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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求过司空御三次。
第一次,我为全城子民求他。
他让我识大体,然后灭了我外祖父满门,屠了我满城的子民。
第二次,我为我的贴身侍女求他。
他要给正妃一个交代,当场杖毙了与我从小长大的侍女。
第三次,我为自己求他。
「待我死后,帮我换上我的凤冠霞帔,将我的尸首送回故国,那是母后一针一线为我缝制而成,因为,当时你说娶我,而不是纳。」
他红着眼睛,说:「昭昭,你不能死,我会让你做皇后,我答应过你!」
可我不想做皇后,我也曾是受百姓奉养的尊贵的公主,国灭家亡,何来儿女情长!
黄道吉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迎亲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响一条街,吹吹打打的声音,扰乱了我手中的绣线。
我低头,看着只绣了一个开头的千山皑雪图,微微蹙眉。
看来,今日是绣不成了。
「公主!」
门外,秀禾急匆匆进来,「新人已经进府了。」
她咬着唇,似是在压抑哭腔。
「我听到了。」我捏着绣针,却迟迟没有落下。
今日是司空御大婚的日子,司空御,是我的夫君。
「为什么啊!他明明说过,要娶你为妻的,他怎么能食言!」
月禾扑过来抱住我,嚎啕大哭,「你可是公主啊!」
是啊,我是北越最尊贵的公主。
我的母亲是皇后,兄长是太子,父皇更是将我捧做掌上明珠。
初见时,司空御穿着粗布破衣,像个小乞丐似的,被一群皇孙权贵追着打。
「小贱种,还敢偷东西!」
众人扯开他死死护在怀里的东西。
不过是几块粗点心的残渣。
这里是皇宫,狗都不会挨饿,他却红着眼睛扑过去,捡起来往嘴里塞。
众人哄然大笑,崇皇叔家的堂兄还过去踩住他的手,让他从胯下钻过。
父皇曾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了众人。
「这不过是南罗皇帝不要的皇子,丢过来做质子的,配不上公主为他开金口!」众人笑着给我行礼。
我不懂朝政大事,但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浩瀚星海。
我让嬷嬷拿了干净的点心给他,他怔愣瞬间,接过去迅速跑开了。
那次之后,我遇到司空御的次数多了起来,我们也渐渐变得熟络。
无忧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我朝安逸之时,南罗逐渐强大,强大到有足够的实力迎回质子。
那日,他来到我的行宫,拉住我的手。
「昭昭,跟我走吧,我会让你做我的皇后,成为南罗最尊贵的女人。」
他掌心的温热包裹着我的手,我垂着眸,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我对南罗的皇后之位并不是很在意,但我知道,我若不同意,边境战事不会停止,那时,在战场拼杀的,是我年迈的外祖父和身受重伤的舅舅。
可能是南罗太过强大,我这个北越最尊贵的公主,只能做司空御的侧妃。
「一拜天地——」
这时,礼官的声音自前厅传来,我指尖突然一抖,绣针扎在了手指上。
「哎呀,公主,流血了!」
月禾慌慌张张去找药。
我仰起头看向天空,南罗的太阳好毒辣呀,我想念北越的冰霜白雪了。
离乡三年,我第一次失眠,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
翌日,我顶着黑眼圈,在嬷嬷的引导下,向王妃敬茶。
王妃祝云姝,是南罗威武大将军的独女,听说本来是要嫁给太子的,只因为宫宴上看了司空御一眼,皇上的赐婚圣旨便改了名字。
「王妃请喝茶。」我端着茶送到祝云姝跟前。
「你便是那北越的公主?听说你的母后是将门之女,我也是。」
祝云姝居高临下的视线中,带着战意,「我们切磋一下?」
不等我开口,她直接攻了过来。
「啪!」
杯盏跌落,碎了一地的瓷渣,我顾不上多想,只能退步接招。
二十招后,祝云姝一个侧身飞踢,我没有躲开,被踹趴在地。
「呵,北越公主又如何?我才是这御王府的主母,你最好摆正了你的位置!」祝云姝目光凶恶地警告我。
她们离开,月禾过来,红着眼眶将我扶起。
「公主,你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不躲啊!」
「躲开,就没完了。」
我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捂住被踢中的位置,起身。
真的很疼啊!
晚上,司空御来时,月禾正在帮我擦药。
他瞧见我腰间的一片青紫,脸色比来时更加难看了。
「把药给我!」
他接过药,坐在我床边,「王妃性子任性了些,你别招惹她。」
温热的指腹引着药膏在我腰间摩挲,动作很轻,我却疼得眼泪直落。
我咬着唇,别过脸,不看他。
「你如何得知,是我惹了他?」
我将脸埋在枕头里,出口的声音沉沉闷闷。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我忽地抬起头,推他。
「别擦了,我不疼!」
我心里积着怨气,不与他对视,「我累了,王爷请自便吧!」
我没有推开司空御,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昭昭,你这是在跟我发脾气?」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与他直视。
「我发脾气不可以吗?」
我倔强地咬着唇,眼泪却止不住下落,「我母后也给我做了嫁衣的,正红色,金线勾勒,坠着珍珠宝石的凤冠霞帔,因为你说的是娶我,而不是纳我!」
「昭昭……」
他手上松了力道,缓缓地抚着我的脸,嗓音低哑,「你要懂事,你知道的,我……」
「王爷!」
这时,祝云姝院子里的丫鬟红玉在门口喊了一声,「王妃备了点心,请王爷过去品尝。」
司空御眉心蹙起一瞬,很快又松开,转手将药膏还给了月禾。
「轻点擦,侧妃怕疼。」
他跟月禾叮嘱一声,转身,似乎也要叮嘱我,但我侧身躺下,用被子盖住了头。
那晚之后,祝云姝没再来找我麻烦,我更乐得自在,每日捏着绣线不停,除了请安,连院子都不出。
直到,皇室国寺祈福。
典礼仪式开始,我站在御王府人群之中,看着司空御携手祝云姝在高台之上行礼跪拜。
阳光好刺眼啊,热辣辣的感觉,热得天旋地转。
我以为这眩晕感是因为我烦躁,直到有人大喊一声。
「地动了!快跑啊!」
一时间,众人疯了一般朝着出口奔跑,场面混乱不堪。
我被众人推搡着,眼看到了门口,只觉地面猛地一晃,不知从哪里落下的木桩砸在了我的肩膀。
「啊——」
一声惨叫,是离我不远的祝云姝,她也被木桩压住了腿。
我顾不上她,拼命扯着嗓子求救。
「救命!这里有人——」
光辉之中,我看到司空御熟悉的身影朝我奔来,那一刻……
「王妃!」他大喊一声,转向了祝云姝。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红着眼睛,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搬开压在祝云姝身上的柱子。
他将祝云姝拉起来,这才看向我。
「昭昭,你撑住,我马上就来。」
他说完,径自抱着祝云姝冲了出去,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声音伴着耳鸣在我周围炸开,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成渣。
曾经,他也奋不顾身地冲到受惊的马蹄下救我。
他抱着我,声音颤抖,「昭昭,别怕,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我好想问问他,当年的话,可还算数?
轰——
地面猛地摇晃,房梁上落下的木桩将大殿的门彻底封死,外面,杂乱的奔跑声似乎离我越来越远。
看来,我等不到别人来救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卡住肩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肩膀生生被我摘脱了臼,刚好从卡住的缝隙里解脱出来。
我逃出来了,还拖了一个人,倒不是因为我多伟大,而是他一开口便自称「孤」。
他是南罗最尊贵的太子。
一开始太子还挺感激我的,直到我拽着他从狗洞里爬出去。
「孤是太子,怎可从这里出去!」太子瞪着眼睛。
「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先保住命再说。」我说。
太子的表情挺崩溃的,但我顾不上那些,「咔嚓」一下接上胳膊,直接拽着他的衣领子从狗洞里拖了出去。
太子伤了腿,我用尽全力才将他拖到了安全的空旷之地。
司空御到时,我扯下衣服上的布条,正在给太子包扎伤口。
「昭昭!」
司空御一把将我拽起,死死地扣进怀里,「你没事就好!」
我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亦能听到他凌乱地呼吸,还有搂着我,颤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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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
我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未回应,亦未推开他,除了眼睛干涩得有些疼,再没有太强烈的波动。
「六弟和侧妃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呢!」
这时,太子的声音传来。
司空御这才意识到,和我一起逃出来的是太子,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问。
「王爷看不出来吗?我和太子殿下一同从困境之中逃出来,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我后退一步,从他怀里退出来。
司空御的脸色瞬间阴沉到底。
「昭昭,别在这时候激我。」
他将我拉回去,似是怕我消失一般,大手扣在我腰间。
「多谢太子照顾。」他说。
「是昭昭救了孤。」
太子撑着坐起,将我用衣服给他包扎的腿伸出来,「亦是她在照顾孤。」
他看向我。
「不客气。」
我快速接了一句。
太子怔愣一瞬,忍不住轻笑,「你倒是个有趣的。」
太子笑得多温柔和煦,司空御的脸就多阴霾。
「既然太子无碍,臣弟便带昭昭告退了。」
司空御抱起我,转身离开。
我贴在他的心口,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还有,凌乱的心跳,这些原本是我在他身上寻求的,而如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放我下来。」我突然推开他。
司空御低头看我,眼底闪过无措。
「昭昭,别闹!」
「王妃就在前面,你不怕她不高兴?」我朝前往努了努嘴。
此刻,祝云姝带着丫鬟正在别院门口,她看起来没有受伤,甚至,还重新梳妆了一番。
祝云姝朝我们走过来,「王爷,你们总算……」
司空御一个眼神便打断了祝云姝的话,他阴沉着一张脸,抱着我径自从祝云姝跟前走过。
我的腿被折断的木桩割开了一道口子,伤口里有碎屑,要用针搅着血肉一根一根挑出来。
我害怕,缩着腿不肯让太医挑刺。
「昭昭别怕,我在,你若疼,便咬着这个。」
司空御将一块手巾递到我嘴边,我怔愣瞬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呜!」
他一声闷哼,额头青筋瞬间绷起,脸色紧跟着涨红。
疼吧?
很疼的,是吧?
他疼得额头沁满细汗,却任由我咬,我亦没留情面,咬得满口腥甜,咬得眼泪涌出来,几乎要咬掉一块肉。
太医吓坏了,尽快帮我处理了伤口,又转向司空御。
「出去!」司空御声音森寒。
太医不敢多留,战战兢兢退出去。
我终于松口,啐出一嘴的血。
「昭昭,你可出气了?」他哑着嗓音,眼眶微红。
我止不住眼泪,亦说不出话,他盯了我片刻,凑近,将我圈在怀中。
「对不起,昭昭,对不起!」
他环着我,声音轻颤,「我看到大殿塌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大概不能体会他有多害怕,但我真切地意识到,离开了父皇母后和太子皇兄身边,我要自己护自己周全。
自那日之后,司空御每日都来,即便不宿在我这里,也会来看看我。
我一如平常迎着他,招待他,仿佛一切从未变过。
没变吗?
我低头看着绣了一半的千山皑雪,雪色皑皑之中,点点殷红的梅逐渐显露。
「公主,王妃来了。」
月禾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换回,我抬头,祝云姝已经进了院子。
「生死关头,他选择的是我。」她昂着头,满脸得意。
我摆摆手,让莫子将千山皑雪收走,这才起身。
「王妃是不是很怕我?」我唇角勾起淡然笑意。
「怕你?呵!」
祝云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父亲是当朝最强的镇边大将军,外祖父是三朝阁老,而你,一个几近丧国的公主,凭什么跟我比!」
我向来不喜与人争辩,只淡淡道:「是啊,王妃在南罗如此家室,只管高高在上便是,又何须与我炫耀呢?」
「你!」
祝云姝瞪了我半晌,甩下一句「我乐意」,怒气冲冲便离开了。
后来我知道她的确有很多可以炫耀的,比如,三日之后,她有了身孕。
消息传来时,我的手一抖,绣针又刺破了指尖。
司空御……要当爹了啊!
祝云姝有孕的消息传开后,司空御好几日都没来,听说是带祝云姝回了娘家。
我也想父皇和母后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北域。
我和外祖父喝着茶吃着冰果,看着舅舅在烈日下拿皮鞭训练表兄表弟,他们挨着训,气鼓鼓地瞪着我,因为,他们比武输给了我。
他们对我可怨念了,可当大雪飘落时,他们又会拉着我去山上打猎,一帮人,围着篝火烤野兔,真好啊!
我怀念着,伸手抚上我平坦的小腹,转手,将小厨房每日送来的滋补汤倒掉。
反正都不会有的,何必做这表面的功夫呢!
滋补汤倒的次数多了,小厨房那边便禀告到了司空御跟前。
「昭昭,别耍性子。」
他抓住我捏着绣针的手,神情凝敛。
我平淡抽回手。
「她怀孕了,如你所愿,我不会在她之前生下你的孩子,这东西,也没必要喝了吧?挺苦的。」
我迎着他质问的目光微微笑着,笑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很苦啊,每次喝的时候,都想哭。
「昭昭……」
司空御脸上多了一丝慌乱,「会有的,你别急,我们会有孩子的,你懂事,好不好?」
又是懂事。
小时候,我顽劣不肯学礼仪,礼教嬷嬷跟母后告状,父皇说,我是北越最尊贵的公主,只需康健欢乐,不必太过懂事。
如今没有了父皇母后的庇佑,我就要成为别人要求的那般,懂事。
那日之后,司空御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我亦每日将全部精力放在刺绣上,甚至未曾想过去找他。
直到,边境战事传来。
外公病重,司空御的奇袭军破了我军大阵,北域被攻破指日可待。
外公曾多次击退南罗进犯,斩杀南罗精英将士无数,他对于南罗来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让南罗恐惧了几十年。
如今外公一朝病重,坠落神坛,南罗满朝文武几乎兴奋到癫狂,更有疯批将帅恨不得斩草除根。
他们要屠城。
「公主,怎么办?怎么办呀!」月禾都快哭了。
我能怎么办呢?
老嬷嬷说,女子不可强硬,在夫君面前,要懂得服软。
服软啊……
我深吸一口气,去小厨房,做了司空御最喜欢的点心。
「你很久没来瑞雪阁了,你不来看我,我只能来找你。」
我委委屈屈,甚至故作娇柔地往他怀里靠。
「昭昭,我知道,你来找我想说什么。」他拉住我,眼底幽深。
原来他知道啊!
我不再强撑笑脸,任由涌出的眼泪滚落。
「司空御,你让我跟你来,我来了,你让我不要与王妃争,我什么都不要,我从未求过你,这是第一次。」
我往后退两步,跪在他脚边,「我求你,不要屠城,好不好?」
我伸手,拉住他的腰带。
「阿御,不要屠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颤抖着手,抚上他的心口,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乱了的心跳,和逐渐加重的呼吸。
「阿御……」我低声呼唤着最让他动情地称呼。
「昭昭!」
司空御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我作乱的手,「你这是在与我交易?」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我回握住他的手,咬牙压住泛起的酸楚,反问,「那我可以仗着你宠我,仗着我们八年的感情,要求你疼惜我吗?」
我的话仿佛有刺,刺得司空御呼吸紊乱,脸色泛白。
他的视线凝在我脸上,倏地,探身抱紧我。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昭昭,我会保护你的。」
熟悉的话贴着耳畔,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住,越收越紧。
当初他也说过,让我做他的皇后啊。
可如今,我是他的侧妃,只是妾。
那日之后,我再没见到司空御,直到边境战报传来。
北域攻破,灭门,屠城,北域王人头悬挂城墙,全城五万百姓,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噗!」
我一口血喷出,眼前天旋地转,昏暗一片。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
「昭昭,你醒了!」
司空御急切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我的手被抓紧,生疼。
「司空御,你是来杀我的吗?」我嘶哑开口,「我也算北域王的血脉,你要杀,就杀吧。」
司空御神情慌乱,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昭昭,我不会杀你的,你不要这样……」
「你要我怎样?你杀了他们!你杀了我的外祖父!你杀了我舅舅一家,你杀了北域满城百姓!」
我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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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侧过身,颤声问他:「司空御,我的亲人,我的子民,你可杀得痛快?」
我出口的话似乎在齿缝之中磨碎一般,突然没了恨意,亦没了生息。
司空御真的慌了,他死死抱住我,声音颤抖着,「你知道的,我有很多事无可奈何,昭昭,你不要闹,好不好。」
「司空御,你觉得我是在跟你闹脾气?」我猛地推开他,眼底猩红,「你杀了我最亲的人,他们死了,死了!」
「那你让我如何?赔命吗?」
他忽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塞进我手里,抓着我的手抵在他的心口,「你杀了我,算是我为你外公一家赔命!」
赔命吗?
呵呵……
酸涩感不断往上涌,我握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轻颤,僵持片刻,我持着力量将刀子挪开。
「司空御,我想回去了,你放我走吧,好不好?」我撤了力道,求他。
「昭昭……」
司空御额头青筋暴起,眼底一片猩红,「连你也要抛弃我?昭昭,是你自愿跟我来的,你不许走,我不放你走!」
「是吗?」
我忽地伸手将他推开,「既如此,我亦不愿再见你,你走吧!」
我松手,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尖锐的声音在仿佛在我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自那之后,我与司空御便没再见过。
众人都说,北域已破,我这个侧妃要被弃了,可司空御并没有废我,甚至,都没来见我。
北域城头七那日,我去长明寺祭拜,恰巧,太子来祈福。
也不算是巧吧,南罗皇帝病重,太子是孝子,自然是要来祈福的。
「你憔悴了很多。」太子看着我,似是惋惜。
我轻笑不语,经历如此跌宕,如何能不憔悴?
「六弟有他的立场,有些事也是不得已,看得出,他对你很在乎。」
太子似乎在安慰我,却又似乎没安慰到。
「太子错了,是我在乎他。」
我迎着太子的视线,笑意悲凉,「他在北越最落魄时,我在他身边,在他看来,我是他耻辱的见证,他带我回来,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些耻辱……」
我深吸一口气,苦涩涌起。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告诫我,不要去冷宫,更不要和他走近,当时我不明白,我八岁,他也是八岁,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危险?明明是别人一直欺负他,拿肉包子扔他,让他承胯下之辱,还被人用石头砸进河里,你看,他多可怜。」
我大概是太需要为情绪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即便这个人是太子,我依旧忍不住絮絮叨叨。
「我听不进他们的话,和他越走越近,后来,我去尚书房读书,隔着一道铁栏门,他帮我做课业,我在旁边练功,父皇是想让他变成废人,而我却成就了他的文武之才,可他要报仇,甚至利用我的便利,接近北域将士,窃取情报,都是因为我……」
我泣不成声。
可能是哭得太可怜,太子忍不住要帮我擦眼泪。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善良,昭昭……」
「你们在做什么!」
司空御的声音,出现在太子的手触碰我脸颊的瞬间。
太子尚未开口,司空御的死士便将刀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司空御,你竟敢……」太子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从四周蹿出来的死士。
「太子说我是疯子,那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疯。」
司空御笑容阴恻,他转向我,抵在太子胸口的剑逐渐刺入,「昭昭,他护不住你。」
「噗……」
我再次控制不住,呕出一口血。
「你就这么在意他?」
司空御红着眼眶里带着杀意。
太子也看向我,神情似有复杂。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伸手抹掉唇角的血,轻笑,「反正你也杀了那么多,自便!」
我转身离开,甚至没看太子一眼。
他多次「恰巧」出现在我面前,不也是想利用我,挑拨司空御和祝家的关系吗?
我不过是,顺手将他送到了司空御的刀尖上。
司空御在太子处搜出了我的东西,比如,我遗落的绢帕,再比如,我在河边随手折的草蝴蝶,还有很多,我都不记得,司空御却都能说出出处。
太子如何,我并不关心,但司空御禁了我的足。
「等你想明白,再与我解释!」他说。
我没什么可想,更没必要解释。
禁足也好,我便可以专心绣我的千山皑雪了。
我没日没夜地绣,月禾劝不住我,直到那晚,我晕倒在桌边。
「公主,你要吃药啊!」月禾搂着我哭。
那些药太苦了,我偷偷倒进了花盆。
「月禾,我想解脱。」
我望向窗外的月,今晚的月亮有些浑浊,我都看不到母后的脸了。
10
我禁足一个月,瑞雪阁平静无声,外面却是天翻地覆的动荡。
先皇驾崩,太子入狱,司空御掀了这南罗的天。
我随着一众人从御王府搬到了皇宫,从侧妃变成了昭贵妃。
册封那日,那晚,司空御来看我。
「昭昭,你瘦了。」
他的手抚在我脸上,眼神一如往常深邃,仿佛,太子,禁足什么的,都从未发生。
「臣妾参见皇上。」我后退一步,端端庄庄地行礼。
「昭昭,你可是因为这贵妃身份与朕怄气?」
他抓着我的手腕,似是有一瞬间的不悦闪过,「还是说,你在为太子鸣不平?」
我仰起头,迎着他的视线,轻笑出声。
「我和太子之间有什么没什么,皇上不是很清楚吗?」
司空御脸色僵住,凝在我脸上的视线有慌乱,亦有避闪。
我终究没有像嬷嬷苦口劝解得那般讨好他,他亦没有耐心多解释,毕竟,他很忙,忙着处理政务,忙着封后大典。
而就在这时,我收到北越都城传来的消息,母后薨逝。
北域屠城刺激她犯了心疾,父皇用尽办法,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我没有娘了……
我没哭,只是向着都城的方向,倚着门口坐了一天。
「公主,你哭出来吧,会憋坏的。」月禾吓坏了,抱着我哭。
「我哭不出来……」
我眼睛生疼,却一滴眼泪都出不来。
「都怪我,都怪我,我才该死……」我声音嘶哑地嘟哝着。
「不是,公主,不是你的错!你没有泄露给他任何信息,是他心机太深。」月禾拼命摇头。
「可是,没有我,很多事情他都办不到……」我拧着眉头,两腮酸涩,「要不是我救了他,他也做不到这种地步,更不能利用我身边的人脉获取北域军的信息,是我……」
「不要说了!」
月禾突然扑过来,抱住我,声音轻颤,「公主,我们不忍了好不好?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我低下头,看到月禾眼中的恨意。
「好。」我应声。
11
一个月后,南罗罕见地下了雪。
我看着外面漫天雪白,跟月禾说,我怀念和表兄弟一起在雪天烤兔肉了。
「好,公主等我回来。」
月禾将暖炉放在我手中便出去了。
我等了一整天,月禾都没有回来,来的是后宫管事嬷嬷。
月禾抓兔子时碰巧撞到了路过的祝云姝,她受了惊吓,四个月的孩子小产了。
我到凤仪宫时,月禾被绑在长凳上,旁边侍卫手里的刑杖带着铁钉。
司空御要杖毙她!
我慌了,不顾一切地冲到司空御跟前,「皇上,放过她吧,我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大概是失了孩子,司空御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是你第二次求我,只是为了一个婢女?」他捏得我的下巴生疼。
「是!」
我仰头看他,眼泪滴落,「你知道的,月禾从小伴我长大,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的了!」
「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司空御瞳孔微缩,拧着眉,声音似是在隐忍。
当什么?
我来时,将他当做夫君,当做以后人生的依靠,如今……
我张了张嘴,尚未开口,只听殿内传来祝云姝凄厉的喊声。
「杖毙!让她死,我要她死!」
司空御眸光瞬间收敛,他松开我,起身朝内殿走去,留给我冰冷刺骨的两个字。
「杖毙!」
……
月禾死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啊——」
整个外殿充斥着我凄惨的哭喊。
我动手了,在凤仪宫和司空御的贴身侍卫动了手。
我疯了一样进攻,招招直击要害,直到自己晕厥过去。
12
醒来,司空御正守在我床边。
「昭昭,你醒了!」他紧张地凑过来,「你感觉怎么样?」
「司空御……」
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个老妪,「你对我,真的半分情面都不讲吗?」
「皇后失的是皇长子,月禾不死,前朝大臣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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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你。」他抓着我的手用力,眼眶泛红,「昭昭,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好,我明白,那我再求你一次。」
我转过脸,深吸一口气,「将月禾的尸身送回去吧,那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
「好。」他应了。
可在装殓月禾时,礼部内侍官却要扒掉月禾的寿衣,尸身检查后才可运送离开。
人都死了,为什么不能让她清清白白地走?
为什么还要羞辱至此!
「你们敢!」
我扯开内侍官,眼底猩红地看向司空御,「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本事用死尸传递情报?但凡有你的万分之一,我也不会连最亲近的人都守不住!」
我的话仿佛毒刺,捡着他最不能触碰的痛处戳,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朕已经答应你将她的尸身送回,可你也要知道,即便是朕,也要遵从规矩律法,你要听话!」他咬着牙。
「听话?我为什么要听话!」
我猛地推开他,怒意在眸中充斥,「我一直听你的话,结果呢?死了,他们都死了!是不是我也要去死,才可以不用再听话……呕!」
我的话未说完,一口血喷了出来。
昏迷之前,我耳边充斥着司空御几近嘶吼的喊叫声。
真的很聒噪!
13
我没死,醒来后,还是看到了司空御。
这一次,红着眼眶的,是他。
「楚昭阳,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双眼猩红。
「司空御,你不知道我服用了什么吗?」我看着几近崩溃的表情,心中一片冷清。
司空御被我问得神情僵滞,他的视线,再不敢与我直视。
是那些名义为「滋补」的避子汤。
他知道的,所以,我之前吐血,晕倒,在他看来,都算正常。
「太医说,那种剂量不会伤到你。」他眉心拧成一个结。
「我怕你不放心,自己加了剂量。」
我依旧笑着,「你不想让我生孩子,其实,我也不想给你生。司空御,你杀了我外祖父一家,屠了我的子民,我母妃因此激发心疾薨逝,父皇心神俱伤,时日无多,所有疼爱我的人都死了,我如今孤身一人,和以前的你一样,你满意了吗?」
我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昭昭……」
司空御压制着,声音轻颤,「我真的,没想报复你,我只是……我需要强大才能护住你,我……」
「那你现在强大了吗?」
我忽地侧过脸,打断他,「你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曾经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你说过,我做你的皇后!」
我的恨意,丝毫没有掩饰。
「好。」他哽着嗓音,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有祝家在,我做不了皇后。」我撤了手上的力道,忍不住嗤笑出声。
「会的,我答应过你的,会做到,昭昭,你等等我。」他死死抓住我的手。
「好,我等你。」
我虚无地应着,抬头,看进他的眼中,「可我不想懂事了,我不喜欢祝云姝亲近你,我要一直在你身边,除了上朝和议政,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他愣住,随即兴奋染上眉梢,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14
一个月后,祝家投敌叛国,灭了门,祝云姝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祝家风光一时,回归尘埃。
我去冷宫看她。
「祝云姝,敢不敢再与我切磋一场?」我挑战她,如同第一次见面。
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这一次,我让祝云姝见识了我真正的实力。
十招之内,我用脚尖踢了她心口六次,最后一脚,祝云姝被我踹趴在地上吐血,起都起不来。
「你说得对,越掌握不住的东西,才会越想炫耀,我承认,你赢了。」祝云姝喘着粗气,笑容凄凉。
我摇头,「我从未跟你比过什么输赢,你若一定要计较的话,我们都输了。」
「不,他是忤逆了先皇,一定要将你娶进门的,我爹一手将他扶持上来,他不娶我,保护不了你。」
「地震那日,他先来救我,是因为压在你身上的木桩,恰好卡在我身上,他想救你,就必须把我弄出去。」
祝云姝捂着心口,满脸尽是不甘。
「他真的去救你了,可大堂正好坍塌,他要冲进去,被我爹打晕了,他在后殿躺了一个时辰,醒来就冲出去找你……」
「可他还是屠了北域城,杀了我外祖父全家,我母后因此引发心疾,薨逝!甚至,为了维系和你家的关系,他以关怀之名让我喝下避子汤。」
我攥着拳头,声音颤抖,「他可能因为我在他困境时的帮助感激过我,抑或者,是真的对我有感情,可这感情是他拿来利用的。」
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你看,我连故国都快没有了,是不是比你更惨?」
祝云姝抬头,震惊地看向我,「你竟……知道?」
我轻笑,唇畔带着自嘲,「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有些事情是多年积累的默契,于我来说,想知道他的盘算并不难。」
「即便如此,至少,他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祝云姝拧着眉,声音苦涩,「你大概不知道,为了你,提前发动宫变,甚至,将身边近卫全部调到了你的瑞雪阁,怪不得我看你不顺眼,我真是太嫉妒了。」
我看着她,轻笑着摇摇头。
「这场宫变,比预期中多折了两万兵力,少了这两万兵力,司空御的势力刚好压制你祝家军。」
我迎着祝云姝震惊的目光,语调悠然,「你生于高门大户,权数算计自是见识过的,可我是公主啊!在后宫势力争斗面前,你能用到的手段,还入不了我的眼。」
我走近两步,在她面前坐下,「而且,相比耍狠斗勇,我更喜欢兵法,外祖父曾教导我,强势打压,不如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15
司空御到冷宫时,祝云姝已经死了,我亦坐在地上,面前是我吐的一口血。
「太医,快宣太医。」
他怒吼着,将我死死抱在怀里,甚至都没看祝云姝一眼。
「你答应我的,要做我的皇后,昭昭,你说过会陪着我!」
我抚上他的脸,艰难开口,「你看,我也食言了。」
「不行!你不许食言!你若死了,我便攻入你北越皇城!」司空御将我扣入怀中,威胁的声音带着轻颤。
「司空御,你怎么总是欺负我啊!你知道的,我最亲近的人都死了……」
我想笑,可眼泪却流了出来,「司空御,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伸手,摸着他的心口。
「爱!我一直爱你」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塞,「昭昭,你别死,以后,我会好好爱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那,我求你一件事,最后一次求你,好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涩哑开口,「等我死了,将我的尸首送回去,我要穿上我的凤冠霞帔,那是母后一针一线绣的,可我却没能穿给她看,我真的好想母后……」
「昭昭……」他隐忍着,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之前我求你,你都没有答应我,这一次,看在我也爱你的份儿上,答应我好不好?司空御,求你了……」
我声音细弱,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司空御的眉心拧成一团,半晌,轻颤着应了一声「好」。
16
意识到快要撑不住的那天,我将司空御唤来。
他来时,我将凤冠霞帔摆放在桌上,遣退了宫人。
「你亲自检查,再帮我换上吧,我不想让别人看我的身体。」我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说话都气若游丝。
司空御哭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哭成那样。
给我换上凤冠霞帔后,他也穿上了喜服,要与我成亲。
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任由他抱着我行礼。
「天地可鉴,我不愿与司空御结为夫妻,来生,亦不复相见。」拜天地时,我对老天祈祷。
我的凤冠霞帔是司空御亲手换上的,礼部那帮人没再敢开口要求检查我,却坚持将我绣好的千山皑雪留下。
毕竟, 和司空御形影不离的那段时间, 我的绣品不离手,所有人都知道废寝忘食, 只为绣这幅千山皑雪。
司空御黑着脸要处置他们, 却被我拦下。
「千山皑雪,本就是准备送给你的, 司空御……别忘了我……」
我拉着他的手,垂落。
司空御红着眼眶,悲怆的嘶吼声自大殿传开。
17
我死后, 司空御请高僧为我做了灵牌阵, 我的灵魂被困在其中无法离开。
三个月后,北域军旧部在北越太子晟的率领下,疯狂反扑, 南罗军求援信发出十日, 援军未见音信。
南罗军节节败退, 艰难之际,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 南罗瞬间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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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
攻入皇城时, 皇兄手握一截红缎,眼眶泛红。
这是从我送出去的情报,就藏在凤冠霞帔的里衬。
小时候, 我为了应付太傅, 经常把小抄缝在里衬,这是皇兄给我出的主意,司空御唯一不知道的秘密。
而那礼部帮蠢货的注意力只在千山皑雪上。
的确是一帮蠢货, 千山皑雪里怎么会有情报呢?月禾用自己的命帮我探了他们的虚实,如今到我,必是万无一失。
「太子, 找到了!」
这时, 一个侍卫过来, 将我绣得千山皑雪送到皇兄跟前,「是在南罗皇帝棺椁中找到的, 就在那狗皇帝身上。」
皇兄眸光轻颤, 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接。
「太子, 这绣品上的红梅是用蛇藤草汁浸泡过的,有毒,还是交给属下……」
「不必。只要不浸湿,便无碍。」
皇兄攥着千山皑雪, 望向我曾住过的宫殿, 眼眶湿润,「你这个傻子, 明明是给别人下毒,怎么就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我飘在半空,想帮他擦掉眼泪, 可我伸出的手却直接穿透了他。
我想告诉他, 我很小心的,可……控制不住。
皇兄下令烧了南罗皇宫,临走前, 带出了我的牌位。
我终于从桎梏中解脱出来。
「昭昭……」
皇兄低低地唤我一声,「让你久等了,哥哥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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