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天气燥热,空中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韩乐之提好书袋下了宗学马车,跟小伙伴们道别。进了大堂,来不及倒水,拎起桌案上的凉茶壶就往嘴里倒。
二指捏着衣领煽动,风吹到白皙精致的锁骨上,这才舒坦一些。
啊啊啊啊热死了,这三伏天大太阳是要烤死谁。
范老皱着眉头走过来,“女孩子家家的,没一点儿规矩。小心叫家主看见,又罚你跪祠堂。”
骂归骂,不耽误他将冰风符塞进墙角的镂空花笼里。冰风很快吹出来,一室凉爽。
韩乐之往镂空花笼出风口跟前挪了两步,风从头顶往下灌的感觉可太爽了,“家里又没别人。范老,家里今天怎么格外安静。我从门口到大堂,一个人影都没瞅见。”
一踏进韩氏一族,她就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范老是韩氏一族的管家,问他准儿没错。
“哈哈,安静?”范老想笑,那帮韩家弟子们闹腾得要死好吧,“韩觉晓回来了。韩家弟子难得见一回活的白道士,一个个都往后堂涌。”
修真时代,一种名为白胞的东西风靡整个修真世界。白胞能带来修为高涨、权势地位、无尽财富,也是铺成去往堕落无尽深渊的不归路。
修真联盟将白胞列为违禁品,用了二百年严格规章制度、重拳出击,白胞疯狂扩张的态势得到有效遏制,由明面上转为地下。
而特别培养的白道士是唯一被允许出手管理、对抗白胞的修真者。
韩觉晓是韩式一族最为出色的白道士。
韩乐之怔住,捏着衣领的动作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没有办法思考,里面只有明晃晃的六个大字,“韩、觉、晓、回、来、了!”
冰风够强,吹到脑门上凉嗖嗖,她回过神来。
“韩觉晓在后堂?”韩乐之听到自己问。
“嗯,去了好一会儿了。”
她搁下茶壶,慢条斯理地说,“哦,我去看看。”
韩乐之往后堂走。跟进门时大步走不一样,她脚每一次落地都很轻,连呼吸都有点儿小心翼翼。
韩乐之暗恋韩觉晓。
韩觉晓与她同出一族,大她十三岁,是韩氏一族最强的兵防七子之一。
韩觉晓考入修真联盟,“少年天才”名号不胫而走,意气风发,风头无两,笑起来特别暖。
韩觉晓成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道士”。
韩觉晓......
韩乐之到了后堂,韩家弟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身量高挑、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正是离开韩氏一族数年的韩觉晓。
韩觉晓一身刺绣白梅茶青衫,手执一根细口阴沉木烟杆子。衣袖稍微下滑,露出一截伤痕遍布、结实的小臂。
众人在讲话,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抿唇笑了一下,画一样精致的五官平白添了几分妖孽。
韩乐之脚步缓了一下,他笑起来越发得好看,但有点儿陌生,也没以前暖。
天气热,一群人挤在一起,难免躁动。
一个韩家弟子皱着眉头道,“后面的别挤了,能不能讲点儿规矩。”
另一个弟子暴躁道,“瞎眼了?挤你的又不是我,你冲我横什么横。”
两个韩家弟子先是你推我搡,没一会儿就发展到大打出手,功法、符咒、兵器......轮着来。
韩乐之心里有点儿突突。不是,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难免会伤到人。
但他们两人是韩氏一族这一辈中的佼佼者,新兵防七子之二,围观之人还真没几个有本事插得上手的。
韩乐之看了一眼韩觉晓,他二指夹着烟杆子将细口压上薄唇,轻吸一口,淡青色的烟朦胧了眉眼,没有半分要出手的意思。
眼看要弄出大乱子,韩乐之当机立断,跑回大堂叫范老。
范老提着衣摆过来,对着上演全武行的后堂眉毛能拧成麻花。
人群中,韩觉晓看到范老,放下烟杆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范老。”
“觉晓,处理一下他们。”
“范老发话,韩觉晓哪有不遵从之理。”
韩觉晓飞入两个韩家弟子之间劝架。
两个韩家弟子从小就不对盘,打架更是频繁至极。当年韩觉晓就劝过架,讲完这个说那个,耐着性子哄着让停手,全程温声软语。
所以当两个韩家弟子被利落重击、身子跌落在地砸出两个大坑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嘶,骨头断了。这、这还是他们那温和爱笑的韩觉晓韩师兄么!!
韩乐之也有点儿心有余悸。要不是她眼疾手快躲得及时,她能被砸成肉垫子。
说起来,韩觉晓是不是变了,感觉有点儿凶,有点儿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周安静了下来,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格外响亮。
“哈哈,这帮兵防七子冲动易躁,不叫人省心,跟你那届差远了。”范老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觉晓,准备一下,家主得空,要见你。”
韩觉晓整理了一下衣衫,磕灭烟杆子,笑眯眯道,“范老,知道了,这就来。”
韩觉晓所到之地,四周韩氏一族弟子自动后退两步。
众人心中嘀咕,好奇怪,明明是罕见的接近白道士韩觉晓的机会,他们为什么要退。
韩乐之站的地方是去家主书房的必经之路。韩觉晓走近时,她心头砰砰直跳。
说点儿什么好?要不先自我介绍,然后说一句“韩觉晓好”?
等等,直呼姓名是不是有些没礼貌。按辈分排,她该称呼他一句十一哥,要不换成“十一哥好”,还比较亲切。
......哦,不用开口,韩觉晓径直路过她身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真叫人失落。
韩式一族极为庞大,人口众多。如今的韩式一族家主,是韩乐之的亲爷爷韩明。
韩式一族家主书房在二楼,韩觉晓进去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讲什么话。
韩乐之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打开书袋拿出书复习。再过半个月就是修真联盟入门考试,很重要的。
突然二楼传来杯子碎裂声,家主跟韩觉晓似乎吵起来了。
韩乐之心本来就被韩觉晓牵动着,书看不太进去,此刻更是控制不住眼睛,一个劲儿地往二楼瞟。
很快,韩觉晓边整理衣领边下楼。
韩乐之连忙低下头,装作在看书,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虽然是惊鸿一瞥,但她看见了。韩觉晓颈项靠下的地方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划痕,血珠血渗在衣领上,将刺绣白梅的花芯染成红色。
应该是被飞溅的茶碗碎瓷片划伤。家主是个慈祥的小老头,能把家主气到扔杯子,韩觉晓也不简单。
他走的不快,木质地板吃重发出“吱呀”的声音。嗯,声音怎么越来越近?
正疑惑着,视线中书本空余一角出现了刺绣白梅茶青长衫衣摆,头顶传来淡淡的清冽烟草味。
韩觉晓颈项微低,手中执着烟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韩乐之捏笔的动作一顿,血液在血管里鼓燥,手心一片湿冷。
两人之间有一段很长的寂静。
她最先扛不住,败下阵来,抬头道,“韩觉晓,有事儿吗?”
韩觉晓静静地端详她,“我要是没记错,你是韩三爷的二女儿韩乐之。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十一哥。直呼其名,有些没礼貌。”
韩乐之眨巴眨巴眼睛,乖巧改口,“十一哥。”
“嗯。”韩觉晓薄唇微启,“多年不见,你长大不少,人也出落得聪明伶俐。”
嗯?怎么突然夸她?
就算是恭维,被夸还是很令人欣喜的,尤其是被喜欢的人夸。韩乐之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聪明又不是写在脸上,十一哥这都能看出来。”
“用范老来压我,叫我出手,确实比绝大多数人聪明。”
“.......”韩乐之鼓起勇气,辩解道,“范老是家主的人,当时那个场面,只有范老能压住。”
“范老老胳膊老腿,又没一点儿修为,能打吗?不还是我出手。”
韩乐之没话说,手局促地扣着书角。
韩觉晓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韩乐之,我跟家主起争执,为什么装没看见。”
烟杆子指了指颈项上的伤口。
嘶,她明明低头很快,他这也注意到了。韩乐之磨蹭了一会儿,说,“没装,低头是因为我在学习,再有半个月就是修真联盟入门考,耽误不起。”
韩觉晓瞧了一眼书本,上头一个题都没做。
韩乐之也注意到这一点,手盖住书本,脸红了一下。
“我再问你一遍,我跟家主起争执,为什么装没看见。”韩觉晓说。
韩乐之脸上的红不受控制地朝下蔓延,锁骨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我是能劝还是能拦?家主跟你的事儿,我有掺和的余地么,我算个什么东西。”
韩觉晓一愣,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半晌才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小孩子还挺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