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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浪漫至死

少年浪漫至死

简介: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男生们自己的言情故事。 少年浪漫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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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浪漫至死》第 1 节 秋日进度条

    ()

    我从校霸手上救了个女孩,反被她诬陷成街头混混、不良少年。

    于是我从教学楼顶层一跃而下。

    可时间竟定格了——

    眼前画面停滞,底下凭空出现了进度条,左下角还被按了暂停。

    半空中,我清晰地看到:被我救的女孩麻木旁观,霸凌罪人张扬嘲笑。

    这一刻我意识到:不会有人为我的死而哀悼。

    突然有一道清亮女声犹如画外音:「邓安行,只要我按了暂停,你就死不了!」

    我救了一个女孩,从校霸手上。

    今早的天幕下笼了一层厚厚的黑云,有种暴雨将至的闷热。

    学校的后巷,是稍微老旧的街道,矮房子和泥泞的烂尾楼充斥着。

    乌云密布连同矮房子,跟对街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简直是两个世界。

    「啊!」

    一道惨叫声从巷尾传出,惊扰到了戴耳机听歌的我。

    耳机里放着极其压抑阴郁的乐曲,我抬头淡淡扫了一眼。

    又是这个女孩子。

    我默默侧头,迈腿经过,装作看不见。

    这种情形见多了,我已经麻木了。

    一开始,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在坠落,仿佛从一个高楼里坠下去,往下掉的时候如刀刃般的寒风刮过我的脸颊,我会惧怕失重,会心悸挣扎,会恐慌虚无……

    直到某一天我丧失了这些感觉。

    因为我摔得血肉模糊,躺在马路中间,无人扶我,等着车碾过也无所谓。

    为首的是刘峥,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校霸。

    因为他爸是校董,整个年级没有人敢惹他,怕被穿小鞋。

    「你告状,告状有什么用?」

    「匿名举报信已经被我爸拦下来了,你也落到我手里了!」

    他的手肘松散地倚在河边栏杆上,看着面前的两人拿篮球砸女孩。

    「还敢躲?」

    巷子里传来了打骂声、起哄声,零落的呜咽声和狞笑声混杂,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往前走,装作充耳不闻。

    「我没错!你侵犯他人,就该受到惩罚!」

    那个女孩子很倔强,死死不松口。

    她的裙子已经被泥水弄脏,衣服凌乱,苍白的脸以及嘴角早已沁出血丝,砸过她头的篮球兀自滚落一旁。

    女孩跪着咬牙,两边脸红肿起,被后边的两个喽啰薅着头发,头被迫往后仰起。

    她似乎并不惧怕校霸,反而直视他:

    「你个恶魔!迟早天收。」

    刘峥踹了一脚她的肩膀,她的肩膀被人按着,硬生生挨下发出闷哼。

    可校霸还是觉得不过瘾。

    他手指夹着猩红的烟,俯下身,白色的烟圈吐在女孩的脸上。

    「恶魔?」校霸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掐灭了烟,「那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魔!」

    说着,他就开始动手撕她的裙子。

    那双罪恶的手,伸向了那个女孩的衣裙之下。

    啪嗒——蓝牙耳机掉了一只。

    被音乐缠绕的世界,顿时变成了单声道。

    我顿住了脚步,手微微攥紧,在犹豫。

    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厌世、颓丧、满身破烂补丁,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在检查出抑郁之后,我便很久没有这种内心的波动了,我好久都不曾感受到热血和路见不平的腾起。

    三秒之后,我捡起蓝牙耳机,随手拿起脚边拳头大的石块掷向校霸。

    石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到了刘峥的肩膀,他惨叫吃痛:

    「谁!哪个王八崽子!」

    两个小喽啰顿时转身,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放开她,你算个屁!」

    我掰着手指,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咔声。

    「你很勇哦?」校霸拧着手腕起身。

    背后的两个小混混立马凑上来,一人抓住我一只手,把我硬生拖上前。

    刘峥看着我这张脸狞笑,下一秒拳头带风朝我袭来。

    躲不过,我脑子飞快旋转,应该会极疼。

    出风头的后果是,我被揍得满脸青紫。

    之前有姑娘说我这张脸,肯定可以迷倒不少少女。

    但我其实并没有输得很难看。

    因为我一个人打赢了他们三个,打得校霸提起裤子就狼狈而逃。

    嘶——

    手好像被打得有点使不了力,一大片瘀青已经发紫了,皮下能看见网状的血管,皲裂一样狰狞盘踞。

    我艰难地扶着黄土墙站起身,脚踝被他们拿瓦片偷袭的伤口鲜血淋漓。

    我背过身,对那个女孩子说:

    「没事了,你走吧,以后小心点。」

    说完,我一步一踉跄地走回学校,没有回头再看她。

    可是英雄救美,有时候带来的不是赞扬,可能是更惨的后果。

    「你又迟到了?」

    班主任抓住了我,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后退半步,皱眉嫌弃:

    「你看看你,有什么出息?」

    「上课睡觉,课后打架,下课叫家长来!」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教室最角落的位置。

    反正我早就在这个班充当刺头角色,不服管教,冷漠压抑。

    可是今天的徐老师好像吃了火药,一手抓在我手臂伤口上,狠狠一掐:

    「站住,我让你进去了吗?」

    嘶——疼!

    「你这种人,配听我的课?」她用食指戳我的头。

    我顿住了脚步,如她所愿,站在教室门口。

    站了一个上午。

    本来是站一天的,可是中午时刻,校长带着刘峥找上来了。

    斗殴,致刘峥左手骨裂,还有另外两个小喽啰擦伤。

    三对家长都来了,在教室门口堵我。

    我妈也来学校了,什么也没问便对着班主任卑躬屈膝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我没管好我儿子。」

    她袖套还没脱下,指腹皲裂,估计是从流水线上匆匆请假而来。

    灿烂的阳光落在她半黑半白的银丝上,分外扎眼。

    「徐老师您多多包容,我们可以赔钱,可以向刘峥小少爷公开道歉。」

    她一边说,还用手按下我的头,声音尖锐扎人。

    可我就是倔,死死昂着头:

    「不是我的错,凭什么我道歉?」

    「要赔多少钱,赔不就完了!」

    此刻的我,像是破败的陶瓷公仔,易碎又坚硬。

    我妈骂骂咧咧,啪地给了我一巴掌:

    「邓安行,你拽什么拽?道歉啊!」

    「原以为当年送你去戒网瘾的学校就把你治好了,现在我错了!」

    可这巴掌并没有熄灭他们的怒火,反而让班主任板起脸。

    校长也被我激怒了,揪着我的衣领,恶狠狠问我:

    「你赔,你拿什么赔?把你的命给我啊!」

    「我花了多少钱才教出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你拿什么赔?!」

    校长的太太红唇一张一合:「也就是穷人家才教出这种只懂得以暴制暴的穷酸人……」

    我妈浑身一震,肩膀微微颤抖。

    可是下一秒,她跪在了众人面前。

    我愣住了,难得的怒火和情绪波动,在此刻又缄默平静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们甚至不问问事发起因呢?

    为什么所谓的正义只是站在强词夺理的一方呢?

    事情一直闹到了晚上,因为他们说要找到那个女孩对峙。

    那个女孩,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也是我的所有希冀。

    也许这一切会在她的出现之后变得不一样呢?我又燃起满心希望。

    晚上六点半,天刚刚黑。

    那个女孩披着宽大的校服,全身裹得让人看不出伤口,脸也已经消肿。

    她一见到我,眼底震惊划过,嘴唇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可刘峥率先上前,将她一推,就像是将真相推到我们面前。

    六个家长,算上我妈,徐老师,都在等她。

    她怯生生地先给校长问好,校长语气不耐:

    「尹天柔,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看她。

    我也是。

    那个女孩宛如我的救星般,我期待着她能帮我洗刷冤屈,期待她能证明我没有做错。

    但,刘峥背着老师父母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怯懦地缩了缩脖子,眼底畏惧浮上。

    「说啊!说谎我立马就开除你!」

    校长大喊一声,不耐烦地威胁。

    终于,女孩哆嗦一下后红唇轻启,纤细的手指指向我:

    「是他,邓安行,他先挑事情的。」

    「我跟刘峥哥只是在聊天,谁知道他突然冲进来,跟疯狗似的打人。」

    「他还用砖头砸人,我们不知道哪里惹了他,很凶很凶。」

    ……

    全场俱静。

    窗外,漫天辉映的不只是星光,还有我心底的绝望。

    「如你们所愿。」

    我甩开我妈的手,冲上天台。

    教学楼有七层,我从六楼跑到七楼并不费力。

    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

    跑出天台的瞬间,那些大人也追上来了,可是因为风合上了铁门,他们

    ()

    只能隔着门栅栏疯狂喊我,疯狂敲门。

    「邓安行,你先下来!!」徐老师喊着。

    校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有什么事情不能先说完?让你拿命来赔你也不能当真啊!」

    我站在楼顶,只需要向前一步,我就可以解脱了。

    风真凉爽啊,是不是可以带走我所有的不堪和冤枉?

    「看,有人跳楼欸!」

    「好像是!」

    「快看,拍照拍照!」

    「站这么久,他不敢吧嘿嘿。」

    ……

    楼下聚集的人很多,闪光灯闪到我的眼睛了,议论声居然传入我的耳边。

    我深呼吸了一口,看着距离十几米的地。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没有明争暗斗的污浊,没有勾心斗角的是非。

    背后的十几个人在疯狂大喊,我装作听不见。

    但我还是退了下来,深呼吸往回走了几步。

    后面的人舒了口气,不知道哪个家长嘲弄般开声:

    「你看,我就说他不敢跳吧。」

    这些家长如释重负:「小孩子玩闹呢,你还当真了。」

    我一言不发,沉默退到五米开外。

    然后,在他们的新一轮震惊之中蹲下,用最标准的姿势起步。

    伴随着身后的惊叫,我像一支离弦的箭,飞快冲出,腾飞,一跃而起……

    我似乎能预见我的结局。

    那个心有鸿鹄志、鲜血滚烫流的少年已经死了,只剩一个行尸走肉,支离破碎地摔在下面。

    一切都结束了。

    等等,怎么……停住了。

    眼前画面停滞,风停了,云滞了,声消了,连这个世界的饱和度都开始降低。

    我想动手揉眼睛,但我动弹不得。

    咔哒——

    鼠标的声音充斥耳边,清脆的点击声在这个死寂的世界格外突兀。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底下凭空出现了进度条,左下角还被按了暂停。

    我视线往下,在半空中清晰地看到:

    被我救过的女孩在楼下冷漠旁观,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霸凌的罪人看我幸灾乐祸,似乎巴不得我快点摔下去,死了更好。

    而围观的群众像是在看戏,期待着我摔下去给这个舞台一个完美收场。

    这一刻我意识到,不会有人为我的死而哀悼。

    不会有人在乎我。

    不会有人挂念我。

    不会有人记住我。

    我邓安行这个名字,只会挂在热搜上几天。

    哦,或许校长还会找人压热度。

    突然有一道清亮女声,犹如画外音:「邓安行,只要我按了暂停,你就死不了!」

    什么?

    我的视线范围内看不到这个人,只能听到她清亮的声音。

    仿佛是,从天而来,不断盘旋。

    接着,我的身体居然开始后退,返回了天台,越来越接近楼顶。

    不,不只是我的身体。

    甚至连我的人生都在后退!

    我的人生像是被拉了进度条一般,竟然不断在往后退!

    这个世界,怎么了?

    进度条快速地后退,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楼顶后退,后退到被那个姑娘冤枉,后退到我捡起砖头不管不顾冲进小巷救人……

    都说人死的时候会走马观花这辈子做过的事情,可这过程未免也太长了,一直退到——

    我即将上初三那年。

    我从戒网瘾的书院退学那年。

    因为我们家没有钱供我上 10 万一年的书院,所以只「上学」四个月的我,被迫退学。

    即便如此,「教官」还是信誓旦旦跟我爸妈保证,我已经好了。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孩子了,令行禁止,跟个爷们一样!对不对,邓安行?」

    骨子里的恐惧发作,我强行扯起颤栗的嘴角,急促大喊:「是!」

    教官走后,我妈泪眼婆娑,欣慰捧着我的脸:「终于出息了。」

    我站得笔直,眼泪沿着脸颊滑落到我神经敏感的脖颈,沿着锁骨淌入我血淋淋的伤口,我还是也不敢动。

    记得进这个书院的第一天,教官拿戒尺抽得我满身瘀青。

    我不服,但反抗换来的是更激烈的暴打,几个「教官」冲上来压制我,拿钢筋做成的鞭子抽得我伤痕累累,然后将我关小黑屋。

    三天三夜,无光无声,无吃无喝。

    足以摧残我的意志。

    第一个月,我暗暗求爸妈把我带走,他们视而不见。

    第二个月,我像个一踢一动的木头,父母觉得我还有进步空间。

    第三个月,我像没有思想的傀儡,只会背漂亮的场面话,父母很满意。

    幸好在第四个月末,我们家破产了。

    我的父亲好赌,十赌九输。

    小时候他还能靠着出卖力气和我妈的工资,勉强维持。

    可这几年,网贷网赌兴起,他一看见美女荷官就走不动道。

    某天窟窿堵不住了,输得越来越多,他先向亲友借了个遍,最后将手伸向了网贷。

    赌徒从迈入赌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倾家荡产。

    输光后他就喝酒,烂醉后就开始打我妈,用木棍、衣架、啤酒瓶,趁手的工具他都用。

    直到我妈倒在墙角,蜷缩地上无力反抗,他就开始打我。

    四个月的非人生活给我植入一种思维定式:反抗只会挨更粗暴的殴打。

    我不敢反抗。

    我只能尽量用我瘦弱的身躯挡住我妈,黏腻的血已然从我额头滑落。

    「我就是被你们这对没用的拖油瓶影响,财运都没了!」

    「你看老子什么眼神?看来是那学校的教育还没好,等老子翻盘了再把你送进去!」

    送进去……

    这三个字落入我耳中,等于「落地狱」。

    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抽泣声,棍砸皮肉的闷响声,在这个深秋寒夜交织出血淋淋的悲歌。

    祸不单行,追债的人上门。

    他们把我爸逼到跳楼,而他,恰好坠落在我放学必经路上。

    不巧,我的人生进度条就停在这。

    这破进度条停在了我最不想活的时候。

    暴力追债上了头条,外头赌债不了了之。

    这不意味着我们家没债了,亲戚集体上门,生动形象地给我表演了什么叫「人在天堂,钱在银行,亲人愤怒对簿公堂」。

    我妈只能含泪在流水线继续上班。

    我不敢惹她,稍有不快,她也会往我身上发泄。

    等到她上夜班,我磕磕绊绊地站起去村口找赤脚医生拿创可贴。

    那里创可贴三毛钱一个,我明天早餐不吃可以换三个。

    「邓安行!」

    正在我磕磕巴巴走出巷口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叫住了我。

    这个声音我熟悉,就是说我跳楼不会死的那个。

    我适应着三年前的身体,转身,看见一个女生站在路灯下。

    路灯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微黄的光晕,她整个人看起来爽朗又沉稳,竟然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错觉,仿如神明下凡,体恤世人。

    可是世界上哪有神明?

    我自嘲回头,不再看她。

    「哎哎别走,我有点事找你。」她急了。

    她绕到我前面,我终于看见她的面容,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工字背心、工装裤和短靴,干练清爽,肌肉线条凌厉。

    我眼前有些发黑,问:「你是魔鬼吗?带我下地狱是不是?」

    她疑惑:「你见过我这么正气的魔鬼?」

    额。

    我沉默,书院的教育告诉我,多说多错。

    她慢慢走得落后于我,不知嘀咕什么:「就知道垃圾系统不靠谱,降落在他最敏感孤僻的时候,地狱开局……」

    可还没走到赤脚医生的门前,我眼前视线模糊,眩晕感越来越重。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书院四个月的伙食全是玉米糊糊和没营养的便宜菜梗,我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看到她朝我冲过来……

    对,我孤僻,我阴郁,我就是街口巷角谁都能踩一脚的破布娃娃。

    即便我自暴自弃,但身体对食物的本能还是让我蓦然睁眼。

    肉包子的香味!

    不对,不只是肉包子,还有香甜的米粥。

    起猛了,看到肉了。

    然后我又果断躺下,眼睛一闭,肩膀都在颤抖。

    「醒了就起来吧,起来擦擦脸,要时刻注意仪容仪表,你这样是要被罚的。」

    被罚?「教官」回访了!?

    骨子里的恐惧操纵身体,我猛地站起,嗓子哑得跟鸭子一样也硬撑大喊:「是!」

    起身太猛,留置针被硬生生从血管里抽出,血回流洒在手背。

    但我站得笔直,不敢动也不敢喊疼,我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被皮带抽。

    神仙一样面容的女生蹙眉:

    「你怎么了?」

    「我让你起来吃点东西,没让你站军姿。而且你这军姿也站得不对,头要正颈要直,拇指尖贴于食指第二关节,中指贴裤缝,挺胸收腹,双腿挺直,脚跟并拢,脚尖打开六十度,身体微向前倾……」

    我傻了,这个他们之前也没说呀!

    意识到我

    ()

    身体又开始摇晃,她立马上前把我摁回病床上:

    「你太紧张了,先吃早餐,我喊护士姑娘。」

    我服从地坐下,然后开始狼吞虎咽。

    她手指微微蜷缩,眸子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挣扎了三秒才伸手拂过我的发顶: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但很快她又发现不对:「这个小笼包好像馊了,不好吃你直接说。」

    我像是惊弓之鸟,直接弹起来:「不会浪费粮食!」

    我的一惊一乍让包子滚落地面,我更慌了,连忙蹲下:

    「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道歉,我一边拼命捡起小笼包往嘴里死命塞,喉咙被堵住,喘不上气也不敢停,更不敢分辨是不是馊了。

    在书院里,吃慢了要挨打,浪费粮食也要挨打。

    用戒尺,用鞭子,用脚踹,用手抽……

    就在此时,头顶的灯光忽然闪烁不停。

    我还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似乎是停电了。

    神经倏然绷得更紧,脑海里浮起书院里那个名为「烦闷解除室」的小黑屋——

    那房间太黑了,没有一丝光线,潮湿且阴冷,几乎能渗入骨髓的冷,寸寸折磨我的神经。

    像世界末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我崩溃。

    我唇瓣忍不住发抖,整个人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别……别把我关进去……」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

    那次我被「教官」发现向父母求救,等父母走后,我就被压倒在地上揍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揍完被关小黑屋那一刻我想……要不,还是别救我了。

    下一秒,我的身体就被搂入了一个怀抱。

    那人的动作无措又生硬,语气满是心疼:

    「别慌别怕,这是医院,不是那个什么破书院,我也不是什么教官。」

    「我曾在部队里拿下格斗冠军,单挑十个不是问题。」

    语气温柔中带着坚定,还耐心地拍我的背,耳畔碎发拂过我的颈侧。

    像是在哄小孩。

    耳边早已听不到别的嘈杂声响,手不知什么时候攥住了一个衣角,我像是落在深海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就不敢松开。

    似乎感受到我此刻的恐惧和不安更甚,她轻柔地开口: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炙热的体温和坚定的话语同时安抚我脆弱的神经,心跳声提醒我:这不是在做梦。

    我本浑身如坠冰窟,却在句句安抚中,渐渐回温。

    啪嗒——灯开了。

    护士姑娘开始抱怨:「最近怎么回事,供电局的人来了几次都修不好!」

    恐惧同时被灯光驱散,我抬头看到她怔愣的神情。

    她目光移到手背,是我的眼泪滴到她手上。

    「怎么还哭了?」

    她直接拿指腹擦了我的泪,喷薄温暖的吐息拂过我脸颊。

    我死死咬着唇,早就习惯了连哭都不能出声。

    「你经历过什么?」她问我。

    我说不出,但在她捡起地上的包子想丢垃圾桶的时候,我犹豫问:

    「这样好吗?」

    她语重心长开口:「烂了就丢掉,变质就舍弃,不要留恋那些会伤害你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了我妈。

    她很节俭。

    每天把厂里发的苹果拿回家,然后让我先吃了昨天已然皱巴巴的那个,说要坏了不能浪费。但皱巴巴的烂苹果吃完了,新鲜的苹果也变烂了。

    于是她又拿了新的回来,又先选择吃烂的。

    如此循环。

    我永远都在吃烂苹果。

    我的生活也永远像烂苹果,腐朽,没有生机。

    护士重新给我打完了点滴,此时她也拿完了药,缴费单上印了个对我来说无法承担的数字。

    「消瘦,贫血,脸色苍白,缺乏营养,回去好好补补吧。」

    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我没有钱,还不上……」

    我摸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只有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毛。

    毫不夸张地说,桥洞下乞讨的人都比我富有。

    噗——她笑了,一抹晨曦恰好落到她漂亮的苹果肌上,「还钱?我还不缺你这仨瓜俩枣,以后你要欠我的还多呢。」

    我低着头,却被她的手一拍后背:「男子汉大丈夫,挺直腰板!走,跟我回家,跟你换身衣服,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的衣角也要是笔直的!」

    回家???

    终于忍不住了,我开口:「我不认识你。」

    她一甩飘逸的长发:「我叫路轻舟,是你的老师。」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老师。

    我试探性地问:「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积极给我反馈,眉眼飒爽:「对,轻舟不仅会过万重山,还能徒手十个后空翻。」

    「下周开学你就是初三学生了,我就是你们班新体育老师。」

    「这身份,听起来很靠谱吧!」

    什么?

    见我怔在原地,她绯色的唇翘起弧度,朝我伸手: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不要。

    可这两字我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她的手劲比我想象中的都要大,轻轻松松就把我拽到她身边。

    她不似一般女子,身形约莫一米七五,挺拔如青松,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英气明净,性格张扬而明快,仿佛那些形容男子美好的词都能形容她。

    说起来,我还要比她矮好几公分。

    「你的手,怎么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薄茧?」我忍不住问。

    我妈也是,她很早就跟着我爸出外打工。

    她毫不在乎:「长年累月爬山涉水,还握武器,糙点也正常。」

    什么职业要爬山涉水还得握武器?

    我问了,但她敲了敲我的头:「下次再告诉你!」

    路轻舟带我回了她的房子,是老式民房,一房一厅,很小但布置别致。

    整体暖色调,窗户朝南易见阳光,墙壁刷了新漆,老旧的空调擦得锃亮,小餐桌上铺了碎花布,温暖又清新。

    看窗台我才知道,啤酒瓶不仅可以砸人,还能养向日葵。

    「去擦擦脸,换套衣服。」

    我渐渐有些放下防备,但仍旧担忧:

    「可我没钱……」

    一句话,将路轻舟气笑了。

    「就这么喜欢算钱是吧?行!」

    她拿出新的单行本翻开第一页,抽出桌面上的钢笔利落转了 180°。

    「早餐,6 块;衣服,街边买的 32 块;医药费,1030 块,还没医保。」

    之后,她将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丢给我:

    「呐,欠条签字,以后你一笔一笔还!」

    本子上的字飘逸灵动,我拿笔时手在颤抖,最后稳住在尾页写上了名字。

    一笔一划十分郑重,比任何一次考试写答题卡都要认真。

    「谢谢。」我将笔还回去。

    路轻舟无奈:「你是不是摔傻了?我跟你讲你不该谢我,我这叫强买强卖,是违法的!」

    我笑了,终于放松安心地换上衣服。

    谢谢你,用这种方式维护我那不值钱的自尊。

    10

    从 17 岁一下子回到 14 岁是什么体验?

    可能是多了一个机会考高中。

    当时我的成绩依旧算不上拔尖,只能勉强上了当地末流高中。

    「你能上重点,我说的。」我不经意提起这个过往,路轻舟自信一笑。

    我摇摇头:「他们都说我蠢,不是读书的料。」

    路轻舟一挑眉:「镜子很脏的时候,你会觉得是你的脸脏吗?」

    我:「不会。」

    她又问:「那别人说出糟糕的话,为什么要觉得糟糕的是自己呢?」

    我沉默了,但不自觉挺直了腰。

    再次走入我家那条小巷,巷口垃圾桶堆满了杂物,散发令人作呕的味道。

    「要不,我自己回家就行。」我对她说。

    我觉得这个环境,跟她这种干净明丽的人格格不入。

    「嘿,我小时候的条件比这还糟糕呢!」

    「我小时候住在山区,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缺水断电还是常有的事呢。」

    路轻舟看出我的窘迫,故意开口。

    随后,她继续拉着我继续走入,我从未觉得这条巷子如此明亮过。

    谁知不巧,我妈刚刚下夜班回来,我一下子又神经紧绷起来。

    「妈。」我开口。

    她将自行车上锁,脸色阴沉:「又去哪里鬼混?你爸尸骨未寒,你就出去乱花钱!」

    我习惯性地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对我来说,爸已经走了许多年了。

    从十年前他染上赌瘾、家暴酗酒开始,他在我心里就跟死人没有区别。

    就在气氛即将僵住的时候,路轻舟礼貌开口了:

    「阿姨您好,您是邓安行的妈妈对吧?我是他的体……数学老师,据我所知这孩子数学成绩不太好,所以以后可能需要他多来补补课。」

    「这个是我学校的教师工作证。」

    她特意换下了那身酷飒的装扮,卸了妆

    ()

    ,表情端庄严肃,连声音都压了下来。

    给人一副班主任的稳重成熟感。

    我妈文化水平不高,但仍然认得 x 市第四中学的字体。

    那一代人对老师的尊敬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此刻对我很不满,但仍然和和气气地聊了几句,并拜托她多照顾我一下。

    等送路轻舟出门,我悄悄问:「怎么变成数学了?」

    她神秘一笑:「这样你以后出去就能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我:……

    11

    家里的氛围尤为压抑,夜班累了,我妈就一觉睡到晚上,然后继续上班。

    生活也像流水线,重复,无趣。

    但就算是无趣,也得活。

    我假装无意开口:「妈,爸走了,你会不会松一口气。」

    她拿刀削苹果的动作一顿,不仅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反而用一种震惊和痛心的眼神看我,最后演变成愤怒。

    「邓安行!你有没有心?」

    「他是你爸,无论做错了什么,都是你爸,都是这家的顶梁柱!」

    我不死心:「可他耗光了这个家最后一滴血。」

    不是顶梁柱,是啃食顶梁柱的蛀虫。

    她啪一下丢下刀子,随手抄起身边的啤酒瓶就朝我的头砸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学校的教官是这么教你的吗?!」

    当初就是他们执意将我送进去,却怪我冷漠。

    酒瓶里残留的酒精味让人犯恶心,自从我爸走后,我妈变得喜怒无常。

    她甚至会像我爸一样,将所有不满发泄在我身上。

    好在她终究不是大男人,打我没这么有劲。

    换做以前,这条伤疤刚刚结痂,隔天又被打得皮开肉绽。

    之后,她开始悲伤:「他对我们多好啊,刚刚结婚的时候,他说以后会给我买房子,会买金首饰金项链,可惜他走得早,我们已经家不像家了……」

    如果没记错,她唯一的嫁妆金项链被我爸拿去当铺了,在她生日那天。

    我爸信誓旦旦说会马上赎回给她补生日礼物,可第二日,我爸街头酗酒,烂醉如泥。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路轻舟的时候,她也只是清浅苦笑。

    我很怕黑,只能开小灯睡。

    不知怎地,一向厌学的我竟然开始憧憬明天开学。

    半夜我支棱起来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是,邓安行你有病吧?你居然想、上、学!

    可即便再嘴硬,生物钟也准时将我从睡梦中拉起来,我破天荒起了大早。

    周一下午就有体育课。

    今日是阴天,云层厚厚的,没有太阳的秋日格外清爽。

    人没到,周遭的同学已经讨论上了:

    「据说换了个不是善茬的体育老师,之前的体弱多病走了。」

    「哪里是体弱多病,明明是数学老师太过强势,但新来的老师更强势。」

    「对,据说第一天报到就徒手劈折了办公室的硬板桌,七班的班主任不是最爱毛手毛脚吗?下午进医院治脱臼去了。」

    不愧是路轻舟。

    红白相间的跑道尽头,走来一个扎起高马尾的女生,胸口挂了秒表,步伐轻快。

    「这么年轻?」身边的同学都惊讶了。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体育老师,路轻舟。」

    爽朗带笑的声音传入:「中考要考体育大家是知道的,从今天开始,课前热身先跑五圈。考试必选是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选考项目我这边很自由,大家什么擅长就拿出什么,篮球足球跳绳之类的项目我都能教。」

    五圈,一片哀嚎声起。

    一个显眼包故意扯开话题:「老师,他们都说你会后空翻!但我们都不信!」

    她微笑:「要是我会,你能安分点跑圈吗?」

    显眼包男生大喊:「翻一个跑两圈!」

    我内心开始叹息,然后,路轻舟露出无奈的笑容,然后……

    一道轻盈的曲线划过半空,她轻松腾空身体,偶尔还能后手翻接后空翻。

    翻到第四个的时候,男生收敛了笑容;

    翻到第五个的时候,男生脸色开始发白;

    翻到第六个的时候,男生忍不住开口求饶。

    我敢笃定,六个是男生的极限,不是路轻舟的极限。

    「还有什么不服的?」路轻舟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经意间露出流畅优越的肩颈线和手臂象征力量美的肌肉线条。

    「没有!」其余男生大声喊。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像是不经意走到我身边,莞尔:

    「多锻炼才能长高呀!」

    一句话,我从来不觉得一句话的力量有多大。

    可当天我不仅加练,还开始打篮球,放了学还抽出时间去球场上锻炼。

    直到夕阳落下,我才看到篮球场的角落早已立了一个纤细身影,落日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朝我走过来,竟让我无意间分了心。

    一失手,篮球竟然直直朝着那个身影飞去。

    可路轻舟半点没有躲的意思,我急了开口:「喂!你小心!」

    她伸手接住篮球,退半步卸力后单手将球朝篮筐方向投掷。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干脆又利落。

    她勾唇,一把揽过我的肩膀,「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是你老师。」

    「哦,」我十分不情愿,「路老师。」

    一低头,我无意间直到看到我跟她的影子交叠一起,温馨而鲜亮。

    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在心底腾起。

    有明才有暗,有光才有影,如果非得形容……

    就是在黑暗中的我,似乎触到光了。

    12

    「傻笑什么?」她弹了弹我的头,「走,我给你妈打电话了,晚上我们补数学!」

    我瞳孔一缩:「你不是体育老师吗?」

    她眼里瞬间多了抹兴致和玩味:「体育老师就不能教数学?明天英语,后天化学和物理。」

    生无可恋。

    路轻舟租的房子离我家不远,都要走过某高中背后的小巷。

    跟在她后面的时候,我悄悄踮起了脚,试图比划一下我俩的身高。

    还差半个脑袋呢。

    同年级的男孩子,有些个头已然朝一米八长,而我的手臂像灶台下的枯柴枝。

    也许是不知不觉间落后了几步,身前忽然覆盖了几个壮实的身影。

    他们是对面高中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往常我经过的时候,还会被拦路搜身。

    烟草的呛人味道扑鼻而来,还混杂浓重的酒臭汗味。

    我熟悉这种味道,这不是酷,是高中生伪装的成熟。

    路轻舟说,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们身上连衣角都要是笔直的。

    「邓安行,你这个礼拜还没交钱呢。」

    他们将我推到墙角,掉落的烟灰撒在脸上,灼烧感随之袭来。

    我疯狂咳嗽:「没钱,我爸死了,我以后都不会有钱给你们。」

    「哟,敢顶嘴了,学坏了!」

    一个穿四中校服还嚼了槟榔的人揪我头发,将我的头往垃圾桶按,耳钉的光映照着他们嘴角放荡的笑容,「谁还不是个没爸没妈的,你算老几?」

    我开始挣扎:「凭什么,你们人多就了不起吗?」

    巷口是领头的痞子,他指挥着手下四个高中生:「揍一顿就老实了。」

    其中一人拍了拍我的脸,嗤笑:「对,人多就是了不起!」

    于是他们的拳脚就落到我身上。

    轰隆——一阵清脆的竹棍敲肉声响起,然后就是几声哀嚎。

    落在我身上的拳脚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人横七竖八抱头瘫倒。

    「人多了不起么?再来十个!」路轻舟也嗤笑。

    我回头一看,建脚手架的长棍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痞子见状,发了狠直接冲上去,却被路轻舟蹲下扫腿绊倒在地。

    她熟稔地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像压制犯人:「还有没有要上的?」

    被按地上摩擦的痞子目眦欲裂:「你是谁?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小心全家!」

    路轻舟昂起头:

    「放狠话,谁不会?我隔壁重点高中的体育老师,姓程!」

    天边余晖彻底消失,巷口路灯一闪一闪,却依旧挡不住她的威武。

    我一下脑海中只有八个字——

    又狠又飒,很会打架。

    就在此时,巷口突然出现了亮堂的电筒光芒,嘈杂无比:

    「警察同志,就是他们!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了几次我们家的酒!」

    「对,还砸了我们的书架,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何止!上次我们就是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就把我女儿揍到躺在医院了,我们什么家庭经得起这样勒索!」

    十几个人朝这个方向来了。

    痞子连带小混混高中生慌了,连忙挣扎站起想逃跑。

    可人已经落到路轻舟手上,七公分粗的竹长棍在她手里像是被施了魔法,挑、引、绊、戳……容不得敌人有一丝喘息时间,堪比武侠小说的丐帮打狗棒法,一一拦下想逃窜的小混混。

    等那些人全部倒下,

    ()

    她还啧啧感叹:「果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警察和家长寻来,原地目瞪口呆。

    「这这这……」

    路轻舟搂住我:「看见有人被欺负了,路见不平一声吼。」

    我踮起脚悄悄问:「你怎么报隔壁高中的名号呀?」

    她给了我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警察将几人带回警局,顺势让她去配合一下问话。

    「下手有轻重,挺专业嘛。」一个警察大叔夸赞她。

    路轻舟大大方方挨夸:「练过,哪疼且不伤人就往哪打,有半个致命伤算我学艺不精。」

    13

    她颠覆了我的认知。

    原来,不是所有提及「女子」的时刻就只会想到美貌和弱不禁风,她们之中,有些生来就代表了冒险、热血、智慧和无所畏惧。

    问话和笔录很快,出警局时她问我:

    「你知道他们什么家庭背景吗?」

    我思索了一下,一一说出:

    「带头那个很早就混社会了,是附近有名的痞子,靠勒索初高中生维持生计。」

    「剩下几个都是……跟我一样的问题少年,不是成绩垫底就是家庭破碎。」

    路轻舟叹气:「嗯,真可怜。」

    我不解:「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恶吗?凶狠斗殴,偷窃抢劫,私下烟酒都来。」

    路轻舟带我进苍蝇馆子,喊了红烧肉和清炒时蔬。

    「安行,怜悯和憎恶不相冲突。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一个人的时候要先思考:他们是否有幸可以明辨是非。」

    「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可辨别对错,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可分清善恶。」

    「与其说他们可恶,不如说同情。但这也是我们社会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现象,不鼓励将人赶尽杀绝,只能想办法减少。」

    直到她将红烧肉推至我碗前,我仍久久不能回神。

    她没有高高在上地拿道德标准来评判一个人,也不像所谓专家大呼何不食肉糜,她只是换个角度公正看待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为其不能步入正途而惋惜,为其坠入法理不容境地而悲哀,为当今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仍出现这些孩子而遗憾。

    再抬头,烟火气袅袅,模糊了她的面容。

    我每晚都会抽出两个小时去她家写作业。

    也不知是不是命运的眷顾,整个过程格外顺利。

    我妈有次在家长会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再也没有说什么话。

    「对了,上次你为什么会选择跳楼?」路轻舟在某次补习完毕,突发奇想问,「是因为那个女孩诬陷你吗?」

    我下意识颤抖一瞬,她连忙握住我的手:「算了算了,那些事情不想也罢。」

    挣扎了许久,我深呼吸:「不止,因为我妈说,要把我送回去那里。」

    「哪里?」

    问完之后,她迅速后悔。

    那四个月的生活,是我这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咽了咽喉咙,然后迅速扯开话题。

    路轻舟会的技能确实不少,屡屡刷新我的认知,比如她拿起数学课本开始给我补基础,比如她拿起锅铲快速翻炒三菜一汤,再比如她拿着世界地图给我漫天吹国际形势,我热泪盈眶。

    「你又怎么了?」

    她讲着讲着,发现不对劲,「盯我脸看很久了。」

    「我有没有可能不是一个学生,只是一个纸皮核桃。」我突发奇想。

    路轻舟无语:「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我开始幻想:「我的头盖骨里长了一颗类似脑子的东西,但那只是不能思考和记忆的果仁。我看似有个坚强的外壳,但被书本一敲,就会彻底碎裂。」

    「确实,我看你挺欠锤的。老实交代,刚想什么?!」

    在她拿锤子敲我之前,我鼓起勇气:「别这样,我想的是……我想说我喜欢你!」

    话到嘴边拐了弯,我狠狠倒抽一口凉气:「你要不别当老师了,当我妈吧!!」

    路轻舟脸色骤变:「闭嘴,小兔崽子别逼老子揍你。」

    我激动了:「像,太像了!口气跟我妈一模一样!」

    轰!

    年久失修的椅子被她一脚踏断,「再多半句不着调,你的腿骨就跟这凳脚一样,稀烂!」

    ……

    更像了。

    14

    日子如流水,过得飞快。

    这两个月比我之前过的十七年都要充实。

    哦对了,我今年十四岁。

    有了路轻舟的补贴,我不再需要去当代打赚取饭钱,我可以试着跟别家孩子一样,课后尽情奔跑在操场上,闲时拿篮球约上三五好友,像曾羡慕的同学一样拥有熠熠生辉的青春。

    当然,之前那名为「欠条」的本子,也记得密密麻麻。

    期中考如约而至,全市联考且被学校异常重视。

    而身在后进班的我,考到了全级前五,全市前百。

    我本以为我能重重扇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巴掌,可没料到,这巴掌先扇到了我脸上。

    在去找路轻舟报喜的路上,我被班主任抓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气压很低,我踏入的时候,感受到不少老师遮遮掩掩的目光。

    班主任敲着桌子,语气很重:「你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试卷和答案?」

    「什么?」我瞪大双眼。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目光犀利又笃定:「老师对你很失望,老师以为你之前上课认真听讲是会进步的。可没想到,你竟然会去作弊!这样考出来的第五,有什么用?!」

    我咬牙:「我没作弊。」

    我妈再次被叫到学校,熟悉的场景开始重演——

    她不问缘由,卑躬屈膝,跪在班主任面前。

    四十多岁的身体,却有着六十多岁的神态,背脊佝偻,衣衫破旧发白。

    班主任惊了,连忙扶她起来。

    「是我没有好好教孩子,老师您再给一次机会吧。」

    「您行行好,通融一下,千万别开除。」

    我翻腾的愤怒,此刻再也无法哑火,「妈!为什么不相信我?」

    可是她一巴掌扇得我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出,她怒喝:

    「邓安行,你什么料子我能不知道吗?」

    「你爸死得早,就不能懂事一点?」

    她手劲不小,还想站起拿班主任桌上的戒尺抽我,还好被拦住。

    「别别别,孩子纵然是有错,也不能这么下死手呀!」

    班主任慌了,整个办公室都在看这边,甚至惊动了年级长。

    我站起身,积攒已久的不快让我疯狂地跑出办公室,跑出教学楼,一直跑到没人的楼顶。

    可这次,我没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想,路轻舟会相信我的。

    可,她消失了。

    15

    我找不到她了。

    租房不在,课程请假,连平日吃饭的苍蝇馆子也没找到。

    整整一周,消失无踪。

    「那个年轻的老师?她好几日没来了,也没提过什么原因。」小卖部的老板说。

    我垂眸走出网吧,狠狠砸了一下墙。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又汹涌而上。

    她好残忍,为什么把我拖上岸之后又不管我死活了呢?

    「你就是个累赘。」

    我爸生前的话宛如梦魇在耳边混乱响起。

    我以为,我在路轻舟那会是个例外。

    命运真爱跟人开玩笑,乐意的时候开窗施舍点光,不乐意了就窗户一关。

    结了痂的伤口忽然在这一刻抽痛起来,我蹲在街角环住双膝,试图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身后冷冰冰的寒意透过墙壁渗入,我将自己环得更紧了,可再怎么样,都无法忽略心脏处的钝痛。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于是我又过上了行尸走肉的生活。

    随心所欲,自暴自弃,浑浑噩噩。

    放学了就去机房打游戏,饿了就胡乱搪塞几口。

    就连那个黄皮单行本都被我丢在床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路轻舟来得突然,走得突然也不足为奇,也许她早就完成什么任务,抽身离开了。

    只是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一言不发消失,我觉得自己像小丑。

    谁都能把我耍个团团转那种。

    黑网吧里灯光昏暗,我双手机械地敲着键盘,屏幕的蓝光映在我毫无血色的面上,周边是混乱嘈杂的人声。

    有骂脏话的,有问候祖宗的,还有灌酒抽烟的。

    无所谓,反正我这种状态哪一天也会被送回去戒网瘾的地方。

    到时候被活活打死,也算解脱。

    16

    凌晨一点半,我正开团打野,忽然一只手狠狠拍了我的后脑勺,盛怒的声音响彻网吧:

    「邓安行,你他妈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怔住了。

    敲键盘的手蓦地僵硬,脖子酸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神经竟然在一瞬间变得迟钝。

    缓缓回头,我看到了半月未见的路轻舟。

    一向注重仪表的她头发散乱,手臂和眼角有伤,憔悴但依旧坚韧。

    屏幕的蓝光勉强映照在她脸上,恰好透出她眼底名为失望的情绪。

    ()

    嚯地一下站起,像被家长抓包般不知所措:「路……路轻舟?」

    她眉梢眼角里都藏着风霜,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愤怒。

    「我给你花了这么多心思,你倒好,半月不见直接回到解放前?给我滚出来!」

    我下意识跟着她离开网吧。

    走了没几步,一酒吧醉汉盯上了她,调戏般开口:

    「小美女,那种小孩有什么好玩的,要跟也跟着哥哥嘛!」

    说着还想拉她的手,酒色浸淫的眼珠不断转,油腻邋遢。

    我发了狠冲到前面,像是护着什么珍稀宝物般满身戾气:

    「滚!拿开你的脏手!不要可以剁了捐掉!」

    「喝了点酒就以为自己是大爷,哪来的自信!」

    也许是被我的气势吓到,醉汉骂骂咧咧地离开。

    回头,路轻舟皱起了眉,有一瞬迷茫。

    半夜下起了小雨,我想抓她的手臂却不料触碰到伤口,她倒抽了一股凉气。

    我小心翼翼,怕惹她生气:

    「你……怎么了?」

    可看到她衣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我慌了:「你怎么发烧了!」

    路轻舟不屑嗤了声:「死不了,我每次直接过安检金属探测仪都会疯狂响,他们不知是我的钢铁般的意志在燃烧。」

    谢谢,很冷的笑话。

    气氛一下子被这个笑话缓和了些,她开始逼问我:

    「怎么回事?你连学都不上了?」

    我心虚,低声说了一遍期中考的事情,最后才总结: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至少还自由点。」

    「自由?」路轻舟冷笑,「向上才是自由,向下,叫堕落。」

    我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我才咬着牙说出真相:

    「我只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见不到你,我做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路轻舟指尖微蜷缩,猛地睫毛一颤,视线慢慢描摹过我的五官。

    此刻我还读不懂她眼底的情绪。

    她忽而笑出声,苦涩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谢谢你把我看得这么重要。」

    「只是……无论是过往还是未来,我不想有人为我牺牲。」

    「你要清楚你人生的剧本,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儿女的前传,不是朋友的番外,更不是哪个人物的姊妹篇。」

    「你就是你,邓安行,为自己而活。」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下来,发烧和伤口让她早已没什么力气。

    我眼角发红地将她背起,一步步走回小屋,背后清浅的呼吸仿佛能抹平我心中所有的躁动不安,还有失去后的彷徨心酸。

    都说人生最幸运的不过四个字,虚惊一场。

    比起兴高采烈和一帆风顺,这个词多了些惊险和曲折,就像是坐游乐园的云霄飞车,也许在最高点与生死擦肩而过,也许在失重感侵袭时心跳已停滞,但好歹有惊无险,稳稳落地。

    我默默守了一夜,还拿来碘伏和酒精给她伤口消毒。

    可路轻舟半点也不安分,沙哑的嗓子埋怨:

    「轻点轻点!你一个男孩子不能这么粗鲁,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拍开她阻挠的手:「不找了,你一个已经让我很不省心了。」

    想到她的不告而别,我动作又没忍住重了半分。

    路轻舟忍不了了,坐起来不耐控诉:

    「痛,轻点啊!!」

    「嘶——你这小孩下死手呀?」

    「扪心自问,我这些年也对你不错,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很不满??」

    她乌黑的头发拂过我锁骨时,我喉咙一紧。

    她怕疼。

    很怕很怕。

    可我后来才发现,路轻舟的每一次劫难,都是用命渡过的。

    幸好她身体素质过硬,第二日就已经没什么事。

    她嗓子变得有些沙哑:「怎么还没去上学?」

    我默默指了指日历:「今天周日。」

    她又倒回被窝里,指导我煮了面条和炖了虫草瘦肉汤。

    「绝!有出息,教一次就会!」

    路轻舟捧着比她脸还宽一圈的搪瓷盘,沉浸在满足之中。

    知足,是她的第二个标签。

    吃饱喝足,她心情颇好,示意我拿起桌面上的中国地图给她。

    我好奇:「今天讲地理?哪个国家呀?」

    路轻舟将地图铺在地上,拿插上娇艳红玫瑰的啤酒瓶压住四角。

    「讲我们大中国。」

    「我以前出生在边境一个小乡村,到大城市读书也被人看不起。后来,我毕业就回到这边值守,每天走十几里的边境线巡逻,走到脚底磨出血泡也不敢缺勤。」

    我呼吸一滞:「为什么?」

    「因为边境靠近缅北,搞事的人是真多呀,个个都是狠人,不要命的瘾君子。」

    「偷渡的人会游泳,会钻下水道,会挖地道,攻击人无所不用其极。」

    此时,她露出了小腿上蜿蜒的伤疤:「看,这就是他们拿刀刺的。」

    她还说自己还经历过背上遛蜘蛛、裤腿钻蚂蚁、帐篷爬进蛇,讲起这些过往她总是笑着,可眼里又染了些泪光。

    「我之前肩胛骨这被捅了个贯穿。但这个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一枪打中了我这里。」

    她指了指大腿:「动脉,失血过多。」

    我眼眶不受控制发酸:「呸,说什么呢,现在不是好好的。」

    路轻舟洒脱开口,眼神坚毅:

    「没什么,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冲上逮捕那些携带违禁品入境的人,如果他们落跑,那祸害的将是千千万万个无辜家庭和我的战友。况且,要没这事,我怎么会遇到你?」

    「这跟遇到我有什么关系?」我反问。

    她眼神闪烁,轻咳一声:「说漏嘴了,不告诉你。」

    说到这,她垂眸神色黯然,拿起啤酒瓶中绽放灿烂的玫瑰细细打量。

    「我这辈子对得起我的祖国,对得起我的信仰,唯独对不起我的家人。」

    「他们总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可我却义无反顾追随他们。」

    「最后,好好活下去五个字一个都没实现。」

    记忆中的路轻舟,总是如一轮能驱散雾霾、给予人安全感的太阳,经过之处光彩熠熠,炫目不能直视。

    可此时她只是缩在墙角,愣愣看天边飘落的雨丝,眸子哀恸低落。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世界上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多的只有隔岸观火。

    即便我此刻已经坐在她的身旁看清她的伤口,但我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伤口已经溃烂到何种程度、心底的痛苦已经到了几级。

    大家都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我能做的就是不打扰,安静陪她熬过苦涩侵袭的每个瞬间,陪她感受被痛楚推入生死边缘的无措,就像当初她抱起我那样。

    自渡自愈,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她突然躺下枕在我大腿上,乌黑秀丽的长发拂过我的膝盖,身体蓦然多了一抹柔软的清凉触感,让我喉咙一紧。

    路轻舟毫无防备地眨了眨眼,蹙眉:「你脸红什么?」

    我耳根发热,清了清嗓子:「热……」

    恰逢此时窗外拂过一阵风,勉强稀释了躁意,她眸光含水,卷翘的睫毛悠悠晃动,如孱弱的蝶翼,有种说不出的脆弱美。

    「邓安行,生命很可贵,不要因为一些事轻言放弃。」

    「嗯?」

    话题转变得太快,我有些猝不及防。

    但很快,我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也许是期中考那些事。

    路轻舟已然恢复,昂着头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老师看不起你,同学嘲笑你,校霸欺凌你,你更要站起来。」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是盛开是反击。」

    「玫瑰不会为霸凌者而开。」

    啤酒瓶里的玫瑰摇曳生姿,仿佛也在认同她的话。

    「好。」我声音低沉回答。

    17

    第二日我看新闻才知,路轻舟消失这么久,是去把当地的两个号称帮戒网瘾实则虐待学生的书院举报了。

    她一直在收集这个书院的证据。

    她本人还在暗访过程被书院派遣的人追杀了,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可惜她武力值实在太满,硬生生逃出来了,将那些人全部送了进大牢。

    警察收到举报,封锁了书院,逮捕了所谓的「教官」,也立了案。

    路轻舟还说,以后就不怕我妈用这个破书院威胁我了。

    真是把我的后路都想好了。

    后来,我考上了重点高中。

    班主任在出成绩的时候当众朝我道歉,我的名字也上了全校光荣榜。

    重点高中就在我之前的高中隔壁,一墙之隔,学风天差地别。

    我逃离了那些会让我心悸的校霸,逃离那些恶心腐败的风气,这里的老师会严肃对待欺凌问题,领导不包庇霸凌者。

    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当初被我救下又诬陷我的女孩。

    她在帮她奶奶卖菜,瘦弱身体弱不禁风,却仍要挑起一担木箩。

    想起路轻舟曾说,用世间道德标准评判一个人前,要先思考他

    ()

    是否有幸能明辨善恶。

    我低调留下百元散钱在她的摊子上,然后离开。

    逐渐地,时间很快。

    我发现我最近有点不对劲,可能是病了。

    因为我没法子像以前那样正常与路轻舟相处,我会刻意躲开她的眼神,也会因为她不经意间的身体触碰而面红耳赤。

    如递瓷杯、上街并肩挨着走、爬山时牵手拉扯。

    直到有天,我发现自己抽屉里多了封信。

    是隔壁班女孩子写给我的情书。

    不止一封。

    还有些是在篮球场上被塞入手心的,或者图书馆里夹在我练习册里的。

    某瞬间我脑子蓦然惊醒,像被雷劈了那样外焦里嫩,莫非我这情况就是课本上说的情窦初开?

    我吓得通通低调返还给人家,挨个道歉。

    其中一个女孩不死心问:「你明明没有女朋友,为什么拒绝?」

    我半玩笑:「我只想学习,向喜欢的人靠近。」

    高三这年的中秋,我妈一如既往为了三倍工资选择加班。

    每年我最害怕的不是七月鬼节,而是八月中秋。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那些人间烟火气会把我映照得更加孤苦伶仃,落寞又寂寥。

    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我当晚就拿着礼物上门:

    「路轻舟,我想送你个东西。」

    她没有留意到我已经喊她的全名,只是疑惑:「什么?」

    我从身后拿出一个类似灯笼的物件:「滚灯。」

    递给她的时候我发现,我似乎跟她一般高,哦不对,还得再高几公分……

    滚灯由竹木纸布扎制,由内、外两部分组成,外观为球形,内部装有灯火,火烛由两根丝线牵扯,即便如何滚动,其中蜡烛仍然是向上,不会熄灭。

    「现代花灯已经很漂亮了,可我还是会被古时玩意惊艳到。」她欣慰,「这有什么寓意吗?」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念出准备好的词:

    「别的灯,要么端着要么放着,四平八稳才不会哑火。可这滚灯无论你抛掷还是端放,旋转还是扭动,灯不倾覆熄灭。愿你心中的光就像这滚灯,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永远燃烧。」

    心跳有些快,我忍不住想听路轻舟的反馈。

    她总能对我所说的事情给予积极反馈。

    可她迟迟没有开口,我忍不住侧目,只见她完全沉浸在摆弄滚灯上,时不时还抛掷空中,然后看着灯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这场面实在太美好了,以至于我以后孤身一人回忆过往美好时,每一帧都有她的身影。

    蜡烛的光亮映照出她眼底的希冀,她忽然笑了:

    「要不,我们许个愿?」

    我看着月亮,默念了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我问闭上眼许愿后又睁眼的路轻舟。

    她望向我,眼底无限温柔,声音平缓而坚定:

    「烟火寻常,山河无恙。」

    18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我知道她的愿望肯定会很简单,只是这样简单,我不免会有些失落。

    「那关于我呢?」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噗嗤一声笑了:「盛世下你能平安快乐长大,然后走你想走的路,实现你的梦想抱负。」

    说到底,她还只是把我当十七八岁的小孩子。

    但我理解她心中装了许多许多东西,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我的失落愈加影响心情,为了不让她看出,我选择进屋。

    可才站起身,就被路轻舟一手拽住手腕,轻巧拽回。

    「没说完呢!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中你吗?」

    她眼睛眯起,笑起来弯弯的。

    「什么?」我敛起内心情绪,尽量装得波澜不惊。

    可是我的伪装,很快就破防了。

    路轻舟后仰躺在天台,看中秋的大月亮似回忆般:

    「我本来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选择让海王上岸,可以拯救受情伤的太子爷,还可以攻略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可我被你吸引了。」

    「一个不成器的叛逆少年?」我自嘲。

    她摇摇头,自顾自开口:

    「我观察你很久了。」

    「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影子,不是叛逆不是反骨,是明知会深陷泥潭还敢坚守善良。」

    「你确实如千万个不幸的孩子一样,家庭破碎,性格有缺陷。可是当你疯狂压抑骨子里的恐惧战栗和漠视本能、上前从校霸手里救女孩的一刻,我知道我选对了。」

    「无论这件事最后被定性为何种结果,我相信你胸腔里的热血。」

    ……

    我再次得到了她的拥抱,胸腔里的心莫名鼓噪得厉害,耳根热意更加发烫。

    不知不觉,我伸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一如既往地温暖宽阔,即便我个头已经比她高上一截。

    19

    这一年的中秋,我经历了很多。

    包括团圆,也包括离别。

    「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好吗?」路轻舟低声问。

    轻轻的一句话,让我浑身发冷,「那你呢?」

    「我继续我的使命呀。」

    我们额头相抵,感受汲取对方身体的余温,距离太近,我清晰看见她眼底写满不舍,却仍是坚定朝我告别。

    「月有阴晴,人有聚散。」她说,「我能感觉得到你长大了,但这还不够。」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用强硬卑劣的手段将她留住,理智已然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但我不能。

    恍惚记得某次我们饭后路过小巷,见到一个男人将怀里女人抵在墙角强吻。

    那天情人节晚风不躁、月光轻柔,情侣们做什么都不奇怪。

    听到女人的抵触和男人的强迫之语,我问路轻舟:「你觉得这浪漫吗?」

    她不屑:「男人依靠强硬姿态证明自己阳刚之气的行为,像强吻加壁咚,霸王强上弓,都是美化后的犯罪。」

    那阳刚之气是什么,我再问。

    她思索了一下:阳刚之气应该是一种品质化的东西,是责任,是担当,是骨气,是脊梁,不该只是片面的外貌和动作。外形美丑高矮都是上天赋予的,无法改变,但人应该都要有责任和担当。

    所以我还不够。

    我忍住心底的抽离感:「可我已经……」

    习惯了有你的生活。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她不允许自己因为爱情而牺牲自由,也不允许别人因为她而牺牲理想。

    我隐隐有预感她要朝何地方去。

    那个她热爱的家乡,为之守护的家乡。

    我会放手。

    这世间最难得的情意,就是两厢成全。

    四年的陪伴,在象征团圆的中秋结束,澄澈夜空中明亮而通透的玉盘就像这段旅程的句号,又大又圆满。

    她给我留下了一个 MP3,说是她在边境没网时经常拿来打发时间的宝贝物件。

    可我反反复复地听,里面只有一首歌,来自王菲演绎的《如愿》。

    无数个备考的白天,无数个朝她靠近的夜晚,我都反复在听这首歌: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可是你如愿的眺望。」

    ……

    「而我将梦你所梦的团圆,愿你所愿的永远,走你所走的长路,这样的爱你啊。」

    「我也将见你未见的世界,写你未写的诗篇,天边的月心中的念,你永在我身边。」

    歌手空灵的声音,饱满的情绪,一次次刺激我的神经。

    她总能把我带回那个路灯闪烁的巷口,让我不断回想起路轻舟闪亮登场的瞬间,还有那句调侃:

    「你有见过我这么正气的魔鬼吗?」

    叮铃铃。

    高考收卷声将我的思绪扯回现实,我收起钢笔,挺直腰走出考场。

    报志愿的时候我选了军医大学,我的头像也以市状元的身份挂在学校光荣榜上。

    校长邀请我在高三毕业会上讲话,同学真心或假意的祝福充斥耳边,可我知道我新人生的进度条才刚刚开始,我要逐渐习惯没有路轻舟的生活。

    拿笔且执刀,奔赴下一场山海。

    ——正文完

    番外不爱红装爱武装(路轻舟视角)

    我在一次任务中丧生了,然后绑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攻略系统,靠刷好感度就能换取一次重生的机会。

    【宿主:路轻舟。】

    【性别:女。】

    【年龄:22。】

    「攻略期间时间暂时定格,就是说,我有可能复活?」

    我惊讶地看着说明书:「还有这种好事?」

    系统:【是的,在攻略这段时间原世界的时间暂时静止流逝,直到攻略任务结束。】

    「失败了会怎么样?」我问。

    系统【:灰飞烟灭。】

    好家伙,那还是让我挂了吧(不是)。

    系统:【请选择你的攻略对象。】

    我滑过屏幕,面前的男人资料多得像市场上的大白菜,任我挑选。

    阴郁偏执但专情的病娇,有权有势但情伤需疗愈的太子爷,多金帅气浪子回头的海王……

    这都是热门榜单上的攻略对象,每个

    ()

    角色都能单独拎出来写本小说。

    「有冷门榜单吗?」

    系统:【人气最低攻略对象榜单,请查收。】

    我直接滑到底部,想看看都是些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总不能是凤凰男、妈宝男和花心大萝卜吧。

    哦,榜单末是一个问题少年。

    点开简介,我看到了少年如野兽在巷尾打架,拳拳无章法,却招招到肉。

    「是个狼崽子呀。」我眼前一亮。

    够狠,我喜欢。

    可我错了,这就是个一身反骨的叛逆少年。

    进度条再往前拖,我看到他被送进所谓戒网瘾的书院。

    「不是吧,就因为代练赚生活费被父母送进去?」我震惊。

    邓安行的父母宁愿把这几万块给书院,也不去改善他的伙食。

    他反抗,然后被打,再反抗,再被打。

    直到最后眼底丧失了光亮,直到性格变得麻木不仁,直到心如死水。

    等他长到 17 岁,个头比同龄人矮上一截,自卑和自我怀疑的种子早已在心底埋下。

    我精准将进度条定在他跳楼的瞬间,「我能回到他被送进那个书院之前吗?」

    系统:【可以。】

    于是时间开始后退,于是景物开始变幻。

    轰——一道白光闪过,

    等等,似乎有些不对劲!

    降落错了!!

    我微笑:「谢谢你,降落在他最不想活的时候。」

    系统:【……】

    很快他弹出补偿窗口,能选三万元或换攻略对象。

    我果断选前者,犹豫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三万元,我想办法让系统办下教师工作证,然后自己租了房子。

    虽是老城区,但装点一番勉强有个家的感觉。

    其实我从小就被说成是假小子,活蹦乱跳不着家。

    可我家真的很暖,我妈是民警,我爸驻守边境。

    可他们工作太忙,无人管束的我就跟男孩子混在一堆四处撒野,还经常捧着碗在晚饭时看抗日神剧,立志有天也能像他们一样冲前线打敌人。

    「要是我是男孩子就好了。」

    看到剧里的英雄如此神勇,我不禁发出感叹。

    「女孩子也一样可以保家卫国。」我妈揉我的头,「但我们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大人的话,小孩一向只听半句。

    我大学就入伍了,心志坚定得九头大黄牛都拉不回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 20 岁那年,我爸英勇殉职,我妈被歹徒所伤不治身亡。

    巨大的噩耗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前线任务来得又急又险,我只能暂时放下心绪投入战斗。

    这一放,就放了两年。

    我不敢回家收拾他们的遗物,生怕自己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连我的物品也成了遗物。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到底什么情况,还得看具体情况。

    主要是我的攻略对象太难了!

    理论上崽还是从小养得好,大了养不熟。

    邓安行敏感,多疑,冷漠,警惕,心底像是筑了一道墙,厚且坚实,他就把自己封闭在城墙里,连狗洞都给你堵死,无法进出。

    系统:【宿主,用钱砸他!一定能砸出好感度!】

    我无语了。

    「笨蛋,金钱换来的关系是最不靠谱的,他今天能因为金钱说爱你,明天也能因为更多的金钱跟你翻脸。」

    攻略的本质是什么?就是付出爱,然后收获信任,收获依赖,收获爱。

    可惜我面对的是个木头!

    我的无数次伪装偶遇,擦肩而过,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终于我忍不住了,大喊一声:「邓安行!」

    他转头了,面容无甚表情,却成功碰瓷了我。

    我长这么大就没被碰瓷过,可这小子竟硬生生倒在我面前,面黄肌瘦,浑身瘀青,鼻梁起青筋,瘦得跟个竹竿似的。

    唉。

    邓安行比同龄人早上学一年,我的任务是,他不能走 17 岁那条老路——

    在一所学风糟糕、师资堪忧的高中被孤立被霸凌,还即将被送进戒网瘾的书院。

    前者容易解决,不过是重建自信和学习的事情。

    后者属于他的人生阴影,一家叫作行山的书院。

    说是书院,不过是那些人渣虐待学生的地方。

    我花了好一番功夫装成家长卧底其中,找到里面的受害者并说服他们写举报材料。

    其中过程太坎坷了,我甚至收到了好几次死亡威胁。

    可无论再难,我也要给他断了这个忧虑。

    渐渐地,他终于长得比我高了,个子奔着一米九去了,也收到人的情书了。

    在中秋那日,他捧着灯笼来找我,是用凉席的竹条编织而成。

    但那不是廉价的灯。

    是少年赤诚的真心。

    闪闪发亮。

    在那一刻系统提醒我,攻略对象好感度 100%。

    整整四年,美好又漫长。

    只是我还是毫不犹豫离开,回到我的岗位上,每个闲下来的日夜我都在想,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感情骗子。

    但这一切似乎都得不到答案了。

    在边境待了好几年,我又受伤了。

    缅北的环境实在恶劣,想偷渡的穷凶极恶之徒也多。这回伤到的是左上臂,伤得严重,皮肉绽开,鲜血淋漓,骇人至极。

    简单包扎后,他们说这种伤口得去市医院看看,以防留疤。

    认识的朋友陪我一起到医院,她忙前跑后,却挂不到号了。

    「今天医院的人也太多了。」

    她嘟囔一句,医院的空调开得足,人也多,乱哄哄的。

    「我去问问护士姑娘能不能加号吧。」

    她领着我去科室,让我站在九号科室门口等她。

    我百无聊赖地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忽而我看到坐诊医生的名字,呼吸自动转换为手动挡:

    邓安行。

    恰逢此时,科室蓝色的房门被推动,门开,微小时间差让我看清了房间里的人。

    一个年轻的医生。

    鼻梁高挺,一双好看的眼睛,一身白大褂颇有几分职场剧男主风范。

    他也恰好望向外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轻缓眨了眨。

    两道视线在几秒内相撞了。

    咔嚓——门再次掩上,也阻断了我心底那点悸动的心思。

    「护士姑娘同意加号了。」朋友欢喜开口。

    「好。」我的心一瞬间揪紧。

    路过的两个下班的护士偷偷望向邓安行的照片,啧啧感叹:

    「没想到邓医生会选择来我们这欸。」

    「怎么说?」

    「他当时可是 A 市的状元,医科大学本硕连读还提前毕业。本来大家都觉得他会去首都或沪城谋个好前程,年入百万轻轻松松,谁知来了我们这个云城的医院。」

    「别这样,我们好歹是三甲。虽然待遇确实不如一线城市,但说不定人家是到这边实习的。」

    ……

    没想到这小子越来越受欢迎了。

    不过高大帅气谁不爱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加号也格外快速。

    我单独一人推门进去,心跳莫名鼓噪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

    房间里的冷色灯光洒下,竟然让我生出瞬间恍惚。

    多年未见,眼前的人仍旧能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合。

    他的个子长开了,即便戴上口罩我也能脑补他的面容,鼻梁高挺,连喉结线条也凌厉。

    比起五六年前,五官稚嫩褪去,眼底多了几分晦暗难辨的情绪。

    他站起,示意要看看我的手。

    宽阔的身影突兀地笼罩身前,我有些紧张,猛地抬手。

    「嘶——」

    伤口裂开了,撕裂的阵痛袭来,鲜血流得更凶,像沼泽里开出血色的花。

    「你紧张什么?」他忽地笑了,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调侃。

    「没……我怎、怎么会紧张呢?」我强撑。

    邓安行认同点头:「在你身边真好,天塌下来有你的嘴顶着。」

    拳头硬了。

    他手下的动作格外温柔,但我还是怕疼。

    之前不敢在众人面前嚎,现在终于放心喊出来:

    「疼疼疼,你温柔点会死?」

    「我知道了,你肯定对我很不满,借机报复我。」

    「邓安行,你有本事了,翅膀硬了!」

    「痛呐!你就不能轻点。」

    他无奈抬头,埋汰我:「疼不死你,上麻药了,别装!」

    咳咳咳。

    缝针过程中,我离他很近,血液中那些躁动不安似乎都平息下来,连心跳都随之同频。

    仿佛格外有安全感。

    「微信给我。」他拿起手机。

    「啊?」我懵了,「才见面第一天,邓医生不用这么直接吧。」

    邓安行冷漠:「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还钱。」

    我:哦。

    我因为手不方便,被放了两个月的长假。

    没多久,我收到了一笔邓安行转账的巨款。

    那个黄色封皮的单行本上每一笔账,他直接做成 Excel 表格给我发过来,然后还按照这些年的贷款利率给我结算一笔

    ()

    利息。

    之后三天,我们再也没有说话。

    这应该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也许是我的性格比较直,也许今天是中秋,我不死心地问:

    「邓安行,你谈恋爱了吗?什么时候发喜帖,我能去吃席吗?」

    「如果礼金超过一千,当我没说。」

    一整天都没得到回复。

    中秋又是团圆日,楼下来了许多家属和当地的朋友,晚会搞得热热闹闹的。

    可我吃了药后,又不自觉地睡下。

    晚上十一点我半睁开眼,发现手机里多了十个未接来电,以及二十条微信。

    微信毫无例外,全是问号。

    满屏的问号。

    咚咚咚——门被敲响,隔壁室友说有人在楼下等我,等了我一个小时。

    我急急忙忙踢着拖鞋就出门,可压根没看到什么人。

    奔跑太急我有些发晕,可我不死心地倒回去找了一圈,还是没人。

    头顶的月亮多美,今晚真的没有人与我共赏?

    就在某个转身的瞬间,我鼻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抬头一看,邓安行站在原地极其认真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我震惊,「其实你忙正事的话,也不一定得来见我, 微信也行。」

    他喉结一滚,认真道:「见你,也是正事。」

    心被羽毛撩过, 又痒又颤。

    他漆黑深邃的眼眸深处,写满了固执和笃定,低沉嗓音格外沙哑:

    「路轻舟,我这算不算是追上你了。」

    秋日晚风带了几分金桂香气, 再次把我带回了分别的那个晚上。

    「整整七年, 你甚至没有回来看过我。」

    眼前的人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句话, 像受了太多委屈。

    喉咙里像塞了棉花, 许久后我才小心翼翼:

    「其实你还年轻, 我今年 29 了, 马上就是而立之年了。」

    我不该耽误人的。

    「男人才三十而立, 况且你早就过了。」他毫不留情。

    ????

    「你别乱说, 我年龄这事没造假!」

    我当场拍出来我的身份证,怒道。

    他眸底倒映出我忿忿不平的模样,轻哼一声解释:

    「你说三十而立的立不是独立的立, 而是立志的立。独立容易立志难, 想知道自己这辈子想做什么更难,你不是从小就立志保家卫国了吗?」

    我抿紧唇, 他怎么能记得清我说的每句话呀……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拿出单位派发的月饼:

    「路轻舟,我喜欢你, 不仅是因为你的样子, 也是因为我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是,少年是多么地神采飞扬, 而不是像我初见他的时候戴上耳机闭塞自己, 恨不得自己与世界切割。

    「我想保护你,却不想困住你, 我只想用我的方式保护你。请问, 你能不能……」

    我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话。

    不是,哪有人拿月饼确定关系的?!

    「看!飞机!」

    我越想越气, 随手一指天边。

    在他侧头的瞬间,我踮起脚,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亲。

    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没给大脑充分思考时间, 我脱口而出:

    「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 周遭的风都停滞了一瞬。

    啪嗒,月饼掉下地, 碎了。

    清冷的月光映照出邓安行坚毅的轮廓,以及月饼馅中那颗闪光的钻戒。

    周围忽然起哄声起,绚烂的烟花齐齐在天边绽放, 我的朋友们仿佛约定好那般,不允许我错过这个美好的节日。

    眼泪不知何时滑落过脸颊,我感受到那双曾被我牵着走出黑暗的手反握住我。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抬头看, 人间烟火亦灿烂;

    低头看,万里征程心终安。

    愿朝暮并往,并肩行至天光。

    - 完 -备案号:YXX1EMddxNjsrrZZ3oIbm6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