小脸埋在围巾里。她摘下右手的厚手套,从挎包里摸出钥匙,被寒风吹得僵硬的面庞上流露出了对温暖的期待。
一层防盗门,一层铁门。
顾菟依次打开,再回过身依次关上,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漆黑的楼道——什么都没有。
她反锁了门,又盯着锁看了两秒,这才身子一晃,扶着门把手缓缓蹲了下去,手脚虚软地坐在地上,大冬天的,贴身的衣物却浸了一身冷汗,黏答答地贴着她的身体。
尽管已经无法感受到视线,但未知的恐惧依旧令她浮想联翩。
也许,“它”就在门口,与她一门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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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沣应得爽快,安全起见,还又叫了一名男同学同行。
三人结伴从校门口走了出去,人群向四方分散后,同行人就少了。顾菟不动声色地说:“那视线跟着出来了。”
她身边不可能永远有人陪着,所以她想揪出那只“鬼” ,免得日后提心吊胆,即便这次不成,也不能打草惊蛇。
程沣在每个拐角处都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有放学同路的同学,有散步的市民,甚至有流浪狗,但都不可疑。
在下一个马路口,程沣的同学与两人分别,程沣带着顾菟继续前行,而那位同学则停下等另一个方向的红绿灯,同时,悄然观察顾菟身后有无可疑人员。
又走了一段,两人拐弯走进巷道,顾菟悄声说:“昨晚我走到这条路尽头,转弯的时候,身后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但还是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
程沣想了想,安慰道:“也许是这种感觉出现得太频繁,让你在正常的时候也出现了幻觉。”
“是这样吗……”
“安心,等事情解决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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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住的平宁小区是个称得上老旧的小区,但小区莫名的受文曲星眷顾,每年都有不少中考生考上长秦一中,又有不少高考生考上重点高校,以至于小区的二手房交易极其火爆。
顾菟和程沣都是原住民,顾菟家在三楼,程沣家在五楼,四楼则年年都在换租户。
进了小区后,为了忽略那被注视的不适感,顾菟找了个话题交谈起来:“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那之后你家也要搬走吗?”
程沣说:“这里房子不卖,但已经在首都买好房了。”
顾菟毫不惊讶,她知道程沣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他父母一直在外经商,赚了不少。而生意人大多比常人更信风水,他们认为家里能出程沣这么个读书的好苗子,都是平宁小区风水好。
“你应该能保送首都大学吧?”
“能。但我想去那所大学。”
顾菟下意识接话:“哪所?”问完,她忽的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所连名字都不公开的大学?”
“对。”
顾菟对那所不知名大学有很深的印象,准确的说,但凡是个中学生,都对它很有印象。
一个月前的寒假期间,正好是刚过完年那会儿,教育局下发了一份推进青少年心理健康评估的通知,让全国所有初、高中学生及大学生去指定网站完成一份心理评估,目的是为了探查青少年的心理状况,有必要时可以及时干预。
而那个网站,就是那所不知名大学的官网。官网界面干干净净分为三个区域,中间是招生简章,左边是招生报名申请入口,右边是心理测评入口。
一开始大家还有过猜测,是那所大学乘了教育局的东风来宣传自己,还是教育局借助了人家稳定的服务器来完成这个大项目。
本来,不论是哪种情况,学生都不会在乎,填就完事了呗,结果当天网上讨论度就爆炸了,因为,那份心理评估有整整一千五百题!而且,不仅答题时全程电脑摄像监控,还内置算法对胡乱填写的行为进行了监管。
很快,有仔细读过招生简章的学生就出来解释了——题,是人家不知名大学专门为报考者准备的,而教育局看上了,心动,就给全国推广了,“造福”了芸芸众生。
不过因为密级太高,即便招生行动轰轰烈烈闹得全网皆知,人家依旧连校名都不曾向外透露。没有校园实景照片、没有师资介绍,甚至连专业目录都没有。它有的只是教育局的认证——这是目前国内顶尖水平的大学。
就算大家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所大学的不得了。
如此,程沣的选择就不难理解了。
“说起来,”程沣迟疑了一下,谨慎询问,“你的评估分是多少?”
顾菟迅速答说:“8.61。”
她看向程沣,玩笑说:“你是担心我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程沣咳了一下,道了声歉。
顾菟笑盈盈地说着不用在意。
那份心理测评并不会指出被测者有哪方面的精神异常,而是给出一个评估分,得分在3分以下的人员,系统会通知医院和校方介入,而3分以上,6分以下的,则建议尽早前往医院咨询。
程沣转移了话题,笑说:“超过8.5了,你也有报考资格。”
顾菟摇摇头:“等到高三,就不见得还有8.5了。你是多少分?”
“9.46。”
“哇!”顾菟惊叹了一声,又很惋惜地说,“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就到邀请线了。”
9.50,是不知名大学划的邀请线。达到这分数,即便没有报名,学校也会与该生接洽,建议对方报考。
顾菟大胆猜测,不见得是教育局“借”了这份心理评估,指不定是不知名大学想要对所有学生进行一次筛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好苗子——连其他大学的在读生可都不放过呢。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顾菟家门口,约定好明早一起上学的时间后,就此分别。
因为有程沣的陪伴,即便那道视线一路紧随,顾菟也没昨夜那么紧绷,如今房门隔绝了视线,她愈发的心安,轻松得几乎想哼个小曲。
昏黄的玄关灯照出门口一片静谧的暖色,最近家里只有她一人。爸爸出差,妈妈回老家照顾跌跤了的外婆,而弟弟读的是寄宿制小学,得明天才回家。
被跟踪这事她也没跟家人说,一来是父母不见得信,二来也是不希望他们在外担忧——担忧她把危险带回家。
顾菟刚换好鞋,正要起身,忽的身体一僵。
时间仿佛被暂停了一秒。
她面色自如地起身,如往常一般一一检查了门窗的上锁情况,这才走进了卫生间。
水流声掩盖了她的喘息,她捂着胸口,在好几次的深呼吸后,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洗漱结束。
为什么……为什么在家里也会有那种感觉?!
几分钟后,顾菟平静地回了卧室,拿起手机,通过了程沣的好友申请。他转告说,他的同学并没有发现异常。
不会有异常的。
顾菟这样想着。
因为那种被注视感跟着她进了卧室,此时此刻,就仿佛有人站在角落看着自己。
但房间就这么小,一床一书桌一书架。
原来,她是真的有精神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