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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全完了,他们来了!」
顺着这个哀叫的商人手指指向的方向,众人看见了一艘小艇。这艘小艇非常灵活,在江面上迅速打了个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水贼惯用的手法,先派人尾随观察,确定目标可抢后,就立即回去叫来大部队。而一旦水贼的船队杀来,别看这是结伙渡江的商船船队,也会很快被洗劫一空,商人们则多半难逃一死。
就在商人们慌作一团时,一个人缓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表示他有办法。并且他会想办法让南赣一带的盗匪从此绝迹。
这个男人没有吹牛,因为他是阳明先生王守仁。
1. 江上遇盗:南赣巡抚妙计退敌
明武宗正德年间,江西南部和广东、福建等省的交界地带,很是不太平。
具体说来,是匪患严重,盗贼横行。多山的南赣地区,几乎每个山头都有山贼盘踞,这些山贼,规模大的,能有几万人,稍微小点的,也有大几百号喽啰。
而且,他们的业务范围早就不局限于埋伏劫道,已经发展到能主动进攻县城,杀死朝廷县级官员的水平。
对于嚣张的山贼们,官府屡次出兵围剿,却都没有效果,反倒是山贼的事业蒸蒸日上。前任巡抚因此急得犯了病,被迫离职。
王守仁正是新任的巡抚,受兵部尚书王琼的委托,来处理南赣匪患。
不过,即便是王守仁本人也没有料到,南赣的匪患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在他前往赣州赴任的路上,居然就碰上了水贼。
眼看着情势危急,水贼们很快就将杀来了,王守仁当仁不让站了出来。
他向船上的商人们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宣布这事就交给自己来解决,管保大伙儿有惊无险,安全上岸。
王守仁说完了,商人们并没有放轻松。他们只是一脸不信地盯着王守仁所在的方向看。
商人们在数人。
经过盘点,他们发现,算上这位自称巡抚的仁兄,所谓的官府人手不超过十个。
况且王守仁本人精瘦,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打十个的样子。而巡抚的随从们,体格是比巡抚强点,但也绝非练家子。
你一兵一卒都没带来,怎么帮我们脱险?
王守仁意识到了大家的顾虑,很快笑了。
「谁说一定要用武力解决此事的,我们可以智取嘛。」
说罢,王守仁一挥手,只见他的随从们各自抱了几面旗子过来。
这些旗子,不是普通的旗帜,而是标明官员身份的官员旗。
王守仁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安排把官员旗分给大家,要求商人们马上把旗子插到各自商船的显眼处。同时所有老弱躲进船舱,不要现身。
商人们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立即照做了。
他们刚把旗子各自插好,水贼的船只就来了,并且逐渐从江面的四面八方直逼过来。
看到水贼来了,王守仁并不惊慌,他拍拍手,船上的船老大们立即行动,带人擂响了事先找出来的鼓。
一时间,江上旗帜猎猎,鼓声喧天。
看到这样的一幕,劫道多年的水贼头目直接蒙了。
说好的满载货物的商船目标,怎么一转眼成了官船了。
水贼大哥见过世面,他看得出船上的官旗是正品。于是乎开始犯了嘀咕,寻思着是不是官府集结兵力,想要设套围剿自己。
不等大哥想明白,王守仁先出面喊话了。
「我是朝廷新任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奉旨巡抚南安、赣州等地,你们是什么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望见王守仁那边王命旗牌亮了出来,对方还自带官老爷的威严。大哥不由得双膝一软,带头跪了下来。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恕罪。都是贪官污吏当道,苛捐杂税太重,兄弟们被逼无奈,这才做了水贼啊。」
王守仁点了点头,给身边人做出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然后缓缓说道:
「本官此行遇到你们也算缘分,你们的情况,本官也已知晓。后续会想办法改善本地情况,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你们理应迷途知返,各回各家。如果再被本官遇见,定斩不饶!」
见王守仁答应饶命,水贼们如遇大赦,千恩万谢地收兵退下了。
等到水贼的船只驶远,王守仁当即命令船队扬帆,重新起航,最终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赣州。
2.到底是谁:府衙山寨上演的无间道
和同行的商人们告别后,王守仁带着几个随从直接进到了府衙。
在简短的交接仪式结束不久,王守仁就立即进入了喝茶看文书、吃饭睡觉的规律生活状态。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一个老衙役突然被王守仁叫了过去。
这个老衙役在衙门里工作多年,人缘很好,平时也为人低调,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不过王守仁的眼睛。
此人正是大帽山土匪安插在官府的眼线。
王守仁这么多天来翻资料不是装样子,他通过交叉对比前任留下的剿匪资料,很快就意识到衙门里有土匪的人。
但是王守仁却没有声张,他很清楚,那些土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正在密切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
所以,王守仁不动声色,一边照旧办公理事,一边提前安排信得过的属下,根据自己列出的嫌疑人名单,逐一跟踪排查。
很快,王守仁的双线行动都有了结果。
王守仁通过资料研究,精准锁定了情报战线上自己的最主要的对手——大帽山土匪。
在此前官府的剿匪行动中,大帽山土匪是反制围剿表现最突出的,不是让官军扑了空,就是让官军中了埋伏。
大帽山的山贼头子詹师富更是堪称同时代山贼的情报王者,在王守仁到任前,詹师富做到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自己山头上发生的风吹草动,他知道。
山寨周边各村人家的家长里短,他知道。
巡抚衙门里的人事调动、作息习惯,他知道。
甚至是朝堂里的派系斗争、皇帝喜好,他也知道。
这意味着,无论詹师富的敌人要打什么牌,在詹师富那里,都属于明牌。
他们大帽山布局的各种眼线,可以接触收集到的情报范围最广,隐藏得也最深。
王守仁派去摸底的亲信,也带来了好消息,经过走访观察几个重点嫌疑人,看他们日常行为有无蹊跷,家庭条件和生活开支有无异常。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人浮出了水面。他就是王守仁重点叮嘱盯梢的老衙役。
根据反馈上来的讯息,王守仁发现,老衙役家的开销明显与他家收入不吻合,也就是说,老衙役有来源不明的巨额稳定收入。而且老衙役经常会看似不经意间问东问西,还有时候会找不到人。
大概率就是他了。
但王守仁决定摊牌前,还是先诈他一下。
趁着老衙役进来给自己倒水的工夫,王守仁突然自顾自地问了一句话。
「这个衙门里有个贼人的线人,这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你猜会是哪个?」
「您别说笑了,小老儿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您还是先用茶吧。」
老衙役脸上的假笑还没消散,王守仁就拍案而起。
「你知道的可不少了!若不是你,官兵怎么会屡次损兵折将?!
「那你可知道,老实招供尚可戴罪立功,如若嘴硬,有大刑伺候不说,要是殉职的官兵亲朋好友晓得是你,你还有活路吗?」
老衙役听完这话,冷汗立即就下来了。他赶忙跪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没想到,王守仁不仅没有下令把自己拖下去,扔进牢里面反省,反倒是提出了一个加强联络的要求。
于是乎,詹师富得到消息,新来的巡抚的确是个无能之辈,只会装样子而已。而且近期他将组织一次围剿,只要让官军有点斩获,对朝廷有个交代,后面巡抚就不会管老巢其实在福建的詹师富了。
果不其然,正德十二年(1517 年)二月,官兵像几条内线所说的那样,进山围剿了。
面对兵分两路进攻的官军,詹师富发挥了模范带头作用,亲自上阵作奋起反抗状,然后主动败退,把团伙里不听话、有二心的,直接卖个人情,丢给了王守仁当作战绩。
见詹师富一伙退回山里,王守仁立刻下令全线停止追击,拔营凯旋。
探知官军开始陆续撤退了,詹师富像往常一样依旧十分小心谨慎。
等到多条内线传来了王守仁撤军了的同样消息后,詹师富这才宣布反围剿庆功晚宴如期举行。
殊不知,就在詹师富和小弟们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王守仁亲自带着精兵,趁着月色偷摸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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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贼窝所在的象湖山。
紧接着,出其不意地对大帽山山贼发起了进攻。
詹师富做梦也没想到,王守仁通过一个老衙役,把自己的所有眼线都策反了,而且为了确保初战全歼,王守仁还体贴地带来了大炮。
所以这一战基本上没有悬念,詹师富下属的四十多个大小山寨全部告破,七千山贼或死或俘,詹师富本人也没能跑得了,被王守仁打包带走。
两个多月后,王守仁故技重施,又用双面间谍传递假情报的方式,一举打掉了盘踞大庾岭的陈曰能山贼团伙,活捉了陈老大。
然而,同样的办法不能再继续使用了。
因为拜王守仁所赐,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被搞没了,剩下的山贼团伙死活不信衙门眼线的话了。
而且王守仁不到半年时间,用了不到五千的兵马,就接连彻底铲除了本地的两大山贼势力。要说这个巡抚没本事,估计人家也不会信。
更重要的是,王守仁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并不像詹师富、陈曰能那么好对付。因为他们不是单纯的情报型山贼,而是更高端的类型。
这些人中,一部分可以叫作联盟型。其中的代表性势力,是山贼谢志山、蓝天凤两家,他们早就结成了攻守同盟,同气连枝,彼此支持,善于山地游击。
明军来打一处山寨,他们就窜去同盟的另一处,等明军撤了,再回来。
有时候还会联合数家山寨之力,针对明军打伏击战歼灭战,一度搞得明军很是狼狈。
现在王守仁来了,两家在见识过王守仁的厉害后,就更加卖力地不断邀约各山头加盟,一起对抗王守仁。
要一口气打掉这个规模庞大的山贼联盟,说实话,比较难。
另一主要类型可以叫作微政权型。这一类的集大成者是池仲容,人家早就把格局打开了,没想着要打家劫舍一辈子,而是一心壮大势力,一直以来都在向明太祖朱元璋学习,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为策略,一心一意求发展,意在一鸣惊人、一鼓作气地取代朱家坐江山。
要想击败这样的硬核对手,王守仁很清楚,仅靠现有的条件,基本上没有可能,他必须要转变思路,另辟蹊径,才能够完成赣南剿匪的任务。
3.一石二鸟:王阳明的进击
正德十二年(1517 年)六月,朝廷收到了一封来自王守仁的信。
这也是常事了,王守仁为了平定匪患,这两年来,写信要过兵,要过钱,要过政策。
但这一次,朝廷做梦也没想到,王守仁要的居然是辞职。(付费转折处)
没错,这信是封请辞信。
王守仁在信中表示,他想要辞去巡抚的职务。
当然,王守仁是不会被山贼们的死亡威胁吓跑的,也不存在畏难情绪,他之所以请辞巡抚,是因为他打算改任军务提督,先全力治军。不然以巡抚的权限,将士们根本不会完全听命,匪患难平啊。
文书很快送到了兵部,王守仁的老上级王琼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给了王守仁旗牌,让王守仁可以便宜从事,在赣南实现政治军事一把抓。
有了充分的授权,王守仁开始继续推进他的剿匪事业。
首当其冲要解决的,就是军队问题。
王守仁手里的兵力一直很有限,战斗力也很成问题。
所以在这半年的军事行动中,王守仁不得不按照惯例,通过朝廷请调狼达兵帮忙。
所谓的狼达兵,就是广东、广西的土司私兵。这些士兵生来好勇斗狠,很能打。但他们同时更能抢,军纪极差,有时候表现得比山贼土匪还要凶残。
经过王守仁的调研,有很大一部分山贼就是因被狼达兵祸害了,才落草为寇的。
此外,调狼达兵还要支付给土司大笔的军费,并负责来援狼达兵的日常开支。这对老百姓来说,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很容易为此出现官逼民反的情况。
因此王守仁认定,找狼达兵来剿匪,相当于饮鸩止渴,匪患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就要打造出一支能打的地方部队,不再依靠狼达兵才行。
于是,王守仁一边从原有的官兵中挑选精锐,重新整编,接受训练,让部队更加适合山地作战。
一边严格军法,保障军队的组织力和战斗力。
王守仁下令如果士兵临阵退缩,就砍了直属的领兵官;领兵官如果不给力,就砍了上面的总兵官。如果都不拼命厮杀,没关系,会有最后压阵的最精锐的督战队砍你。
总之,不死于阵前,就得死于军法。
而如果敢于舍命一搏,勇敢杀敌的好处也大大的。
按照王守仁的新规则,一旦有军功,不论斩俘贼人的是兵是将,都有重赏,还能升官。
所以新规定出炉后,官兵的军纪焕然一新,士兵们的作战意志也大大增强。
但是,王守仁并不打算让士兵们出去硬碰硬,他很快使出了削弱敌人、增强自己的第二招——「十家牌法」。
王守仁下令,将辖区内的百姓每十家编为一组,每家每户的门前设置一个小牌子。牌子上会写明这家的人数、职业、资产、相貌特征等信息。每天会有一户人家负责核实相关的情况,如果发现有异常,或者有人通匪,就要立即上报,不然十户都要受到连坐处罚。
而若是有土匪来骚扰,官府就会以十户为单位,组建民兵部队,配合官军作战。
赣南当时有相当一部分土匪,放下刀回村就是良民,拿了刀进山就是山贼。
现在经王守仁这么一组织,许多山贼是有家难回,而且连基本生活都开始受到影响。
因为和山贼打交道会被治罪,山贼土匪们越来越难买到生活物资,给养短缺后,被迫在山里挖野菜,吃野味。
要知道,山里面的物资也是相对有限的。因而时间一长,许多山寨为了吃饱肚子开始大打出手,甚至内讧火并。
由谢志山、蓝天凤挑头成立的山贼联盟,就此出现了瓦解的势头。
谢志山、蓝天凤是王守仁的下一个目标。而「十家牌法」只是王守仁的打底招数,王守仁这么做,其实是为了给一封信做铺垫。
这一年的八月,除了谢志山、蓝天凤以外,包括野心勃勃的池仲容在内的山贼头目,都收到了一封来自王守仁的信。
这信,是招降信。
在这封信中,王守仁表示知道山贼中有很多人是被迫落草,他相信,谁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当贼看待,都有着浪子回头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官府就给诸位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要诚心投降,就既往不咎,而且王守仁还出面保证,自己将向朝廷上书,想方设法减轻本地的赋税,让人人可以安居乐业。
这样的信,在王守仁出现前,地方政府曾经分发过好多次,但基本上都有去无回,有的还成了山寨大哥的擦屁股纸。
可这一回却是卓有成效。
因为王守仁的信写得很实在,基本上是站在山贼的视角分析利弊的。
一旦你山上当了贼,你的家人怎么想你,你的乡里乡亲怎么评价你家,你未来的出路最好是怎样,最坏能坏到哪里,如果愿意接受招安后续的人生会如何。
一条条、一处处,王守仁都做了耐心的分析说明,且条条在理。
而且王守仁还玩了一手心理战。
他早就摸清了池仲容的心理,知道池仲容要走闷声谋发展的路数,在这种时候,不会当出头鸟,跟官府硬碰硬。
因此他派人先给池仲容送去了一封招降信,附带慰问品。
池仲容如王守仁所料,顺势就示弱,表示愿意考虑接受招安。
池仲容的本意其实就是把压力传导到谢志山、蓝天凤那边去,先假意许诺投降,借王守仁之手,除掉潜在的地域内同生态位的谢、蓝,再收其余部,学习朱元璋,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蓄力发展。
王守仁表面上被池仲容利用了,可是同时他也利用了池仲容。
有了池仲容的这杆假意归降的旗帜,暂时就够了。
对于被饿得眼冒金星、想家想得睡不着觉的山贼来说,这招降信就是黑暗中的一缕光。
更何况,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因而许多山大王一咬牙一跺脚,带着喽啰们就投降了。
王守仁十分信守承诺,对于归降的山贼不但不问罪,还进行了妥善的安置,给钱给粮。
归降山贼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出一两个头目,配合王守仁做下进一步的宣传。
于是没过多久,大大小小的山头都知道了。
赣州龙南的土匪大哥黄金巢,安全回老家做了农民,已经和父母家人团聚,过上了四世同堂的小日子。
广东龙川的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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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卢珂,在王守仁麾下凭借能打,实现了再就业,一下子从土匪变官军,拿上了朝廷的俸禄了。
在榜样的示范作用下,更多山贼土匪结伴来官府缴械投降。谢志山、蓝天凤的山贼联盟慢慢又缩水到了最初的规模。
但即便是这样,谢志山、蓝天凤的基本盘依旧十分稳固,两个人手下归降的极少。
这是因为谢志山和蓝天凤不只是搞加盟的好手,还是宣传层面的高手。
两个人早早地就自称为「盘皇子孙」,也就是上古大神盘古的后人,把自己塑造为血统高贵的神之后裔。
为了加强宣传的可信度,他们还拿出了所谓的家传宝印和画像作为证据,一有机会就进行展示。
这么一系列人设打造、强力巡展做下来,靠着神话色彩的加持,谢志山和蓝天凤便吸引了不少忠实的追随者。
而且谢志山学习了池仲容的先进经验,自立为「征南王」,对属下进行了大规模的封官许愿,同时率先提出将消灭王守仁作为第一要务,帮助山贼们统一了思想,明确了斗争目标,从而极大地团结了硕果仅存的死硬派山贼势力。
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王守仁,谢志山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他联合了汀州左溪的蓝天凤、广东韶关乐昌的高快马等势力,猛攻南康、南安两座县城。
这两个县城都是王守仁坐镇的赣州的邻县,谢志山的目的很明确,要么引王守仁出兵救援,以多打少,从肉体层面消灭王守仁。要么让王守仁无暇兼顾,一旦攻破城池,就是对官府威望的最好打击,王守仁丢城之罪,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为确保一举攻陷自己的目标南安,谢志山不单单倾巢出动,拿出了老本,还带上了专门用于攻城的大型专业器械——吕公车。
但他并不知道,王守仁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早就叫人加固了南安的城墙,还增加了南安的守军。
再加上民兵武装已经训练多时,可以派上用场,因此谢志山猛打猛攻了十多天,竟然一点没打动。
眼看自家伤亡越来越严重,谢志山最终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撤。
见谢志山都撤了,蓝天凤等也先后撤回山里,准备找机会再来。
只不过无论是谢志山还是蓝天凤,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王守仁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山贼围攻了那么久,却一点动作都没有呢?这完全不像是王守仁平日的做事风格啊?
答案是,王守仁暂时顾不上,他在忙着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就是一举消灭山贼联盟。
要完成这个战略目标,就意味着,官军要几乎同时拿下横水、左溪、桶冈这三大贼巢。
横水、左溪、桶冈都分布在湖广与江西的交界地带,这三处都是山水交错,中间还点缀着丛林山谷等地形,易守难攻。
由于王守仁自己直属的兵力有限,所以他需要协调来自湖广的兄弟部队,配合围剿作战。
经历了一层层的沟通,湖广方面最终批准了王守仁的联合作战计划,并将湖广援军划归王守仁统一指挥。
正德十二年(1517 年)十月初七,夜。
顶着深秋的露水,王守仁顶盔掼甲,誓师出兵。
在专挑晚上秘密行军,连走了四天后,王守仁部在十一日中午抵达了横水附近。
出兵之前,王守仁有意放出消息,表明这次围剿,来自湖广的明军也会参与。
在三处贼巢中,桶冈是最适合湖广、江西两路明军南北夹击的,而这里恰好是蓝天凤的地盘。
蓝天凤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联系了谢志山,表示自己会坚守桶冈,依托优势地形,消耗王守仁所部的精气神。等到官军疲惫,希望谢志山火速来援。
这样一来,王守仁腹背受敌,必定大败。
王守仁要的就是蓝天凤固守桶冈,不动窝,好让自己能够集中优势兵力,先打垮谢志山。
然而真正打起仗来,情况往往和预想中的,差距相当大。
王守仁摸进谢志山的山寨附近,先派人去做了波侦查。
结果大出意料之外,谢志山山寨防守严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小队巡山警戒,很难突袭。
而且,山中喽啰们几天来一直在辛勤操练,士气正盛。此外,人家连滚木礌石都备了很多,想要正面交锋,官军不一定能完胜。
这下子,诸将有些焦躁了。毕竟之前都是出奇制胜,这攻坚的硬仗行不行,确实很难保证。
谁知,王守仁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他反而很快下令,要求各部兵分三路,一支去砍树修栅栏,另一支就地挥铲子,挖堑壕。至于最精锐的,全副武装,原地警戒,以防山贼来袭。
发现官军出现,还摆出了屯兵打持久战的架势,谢志山相信,胜利女神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这深山老林,后勤不便,自己却准备充分,久攻不下的情况下,王守仁那边早晚会全军崩溃。
对这一情况,王守仁也很清楚。
于是,当晚他找来了一群特殊的人。
这些人全是在山里面长大的士兵,他们徒手攀爬能力非常过硬,王守仁让这四百人夜里出发,偷偷爬上山寨的峭壁处,埋伏好。等到次日天明,听到喊杀声,只干一件事。
那就是把随身携带的干柴点着,直接往山寨里扔。等寨子里乱了,再伺机策应进攻。
派出了第一拨人后,王守仁紧接着又找来了第二拨。
这一拨人,没啥特长,就是力气大,耐力强。
王守仁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就是在音效最好的几个地方,可劲儿擂鼓助威,威慑山贼。
一切正如王守仁所料,当明军和山贼正式交手时,谢志山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在了前线。
防火小队很顺利就把老谢的寨子点了。
一见后方火势熊熊,山贼们多少都有些慌了。
王守仁则趁机指示全力擂鼓,紧接着发起了总攻。
一时间,战鼓声音响彻大山,防火小队和大部队又前后一夹击,谢志山的喽啰们坚持了不久,就全线崩溃了。
明军趁势横扫横水、左溪,将各大小山寨逐一攻破,再一把火烧掉。
就这么一一定点清除,半个月下来,基本上把谢志山山贼组,给连根拔了。
谢志山见打不赢王守仁,只好带着亲信,节节抵抗,朝桶冈逃去。
王守仁知道,桶冈比横水、左溪更难打。
因为桶冈的山贼大本营,是个平顶山。山顶上的平地,早被蓝天凤开垦成了农田,可以种植庄稼和经济作物。即便被长期封锁,桶冈的山贼也不至于被饿死。
而且,要进入桶冈的山里,只有一条路,这路还是个沿着悬崖修筑的栈道,人类是没可能徒手爬上去的。想要派奇兵抄后路,也没戏。
蓝天凤山贼集团本身就是难啃的骨头,倘若明军一开始就全力猛攻,可能还有些胜算。如今王守仁手下的兵将已经连续作战多日,赶到桶冈又要长途跋涉一番,想要一举消灭蓝天凤,根本不可能。
所以,当部将们提出需要进行休整的时候,王守仁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但是,王守仁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这一回,还是以攻心为主。
在部队养精蓄锐之时,王守仁向蓝天凤那里派出了使者。
使者带来的,是王守仁劝降的条件。
简单来讲,就是王守仁表示继续山贼事业,是没有前途的,詹师富、谢志山是什么结果,你都看见了。做人嘛,最重要的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且王守仁认为,蓝天凤不是负隅顽抗之辈,因此王守仁愿意和他谈条件,准许桶冈山贼有条件投降。
考虑到此前和王守仁作对的,全都没有好下场,蓝天凤着实有些心动。
可是,谢志山毕竟是他的老朋友了,谢志山自从逃到了桶冈,还一有时间就找蓝天凤谈心,想要帮助蓝天凤坚定意志,抵抗到底。
所以,一时间蓝天凤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只能把难题抛给集体,召集山寨大小头目一起讨论。
经过长达五天的讨论,蓝天凤和兄弟们依然没个结论。
而此时,王守仁已经派出明军连夜潜入了。
因为十一月初一,正是王守仁和湖广方面约定的日子,这一天两地明军要合兵一处,攻下桶冈。
不巧的是,这天一大早就下了大雨,山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走了。
不过,士兵们并没有怨声载道。因为,赣南各地的知府等高级干部都来了,王守仁身为主将,更是一马当先,淋着雨跟大家一起进山。
明军上下由此士气大增,而桶冈山寨却由于王守仁又派人进去,来了出反间计,搞得谢志山和蓝天凤关系异常紧张,山寨上下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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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全在研讨争论投降问题,根本没人料到明军会在下雨天进攻。
当蓝天凤得到消息,组织喽啰们抵抗的时候,王守仁已经统兵杀进桶冈要道了。
桶冈地形到底是很险要,虽说蓝天凤慌忙出战,山贼们居然凭借熟知地形,把地利发挥到了极致,跟明军打成了平手。
眼看着再继续打下去,明军会落下风,王守仁拿出了绝招:重赏。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赣州知府刑珣、程乡知县张戬、吉安知府伍文定各领一部,带头向山贼发起了决死冲锋。
最猛的伍文定更是直接带兵,攀崖绕到贼军侧方位,直插蓝天凤所在的指挥位置。
就这样,打到了正午时分,大雨停了,山贼也消停了。
桶冈山贼见大势已去,在明军发起的总攻下,纷纷作鸟兽散,桶冈贼穴终于告破。
王守仁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不到一万的兵力,就斩获、俘虏山贼近六千人,将盘踞了横水等地十多年的山贼全部缴灭。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那个池仲容了。
4.终局暗战:王大人的计中计
池仲容被王守仁留到最后,完全靠的是实力。
因为池仲容野心勃勃,胸怀大志。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问鼎天下。
为此,池仲容不只建起了官僚体系,他的喽啰们也是向军队化迈进。
池仲容还四处求访贤才,打造自己的智囊团,更有一整套的奖惩激励体系。
这样一支讲谋略、懂激烈、能拼杀的山贼军,事实上已经有了成熟政权下的正规军雏形。
因此,在明军各部中,也就是狼达兵能招架得住池仲容的贼军,还只是略占上风而已。
至于池仲容本人,素来以心眼多、招数巧著称,更十分擅长山地地形的各类作战,多次让进山的明军吃尽苦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难搞定的山贼王,竟然不等王守仁出手,抢先一步派人来请降了。
王守仁十分欢喜地接受了请降,还亲自出面,热情款待了山贼代表池仲安。
这个人正是池仲容的弟弟。他奉池仲容之命,带一部分兄弟先来降。
看上去这是池仲容显示诚意,但实际上,池仲容是派弟弟来探王守仁虚实,同时起到缓兵之计的效果。
两个人早就商量好了,一旦发现有机可乘,假意投降的这两百山贼,便会在王守仁军队内部作乱,帮助池仲容干掉王守仁。
王守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自从池仲安来降,王守仁隔三岔五就会派人来嘘寒问暖,深入了解大家的实际需求,要钱就给加补助,要粮就给添道菜。
时间一长,别说是普通的山贼喽啰,就是池仲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主动向王守仁申请承担点实际工作。
王守仁略一沉吟,就安排池仲安带旧部,去到了一处边远山区,配合当地的守军,震慑地方小股土匪,顺带手垦荒。
王守仁对于池家兄弟的算计,其实心知肚明,他只是假装不清楚罢了。
这一回,王守仁借机调走池仲安所部,让他们离广东浰头的老巢远远的,为的就是谨防池仲安找机会跑路,同时令池仲容投鼠忌器,不敢先搞事情。
等池仲安被调走不久,王守仁借彻底清剿桶冈残贼的机会,派人带上美食礼物,去到浰头,跟池仲容一起庆贺。
池仲容也不傻,他知道这是王守仁在试探,于是也来了一招反间计。
池仲容故意让王守仁的使者发觉山寨戒备森严,不等对方询问,池仲容主动上前诉苦。
「这都是为了防范附近的郑志高、卢珂他们啊。这两个小子名义上投降官府,但时时刻刻想要偷袭吞并我们,再慢慢做大,占山为王。我们不得不防啊!」
听到池仲容这么说,使者马上表示,自己会将这一情况如实反映上去,定会给池仲容一个交代。
果然不久,池仲容得到消息,王守仁对郑志高、卢珂的阳奉阴违十分震怒,下令将二人给抓了起来。
几天后,回来探亲的池仲安也向哥哥证实,自己亲眼见到王守仁气得不行,差点当场把郑志高、卢珂给砍了。
而且,池仲安还带回了王守仁宣布境内匪患已平,安排士兵们复员回去务农的消息。
这样一来,池仲容唯一担心的,就是被他诬陷入狱的卢珂等人的旧部,找机会来寻仇而已了。
恰好就在这时, 王守仁派来使者表示, 卢珂天天在牢里喊冤,希望池仲容能来当堂对质。
池仲安也跟着建议哥哥, 有必要礼节性地当面拜谢一下王守仁,以方便后续的行动。
池仲容终于被说动了,他带上数十名亲信, 离开浰头山寨,踏上了拜访王守仁的路。
池仲容到达赣州后,王守仁三天一小宴, 五天一大宴,让池仲容一伙儿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当然,池仲容也没闲着,他秘密派人买通了狱中狱卒, 打探卢珂是不是真的被抓在牢里受苦。
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池仲容终于放松了警惕。
就在池仲容密谋趁赣州守军多被遣散, 想要一回根据地便突袭赣州, 活捉王守仁时, 王守仁开始了收网行动。
正德十三年(1518)正月初三,王守仁一声令下, 就把受邀来吃宴席的池仲容一伙给绑了。
随后, 王守仁派人展示了卢珂等提供的证据, 并找来了自己安插在池仲容身边的间谍作证,现场戳穿了池仲容的阴谋。
在如山铁证下,池仲容不得不认罪。
与此同时, 对浰头的围剿作战也在进行中。
带头的,正是郑志高和卢珂。
原来在郑志高、卢珂被下狱后,王守仁就秘密派人和两人通了气, 表示这是苦肉计, 希望两位可以配合。
等到池仲容来了多日,王守仁先将计就计,让多疑的池仲容安心,再派兵以剿灭卢珂余部的名义, 去到浰头附近驻扎。
这样一来, 池仲容的手下只认为明军是冲着卢珂那边去的, 完全没有防备。
而就在正月初三这一天,郑志高、卢珂已经秘密回到了浰头前线,化悲愤为力量, 带头杀进了池仲容的老巢。
经过一番激战, 群龙无首的浰头土匪被彻底消灭。
为了进一步落实山贼再就业工作,王守仁紧接着又派人查了遍档案,把此前多次归降, 后来却重操旧业的山贼,全给揪出来,干掉了。
从此, 南赣地区从此再也没有成规模的山贼出没。但王守仁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当然了,王守仁本人对用时一年三个月,就彻底解决南赣数十年匪患的业绩, 并不在意。
对此,他老人家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呐!」备案号:YXX1KxNbRmoc443KJMCbZb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