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儿,快去地里喊你阿娘归家吃饭。”方温言一边解下腰间的围布,一边开口道。
罗绫正靠着门边筛碎谷,听到这话她应了声,起身将圆扁的竹簸箕放下,拍了拍手,迈步朝院门走去。
她忽抬头看了看天,清明已过,今日的天大晴,满院落俱是暖洋洋的阳光金辉,照得人眼前晃亮,照得罗绫神思恍惚起来。
她突然想起从前的自己。
她是三年前的秋末穿越过来的,直至现下夏初。
她前世是个刚高考完的学生,放假后与同学去露营,夜里,正仰头望着天空星光绚烂,迷迷糊糊睡着,再睁眼时,耳边环绕着一阵哭天抢地之声。
她便发现自己,在这具刚十一年岁的身体里了。
这具身体,与她过去同名,同样貌,说是另一平行世界的自己,也不为过,只是二人年岁对不上。
原身罗绫,才十一岁,因秋末去河边捞鱼,走得太深滑进河里,深秋的衣着吃水,衣裳湿重,原身沉入河底。
十八岁的罗绫便穿越而来,莫名进入这个地界,池国。
后来,罗绫才知道,这个池国,是个女娶男为夫,女子主外的国度。
初来乍到,她很是不适一阵子,在这三年间小心谨慎地活着。
幸而罗绫继承了原身部分的记忆,才在磕磕碰碰中逐渐适应池国的一切,由最初的茫然惶恐,到如今的从容淡定。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到回家的路。
罗绫眉眼淡下来,她不会无故进入这具,三年前就应当死去的躯壳中,一定是有什么契机,让她来到这国度。
也一定能有契机送她回去。
可惜,她想了三年,至今没参破其中缘由。
罗绫边走向院门边想着,院门却突然打开,罗母罗桑,正扛着锄头要进院,看见她过来,笑一下问,
“绫儿又要去哪?”
“爹爹让我喊你归家吃饭。”见罗桑出现,罗绫站立在那回话。
罗桑笑着上前扬声,“有何好喊的,咱家的地离得不远,不过几步路的事,你还不如趁这会功夫多看些书,后面好考取功名...”
“阿桑,是我让绫儿喊你归家吃饭。”方温言听见罗桑声音,忙走出来站在门边笑起,“你俩都过来罢,都说母女同心,果不其然,绫儿才刚至院门,你们便碰上面。”
“是母女同心。”罗桑将锄头摆在院角笑了笑,又抬头上下打量一下罗绫摇摇头,抬手按在罗绫肩上,搂着她一块往屋里走,边走边道,
“都十四岁了,还是瘦弱得不成样子,本来就没几两肉,哪有点大娘子的气势,将来恐怕相看人家时,也难。”
“可不是,”方温言转身去桌边盛饭,“谁家敢把自己孩儿嫁给这样瘦弱的小娘子?这几年,绫儿就光吃饭不长肉了,真不知是不是当初落水给留了病根,越来越瘦脱相。”
罗桑进了屋直直坐下,方温言递上一打湿的巾帕,罗桑接过擦了擦手,又接过方温言递来的一杯温茶,慢慢咽下。
罗绫默不作声跟在罗桑身侧坐下,见方温言给她也递来杯盏,忙起身接过,“谢谢爹爹,我不渴。”
如今她已能自如接受原身的爹娘,想当初,她每一瞧见罗家的这二位长辈,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前世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谢什么,这孩子,以前木讷得紧,这几年长大了,脸皮子也薄起来,凡事总要对我说个谢谢,好似我是她继父。”
罗绫垂下眼帘坐好,笑笑不语,听身边罗桑与方温言继续聊起天,
“隔壁村里那富户,云家,今日来人了,我刚打地里回来瞧见,那浩浩荡荡一队的仆人,带着一车车的货物,那阵势,真是富贵。”
方温言拿起筷子,“表姑不是说,云家还有些日子才搬来咱村?怎地今日就搬来了?”
他将手中的筷子分出一双递给罗桑,好奇地问。
罗桑喝一口茶摇头,“她哪说得准这事。”
“她是咱村里的村长,怎会说不准。”方温言不高兴地扫罗桑一眼,“是不是为着前几日的事?”
方温言说完,又起身去灶台里端菜盛饭,罗绫忙上前帮方温言,这时候她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在一旁帮忙。
方温言说的事,罗绫也有所了解。
罗家村新来一富户,云家,花了大价钱买下罗家村北侧的山地,又请工匠来砌砖盖屋,声势浩大的,从去年一直不停歇地盖到今年年初,云府才将将盖好。
可就在前阵子,云府派人来收整院落时,出了件事。
云府遭贼了。
说是贼,倒也不尽然,毕竟没抓到这个贼,云府也未失窃财物,只听说那贼人偷摸着进了云府,却将云府当作园林一般,颇为自在地闲逛起来。
不想后来被管事的女使发现,转眼便逃得没影。
这事闹到了罗家村村长,罗来的面前,罗来只得天天带人满村子巡逻,就怕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惹云家不快。
“说不准,云府原定的这月下旬进家宅,许是今年天热得早,他们便改了日子,早些时候搬过来避暑。”
罗桑喝光了茶水,呼了口气,拿起搁置在椅子扶手上的汗巾擦擦汗,又抬头道,
“方才听表姑说,这云家搬来的,还是那位小郎君而已,云府家主在文城有官差,依旧来不了咱们这儿。”
方温言愣一下,随即微有些惊喜地坐下来,
“云家家主是在皇城里当差的?他家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怎地就让一个小郎君,千里孤身来咱们这住着?哪叫人放心。”
“怎么不放心,今日我瞧着云家,那打头的,好似是他们府上总管事,领着好长一队的下人进村,这般多的奴仆跟着伺候,小主子游山玩水,不知多惬意。”
罗桑低头猛扒一口饭,夹起一道腌菜,又扒一口饭吃起来。
方温言听此不由面上喜起,“说的也是,总归那云家的小主子,先前不也住在隔壁李家村住了三年,就是不知为何要今年搬来咱们村,你怎么不跟表姑多打听一下?”
罗桑不甚有兴致,“我同表姑打听人家这些做什么?跟云家非亲非故的。”
罗绫提起筷子默默夹一道菜吃进口里,听方温言继续念叨着。
“你懂什么,你不打听,我自问阿易去。”
“哎,你也莫去隔壁打听,我与你说便是。”罗桑颇为无奈,她最怕自己夫君时不时的,就去隔壁邻居,易有财那打听村里是非。
每每隔壁家主罗隐看见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的,总好似在怪方温言,成日叨扰她的夫君。
罗桑咽下口饭,“说是在隔壁村受了惊,这才瞧中了咱们这的山,买了下来。”
罗桑不在意地又夹起一道菜,“到底什么缘由搬来,谁知道里头明细呢?”
“他那避暑的宅院,也离咱们这相隔好几条道,我只是今日瞧云府,带这般多人和物进来村子,不由感慨下罢了。”
“受了惊?云家在隔壁村子里发生了何事?怎会受了惊?”
方温言瞪大双眼,好似不信一般,他心思转得快,想到别的又道,
“云家要搬来咱们村自是极好,只不过他家买下了罗淮家的山头,田地,又将人赶走,那不得得罪不少人。”
罗桑笑起来,“哪里会得罪人?咱们罗家村向来分南北两侧,云家既看中北侧那一边,财大气粗的,给的价格听说很是大方,那北侧的住户们不知如何高兴,不知多乐意迁走。”
“再说云家也没买下整个北侧的山,他们就买了三分之一的地,北侧也才搬走三之一。”
“只苦了咱们这边南侧的,本来地方就不大,北侧的都搬过来,时不时便有吵闹。”
这事罗绫倒是清楚得很,表姐罗河,时不时就会来找她说话。
自北侧的乡民搬了过来,经常会有诸如多占一寸晒麦地,或是他家菜叶长过界这种琐事发生。
有时罗河跟北侧的人扯皮打架,打赢了就会来同她说起这糟心事。
其中有户叫罗果的,就是如此搬来南侧的。
先前罗果是住在北边那侧的山头里,就是原先属于罗淮,现下归云家的那座山头,后来搬来南边这一侧,与罗河不打不相识,同罗河走得极近。
罗绫低头吃饭,默默想着事,冷不防见到方温言抬眼看了下她,不知他在看什么。
方温言看着罗绫秀气的相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含笑同罗桑继续聊着,
“云家真真富裕,那云家家主又是皇城里的官娘子,真不知他家多大来头。”
“可不是。”罗桑点头感慨,“云家看中的那一处山头,原先可全都是咱罗家村村民的地,云家小郎君说买就要买,愣是派人送了好几车的银钱过来。”
“只不过云家,将那附近原先的几十户村民都迁走了,自己围了个圈在那,咱们往后,再想过那山路也不能。”
“他又没将北侧全买完,北侧百余户人家,哪里就不够咱们走路了?”方温言并不认同,他咂舌道,
“再说圈就圈吧,横竖都是人家的田产了,自家地块圈起来,也应该。”
“我就是可惜,自打他们云家买地之后,我今年没能再进那山中打猎。”罗桑吃了腌菜口渴起来,将茶盏递给方温言。
方温言忙放下筷子,接过茶盏为罗桑倒了凉茶,罗桑抬手接过喝一口继续道,
“想进去打猎,还得特意绕条道,累人。”
方温言笑一下,“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咱们罗家村还缺山头?只不知..那云家小郎君,”
他故作不经意般,一边给罗绫夹菜,一边开口问,“今年年岁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