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乞讨滚去别家。”
滴答。
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费力地拎着猫的后脖子,翻过臭水沟的栏杆。
猫的脚刚碰到地面,就四肢生风地跑了。
水顺着少年的裤脚滴下来,打湿了一小片水泥地,岑真白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过一旁放在地上的书包和校服外套走了。
身上传来阵阵臭味,脏污在白色校服上异常刺眼,他在巷子路边找到了一个水管,不管不顾地往自己头上浇,冰得打了好几个冷颤。
可这股味道似乎淌进了他的血液,到了最后,他干脆一把脱掉上衣,放在水管下用力搓洗。
联盟二区的十一月份正是冬天冷的时候,风宛如一把把冰刀,刮过他单薄的脊背,穿过湿透的布料刺向omega的骨肉。
呼出来的白气变成冰霜,岑真白本来没打算去救的,只是站在栏杆旁看着,因为他只有一套校服,直到一个大爷操着浓厚的口音经过,“那猫叫一天了,吵死了!”
小卖部的王阿姨听见这呼啦啦的水声,连忙跑出来。
这水管在她铺子旁边,理所当然是她的,她一边心疼水,一边又怕岑真白报复,只能大呼小叫的:“可怜见哟!岑志斌终于把孩子打傻咯!”
岑真白没管她,自顾自往里走去。
路边堆满了垃圾,一些饭菜汁水顺着台阶往下流,逼仄的楼房完全隔绝了阳光,岑真白身穿白色校服静静走在阴暗下,像极了在下水道缓慢蠕动的白色蛆虫。
巷子最里边是一栋简陋的自建房,他和岑志斌住在二楼,还没靠近,就听见了房东一如往常地在催房租,“再给你三天,还交不上我直接赶人了!这都欠了多久了,四个月了都!”
岑志斌穿着个松松垮垮的藏青色背心,他一脸讨好地给房东递了一支烟,露出一口长期吸烟留下的黄牙,“诶哟您就再宽限一段日子嘛,要不是那死婆娘卷走了我所有的钱,还留下那畜生崽子,我至于这样嘛。”
胡说,岑真白一言不发,明明是自己赌没的。
其实岑志斌底子不算差,不然也搭不上那个貌美的omega,只不过后来发福,也不装了,相由心生,面容就变得猥琐了。
岑真白的妈妈只能说是清醒的,选错了alpha,及时止损,在遭了几次打后,毅然决然地连儿子也不要地跑了。
房东裤腰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他叼着牙签,“宽你妈,就三天,没有钱,我连人带东西把你们扔出去!”
岑真白低着头,从两人身后走过,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岑志斌本来就烦,余光一瞥,在房东那受的气蹭蹭往上涨,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着岑真白就是一巴掌,“畜生玩意!我放在桌子上的房租钱是不是你偷走了!”
alpha力气很大,情绪无常,岑真白被扇得跌坐在地上,嘴角立刻裂了,他耳朵嗡嗡叫着,却只想冷笑。
桌子上不是酒瓶就是烟头,哪来的钱。
岑志斌扯住岑真白后颈的衣服把人拎起来,吼道:“说,是不是你拿的,搞得你老子房租都没交上!”
房东见惯不惯,他们这边,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不听话就得打。
岑真白鼻子底下流出一条血痕,他说:“没钱,没拿。”
见岑真白不配合,岑志斌越发恼怒,粗鲁地提着人上楼。
岑真白脑袋还晕着,手脚一下下地往楼梯角磕,很快就泛起了淤青。
房东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走了,腰间的钥匙发出叮当响。
说是出租屋,不过是三十平的小单间,潮湿难闻,墙壁发霉,地上堆满了烟灰和垃圾,无数蚊虫在积水上盘绕。
岑志斌不会去打扫,岑真白自然也不会,他熬了十六年,还有两年……
只剩两年,他就可以彻底逃离这里,去别的城市刷碗赚钱也好,一边兼职一边上大学也好,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岑真白挨打时总是一声不吭的,他护着脑袋蜷缩在地上,湿哒哒的校服沾上越来越多的灰尘与污渍。
直到牌友的一个电话打来,岑志斌才停了手,临出门前还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摔在地上,差几厘米就砸到岑真白的眼睛。
很冷,岑真白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踉跄着站起来,他抬手想脱掉校服,却一下躬起了腰,一股钻心的疼自肋骨往外传递,他捂了捂,怀疑是不是被岑志斌踢断了。
走起路来才发现是哪哪都疼,他找了个盆,把校服泡了进去,再不洗干净晾起来,明天早上就干不了了。
洗手盆上方是一面沾满了白印的镜子,岑真白抬头,看镜子里的人苍白得犹如一具尸体,嘴唇被冻得乌紫,眼角一大片淤青,额头开了个口子,血迹已经流到鬓角了,连原本长什么样子都分辨不出来了。
岑真白重新垂下眼,血有点糊眼,他随手一抹,继续奋力搓着衣服。
结果衣服还没挂起来,门外忽然传来了许多脚步声,下一秒,门被岑志斌砰地一声打开。
岑真白扭头,首先看到的就是岑志斌喜笑颜开的脸,之后才是身后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人,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和四个几乎顶着门框的黑西装,压迫感极强。
岑真白瞬间就竖起了浑身的寒毛,进入警惕状态,他敏锐地感觉到,除了中年男人是beta以外,其他都是alpha。
中年男人看到岑真白的凄惨模样,也愣了下。
在场唯一笑着的就是岑志斌了,他第一次这样喊自己的儿子:“真白,赶紧收拾下东西!”
岑真白的视线落到了岑志斌手上的那一沓钱,还有外套口袋,裤子口袋,全都鼓鼓囊囊的。
中年男人看着他,说:“你好,我……”
岑真白没让他把话说完,他突然屈起手肘,依靠自己的体重狠狠往窗户撞去,哐当一声,碎片划过岑真白的手臂和脸。
两层楼的高度,他先是肩膀着地,后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墙了才停。
薄薄一片的玻璃窗破了一个大洞,十六岁的少年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动作大戏,只留下男人目瞪口呆,“这孩子……”
岑真白咳嗽着,脚好像有点扭到了,但没有时间管,他跌跌撞撞往外跑。
岑志斌把他卖了。
而他是一个omega,总该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社会上,alpha占人口的百分之二十,虽说在《omega保护法》的实行下,omega人口占比由百分之五上升到百分之十,但有市场的地方,就有血淋淋的交易。
身后很快响起了交叠的脚步声,岑真白腿瘸着,自然跑不过成年人,这样的下场必定只有被抓住。
他咬了咬牙,忍着疼加速往巷子转角跑,那里是废品站,有很多纸箱,他把自己摔了进去。
那些人在路口停下了。
岑真白屏住呼吸,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血液里散发的信息素早就暴露了他的位置,但中年男人抬了抬手,制止了这场“追击战”。
“抱歉吓到你了,”中年男人就这么站在路口说了起来,他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也的确就是小孩子,“我是霍启上将的管家,霍启上将的儿子患了信息素的病,我们通过普查,发现你的信息素和霍仰少爷的百分之百匹配,也就是说,你的信息素对少爷的病有缓解作用。”
无人回应。
纸箱堆下,岑真白则被这一消息砸懵了头,他微微睁大了眼,霍、霍启上将?那个祖辈是第二星的开星元勋、世代从军、如今仍在一线的霍启上将?
虽然岑真白的身体仍紧绷着,但潜意识的,他的戒备心减退了一大半。
“霍启”这个名字就是有这种魔力,任随便一个第二星的公民听见了都会如此。
星元1年,二十多年前,第七星攻打第二星,一时间,炮火连天,血肉横飞,是年仅25岁的霍启带领38艘战舰逼退敌军。
岑真白两岁的时候,第七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霍启开着战舰在第二星上空连续盘旋了一个月,直接在空中击退,没让战火延续到地面上,是第二星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岑真白没有亲眼见过,但从小听周围长辈们讲神话故事般的讲过几百遍。
中年男人:“之后你就寄养在霍家,生活上的所有费用由霍家出,你可以继续读书,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仍旧是一片寂静。
“更不用担心我们做违法的事情,《omega保护法》在实施,具体的你可以等江嘉能主任回来后,和她面对面沟通。”
江嘉能,omega,霍启的妻子,在军队担任一级文员。
自《omega保护法》实施以来,外加omega的强烈抗议,大家慢慢地不再用alpha的姓氏去称呼omega,不再叫江嘉能为“霍夫人”。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中年男人都怀疑少年是不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时候,那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提一个要求。”
“请讲。”
岑真白知道,他压根没有选择,他没有成年,没有钱,没有住所。
十六岁的少年费力地从垃圾堆爬出来,站在阴暗处,只露出一点瘦削的下颌线,他说:“我要和岑志斌断绝关系,等他老了,我不会赡养他。”
男人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像在赞赏,“可以,我们这边会请律师帮你解决。”
—
岑真白没有行李,提着书包和湿淋淋的校服就可以走。
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想过来扶一下,却被岑真白躲过,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你喊我陈叔就好。”
omega平平地“嗯”了一声,他第一次坐上这么高档的车,整个人缩着,尽量靠着门边。
陈叔察觉到,少年不是怕脏了这车,而是一直戒备着,估计一不对劲就要跳车。
二星贫富差距大,除了中心的那一小块,其余都不被富人放进眼里,甚至岑真白住的那一边被叫做贫民窟。
车程两个小时,岑真白就绷了两个小时,他看似盯着窗外,实则压根没关注外边的景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隔壁的男人身上。
漫长的一段路,车子停下了。
印入眼帘一栋五层别墅,岑真白捂着自己的肋骨跟着下车,佣人恭敬地接过他手上的两袋垃圾。
陈叔登记了他的虹膜信息,教他怎么用这个虹膜识别器,之后便进了别墅,留岑真白一人在外尝试。
别墅的大门很高,岑真白安静地仰了仰头,却看不到顶,大门之后的世界是否是另一个地狱,他不知道。
指尖有点发抖,被他硬生生按下,说到底,再怎么装冷静,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识别器传出声音:“好了你试试。”
岑真白回神,他学东西很快,指尖按下#号键,一束蓝光打在他的眼球上。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是一个alpha,omega敏感地察觉到。
“喂。”
那声音很冷,很硬,又带着嚣张与浓浓的不耐烦。
“乞讨滚去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