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昨天星期五~今天星期几~”
阴凉的地下室,窝在靠背椅里的青少年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阳光开朗。
问问题的姿态做作得像个幼儿园老师。
他对面的男人就要丑陋可怖得多,被吊在半空中,蓬头垢面,挂着破布条一样的衬衫,胸膛上透出血色,有明显的拷打痕迹。
“咳、星期……六?”
长久的沉默后,沙哑虚弱的声音谨慎道。
死一般的寂静。
被挂在架子上的人心高高提起。
错了吗?
还是对了?
架子上的人对自己的揣测感到羞愧,但控制不住去思考。
他很清楚这是典型的逃避心态,会被问题带着走。
只要回答了任何一个问题就踏入了对方节奏,告诉对方,我接受了你的奖惩逻辑。
他固然可以暂时尝到甜头,比如减少的拷打、偶尔的绷带,但接下来呢?
比如他会说既然天气回答了,那告诉我你喜欢的食物吧?
从无关的天气转向与自己有关的事,很多人会不安,但自己个人的倾向性顶多泄露自己的情报。
在难以逃出生天的当下,自己出卖自己并不是值得羞愧的事。
哪怕从食物分析出国籍也没关系,架子上的人努力说服自己。
他只知道我是官方卧底,是黄种人,不知道我的国家,哪怕知道了,也不一定分得清我是公安还是警察厅的。
……可是喜欢的食物交代了,那这个在黑衣组织中以敏锐闻名的人会不会获得自己更详细的信息?
安摩拉多(Amaretto),意大利苦杏酒,黑衣组织成员。
他曾经发现一个自称是美国人的俄罗斯卧底居然不是用微波炉、凉水、茶包的方式泡茶而是先泡一壶浓浓的茶然后在茶杯里冲热水调整浓淡的方式喝茶。
这种方式其他地区的人自然觉得很奇怪,但可以说是个人自由。
美国什么种族都有,一个俄罗斯族裔也不奇怪啊!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很多其他国家的卧底就是从美国开始被招收的。
美国分部的头儿据说深受组织boss的喜爱,美国又是强国,组织很多高精尖技术人才都是从美国招揽的,组织大部分的高科技企业也是在美国。
资源集中,时间长了,美国的人才招揽几乎占到组织的一半以上,人事部就在那里安了家。
那边的人才什么种族都有,不同的生活习惯经常产生碰撞,偶尔也会你学我,我学你。
偏偏安摩拉多起了疑心,进行了跟踪。更糟糕的是,真的揪出了卧底和他的线人。
要知道,那个人只是外围成员,被派来进行安摩拉多某一次行动支援的后勤而已!
区区一面之缘就遇到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架子上的人不寒而栗,他带着安摩拉多都快半年了……
不敢深想,只安慰自己,他这不是还没问呢嘛。
而且、而且……
安摩拉多的大部分问题都有确切的答案,这只是一种服从性测试。
判断他“识不识相”。
通过自己说真话和说假话的表现,判断自己的可操纵性。
所以他说不说都没有用。
甚至在一问一答中,他会一步步失去自己的底线。
而感受到安摩拉多良好的信用和日常从不动粗的行事风格,他会患上斯德哥尔摩。
他会吗?
很多斯德哥尔摩患者都认为自己不会。
斯德哥尔摩患者里不止有一派柔弱的受害者,还有意志坚定的战士。
那些患者里有被凶手天天殴打的、也有每天被要求割下血肉奉予凶手的。但他们都不觉得不正常,甚至如果有一天没有被伤害,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作用,惴惴不安。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进行卧底课程中见到的前辈——或者说“案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毫无尊严、认知畸形。
非常可怜。
不能变成这样。
应该对这个发现他卧底身份的人不假辞色顽固抵抗的,他想。
但他的嘴里泛起了甜蜜的味道,那是刚下来的时候安摩拉多给他喂的蛋挞。
在问问题之前喂的。
热乎乎的,非常标准的味道,一吃就能吃出来是外面买的半成品蛋液。
他被调到意大利跟安摩拉多搭档后就很清楚他搭档的手残属性,加上少年也并不耐烦做饭,很爱囤一些半成品让他做饭。
蛋挞是正常的,没有吐真剂。
如果有吐真剂,不该这么早就询问他,要等药效发作、确认失去控制力,再审讯,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安摩拉多很喜欢直接上吐真剂,不耐烦一步步诱导破防。
而且“明天星期几”这个问题太日常了,像是他们平日里的问候。
几乎一下子就把他带到了他们日常情景中。
哪怕是问问1000-7是多少呢?
太软弱了。
他一阵无力,卧底不应该对这些组织成员施舍情感,他们不配!
可安摩拉多刚刚过十六岁生日,本应是个孩子,像自己侄女一样的孩子。
千佳现在在准备考试吧,可能计划好了考完试和朋友一起逛街,追一追星……
“啧。”安摩拉多有点烦了,对面这家伙的忠诚值在及格边缘岌岌可危,属于稍微打击一下都会忍不住泄露秘密的数字。
偏偏卧底审讯不是自己负责,按惯例毒打了一顿才送回来。
而那个时候他刚结束了一场单人任务,又被眼前这家伙连累进了审讯室,算起来不眠不休整整三天。
三天!
你知道这三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安摩拉多压根没管地下室刚送来的卧底,先爬到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睡醒起来随便烤了点东西——明明喷了油但是鸡蛋还是下边糊底上面透明、蛋挞边不知道为什么碳化了、肉调料不对又苦又咸十分之柴。
对面的人千不好万不好,有一点好,会做饭,会做他喜欢的饭,会任劳任怨做他喜欢的千奇百怪的饭。
“这样吧,maraschino,我甜蜜的黑樱桃酒前辈——”
“我们打个赌。我给你一次机会,戴着这个,去见你的对接人。”
他拿出实验室出品的颈环炸弹。
“如果他要你活,我就要你死。如果他要你死,你就选择我吧。”
“我赌你会选择我。”
架子上的人抬头,看到安摩拉多笃定的脸,还有白色衬衫上星星点点的油、黑点和油腻腻的指印。
不知道为什么就笑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