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的时候,我妈每天早上只煮一个鸡蛋。
当然没有我的份。
每当我露出渴望的神色时,她总有无数理由让我放弃那个念头。
「女孩子吃鸡蛋,不好,以后会长不高。」
「粥比鸡蛋更好吃,你喝粥。」
我当然知道妈妈在骗我。
于是某个早晨,我偷吃了杜斌的鸡蛋。
我想,哥哥每天都吃,我只吃一个,应该不过分吧!
可我妈看见后,捡起筷子,对着我的手背就刷刷打了起来。
手肉眼可见地红了。
01
她觉得不解气,又一把抓起桌上的鸡蛋壳塞向我的嘴巴:「吃!你给我吃!不是要吃吗,嚼啊!」
直到我被呛到,咳得脸色发紫,她才放过我。
「以后要是再敢偷吃你哥的鸡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哥躲在我妈身后,冲我吐舌头:「活该!」
「妈妈说这个家的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你一个都不许动!」
说完他一溜烟跑了。
我憋着一泡眼泪,涨红着脸站在那里。
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哥在家有很多特权。
鸡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吃。
玩具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玩。
每次逢他生日或者过年节,爸爸上街赶集,回来的时候手上总会多出一个新玩具。
我也想玩,可他就是宁愿踩烂了,掰碎了,也不让我碰一下。
那天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对鸡蛋「过敏」了。
或者说,是对一切「哥哥专属」的东西过敏了。
我不再想吃鸡蛋,也不再想着碰一下他的「尚方宝剑」和玩具小车。
只是生出了一个渴望: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是,上小学后,我开始偷偷藏钱。
把一毛两毛的小硬币全部攒在一起,放到小小的梨子罐头瓶里,藏到床底下。
我妈从来不屑于进我这个破旧的小房间,我也丝毫不用担心会被她发现。
02
我六周岁开始上一年级。
上学本是件开心的事,但我却多了一个额外的负担。
我哥很懒。
懒到 8 岁上三年级时,不想写语文作业,便把作业丢给当时才上二年级的我,也不管我到底会不会。
懒到家里油瓶倒在地上不会扶,懒到下雨不会收晾晒在外面的衣服...
可不论我哥有多懒,在爸妈眼中,他还是那个令他们无比满意的儿子。
我 9 岁那年,我们家承包了村里的几亩田。
人手不够,我妈直接将正写作业的我拽到田埂上。
我说我做不了。
我妈一脸无所谓:我教你,总能学会的。
可我到底高看了我妈对我的耐心。
我不太能认识稗草和水稻的区别,第二次将水稻当成稗草拔掉后,我妈一巴掌呼向我的后脑勺:「干什么都不行,吃饭你第一名!」
庄稼人力气大,我妈打我压根没有轻重。
我眼前一黑,过了好长时间才缓和过来。
插秧插得歪七扭八时,我妈像是气疯了一样,一把将我推倒在田里,「滚滚滚,去你爸那边抛秧去!一事无成!」
.....
那一整个农忙季节,我被晒黑好几个度。
从最早期的生疏,到后期的麻溜。
村里人从田梗上经过时,都会和我妈聊上两句。
「你家二丫,现在很能干啊!」
我抿了抿嘴巴。
可我妈摆摆手,「她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她啊,要是有她哥一半懂事,我回家都要给列祖列宗烧高香咧!」
听到这话,我停下了手上不断挥舞着的镰刀。
在爸妈眼中,哪怕我顶着烈日和他们在田间地头劳作,而我那懂事的哥哥在家惬意地吹着电扇吃着棒冰,看了一暑假的迪迦奥特曼,我也比不上他。
有天傍晚回到家,我累得要命,蹲在门前的空地上揉腰。
我妈把手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扔,指桑骂槐道:「家里冷锅冷灶的,还不赶紧去做晚饭?」
「傻杵着是想等着我跟你爸做好了吃现成吗?」
「一点也没有林家的欢欢懂事!」
林欢欢我知道。
十里八村,叔伯婶娘都会夸的「好女儿」。
在娘家时就把爸妈和两个弟兄伺候得妥妥当当。
嫁人了,还时不时拿婆家的东西接济娘家。
「还是老林啊,生了个好闺女。」
我爸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闷不吭声地进了厨房。
关上门的那瞬间,还能听到我妈的叫骂声。
「那么懒,以后谁敢娶你做婆娘?」
我看向正在窗外招猫逗狗的哥哥,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03
我懒吗?
镇上的小学早上八点上课。
五点,当我哥还沉浸在美梦中时,我已经起床,开始喂鸡,喂猪,打扫鸡舍猪圈。
白天利用下课的时间写完作业,晚上放学回家后,背上背篓就出门砍猪草,回家切猪草,准备晚饭。
为了让爸妈哥哥吃得满意,十二岁的我忍着无数次被热油溅到的疼痛,将他们喜欢吃的几道菜烧得出神入化。
不懒的。
可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
就像我妈不小心着了凉发烧后。
我爸说:「我白天还要干活,今晚你去我们那屋,照顾你妈。」
可他似乎忘了,我白天也要上学的。
我甚至还要早起做一大堆繁杂的家务。
记不清几点钟,我没扛住困意,睡了过去。
睡梦中,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爸一脚揣在我胸口,又踢向我的腰,口中骂骂咧咧:
「跑这睡觉来了?你妈还烧着,你怎么睡得着?!」
我痛到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发不出声音,连额头都浸出了一丝汗意。
等疼痛缓过去,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去打冷水,接着给我妈擦洗身体。
倒水的时候经过我哥的房间,里面传来两道响亮的打呼声,此起彼伏。
我爸睡了。
我哥睡了。
我妈在我帮她擦洗完身体后,舒服很多,也睡了过去。
只有我抱着盆和毛巾,站在黑暗中茫然。
那一夜,我再也没敢睡过去。
因为我生怕梦中再被踢一脚。
太痛了。
04
我妈退烧后,又开始指使我干活。
她总说:「这是为你好,以后嫁人你就知道了。」
可说是为我好的妈妈,却在我 13 岁第一次来生理期时,连一包卫生巾都不愿意给我买。
她说:「你用旧衣服缝一个口袋出来,家里草木灰是现成的,塞点进去再缝上用就行。」
我捂着肚子,「可我同学她们都是用卫生巾的...」
我妈翻了一个白眼:「卫生巾?我现在可没钱给你买。」
「老祖宗都能用的东西你用不了?你妈我连卫生纸都舍不得用,你跟我说想花冤枉钱去买那东西?」
说着她随便扔给我一件破衣服就出了门。
我以为她是真没钱。
但当天吃完晚饭,却看见我妈掏出来一盒东西,半点不避讳地递给我哥。
「小斌啊,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那个什么...巧克力?隔壁三叔下午去县里,我专门给钱让他给你带了这个,赶紧尝尝!」
我看着那盒巧克力,又看看我妈。
原来她不是没钱,是舍不得为我花上哪怕一分她觉得不必要的钱。
我愤懑,怨怼。
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我告诉自己:不就是没给你买卫生巾,哪里就能委屈死你?
他们不给你买,你不能自己买?
收拾完碗筷,回到我的小破房间,我从床底下拿出了那个罐头瓶。
05
但我没想到,只是买一包卫生巾,都能在家里掀起那样的轩然大波。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我妈一把夺过我的书包,扯开拉链对着地上倾倒。
书本作业纸笔掉落一地。
似乎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你把钱藏哪了?好啊,小东西,毛都没长齐全,就敢偷家里的钱了。」
我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但当注意到一边脸色黑沉的爸爸时,我也顾不上害怕了。
「我没偷!」
「没偷你哪来的钱去买卫生巾?你哥可跟我说了,看到你从兜里掏出来五块钱买了那东西!」
我睁着眼睛张大嘴巴,没说话。
「还不承认是吧?」
我妈见状,直接从竖着放在墙边上的竹扫把上抽出一根细长的扫巴丝,对着我就抽了过来。
疼痛袭来时,我咬紧嘴唇。
忍着,杜婷。
麻木了,就不疼了。
可太难熬了。
我妈像是要打死我。
当疼痛的地方传来一阵热感时,我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没偷!那钱是我自己攒的!」
我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厉声道:「你撒谎吧!除了偷我和你爸的,你哪来的钱可以攒?」
疼痛让我不断分泌生理性眼泪。
瘸着腿回到小房间,
()
我掀开被子,掀开床单,掀开底下的床垫。
借着灯光,我拿出了那个藏了好多年的小罐子。
我妈一把将罐子夺了过去。
数了数。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恢复了原本的阴沉。
「四百多块钱,说,从哪来的?」
我望着那个罐子。
当初的小罐头瓶,如今换了一个更大的。
原来已经从一毛两毛,变到四百多了啊!
从哪来的呢?
从过年时他们「好心」给的几块钱压岁钱里来的。
从利用一切休闲时间捡来的空瓶子和破旧纸盒里来的。
从偶尔让我给哥哥跑腿,好心留给我几毛钱的跑腿费里来的。
.....
爸妈听完,脸上神色缓和了。
「没偷家里的钱就好。」
下一瞬,我妈笑着拿走了罐子。
「你哥马上要考高中了,处处都需要钱,这钱我们就先拿去用了。」
我一下子失去浑身的力气,瘫坐在床上。
「那是...我的。」
「你的?你的不也是我们给的?」
又转身对我爸道:
「他爸,斌子前两天不是还说要买一双新鞋,叫什么...艾迪?你说这钱够不够?」
....
那晚之后,我妈开始像个特务一样,每天进我房间搜查。
我再也没有了存钱的欲望。
内心也很清楚。
即便存了。
最后还是会失去。
06
不再收破烂攒钱后,我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多了起来。
初三毕业后,我以还算优异的成绩,被县城的二中录取。
和只考上了普通高中的我哥相比,我第一次觉得扬眉吐气了一回。
可在家里,我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我哥,很不爽。
那天,当我像往常一样,割完猪草回家时,却看到他拿着火柴比划。而一边的桌子上放着的,正是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
我连背篓都来不及放下,冲过去快速将通知书拿起来藏进怀中,又夺过他手上的火柴,一把扔向远处。
「你想干什么!」
他想烧我的通知书,我毫不怀疑。
我胸脯剧烈起伏,愤怒地质问。
我哥吊儿郎当:「就你,脑子愚笨不堪,还能考上县二中?抄来的吧?」
爸妈正好这个时候回来。
得知缘由后,我爸语气平淡道:「不就一个通知书,我和你妈都决定不让你去读了,你哥就是烧了又怎么样?」
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怎么都想不到,一年前,看着哥哥捧着普高的录取通知书,笑得慈眉善目的父母,会这样理所当然地剥夺我读书的权利。
可我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干不了。
但我想读书,拼了命也要读书。
我不想两三年后走上林欢欢的老路,结婚生子,和老一辈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咚的一声。
我跪了下来。
第一次,没有丝毫尊严地冲着爸妈磕头,直磕得眼冒金星。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了,让我读书好不好?我会保证成绩优秀,保证能拿到奖学金....我一定会考个好大学,我以后会很有出息的....」
「求求你们了....」
似乎被哪句话触动了。
我爸点燃了一根香烟。
烟雾缭绕间,他陷入了沉思。
一根烟抽完,他摁灭烟头。
我垂着头,等待命运的宣判。
「让你读书可以。但我有个前提,寒暑假时,家里的活,你不能落下。」
我大喜过望,差点哭了出来。
「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07
自从我爸答应让我上高中后,我妈更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看十里八村,谁家爹妈有我跟你爸这么好?还把姑娘送去读高中。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忘了我们的恩情。」
她认为我读了高中,就好像欠了他们一辈子。
所以我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像以前一样,像牲畜一样被他们使唤。
因为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要「感恩戴德」「铭感五内」。
寒暑假,我遵守诺言,回家帮忙。
可双休日,我想留在学校多看一会书,我妈都不肯。
「别以为你上了高中就能脱离我的掌控,家里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回来干!」
「你别没千金小姐的命,却在学校养出千金小姐的病!」
每周往返学校和家,学习时间并不够,我就只能尽量压缩睡眠时间,同时逼着自己提高专注力,提高学习效率。
我害怕落在人后。
高二开学,我如愿拿到了奖学金。
把钱交到我爸手上的时候,他看着那几百块钱,脸上却没露出一丝高兴的情绪。
甚至叹息了一声。
「要是把你这个成绩给你哥,就好了。」
说完把钱往口袋里一塞,人就走开了。
我知道我哥的成绩。
升入高二之后跟不上老师的速度,爸妈拿出一副砸锅卖铁也要像城里孩子那样,给我哥报补习班的架势。
但补习的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那年,他最终也只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三本。
出成绩那天,我妈还红了眼眶,抱着我哥说:儿子你真棒!
选填专业时,我哥说,「要和国际接轨,一定要高大上!」
爸妈也不懂,随着他的心意填报了一个「设计」类专业。
初始没反应过来,等发现一年光学费加生活费就要三四万时,直接傻了眼。
我爸抽了整整三天的烟。
就这样,他都没忍心将我哥臭骂一顿,也没让他复读重新高考。
他只是将主意又打到了我身上。
08
「杜婷,你明天不要去上学了吧!」
我爸从我手上接过碗筷时,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愣住了。
我爸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曾,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口中道:
「你哥马上要上大学,你也知道吧,我和你妈实在拿不出钱供你上学了。」
「你退学,我给你找个厂上班,包吃住,挣点钱缓解一下我和你妈的压力。」
我妈也道:
「女孩子上过高中,算不错了。」
「再过几年,你二十岁,也差不多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女孩子,要那么高的学历没用,你看村头老李家那闺女,和你一样大,小学都还没有上完,现在结婚又生了孩子,日子不也过得红红火火?」
见我不说话,我妈的语气严厉起来。
「杜婷,你哥考上本科不容易,他的大学,我们是一定要供的。你长这么大,也没帮到你哥什么,这一次,到了你出力的时候了。」
「爸爸,妈妈,我....」
我不愿意。
我爸看出来了,脸色一木,筷子往碗上狠狠一撂。
「这事就这么定了!」
「明天周一,你不用去学校了,我去给你办退学手续。」
我终归,还是没能动摇我爸的想法。
事实摆在眼前。
要怎么动摇呢?
在我爸看来,女儿和儿子的前途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七月初,连期末考试都没来得及参加,我失学了。
可明明再坚持一年,我就能踏入大学校门了啊!
09
退学第二天,我爸便领了个人来我家。
「这就是我那小女儿了,人勤快,跟着你我也放心。」
我妈则对我说:「杜婷,这是厂房负责招人的老板,你今天收拾收拾东西,等会跟她走。」
那个女人打量了我两眼,「看着手脚倒是挺勤快的。」
....
看这架势,我哪里还能不明白。
不是什么突发奇想,爸妈其实早就做好了让我辍学的打算。
我进了城。
大巴车将我送到了灯红酒绿的大城市。
几经辗转,班车又将我带到了一处人迹罕至面积广博的厂房。
那天开始,我过上了宛如坐牢的生活。
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吃早饭,八点打卡,八点十五准时上班。
流水线上待一天,晚上九点钟下班。
很孤独。
宿舍的其他人年纪比我大,来得比我早,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我融入不进去。
不过在厂房待了一个月,我感觉自己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唯一能让我提起兴趣的,便是发工资了。
我知道最后能留在我手里的钱一定不多,但总会有。
这又让我生出了存钱的欲望。
发工资的那天,我是真的开心。
进厂的第一个月,我拿到了七千零五十六块钱的工资!
放两个月前,我怎么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能赚这么多钱。
我高兴了整整一天。
可晚上我妈打来一通电话,让我的心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下。
「今天发工资了是吧?你抽休息时间去找银行把钱打到你爸卡里,打七千啊!卡号我们等会发短信告诉你。」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
()
听着电话忙音的声音,默默应了声:「好。」
一个月没联系。
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要钱。
最终,我连几百块钱都没能留下。
而她们留给我的五十六块钱能干什么呢?
对女生来说,只能满足一个月的卫生巾需求。
工厂确实包吃包住。
但要想沾点荤腥,吃得营养健康,每个月还需要额外缴纳五百块钱的伙食费。
免费的餐食,早餐只有一碗白粥,午饭和晚饭则是没什么油水的白菜炒豆腐,豆芽菜。
也许我妈知道这些,但她觉得我不值得花钱吃那么好的东西。
就像在家里时那样。
我永远没有挑食的资格。
小时候,我只能捡哥哥吃剩下的东西。
现在,也一样。
填饱肚子,饿不死就行。
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我活着。
绝对不能是为别人活着。
10
第三个月,我尝试不按照父母点名的金额打钱。
因为我发现,他们总能精准踩中我的「下限」。
那一次,我赚了八千多,给家里打了七千。
可第四个月,我就没有收到工资了。
问领班,领班却说:工资都直接打到你爸妈提供的卡里了。
我想闹,领班却威胁:你想失去这份工作,你就闹,反正我们工厂不缺人。
我怕了。
我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一个从小生活在农村,没进过大城市的女孩,出去后要怎么养活自己?
我选择了偃旗息鼓。
又是一个月过去。
这五个月,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但我却透过我哥的朋友圈,看到了城市的繁华,甚至对它生出了一丝向往。
我哥的朋友圈内容很精彩。
他加了什么社团。
今天和室友去哪里玩,明天和朋友去哪里聚餐。
动物园的狮子老虎熊猫,华灯初上的城市,深夜时和农村完全不相同的烟火气,灯红酒绿的街道,甚至魔幻音乐四起的迪厅和酒吧....
一切的一切。
从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现在尽数出现在我哥的朋友圈里。
他开始走时尚。
打耳钉,化妆,穿名牌。
我看他秀过一双要一百多的耐克袜子。
也看到他秀过爸妈把从我这拿走的工资分文不少转给他时的微信聊天记录。
他们语气殷切地叮嘱他:「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太苦自己,家里有我和你妈妈。」
....
我们住过同一个房子。
但从小到大,却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11
当我以为自己以后只能以这种方式生活时,一件突然的意外,打破了我的思维认知。
也打醒了我。
那天睡到半夜,我突然觉得右下腹疼痛难忍。
我的呻吟声吵到了宿舍的其他人。
有人不满,咒骂,但无济于事。
一直到凌晨时,疼痛才有所缓解。
第二天白天,我正常工作。
但深夜来临时,疼痛的症状又出现了。
这一次,室友没有忍下去。
她们几乎诅咒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找来领班告状。
领班害怕出事,选择安排车辆送我去离工厂最近的社区医院。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
「医,医生,手术要多少钱?」
我捏紧了身上的衣服。
脑子木木的。
年轻的医生皱着眉头,「保守估计,要五千到一万。」
听到这个对我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的手术费,我呆住了。
持续性的疼痛似乎在牵扯我的神经,让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一并失去。
半晌,我才想起来,可以借钱。
我掏出手机给室友打了电话。
可一听要借钱,她们立即就把电话挂断了。
「愿意一次性借五千的人很少,我看你还是先联系你父母吧!」
年轻的医生给了我一个建议。
「父母」二字闯入我的脑海,我第一反应是:他们不会给我钱的。
可内心又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希望。
也许呢!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啊!
哥哥上大学后,我毕竟也前前后后给家里创造了好几万的财富。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打电话干嘛?」
「....」
我抿了抿嘴,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事我挂了,净耽误老娘干事!」
「别!妈妈别挂!有事!」
「说。」
我舔了舔嘴唇,「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说要尽快手术,但我手上没有钱,妈你...」
「要几百?」
「要...起码五千。」
「五千?」
那边的声音陡然升高。
「他抢银行啊,要五千?没钱!」
顿了顿又道:「阑尾炎啊,那不就是一个炎症,死不了人的,你让医生给你开点消炎药吃吃吧!自己撑撑就过去了。」
「我和你爸在家也不容易啊,你不要总想着问我们要钱好不好。」
我妈越说似乎越觉得自己有理。
而我积累的情绪也随着这句话彻底爆发。
「那是我没给你们钱吗?我进厂半年,你们算过你们从我这已经拿了多少钱了吗?一个月七八千,四万五啊!」
「死丫头!在外面待半年长脾气了是不是?还敢跟我犟嘴?我话放在这里,没钱,就是没钱,你自己看着办!」
电话里传来忙音声。
我妈挂断了电话。
医生还在一边站着。
我能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充满同情。
他应该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吧?
那一瞬间,委屈、羞耻和难堪让我落荒而逃。
我迫不及待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可就在我跑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阻力。
医生拉住了我的袖子。
他叹了一口气。
「我先帮你垫付,以后你有机会再还给我吧!阑尾炎,拖不得的。」
「....」
「钱不急着还,我陪你先去大医院挂号。」
他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开始收拾东西。
看着那颀长的身影,我的心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
我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只知道抬起头的那瞬间,我看不清医生的脸了。
我弯下腰,深深地对他鞠了一个躬。
「谢谢你,医生!」
我用生平最认真的态度,写下了一张五千元的欠条。
也是第一次深刻意识到。
我的家人,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我的依靠。
12
我捡回了一条命。
厂里给我放了一周的假,调养身体。
我妈像是完全忘了这回事一样,直到术后一个星期,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问情况。
听到我还活着,她笑着说:「我就知道阑尾炎不是什么大问题嘛!你看,不做手术,你不也还过得好好的。要我说啊,那些医生就是想骗我们小老百姓的钱!」
我不想再搭理她,挂断了电话。
她再回拨,我也没有接。
我妈似乎也气上了,那天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
一直到再次发工资,她发现拿到手里的钱较往常缩水许多,才打电话质问。
「你钱怎么少这么多?去哪鬼混了?为什么不好好上班?」
「我上个月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一个星期没上班,就那些钱,你爱要不要。」
挂断电话的那瞬间,我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看,强硬起来也不难,是吗?
我不想再待在这家工厂,被父母继续吸血。
病好之后,我向领班提出了辞职。
本以为会很顺利,但领班的一句话,再次让我意识到我爸妈对我的残酷。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是被你爸妈『卖给』人力资源公司的,到我们工厂来上班前,签了整整一年的合同。」
「你真要离职,也要再在这里做半年。否则违反了合同,你赔不起违约金。」
我懵了。
因为这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情况。
我竟然是被爸妈「卖」出去了。
难怪啊!
难怪她那么清楚我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压着底线把钱拿走。
「违约金是多少?」
半晌,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三万块钱。」
我拿不出来。
被现实击败,我只能承认现实的残酷。
「我会干到一年期满。」
但我不会再轻易屈服于命运。
从这一刻起,我爸妈他们想从我身上吸更多的血,是不可能了。
工厂多劳多得,想挣钱的人恨不得起早贪黑二十四小时不停工。
但我不同。
我知道反正挣来的钱,最后都不会进入我的口袋。
所以我在完成基本任务之后,便开始「摆烂」。
多出来的时间,我开始思考。
假如我脱离了这家工厂,没有学历,要做什么工作才能养活自己?才能尽快,甩脱父母?
我思考了好几天,找到了一个符合我要求的工作: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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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知道我这个打算的时候,均嘲笑道:「销售确实能挣钱,也没什么门槛,但没有门槛也是最大的门槛,你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做几个月就喝西北风去吧!」
室友说的话,我承认是事实。
但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有时候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潜力,有多优秀?
我将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都拿来买营销类的专业书籍,下了班回到宿舍,拉上窗帘塞上耳塞就开始啃。
同时,我也没有浪费每个月四天的休息时间。
不习惯和别人交谈,那就逼着自己去做需要和人交谈的一日兼职。
服务员,引导员,超市促销员....
我体验了数十种工作。
四个月过去后,当我不再害怕甚至享受和客人交谈时,我开始迎接新的挑战。
我兼职「柜姐」,在大商场介绍护肤品。
夜以继日地背话术,了解护肤品的市场,了解消费者,了解目标用户画像。
开始的时候,真的很难。
可当第一次将护肤品卖给一个女孩子时,我就好像突破了某种禁锢。
我终于,看到了希望。
这天周末。
下班时,领导兰姐突然找到我。
「杜婷,你要不要别做兼职了,做全职吧!你口才不错,皮肤也很好,站在那里就是我们产品现成的形象代言人。」
我一愣。
但转念便想到,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13
两个星期后,我离开了那个待了一年的工厂,真的干起了销售。
我妈知道后,破口大骂:「你个败家精!厂里工作那么稳定,收入也高,你竟敢瞒着我们辞了。要不是家里一大堆事情,我非得把你绑回去上班!」
通话到最后,结束话语总是让我给他们打钱。
我也是真的害怕他们不管不顾地跑到我的城市,打扰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每个月都会咬牙坚持给家里打三千块钱。
我妈理所当然地收了。
至于在大城市里,身上只留不到一千块钱的我要怎么生活?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是真难啊!
住在月租金四百块的小单间里,靠着单月 300 的伙食费过活。
最严重的一次,我因为营养不良,直接昏倒在工作岗位上,吓坏了兰姐。
可我依然坚信兰姐说的。
销售这一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嘴皮子利索,就没有饿不死的销售员。
靠着这股坚定的信念,三个月后,我终于「开张」了,一次性拿到了税后整九千的工资。
第一时间,我把钱还给了医生,还请他吃了一顿饭。
当然,他没让我付钱。
我妈还是会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只每个月固定往家里打三千多。
怕他们怀疑,我会经常更新朋友圈。
假的工资条,住宿的环境,吃饭的条件,穿着拼夕夕上买的 9.9 包邮的衬衫在繁华的都市里四处奔波....
我将半演出来的狼狈一点点展示在他们眼前。
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怀疑。
这也得以让我在公司安生待了两年。
这两年里,除去每月给家里打三四千,靠着省吃俭用,我还是攒下来了 8 万块。
薪水确实不错,但我内心依然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总是会回想,如果当初我如愿读完高三,参加高考,是不是就不必走这么多弯路?是不是就会活出另一种人生?
当这个念头第三次在我脑海中出现时,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参加成人高考。
14
我辞掉了工作,告别一直很照顾我的兰姐。
买了书,开始迟来的「高三」生活。
开始重新「习惯孤独」。
两年的空窗期,重新捡起从前的知识,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已经不太敢回想当时的自己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但左不过是长时间把自己关在那片狭小的空间,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疯狂复习,疯狂地刷题,日复一日。
时间就像那不会停留的车轱辘。
残酷消逝,但也没能碾死我。
第二年的六月,20 周岁的我,拿到了 S 大市场营销专业的通知书。
我开始半工半读。
逢周末,我去兰姐的店里打工。
提成不错,让我在不动老本的情况下,也能维持生活。
大学生活过得十分充实。
我足足四年没回家。
把「节假日加班」拿到的三倍加班费打给爸妈时,他们从来不会怀疑。完全猜不到,我只是不愿意回家,所以情愿多花几千块钱去打发他们。
大学毕业后,重新开始找工作。
因为本科期间创造出来的优秀履历,我成功拿到了国内排名靠前的车企的 offer。
或许上帝确实在关掉我亲情那扇窗时,为我另外打开了事业这扇门。
干的还是销售,从当初的推销化妆品,到推销车辆。
我运用自己这么多年累积的经验,从头开始,也依然很快地适应下来。
仅仅半年,我就成为了公司的销冠。
事业顺利,也迎来了一朵开得十分正经的桃花。
故人重逢。
我和医生走到了一起。
那天我感冒,去药店买药。
正好看见他坐在收银台。
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更成熟了一些。
「小姑娘,成熟干练不少。」
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
「喏,看出来了吧!这家药店,我爸妈开的。我回来继承家业。」
那口大白牙晃了我的眼。
谁能想到呢?
当初他借我 5000 块钱看病,现在我把自己赔给了他。
15
事业顺利,爱情甜蜜。
我以为苦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
可我妈的一通电话,又将我拉回了现实。
「杜婷,你赶紧回来,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回来就知道了!赶紧回来就是!」
我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工作很忙,加上我妈语焉不详,很快我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第三天晚上,我妈直接夺命连环 call。
为了逼我回去,她说了很多「疯言疯语」。
她说:「家里出事了,你不回来就是不孝!我要到法院去告你!」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跟你爸和你哥就去你公司闹!看你还有没有法子上班!」
「我还能拿一瓶农药站到村口,说杜婷这个不孝女逼死了她妈!」
......
我被骚扰了整整三天。
拉进黑名单,他们就换个号码打。
如果不是手机号码绑定了太多东西,我甚至想直接把卡拔出来扔进垃圾桶。
情绪干扰,影响到工作的时候,领导找我谈话。
「我给你批假,你回去把家务事处理了,再回来吧!」
最终,我还是回了家。
16
我到家的时候,我妈眉开眼笑,像是从不曾在电话里说过那些狠毒的话。
她帮我拖行李,帮我拉入房间,态度殷切得不行。
但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了多久的。
只寒暄了几句,我妈便进入正题。
「杜婷啊,你老实告诉妈,你在外工作也有小十年了,手上应该也存了不少钱了吧?」
我眼皮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
我妈继续道:「你也别骗我了,工作这么多年,薪水怎么可能一点没涨,但你每个月打回家的,还是只有不到四千块。」
「你听妈的,女孩子,结婚后靠夫家养着就行,要那么多钱没有用。」
「你存的那些钱,交给妈,妈来帮你保管。」
听她这话,我看向她,一句话不说。
我妈讪讪:「你看我作什么?」
我笑她说谎话连草稿都不用打,拿我当三岁小孩骗呢!
我妈继续絮叨。
「你哥啊,考研没考上,考公务员几年了,也一直没着落。眼看着马上要三十,还没娶上媳妇...」
「相亲倒是相了不少,但你哥眼光太高了,都看不上。这不,最近好不容易有个互相看对眼的女孩,但...对方家要求 30 万彩礼,你看...」
话说到这里,我也算是明白了他们叫我回来的意图。
这一次,我直接笑出了声。
我妈也笑了。
她似乎以为我答应了。
可下一秒,她的笑僵在了嘴角,因为我拒绝了。
「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帮你哥?为什么?」
我妈一脸不敢相信。
「你哥是老杜家唯一的男孩子,现在他结婚就是我们家天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管?」
「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和你爸的?」
我继续充耳不闻。
我妈急了。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借还是抢,
()
都得给我拿出来!」
「否则...」
她四处看了看,接着粗暴地将我的行李箱打开,从里面将我的身份证拿出来,恶狠狠道:「否则你就别想再回去上班。」
说完,她将我锁在屋内走了。
17
他们将我关在房间整整一天,没让我喝一滴水。
第二天,换成我爸出面。
他打开房门后,便看门见山道:「你妈昨天跟你说过的,我就不再重复了。」
「把钱拿出来吧!你帮你哥这一次,以后我们都会记着你的。你以后嫁出去了,被欺负了,你哥就是你最大的依仗。」
依仗?
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我抱着胳膊,「爸,我真没钱。你要我拿什么帮?」
见我「死性不改」,我爸的脸一下子就阴沉起来。
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我没钱」。
「既然你说你没钱,那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以你个人的名义背上 30 万的欠款。」
我攥紧了拳头,「不可能!」
「那就二。」
他看了看我,继续道:「我和你妈帮你找个婆家,要三十万彩礼,你嫁过去,彩礼留给你哥哥结婚。」
「至于人选,你放心,那孩子只是脑子有点不灵光,但家里条件不错,你嫁过去就能过上好日子....」
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脑子不太灵光」这几个字。
看到他还在那里高谈阔论,那一刻,我没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抄起一边桌子上的摆件就扔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看向他的目光是什么样的,但总归是带上仇恨的。
我爸躲了过去,但身为父亲的权威被挑衅,他也不甘示弱。
他冲进来一把揪起我头发的那瞬间,我心里还是下意识地生出了一股惧意。
这股惧意源自于童年时他给我留下来的那些阴影。
被他主宰命运的阴影。
见我瑟缩了一下,我爸似乎非常满意。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晚上,怎么选,你自己做好决定。」
「你得清楚,只要我想让生米今晚就煮成熟饭,它就不会生到明天。」
他说完便松开了我。
我相信他能做到。
门关上的那瞬间,我听见自己似乎认命的声音。
「我给钱。」
我爸露出满意的笑。
「这才对。」
18
当晚,我爸,我妈,我哥三个人行动快速地拿来一张纸。
我打开一看。
熟悉得很,因为我也写过。
那是一张欠条。
一张杜婷于某年某月某日从杜斌处借款 30 万,并承诺两年之内还清的欠条。
「签字吧!签了,我就把你身份证还给你。」
我妈把笔递到我手上。
我拿着笔,问出了那个童年时期就横亘在心口的问题。
「你们真的有把我当作女儿看待吗?」
眼前的夫妻二人都没说话。
我也明白了。
「这 30 万,就当我偿还你们生我,好歹也算是养了我 16 年的恩情。从今往后,我们一笔勾销了。」
提起笔,在欠条上签了字。
沉浸在喜悦中的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我的低喃。
我哥喜笑颜开地接过了欠条,「这下子,倩倩他们家应该会同意我们的事情了!」
他用力亲吻欠条的样子,刺激得我红了眼。
凭什么啊!
就因为你是男孩,可以把「杜」这个姓氏可笑地传承下去,所以你就能一辈子踩着我的肩膀前进吗?
我不配有尊严地活着吗?
我冷冷道:
「有了这张欠条,杜斌能娶媳妇了,榨干净我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说完这句话,我捏着身份证,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我妈见状跟了过来。
她脸上带笑:「杜婷你说得什么傻话,你是我们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怎么能说什么一笔勾销?快去和你爸道个歉。」
我没搭理她。
如果可以,我甚至恨不得他们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掐死我。
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一直到坐上高铁,我才敢放任身体松懈下来。
杜婷,30 万,破财消灾,买你的自由。
值了。
19
我以为,我真的自由了。
可事实并不是。
我怎么能忘了,杜家那三个人有多贪得无厌呢?
不过一个月,他们竟然又联系上我。
我爸理所当然道:「你哥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但房子还没买,你...」
我忍住了挂电话的冲动。
「爸,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我是你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吧?不然为什么二十多年来,你们始终都不把我当个人看?」
「谁没把你当人看了?杜婷,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和你妈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大,这...」
原来生我,养我,我就需要用一辈子去偿还这份恩情,哪怕是彻底燃烧自己?
我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爸,你知道吗?我上高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为了让女儿安心学习,是有爸爸选择专门到县城里租房子陪读的,也有妈妈为了让女儿吃一口可口饭菜,就苦练厨艺的。」
「为什么那些人不能是你们呢?」
「从小到大,我是妹妹,你们却一再叮嘱,要让着哥哥。我家务做的不够好吗?我不够努力,我成绩不够优秀吗?为什么哥哥要上大学,代价一定是我辍学?」
「在大城市里,三百块钱过一个月,你们体会过吗?」
「我哥大学毕业好几年没找到工作,谁的原因啊?你们的啊!他愿意啃老,你们乐意供着他,我没意见,为什么代价又是要赔上我的后半生?」
「我就这么适合当个提款机,这么该死,这么不配当人吗?」
「你们要对我敲骨吸髓,直到吸不出最后一滴血液,要把我逼死才算满意是不是?」
「......」
我粗喘着气。
而手机那边一片安静。
再一看。
手机没电,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
「原来连我的抱怨,他都可以这么恰当地躲过去。」
我苦笑。
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了办公室。
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一星期。
周一的早晨,我正准备稍后开例会需要分享的材料,突然,一个女同事慌张地跑到我工位上。
「杜姐!你快去公司外面看看!你爸妈...」
闻言,我丢下手上的东西,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眦尽裂。
我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公司的地址。
此时他们站在大楼下面拉着横幅。
而横幅上,写的正是:「不孝女杜婷,罔顾亲情人伦,不孝父母,不悌兄长,自私自利!」
看到我后,人群中有个人突然惊叫一声:「杜婷在那里!快去采访她!」
一瞬间,十几个人向我涌了过来。
「杜婷,请问那对举横幅的老夫妻,真的是你父母吗?」
「杜婷,你真的放任患病的父母不管,将抚养父母的责任全部甩给你哥哥吗?」
......
我张嘴想说话,但这些人似乎并不想听我说什么。
混乱中,甚至有人往我头上扔了一块没吃完的早餐饼。
「不孝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那人高声呼喊一声,人又不见了。
我甚至能猜到,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提前预谋好的。
「杜婷,身为销冠,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给贵公司带来负面影响?」
这时,有人举着话筒,高声问了一句。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我看向那人的眼睛,逼着自己冷静道:「如果因为我个人原因给公司造成经济损失,我会赔偿损失并辞职。」
...
一直到安保到来,这一出闹剧才算平息下去。
被这么一闹,我整个上午都没有精力再工作。
同事时不时打量的眼神,更让我如芒刺背。
我不甘。
可似乎除了离开,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午休结束,我带着辞职信踏入 18 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他似乎并不惊讶,「是因为早上的事?」
我一脸诧异。
「孙秘书刚才和我说了。」
他把辞职信推了回来,又笑了笑。
「你安心工作,这些事情我来处理。」
「辞职信,你拿回去吧,我不会受理的。」
「马上年底了,我希望杜销冠能继续在业绩上遥遥领先,创造辉煌。」
「好。」
20
那天之后,公司关于我的流言,彻底消散了。
加强了安保后,我爸妈也没再继续出现在公司附近。
公司年会那天, 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一个盒子。
盒子里放着的, 是当初我被逼着签下的那张 30 万的欠条。
「希望对你来说, 这是一个好礼物。」
()
后来我才知道,公司在处理我爸妈的事情时, 从他们的口中意外知道了欠条的事情。
从司法角度看, 被逼迫着写下的欠条, 是不具备法律意义的。
所以他们几乎没怎么费力,便拿回了欠条, 又还给了我。
我看着那熟悉的字。
撕掉欠条的同时,也在内心叹息。
「我大概这辈子, 都没办法离开这家公司, 离开总经理了。」
21
三年后,我和医生步入婚姻的殿堂。
结婚那天,48 岁的总经理坐在父位, 代替我亲爸受了医生的礼。
他说:「杜婷, 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 但我也很欣赏你的能力。所以...一切都是因为, 你值得。」
婚礼结束,他给我留下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甚至俏皮地笑了笑, 「不知道这个结果,你看了会不会更舒心。」
我老公问:「什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 晚上回到新房, 才将文件袋打开。
里面竟然是这些年我爸妈他们的经历。
当年欠条被拿走后,女方翻脸不认人。
婚约自然是没了。
爸妈不甘心, 继续为杜斌相看。
挑来挑去终于挑到一个长相普通,一大把年纪都没有嫁出去的女人, 不要彩礼。
于是爸妈压着杜斌的头让他们拜了堂结了婚。
不久后, 杜斌的妻子怀孕了。
我爸妈以为从此以后, 自己就能过上在家含饴弄孙的惬意生活。
可杜斌没工作。
她的妻子也没工作, 且性格强势得不行。
婆媳俩在家三天吵个架,五天打一架。
孩子出生后, 我爸外出做工时,不小心从房梁上摔下来,留下了残疾。
顶梁柱没了。
我妈后续被查出来高血糖的毛病,长期要控制饮食, 甚至吃药。
杜斌吸不了血了, 干脆将老两口赶去最便宜的养老院,如今他们每个月只能靠我打过去的两千块钱赡养费,勉强为生。
村里的人都说:
老杜夫妻俩现在应该肠子都悔青了吧!非要寒了杜婷的心。不然现在肯定在城里过好日子。
也有人感叹:生儿不孝,不如不生呢!
看完这些,我叹了一口气。
老公将我拥入怀中。
「你父母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 就是把你生了下来。」
我亲了亲他。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也许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啊!」
他将我推倒在床。
我捂住了他的嘴。
「以后我们生女儿的话,不穷养,也不富养, 我们只注重丰富她们的精神世界,好不好?」
老公宠溺道:「好,老婆你说什么都好。」备案号:YXX1MvK4OP8UaRK3QAiKmX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