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滚滚,雷声震天,一浪又一浪的电闪雷鸣,不断冲撞着天空,迸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幽森的皇宫,也因此而变得益发阴森凄凉。
这是通往绮绣宫的必经之路。
两侧的宫墙全部采用西域进贡的七彩琉璃瓦封顶,精雕细刻的鹅卵石,零碎而精美地洒在墙角,远远望去,如同两条婀娜的宫纱,绵延百米,直到御花园的南角。
昔日的圣宠犹记在心,不想,仅三年之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队御林军匆匆跑来,猪皮军靴砸在地上,发出一阵整齐而沈闷的声音。侍卫长铁手一摆,身后的士兵全部停下了脚步,四下警惕地张望。火光冲天,一双双精明的眼睛审度着周围可能藏人的地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有搜寻到任何可用的信息。
“侍卫长,钟妃消失不过半柱香时间,应该还走不远。不如,我们再回去看看?”
“不必!”侍卫长冷声说道:“钟妃乃武将世家出身,六岁便跟着钟老将军出师大漠。她的脚程未必比我们逊色!”
“可是,这前后已经搜寻足足三遍了,还不见她的踪迹,她会去哪里?”
这正是众人头疼的问题。
他们是守护绮绣宫的侍卫,如今的绮绣宫,等同于冷宫。待罪钟妃莫名失踪,若是皇上追究下来,作为守宫侍卫的他们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侍卫长沈吟片刻,粗眉忽然一皱,“钟妃逃离绮绣宫,必定和钟小将军之事有关。莫非……”
“不好!皇上可能有危险!快去飞林殿!”
得出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之后,侍卫长不再犹豫,立刻带人向飞林殿跑去。
与此同时,一抹娇小的身影,从铜鼎后面颤抖地走出来。
寒风袭来,钟宝青只着一件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然而,即便身体再过寒冷,也不如心中的凉意来得彻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钟氏宝青,矫揉造作,为人不实,资质平平,愧对高位,朕恐日后其他嫔妃争相效仿,后宫不宁,特废除钟氏宝青妃位,移居绮绣堂……"
那废妃的诏书,一字一句,都在她原本就已伤痕累累的心上,留下了更加难以磨灭的痕迹。
进宫已有三年,她从未真正承宠,如今,反倒因为自己的过错连累母家。
若不是柳妃身边的翠儿一不小心透了口风,她根本不知道,陌希睿要将哥哥贬官流放,发配到岭南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钟家只有哥哥一个男儿,若是因为她而获罪,此生永远生活在那不毛之地,她如何向家中二老交代?
想到这里,原本还惶恐不安的钟宝青,立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她必须要救下哥哥!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她都不会放弃!
哥哥几年来继承父业,为楚明国立下汗马功劳,她不信,陌希睿会如此绝情!
然而,一切,却绝非她想象得那般简单。
刚刚推开飞林殿大门,就见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陌希睿背手立在中央,震怒让他原本就冷肃的脸庞益发阴森,刀削斧凿般的面容,紧紧地绷在一起,两片薄唇微张,隐隐地颤抖着。漆黑如玉的眸子,狠狠地瞪着钟宝青,愤怒的眸光,仿佛要将她灼烧得干干净净。
柳画眉妖娆一笑,“皇上,您看,臣妾说的没错吧。钟妃一向不安分,现在竟然私自逃出绮绣宫。听说钟老将军正在城外招兵买马,企图威胁皇上放了钟妃。如今钟妃定是收到了宫外来的讯息,想要趁乱潜逃出去呢。”
陌希睿还未说话,太后已经将龙拐重重地摔在地上。
“大胆钟宝青!竟然伙同逆臣,意图谋反!来人啊,将这贱人,连同那贱婢,一起拖出去乱棍打死!”
“等等!”
“皇上!”太后冷凝着脸,早已失去耐心,“哀家知道你心软,可钟家谋反已成事实,这女人一日留在宫中,一日是祸水。如今,她身处冷宫就敢私自逃出,他日,若是重得自由,一定会对皇上不利!都还愣着做什么?拖出去!”
话音未落,几个侍卫已经上前,架上钟宝青。
谋反?!!
这是何等罪名,钟家又如何担得起?!
钟宝青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赶忙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明鉴,我父亲已然年迈,哥哥更是忠心为国,没有半点私心!怎么可能谋反?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太后的眼中流出一抹厌恶,还要训斥,陌希睿立刻拱手相劝:“母后,这件事儿臣自会处理,定会还表妹一家公道。天色不早,还请母后快些回宫,免得淋雨又要生病了。”
太后这才冷哼一声,决然离去。
当初待自己慈爱有加的女人,如今竟是这番淡漠,钟宝青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却只能跪在地上,恭送太后离开。
屏退众人,陌希睿一改在奴才面前的谦恭温润,捏着钟宝青的胳膊,直接将她丢进了大殿。数月没有吃过饱饭,钟宝青瘦弱不堪,这重重一摔,她疼得柳眉紧皱,只觉得被撞击的手臂骨头都要随之碎裂了。
“贱人,你干的好事!”将案桌上的竹简扔到她的身上,陌希睿怒斥道:“这么多年来,朕待你们钟家不薄!朕处处优待处处忍耐,还破例赐予你哥哥爵位,让他享受封王般的尊荣。不想,竟让你父亲心生歹意,甚至不惜集结兵力,企图逼朕退位取而代之!”
钟宝青颤抖地拾起竹简,下一刻,一双杏目瞪大到极致。只见上面,字字句句都是钟家勾结朝中重臣结党营私的罪证,不仅细数了何年何月,连涉及的官员都写得分明。
若非相熟之人,怎能如此清楚?甚至连父亲门客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钟宝青抬头,看看面前满面得意的柳画眉,顿时明白了大半。
“你父兄在外谋划朕的江山,你便做了他们的宫中内应。朕的饮食起居,朕与丞相所商讨的字字句句,都被你邀买人心,托人送出了宫去!”说着,把受完刑的锦瑟丢到钟宝青的身边。“这个该死的婢子就是证据!她是你的陪嫁丫头,抓到她时,她正和城外的潜进来的探子相谈甚欢呢。这些,你都作何解释!”
一个又一个危险的讯息,让钟宝青一时间难以接受。
被废不过三月,为何钟家也随此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谋逆,流放,还有城外招兵。
钟宝青实在有些糊涂,赶忙扶起已经被打得半死的锦瑟,颤抖着声音问道:“锦瑟,你醒醒。求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做对不对!你忽然在绮绣宫失踪,是被其他人带走的,对不对!”
这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锦瑟,她不信,憨厚老实的她,会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
锦瑟强撑起红肿的眼皮,看到钟宝青的一刹那,眼泪忍不住汩汩流下。“小姐,对……对不起……锦瑟,又连累小姐了……”话未说完,又一次晕死过去。
“不,哥哥和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不会的!”
钟宝青相信哥哥,不会有谋反之心,左不过是惹怒皇戚,被朝中大臣陷害。
“签了它!”
“这……这是什么?”
她抬眸,面前寝衣上的团龙密纹,让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那是她亲手绣制,笨拙的针脚,满满的全是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仰慕。
只可惜,认定了她合谋钟家里应外合,陌希睿便不会记得她的好。
“这是承认你们钟家罪行的降书。朕知道,你父亲的印章和兵符都在你的手里。只要替你父亲签下这份降书,让城外的士兵缴械投降,朕便可以不杀钟世楠。否则,他留在地牢里的日子久了,朕也不敢保证,他能不能熬过发配之日。”
这哪里是降书,分明是欲加之罪!
“我不签!陌希睿,你分明知道钟家是冤枉的!哥哥退了合欢郡主的亲,是因为他已有妻室,不忍抛弃糟糠之妻。如今入狱,更是为了替我鸣冤!钟家何罪之有?什么兵临城下,什么企图谋反,这都是你强行逼迫!我钟家世代效忠楚明,你难道忘了,若没有我父亲,你如何登得上这皇位……”
啪——还未等她说完,耳边生风,一个重重的耳光已经落了下来。嘴角流血,沾着泥土的脸颊,顿时印下五根指痕。
陌希睿殷红着双眼,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钟宝青只觉得剧痛袭来,脆弱的骨节咯咯作响。
“住口!你是在说,没有你们钟家,朕坐不上这皇位是吗?”
即便这是事实,对于陌希睿而言,也是心头永远拔不掉的刺。
因为暴怒,他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扬起手,他扣住她的脖子,狠狠地按在地上。
头砸在早已躺在地面的空白竹简之上,力道之猛,让钟宝青一阵发昏,甚至可以听到血肉分离时,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疼痛,锥心刺骨,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鲜红的血液,从头颅中渗出,直浸得竹简也殷红得恐怖。
“朕最后说一遍,签了它!签!”
柳画眉见状,晃着妖娆的身躯走过来,安抚地缠上陌希睿的手臂,“皇上,切莫动怒。不如让臣妾试试,毕竟,臣妾是钟家的义女。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钟妃定能接受妹妹的好言相劝的,是不是啊,姐姐?”
柳画眉阴森地看着地上的钟宝青,看到她头破血流的模样,她益发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