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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夫君灵魂互换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他笑话。
我代他母慈子孝,享受着表妹的曲意逢迎。
他替我「毒害婆母」「嫉妒表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表妹无尽磋磨。
从前我只盼着他能理解我的苦楚,少与我为难。
可现在,我也可以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受尽刁难,无动于衷地说上一句:「母亲年纪大了,你多忍让些。」
1.
我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和离。
任谁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糟心事,都不会再在这个卫家多待一刻——
承永十年春四月,我夫君卫凌的表妹宁心儿一病不起,我去宫里请御医来为她医治,谁知御医却说她是中毒!
她中毒前,只吃过我让人送去的一盘芝心糕。
这还不算,当日我还送了一碗参茶给老夫人,御医验过后,这碗参茶里也有毒。
幸好老夫人没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发生之前,老夫人曾当众表示过「让心儿做妾」。
所以一瞬间,我成了谋害表妹、毒害婆母的蛇蝎毒妇……
不论我如何解释,还是被衙门的人带走,关入了应天府大牢。
后来,宁心儿转危为安,在公堂上声泪俱下愿意原谅我,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即便如此,京中千夫所指,连我爹的名声都受了影响,有人甚至去虞国公府泼红漆,扔烂菜叶,我的陪嫁丫鬟出面阻拦,竟险些被人扭去浸猪笼。
之后卫凌凯旋,老百姓纷纷替他打抱不平,逼得皇帝不得不为平息民怨,把我送去城外的清心庵出家为尼。
卫凌被赐婚那天,我在庵堂中因为一场风寒葬送了性命。
那时京城中却张灯结彩,正在为卫凌与小郡主成婚的吉日做准备。
想到这里,我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说你叫我重生改写命运,可为何我一觉醒来,却变成了我夫君卫凌的模样??
卫凌顶着我的脸,显然也想不明白自己怎就成了我。
昨晚他本已同意和离,可如今的情况,他又改了说辞。
「你如今占着我的身子,行差踏错,将军府便万劫不复……和离的事,等我们换回来以后再说吧!」
我现在多少也冷静下来了,知道现在走不了。
但只要一想到我们俩一直换不回来,我要一直用卫凌的身份周旋在卫家人身边,我就,我就……
忍不住又碎了一杯子。
他们卫家,没一个好东西。
这比让我去死还难受!
我刚想到卫老夫人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外面便有人来通传,「将军、夫人,老夫人有请。」
卫凌下意识地问:「请安的时间已经过了,什么事?」
彩鹊一听,当即冷嗤了一声:「夫人请安还要三催四请,老夫人还没说你这做儿媳妇的不孝,你倒不耐烦起来了!」
卫凌怒道:「放肆!」
彩鹊丝毫不怕,看了我一眼,见我没说话,又嘟囔着:「奴婢只是看不惯夫人一向骄横跋扈,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奴婢知错了,请将军责罚。」
卫凌愣了愣,似乎才想起自己现在是我的形象,闭了嘴,只愠怒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喝光了手里的茶才站起身。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2.
卫家人口简单,卫老夫人青年丧夫,寡居多年,独自一人拉扯卫凌长大。加上投奔表哥的宁心儿,一共就这么四口人。
我刚一进迎春阁,老夫人立刻迎上前来拉我的手,满脸慈爱带着我去坐,又对着待在我身子里的卫凌气哼哼地训斥:「你倒是金贵,天底下何曾有你这么孝敬的媳妇?」
面对我时又是另一张面孔:「凌儿,快让娘看看……这次回来,你要待到啥时候啊?」
我有点想笑。
其实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幅慈母面孔,甚至慈过了头,有些怕我。
后来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想来是爹爹去世后吧。
一开始她倒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暗里磋磨了我小半年,发现皇家似乎也并不管,这才肆无忌惮起来。
我刚要说话,卫凌已经自顾自要坐下。
老夫人一下如同踩了痛脚,骂起来:「你个浑身懒筋的黑心货!婆婆还没让你坐,你倒会享受!」
之后絮絮叨叨着骂:「别人家的儿媳妇一个个的知道给婆母端茶奉水,乖得跟猫似的!都怪苍天没眼,我们老卫家娶了你这个没规矩的蠢妇……」
卫凌尴尬地站起身,忙上前给老夫人奉茶,却被她一手挥开:「我可不敢让你伺候我!你是国公府出身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福薄,生怕遭雷劈!」
她身后宁心儿轻言细语道:「姑妈,嫂嫂虽是大家小姐,但国公府毕竟……再则嫁入卫家就是卫家妇,伺候你是应当的……」
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一个大家小姐,还不如心儿知道礼节。」
卫凌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似乎不敢置信一向慈爱的母亲怎会对自己恶言相向,一时手足无措,捧着茶盘站在堂中,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却只当没看见。
这种骂我听得多了,早已习惯,再难听的也听得,更何况现在挨骂的又不是我。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又瞪了卫凌一眼:「你就好好站着罢!连奉茶都不知道怎么办,没用的东西……」
我笑着说:「母亲,皇上恩典,孩儿这次回来,最多可以在家留三个月。」
老夫人大喜过望:「这么长时间!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咱们母子俩总算能多聚聚了。」
上一世皇上也是这样恩典,但卫凌只在京中待了几天便又离家,之后便迎击蛮族立下大功。
但这一世……哼哼,反正边关又不止他一个卫凌。
卫凌正不甘地看着我,我别开脸,故意多跟老夫人聊了一阵。
倒不是我跟老夫人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想看卫凌多站一会儿罢了。
要知道,上一世虽然没有擅自入座这一出,我照样被老夫人找借口罚站了许久,而且不是在堂中,是在外面!
下人们来来往往,肆无忌惮地打量嘲笑,我的陪嫁丫鬟小琴为我鸣不平,反而让老夫人身边那个彩鹊打了十个嘴巴,扣了一个月的月银。
说起这个,我倒是庆幸卫凌不知对小琴说了什么,没让她跟来。
其实我与老夫人说的话也不多,不过是她说一阵,宁心儿凑趣两句,我略捧下场。
比起这边天伦之乐,卫凌那边的情况显然不好。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很清楚,嫁入卫家之前,我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两个红烧肘子。
自从嫁入卫家,有老夫人旁敲侧击与宁心儿作对比,下人中的说法就不好听了。
类似夫人壮得像牛,虞国公府出身,却如此粗鄙……
再后来爹爹殉国,这群人更加有恃无恐。
不知何时起,我也成了从前十分不屑的温婉闺秀。
所以我目前的身体素质来看,卫凌想必已经到极限了。
我瞥了一眼他发青的脸色,果然在老夫人和宁心儿说到上次去海尚书家赴宴,他家的三小姐戴的那副耳环上的南珠多么多么莹润漂亮时,卫凌彻底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那个沉甸甸的茶盘一下砸上他的小腿。
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我醒来后小腿上的淤青数日后才消下去。
老夫人却只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还不把夫人扶下去?!等着让她醒了,来骂我刻薄吗?」
说着,她又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不少,但还是不满:「凌儿,你这媳妇未免也太娇气了,你别嫌娘苛刻。」
怕我不满似的,接着说道:「旁的大家夫人调教儿媳妇都是这样,出嫁女德言容功都要兼备,就算是将来心儿出嫁也一样的!」
「再说了,别人家儿媳妇可没有捧着茶站一小会儿就晕的!谁知道是不是她的什么把戏,大户人家里带出来的毛病……」
我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娘说的是,孩儿都知道了。」
3.
卫凌一直到傍晚才醒,刚一醒来就由我的陪嫁丫鬟小琴扶着来找我,小琴出去后,他黑着脸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打量他面带菜色,就知道他现在肯定难受得要死,不过苦的不是我就行,一想到这个,我的心情就更好了几分。
卫凌见我不说话,怒道:「虞曜阳,你!」
我反问道:「你想听我说什么?说你老娘刻薄寡恩,表妹绵里藏针,你自己无情无义,你们卫家的奴才都狗仗人势,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卫凌被我气得胸口起伏:「嫁入卫家就是卫家妇,你与你的丫鬟在房中辱骂母亲,不孝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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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脸骂母亲苛待?看来上辈子就是你心存怨怼,想要毒害母亲!」
我丝毫不惧,冷笑着问:「辱骂?你是说你娘说我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
「还有,」我恨声道:「我要是真想报复她,我这次一回来就该提刀去把她两个三刀六洞,挂在梁上慢慢地放干了血,第一件事怎么是同你和离?」
不用他说,我就知道小琴那丫头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为我抱不平的,顺便骂了卫凌两句「有眼无珠」。
那丫头在虞国公府的时候就不爱读书,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骂人就会骂两句:
「太刻薄太过分了!」
「有眼无珠!」
卫凌果然眼神飘忽片刻,听到我下面大逆不道的发言顿时怒火炽腾:「子不言母过,母亲纵使有些过错,你做儿媳的也不能太过忤逆于她,像你这样心存恶念,更是万万不该!」
我呵呵一笑:「忤逆?我哪里敢忤逆你娘?我躲她还来不及!如今我不过是想要和离,当我上辈子倒霉,这辈子只想离你们远一点!」
卫凌皱眉:「可母亲不是这么说的……」
我忍不住笑了:「她是怎么说的?跟你哭穷?哭惨?」
我一看他的脸色就懂了,更是冷笑连连:「管家的钥匙都不在我手上,却想要我倒贴嫁妆?嫁妆是出嫁女的私产,就算夫家急着周转也不好太过,你们家倒好,直接明抢了,还要脸不要?!」
卫凌抿了抿嘴,自知理亏了,但随即又道:「母亲说,并不是她不给你管家,而是你不会管,于是百般推脱,母亲才不得不勉强自己。」
我差点被卫老夫人之颠倒黑白的无耻话术惊死!
我会不管家?我母亲早亡,爹爹又常常不在家中,六岁起我便跟着忠心的管家拨算盘打理偌大一个虞国公府,管不来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府吗?
但我已经懒得跟他争辩,假笑着说:「啊对对对,你说是就是的。」
卫凌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试图「规劝」我两句:「母亲虽然苛刻了些,但也是为你好。」
我依旧假笑:「啊对对对,你说是就是的。」
卫凌忍了忍,努力放缓了语气:「虞曜阳,你与母亲之间定有些误会。」
我打断他:「什么误会?将我从春辉堂赶出来,让你的好表妹住进去,也是她为了我好的一片拳拳之心?」
春辉堂是将军府后院的正堂,是摆明了给正室夫人住的新房。
但就在去年,宁心儿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叫了什么大夫郎中跳大神的,最后说是表小姐和将军府犯冲,得住到春辉堂来才能化解。
于是我那好婆母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来腾我的屋子,让我快些迁到西苑去。
哈!天知道我当时多想怒骂一句:既然同将军府犯冲就滚回乡下过日子去!丧门星!
但爹爹刚以身殉国,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同这两个女人争住处的问题,现在想想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
难道她们两个不懂「正房」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故意恶心人罢了!
于是我盯着卫凌,但凡他说出一句「母亲就是为了你好」,我一定现在就披衣前去春辉堂一拳打在他表妹娇滴滴的小脸上!
结果卫凌沉默了一阵,道:「表妹身子不好,你又是她的嫂嫂,礼让舅姑,妇之美德……」
我心里快要怄死了,张口闭口妇德妇德,你岂不是比我更适合做女人?
但现在实在不是跟他撕破脸的时候,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假笑道:「啊对对对,你说是就是的。」
卫凌彻底哽住了。
也许我真的跟他吵起来,他还能多说两句我不可理喻,现在反而没劲了。
他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颇为痛心疾首:「虞曜阳!你从前……不是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说完拂袖离去。
我看着门口,心想:从前?
我从前是什么模样?
虞国公府是开国功臣,家中供奉丹书铁券,我娘更是当朝郡主,嫁给我爹时满城欢庆,十里红妆!
我幼时也是万千宠爱,连爹爹上书说受不了思女之苦,奏请要带我去边关,皇上也是一笑而过便允准。
我的童年与豆蔻年华,在塞外的大漠上纵过烈马,射过苍鹰,多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那时我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困于后宅,要在两个「至亲」中疲于奔命?
我想得远了,记忆里爹爹送我一张弓,开玩笑似地问:「阿阳也要做女将军吗?」
烛光微晃,我的心头也跟着一动,我虞曜阳何曾「小气」过?
我想,爹爹,女将军我自然要做,所以你定下的亲事,我看也是……非离不可了!
4.
这两天我的日子过得舒坦得很,不用大早上起身给老夫人请安,一觉睡到自然醒,闲来无事出门逛逛街,到城外跑跑马,回来将军府赏花逗鸟,不亦乐乎。
说到这只鸟,是我前两天刚买的八哥,据说教得好还能学会说话,我这两天正教它骂人呢。
看着它在檐下生龙活虎地骂「白痴」,我甚至短暂地纠结了一小下,好像用卫凌这幅身体倒也不错?至少舒坦!
至于小琴,我不想让那个傻丫头跟着卫凌受罪,找了个由头发配她去一个没人注意的小院子里种花,算是躲躲清闲。
卫凌倒是找了我几次,每次都是因为我们灵魂互换这档子破事。
他急我其实也急,毕竟我的时间比他的少,万一真到我被赶去庵堂病死的那天我们还没换回来,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但我不能表现出太急迫的样子,一定要沉得住气,表现出「这都是天意让老娘回来申冤」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会被他拿住把柄。
而且每次把卫凌气得甩脸子走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实在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娱乐手段。
话虽是这么说,我还是做了一些研究,比如说——
我刚刚买回了书斋里所有的志怪话本。
毕竟这种事闻所未闻,我总不能跑去找当朝大儒和什么神婆道士探讨换回身体的一百法吧?
我翻着刚买的话本子,这上面倒是很有想法,有说要双方交合……这个想也别想!
有的说是夙愿未了,还有的说是报应,报应还完了,自然就换回来了。
前世我娘信佛,家里也有几本佛经,大乘小乘,云山雾绕得我不爱看,却清清楚楚记住了佛家爱说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沉思着:莫非这确实是卫凌的报应?真该死,怎么没报应到他老娘跟他表妹身上去!
我越想越烦,这些玩意儿又不能尽信,还是得尽快去相国寺求个明路。
还没下定决心,卫凌的报应就又来了。
我冷眼看着他在账房前质问管家怎么给的银丝炭不够,有些讥诮地翘了翘嘴角。
京城三月天还是春寒料峭,西苑又是那种地方,一到晚上屋里不烧炭便冷得让人发抖,盖上厚厚的棉被也不管用,非得烧炭不可。
但从前我份例就不够,没有管家权,老夫人可以肆意克扣我的东西。
一旦我用了嫁妆去添置,她就又闻了银子味似的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一番,大概不过是一些「有些女人嫁了人了还守着自己的嫁妆不放」这种酸话。
就差直接把我的东西都扣光,让我拿自己的嫁妆过日子了。
也不想想,就凭卫凌,三品将军一年能拿多少俸禄?
就算加上陛下的赏赐,也不见得能抵老夫人头上那根祖母绿的金凤簪,也买不了宁心儿手腕上的老水坑玉环。
若不是我当年嫁给卫凌,爹爹怕我受苦,贴了将近一整个虞国公府做陪嫁,我说不定早就被吃空了!
这两个女人甚至是卫家上上下下的仆妇说到底也算是吃我的用我的,居然还好意思觍着脸说这种话?
我冷笑连连,刚嫁进来的时候我是抱着跟卫凌好好过日子的心的,否则一开始也不会把大半嫁妆充进卫家的库房。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别怪我和离了拿出嫁妆单子一个一个对,全都给我吐出来!
我正想得投入,听见卫凌愤怒地问:「你什么意思?本……夫人本该有十五斤的银丝炭,你拿这些烟炭以次充好就罢了,连斤两都短?成何体统!」
管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假笑道:「夫人若是过不惯,不妨与将军说,让他与你同房。或同老夫人去说,份例都是老夫人定下的,我们下人也不过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办事。再则老夫人勤俭持家,见不得这样浪费……」
那些下人围在一起,正指指点点地窃笑。
卫凌难堪又恼怒:「放肆!炭是用在我身上的,怎么算是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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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
管家讥笑道:「那非要银丝炭做什么?能取暖不就行了?」
卫凌正要呵斥他,不知怎么瞥见了我,惊喜道:「虞……将军,你来了。」
我哼了一声,走上前去,问:「吵什么?」
卫凌的脸在下人中有一些积威,管家也不敢跟我磨嘴皮子,道:「回将军,夫人说她屋里的炭不够用,可小人明明是照着份例,一两不差的给夫人送去的。」
卫凌道:「你少来颠倒黑白!将军,那炭是……」
我打断他:「既然是按份例送的,想必没什么异议。夫人有夫人的份例,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卫凌眼中的希冀变成恼怒,喊道:「将军!你怎么不听我说话?!」
我学着他以前的语气说:「本将军忙得很,夫人,别再无理取闹。福伯是忠仆,难道会害你不成?」
卫凌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我知道他是听出来这话耳熟了。
怎么可能不耳熟?
他前世可是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6.
除此之外,卫凌还要履行他做人媳妇的职责。
做人媳妇要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孝敬公婆、侍奉舅姑,其次要管家算账打理内宅,此外还要尽量哄好小叔小姑,以防万一。
所以卫凌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他的老娘。
这老太婆在卫凌面前自然是慈祥又和蔼,谁见了不说一声母慈子孝,对着我就是另一副面孔。
虽说我小时候确实在边疆摸爬滚打,但该学的礼数我也一样不差,偏偏被她挑出许多毛病来,又是嫌我请安去得晚,又是嫌我给她揉肩的力度轻……
我当时真想一手拧断她的胳膊!
但我不能。
当年就算是我娘,以郡主之尊嫁给我爹,还要端茶送水地伺候祖母,更何况是我?
我想着那些往事,忽然有人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梅菜扣肉,我定睛一看,是宁心儿,正羞怯地看着我,轻声道:「表哥多吃点。」
我便学着卫凌,对她微微一笑,说:「多谢表妹。」
宁心儿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卫老夫人慈祥道:「好好,你们兄妹和睦,我就放心了。凌儿,日后有你照顾心儿,我百年之后也好给心儿她爹一个交代。」
我便顺着她的话严肃地说:「我一定不会让表妹受委屈。」
宁心儿粉面绯红,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冷笑,不把你配个街头杀猪的就算老娘仁慈了!
我瞥了卫凌一眼,他还没能入座,正站在老夫人身边。
——哦,这也是媳妇要做的,给婆母布菜。
卫凌从没做过这种事,做起来笨手笨脚,夹了糖醋鱼到老夫人碗中,却被她骂了一句:「给婆母夹菜还这样慢,是准备饿死我吗?!」
卫凌又去给老夫人盛汤,宁心儿忽然道:「表嫂,姑母有消渴症,饮不得甜汤。」
卫老夫人果然大怒:「好哇!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
她一把端起面前的碗,毫不留情地泼在了卫凌的脸上。
上辈子我记得不是这样,是我给她夹的鱼中有一根刺。
不过有什么要紧呢?老夫人拍着桌子:「你、你这——你给我跪下!」
宁心儿见状,连忙上前给老夫人顺气。
卫凌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话,他只好咬着牙跪下了。
宁心儿指责他:「表嫂,你怎能对姑母这样漠不关心?」
卫凌道:「我并不知母亲她……」
我打断他:「好了。夫人,你不孝母亲是事实,还有什么要说的?」
卫凌的脸色变了变,低着头不说话。
老夫人缓过气,叫:「她不孝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不是巴不得弄死了我,好一手掌握将军府?反了反了!把她关起来,关进祠堂去!不准给她饭吃,也不准给水喝,明天再放出来!」
说完又说自己被气得头疼,让宁心儿搀着离去了。
宁心儿离开前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有些心疼地看了卫凌一眼,又哀伤无比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我是卫凌,我一定立刻觉得「表妹真是好善解人意好温婉好识大体好会心疼人哦」!
可惜我不是她的真表哥,她的亲亲表哥现在正跪祠堂呢。
我垂下眼看着桌上还剩了大半的饭菜,终于站起身,拿了几个软乎乎的小花卷往后院去了。
卫家门丁稀少,偏偏因为出了个卫凌便要学别的高门大户充面子,故而后院还辟了一间祠堂,不过因为实在没几个叫得上名字的祖宗,只有那么几个可怜巴巴的牌位。
我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卫凌闷闷地问:「什么人?」
我冷冷地说:「是我。」
屋里窸窸窣窣一阵,卫凌似乎走到门前,问:「你来做什么?」
我推开了窗子,把花卷放在窗台上,说:「吃。」
卫凌并不尴尬,因为上一次我因为鱼刺被老夫人关进来的时候他也给我送了两个馒头。
他似乎是饿极了,为了伺候老夫人吃饭他还一直没吃呢,狼吞虎咽地吃着花卷,忽然说:「……我这次特地把鱼刺挑得很干净。」
我嗤笑了一声:「你还不懂吗?她只是看不惯我而已,就算你把鱼刺挑干净,也没有给她盛甜汤,她也有别的理由罚我,不是吗?」
卫凌久久没有说话,终于说:「母亲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再过些时日,等她接纳了你就好了。」
我本来还以为他脑子开窍了呢,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于是再也不想理他,冷哼了一声,回房去了。
7.
卫凌这两天被老夫人教训得团团转,又是要他打水,又是要他端茶,她炉子上炖着燕窝也要他去看,简直是把他当丫鬟来用。
与此同时,宁心儿这两天也经常与我「不经意间」偶遇。
有时是在后花园,她穿一袭仙气飘飘的白裙赏花,有时是在路上,她要给老夫人送药膳时遇到我便羞怯笑着点头示意。
总之共同点是妆容素净不造作,衣着首饰也是精挑细选。
光我见过的就有一支羊脂玉的水仙簪、一对掐丝珐琅的金流苏、一支镶嵌红宝的步摇。
之所以这么眼熟,是因为它们真正的主人是我。
宁心儿后来胆子大了,也会同我搭讪聊上两句,我学着卫凌的语气跟她聊的有来有回,居然也没有露馅,每每把她哄得红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走。
我想起上辈子,宁心儿刚来的时候,我也把她当过亲妹子看,老夫人明里暗里暗示我她年纪到了,我也尽心尽力地给她挑夫婿。
结果呢?
她跟老夫人居然听信下人的话,以为是我不愿意让她嫁高门!
也不看看自己的是什么身份,除了有个三品将军的表哥还有什么?
莫说高门,同品级的文官家都得掂量掂量,说不准还只愿意拿出个旁支的庶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再往后,宁心儿的胆子越来越大,时不时还会来给我送什么点心,说是自己做的。
我尝一口就尝得出来,是福庆坊大师傅做的糕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没嫁人之前常吃。
每次她见我吃了,还要故作天真地问口味如何,有没有进步?
我憋笑憋得辛苦,但维持着不表现出来,还是端着卫凌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死鱼脸点头:「不错。」
宁心儿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忽然凑上前来,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我嘴角的点心渣,又嗔怪道:「表哥是大将军了,怎么吃东西还吃得满嘴都是?」
我适时地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宁心儿看着我的脸,眼中一闪而过一丝算计。
我眼里也闪过一丝怜悯。
傻丫头,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不过两天,那些好事不干活的丫鬟们就把「将军与表小姐互通情谊将军府恐怕要再添一件喜事」这个闲话传遍了。
当晚卫凌便气势汹汹地来了我的房间,这几天没怎么跟他打过照面,他的脸色比上次更憔悴了。
他一来便切入主题,怒气冲冲地问:「虞曜阳,你想对心儿做什么?」
我优哉游哉翻着书,说:「不想做什么。」
卫凌咬牙切齿:「你想让心儿给我做妾?!」
我说:「心儿心儿,叫得这么亲热,你难道不想让她给你做妾?」
卫凌怒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我笑眯眯地说:「是吗?但我以前看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卫凌为自己辩白:「我一向拿心儿表妹当亲妹子看,问心无愧!倒是你,这个时候我应该身在边疆,你却还赖在家中,边关若是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我漫不经心地说:「边关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卫将军,我这么说吧,你只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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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旧部,哪一个不比你强?」
我抬起眼,看向他:「或者说——那些叔叔伯伯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你一让,卫凌,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上辈子凯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一句话让卫凌顿时愣住,低下了头,我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看来我的猜测还真没错。
爹爹当年有一个生死之交,卫凌凯旋,那位世叔便马革裹尸,说没点什么,我才不信!
卫凌喉头滚动片刻,道:「秦大将军确实为我挡下一箭……但他、他……」
我笑问:「他怎样?说不出来了是吗?说你吃我家绝户,连秦叔都不放过;承认你沾了我们国公府的光;说一句『对不住,是我欠你的』烧嘴吗?」
卫凌拍案而起,怒视着我,道:「虞曜阳,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我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不是也差不远了!」
我说着,也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步步向他逼近:「是,你也许是有些小本事,武艺也不差,但须知我朝武功好的不止你一个卫凌!」
「爹爹当年看重你的人品让我下嫁,结果你从未尽责,连无嗣这个罪名都是我一个人担着!」
「上辈子你也未曾帮我说过一句话,哪怕说一句你心存疑虑?嗯?你没有……」
「让我想想,我咽气的时候外头锣鼓喧天,正是你卫凌迎娶福乐郡主的好日子!」
「啊,对了,还是用的我的嫁妆下的聘礼。」
「用我的嫁妆娶郡主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你们卫家有多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爹爹和叔伯?你心虚过吗?」
我已经走到卫凌面前,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我的身份,我的嫁妆,就算和离改嫁又有什么好人家找不着?非要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犯得着因为纳妾这绿豆芝麻大的事毒害她们惹得一身骚?」
卫凌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显然他现在多多少少也发觉了一点不对劲。
但他抿着嘴,犟着不说话,终于说了一句:「此中必有误会,我相信以你的为人不会用这样的阴私手段,但表妹指认你,应当也是被蒙蔽……」
笑死大牙!
是谁刚还魂时一开始口口声声骂我毒妇,还恨不得提刀杀我,现在倒是说什么「相信我的为人」?滑天下之大稽!
卫凌见我不说话,便继续道:「你那个丫鬟平日里与你……从不说这种东西,她忠心护主,有没有歪心思,想必你也是……」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卫大将军这么快就认定我不是凶手,你的好表妹知道了得难过死!」
卫凌皱眉:「你为何总要绕上表妹?」
我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我会把纳她做妾这件事尽快提上日程的,大概等我们换回来的时候,你就能享受到宁姨娘了。」
卫凌被我的态度给激怒了,警告似的呵斥:「不准纳表妹做妾!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收敛一点!」
骂完气冲冲地又走了。
我撇了下嘴:就凭你?不放过我?演的吧?演点好的!
纳,必须要纳!
倒也不是我使小性子故意气他,毕竟纳妾可是好事呀。
一来让宁心儿得偿所愿、二来让卫凌有美人暖床、三来本人也能控诉此人之忘恩负义,可谓一箭三雕成全一双有情人。
啧啧,我可真是个善良女子。
8.
我连纳妾的章程都想好,就差让人看良辰吉日的时候,这事居然黄了。
看样子,宁心儿目前还没打算做卫凌的妾。
因为她一早就去老妇人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赶到迎春阁时,卫凌已经在外面跪着了,里面传来女人哭的动静、茶盏摔碎的动静和大家的劝慰。
我没多看卫凌,抬脚走了进去,老夫人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凌儿、凌儿!你快、快劝劝你表妹!」
宁心儿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此时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红彤彤的,哀怨地看着我。
她脖子上还有一道瘀痕,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梁上还悬着一条白绫,垫脚的圆凳倒在一旁。
好家伙,这么豁得出去,居然还真的上吊!
我上前去扶起她,问:「表妹,发生何事?怎么忽然想不开?」
宁心儿倚在我怀里,刚说了一句「心儿……」便又哭开了。
老夫人喘着气,说:「还不是你那个好媳妇!满天下的传心儿要给你做妾,还扬言心儿若是真给你做了妾绝不会放过她!你表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算是被她一张嘴给说脏了!她居然还不思悔改,跟我顶嘴!这个贱人,还有规矩吗?!」
我搂着宁心儿,脸色阴沉:「这贱妇,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母亲伤害表妹,我要休了她!」
话音未落,宁心儿的手就不自觉地攥了一下我的衣裳,老夫人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然,忙道:「凌儿不可!」
我表现出一副恼火的模样,沉声问:「为何不可?这妇人仗着自己出身欺辱母亲,不敬不孝在先;又搬弄口舌,污表妹清白在后。嫁进来三年也没有子嗣,七出之条犯了三条,就算闹到皇家,咱们也是占理的!」
我露出很有底气的表情,大声道:「母亲,表妹,你们莫怕,我去上宗人府,定要休了她!」
宁心儿几乎哭倒在我怀里,柔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表哥!表哥不可啊,你与表嫂是天定的姻缘,宁破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表哥是要让心儿背负这么大的罪过吗?」
老夫人也来劝导:「是啊!更何况她是亲家托付,这样休了,难免让人家说咱们无情无义,影响凌儿的仕途可怎么好?」
我故作不解:「母亲,表妹,可是若我们把这毒妇的言行公开到京城去,相信京城百姓也不会这样不辨是非。更何况我的军功是自己攒的,不靠任何人!表妹,如此悍妇人,算什么姻缘?你若是为我破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功德。」
我说越说「气愤」,立刻要起身去写休书,却见宁心儿一把抓起地上的碎瓷片顶上了脖子。
我「大惊」:「表妹,你这是做什么?」
宁心儿泫然欲泣:「表哥,求你不要为了我再与表嫂争吵,心儿相信表嫂只是无心之失,她性子直,表哥也体谅体谅表嫂吧!否则、否则心儿只能以死明志!求表哥成全!」
她的戏做得这么全套,外人看来还真是个挂念哥嫂的好妹妹。
但我不是外人,我对她的把戏路数门清,不就是看不惯我这个人,又想要我的嫁妆?
如果真的被休弃,或者和离了,她们还怎么靠着我的嫁妆过这种奢侈的生活?
我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显,迟疑片刻,「无比沉痛」地「妥协」:「表妹,傻丫头……快把那东西放下,我允你了。」
此言一出,明显看到宁心儿和老夫人齐齐松了口气。
吃了一半的鸭子险些飞走又没飞走就这么让人高兴吗?
我决定让她们再高兴一会儿,反正等我和离的时候,这些所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统统要还给我!
老夫人见风波已平,扶着宁心儿起来,又让她坐下,问我:「凌儿,心儿这次可是受了大委屈,虽然我是一直想要家和万事兴,可惜你娶了这么个媳妇!那虞国公也是可恶,挟恩报复,塞给咱们卫家一个丧门星……」
她骂我什么都好说,骂我爹却让我不能忍,咔的一声,手中的杯子便裂开来。
老夫人吓了一跳,我淡淡地说:「母亲,你只管说怎么处置就行了。」
按照她的尿性,跪院子,跪祠堂,无外乎这两种。
她被我岔开了话题,想了想,恨恨道:「叫她去跪祠堂!向着我们卫家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跪个一整天不准出来!」
我微微皱眉。
老夫人问:「你觉得我罚得重了?」
她痛心疾首道:「凌儿!心儿可是差点连名都没了!女子的名声可是女子的命根,那个刻薄的小贱人这样诋毁心儿,若是传出去,你要让心儿怎么见人?」
我假装犹豫:「就算是这样……」
老夫人面若寒霜:「凌儿,你别忘了,我跟心儿才是跟你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明显有着恶毒。
现在的日头不算毒辣,可卫凌已经跪了许久了,他见我出来,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会有的希冀,可能知道我不会帮他。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惋惜地说:「抱歉了,将军。上辈子这个时候你在边关没帮上我,所以……这次没人给你
()
送馒头了。」
9.
卫凌的膝盖养了好几天才好,这次是我暗中递了虞国公府的牌子叫了御医来看。
上辈子我被罚跪,膝盖落下病根,又被关在庵堂里,疼起来恨不得立刻死了。
这辈子我是打算远走高飞,所以折磨让卫凌受了还好,我的身体却不能出毛病。
御医显然对我的处境过于震惊,话里话外敲打了老夫人几句,所以她这两天除了继续骂卫凌是上不了台面的下做东西之外,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那边风平浪静,宁心儿对我的攻势倒是一波猛烈过一波,现在已经升级到晚上来送夜宵了。
不巧的是,卫凌也在。
卫凌这两天频频来找我,不知道是记我的「恩情」还是什么,面对我时姿态缓和了不少,可嘴还是硬的。
他听到宁心儿敲门,便皱了皱眉看向我。
我当没看见,让宁心儿进来。
她见了卫凌也是一惊:「表嫂……怎么在这?」
卫凌这两天颇有点旁观者清的意思,看着宁心儿对我百般勾引,现在语气有点不太好:「我是将军夫人,在将军房中有什么奇怪?」
宁心儿也不回话,委屈地看着我。
我岔开话题,问:「表妹端了什么来?」
宁心儿便把托盘递到我面前来,娇滴滴地说:「今年刚送来的血燕,姑母说好,心儿便想着给表哥也送一碗。」
说着,她羞怯地看了我一眼。
卫凌脸色微青,语气僵硬:「那你就可以夜里来男子房中?」
宁心儿委屈道:「表嫂,我与表哥自小就是如此的……」
卫凌阴沉地瞪着她。
宁心儿瑟缩了一下,求助般看向我。
我搅着血燕看这出表兄妹反目的戏码,不轻不重道:「天晚了,心儿,你回去吧。」
宁心儿咬了咬唇,想说点什么,但碍于卫凌的瞪视,只好乖乖离开了。
卫凌道:「你以后莫要与她往来,她心机深沉……」
我挑眉看他,故意道:「你在说什么?心儿这般纯真的女子,不容你诋毁。」
卫凌也想起他以前急了就来警告我让我不要再针对表妹、骂我善妒云云,脸青一阵红一阵。终于说:「我去找她时听到了,她与母亲想要谋夺你的嫁妆。」
我笑道:「怎么会呢?母亲都是为了我好。」
卫凌看向我,下定决心一般道:「我私下与她谈话,告知她做妾不比做正房夫人,她若真无心做妾,直说便是,何必传得沸沸扬扬,又等我走后发作起来?」
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也不得不承认,道:「她,她和母亲不如看起来那般简单,满心算计……算计你我二人。」
说着,卫凌别别扭扭地看了我一眼,缓和了语气,道:「阿阳,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我好笑地看着他。
看来是连日的折磨让他心力交瘁,才有感而发。
我本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高见,却听他忽然道:「阿阳,我从前受人蒙蔽,做了些糊涂事,这几日我看得明白了,确实不完全是你的错……」
这句话无端激怒了我,我哐地一声放下碗,面如寒霜:「不完全?敢问我有哪些地方是我完全错了?一句不完全是我的错就够了?」
卫凌磕磕巴巴地道:「我知道是我有些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
我不耐烦地说:「嘴硬倒是一个顶俩,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做什么?」
卫凌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想你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问他:「什么机会?从军?挣军功?三年连升四级的机会?」
卫凌皱了皱眉,道:「别瞎说,阿阳,我只想与你、与你重修旧好。」
我笑了笑,说:「刚刚读书,有个地方不明白。」
卫凌抬起头看我。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将军,可否请教,什么叫做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卫凌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我捧起那卷书,摆了摆手:「夜深了,夫人回去睡吧。」
10.
没消停两天,老夫人又开始作妖,这次战术是:
首先,在我面前长吁短叹,说到宁心儿的年纪云云……
其次,提到京中没人配得上心儿怎么怎么……
最后,用宁心儿跟「夫人」对比,高下立判,凌儿,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假装听不懂,毕竟卫凌就是这样耿直。
最后老夫人急了,屏退左右,拉着我的手直说:「母亲想要你纳心儿做妾!你这孩子,说是娶了个媳妇,却没个体贴人照顾,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心儿她与你知根知底,姑表之亲,纳了她再好不过!」
我装傻:「可母亲说过不想让心儿做妾。」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让心儿与你做妾,岂不比让她去给那些穷酸书生做正头老婆强?你也不想要心儿吃苦吧?」
我接着装傻:「可我对表妹没有非分之想。」
老夫人冷声冷气道:「你与那个蠢货就有情分了?情分这种东西,时间长了自然就养出来了,心儿小时候跟你多要好,你也不顾?」
我皱起眉头,道:「话虽如此,妾终究低人一等,表妹与夫人势同水火,我怕夫人为难她。」
老夫人瞪眼:「她敢?!敢为难心儿,老娘让她滚去给心儿洗衣裳!」
我心里呵呵笑开,面上依旧犹豫:「但妾……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老夫人便理所当然道:「待心儿为你生儿育女,也不是不能扶正。」
我反问:「扶正心儿要先休妻,可母亲与表妹当日以死相逼不让我休妻,现在又要了……我真不知母亲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一下慌了神,她是知道她这个好儿子不爱让人教他怎么做事,连忙哄我:「凌儿,这……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没想过让心儿给你做妾,自然得留个人伺候你……现在不一样了呀!心儿愿意与你做妾,她同我说,她仰慕你许久了!」
我并不说话。
看着她的表情我便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准是上钩了。
为什么当日不愿休妻?当然是放不下我的巨额嫁妆。
怎么现在又愿意了呢?看来我故意放在显眼地方的嫁妆单子被奸细给拿走了。
她们自以为掌握了我的嫁妆单子,休了妻我也没地方说嘴要不回来,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
可惜了,那张单子是假的,或者说有不少是我瞎编的,不过宁心儿一看上面有几件她熟悉的首饰,定然信以为真。
她们现在还做着已经吞了我的嫁妆,就差把我赶出门的美梦呢!
见我许久不说话,老夫人有点急了:「凌儿,你说句话呀!」
我是真的想要答应,一想到卫凌纳了宁心儿,我再与他和离,忘恩负义薄情男与鲜廉寡耻毒蝎女守着个空壳将军府过苦日子我就高兴!
但太快答应未免不符合卫凌性格,要稳住!
于是我喝了口茶,缓缓道:「我觉得不妥。当年我受了国公爷的恩惠,答应娶他的女儿便不纳妾,这些边军和京城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出尔反尔,对我名声有碍。」
老夫人拍着桌子怒道:「难道你表妹,你就不帮她了吗?!」
我一瞪她,她便委顿下来,我问:「表妹与我的仕途,母亲以为孰轻孰重?」
老夫人有些不甘,嚅嗫了两句,只好不提了。
眼看时机已到,我放下茶盏,缓声道:「我倒也不忍心儿在外受委屈。」
老夫人眼前一亮,忙说:「是呀是呀,她可是你表妹啊!」
我略一挑眉,坏心眼地说:「不如这样,母亲若能说服夫人,叫她松口,自然就没人拿得住话柄了。」
我倒要看看母子俩打擂台,谁更胜一筹。
11.
卫凌这两天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忙着翻看他述职的书信分析边疆军务,也不怎么管他,只是听下人们「假装不经意」的在我跟前「窃窃私语」,说什么夫人近来行事张扬放肆,府里的老人也敢动手……
什么夫人越来越不敬长辈,三番两次对老夫人摆脸色……
还有夫人善妒,辱骂刁难表小姐云云。
根据这些话来推测,卫凌最近日子过得倒也算舒坦。
结合他最近总三不五时来找我,种种扭捏表现,不难想卫凌这些反常举动约莫是在讨好我。
但又有什么好讨好的?我们早就无法挽回了!
难道他真以为借着我的壳子打杀几个刁奴,骂两句老夫人和宁心儿,就真能补回来我上辈子受的委屈?
别逗了!
更何况,他难道是真心补偿我?不过是被自己亲娘和表妹磋磨得恼火了而已。
我微微冷笑,指望这家伙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还不如指望太阳明天从西边起来。
卫凌当晚又来找我
()
,似乎是最近日子过得舒心,那副将军架子又被他端上了,吹了吹碗里的烫茶,说道:「我已把管家罚过了,念在他这几年为家里尽心尽力,只罚他去做杂役,没有真的发卖……」
「母亲和表、宁心儿要什么,我也一口回绝了,日后必然不让你再受委屈!」
他说着,看了我一眼,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再说与我听。」
那表情,似乎笃定这么做了我便会回心转意一般。
我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反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是我想要的?」
卫凌表情一僵。
我悠悠翻着书信,道:「随意打杀家中老仆,传出去是我不仁;老夫人想要什么我却不给,说起来是我不孝;宁心儿怎么也是个表妹,我这个做表嫂的却不肯略给几支珠钗,也就是不悌……」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卫将军真是好手段,我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的好名声,被你短短几天败了个干净。」
卫凌懵了,连忙起身,道:「我绝无此意!」
他说着涨红了脸,声音低沉:「我只是……我不懂这些,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舒服点……」
我毫不客气地说:「好意心领了,但请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卫凌见我如此冷漠,脸色铁青,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个人是完全不相信会有什么浪子回头,所以对卫凌这幅作态也完全不关心,并不介意再刺他一句:「女子本就艰难,卫将军还这样歹毒,生怕没把我逼上绝境吗?」
卫凌攥紧了拳头,有些恼怒:「你怎么颠倒黑白?我并非想要害你!」
我看着他的脸色,忽然笑了:「真的?」
卫凌以为事有转机,忙道:「绝无半句虚言!」
我对他璨然一笑。
下一刻这个笑容便被冰冷的脸色代替。
我冷冷地说:「可惜,我不信。」
12.
第二天我们去吃饭时那两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让我不由感叹人为了自己,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
老夫人和颜悦色地叫:「媳妇,坐过来。」
卫凌心存疑虑,看了我一眼,发觉我不理他,只好走上前去。
宁心儿忙对他敛衽行礼,轻言细语道:「表嫂,从前是心儿不懂事,经姑母教导,才知从前多有冒犯表嫂……」
她说着,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了卫凌一眼,小声问:「表嫂会原谅心儿吧?」
卫凌神色冷然,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我便道:「傻丫头,这是什么话,你表嫂自然不会介意。」
卫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宁心儿松了口气站起身,笑道:「表嫂不挂怀就好……」
老夫人和蔼可亲地看完了全程,拉着卫凌的手道:「媳妇,从前我一心为了咱们家好,急了些,你是好孩子,不会怪我吧?」
卫凌冷嗤了一声,没说话。
老夫人装没看见,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在意这些……你男人常年在外,总要有个体己人照顾,我思来想去……」
卫凌打断她,道:「母亲是想让将军纳表妹做妾吧。」
老夫人还没说话,他已上前一步:「可我记得上次表妹为了不做人妾室自寻短见,现在又要做妾,莫非想要我担上逼死表妹的恶名?」
宁心儿俏生生的脸蛋白成一片,凄声道:「表嫂误会了,心儿只是……」
卫凌冷笑:「只是外面没有你们看得上的郎君,加上赵家那个破落户百般阻挠,所以你只能给将军做妾。」
宁心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老夫人怒吼道:「你这贱人贱嘴巴,在放什么屁?!」
卫凌丝毫不惧,「哈」的一声笑出来:「去年秋芳宴上表妹『误入』滴露亭,没引来秋满诗会的才俊,反而让赵家那个吃喝嫖赌的五毒子瞧见……」
他每说一句,宁心儿与老夫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卫凌一点情面也不留,继续道:「若不是我出面威逼利诱,他母亲马上就要叫人把你们两个无媒苟合的事传开!」
宁心儿声音微微发颤:「表……表嫂……」
卫凌盯着她,道:「届时你是什么下场,还用我说吗?」
宁心儿委顿在绣墩上,浑身抖若筛糠,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凌转头看向我,邀功求表扬似的眼神。
我微微挑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原来如此。
难怪宁心儿之前要死要活,我还以为她只是想折磨我一道,看来是真的还有心思嫁高门。
也难怪她与老夫人都急了,赵夫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到嘴的儿媳妇没了,必然心存怨怼,她又不敢公然跟虞国公府作对,所以私下会阻挠宁心儿的婚事也是该然。
倒也不怨她忽然又愿意做妾,她马上就要过了摽梅之年,挑来挑去,也只有表哥一个冤大头。
加上我的嫁妆单子已经到手,只消几年就能舒舒服服坐拥钱财做正头夫人,何乐而不为呢?
我转着小瓷碗,想,莫非赵夫人的手能伸到乡下?若宁心儿肯回乡下去,她未必不能找到个耕读世家的体贴人嫁了。
不过也是,见过京城繁华,她肯定也不愿回到乡下。
贪心不足罢了,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见卫凌三言两语把宁心儿说得抬不起头,又惊又怒,破功了,骂道:「黑心烂肠的小娼妇,你敢——」
卫凌一把抓住了她打过来的手,往旁边一甩:「好叫母亲知道,这桌上山珍海味,你与表妹穿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出自我的嫁妆。」
他居然也学着我惯讥讽人的笑,说:「将军府地段好,宅子也大,当年买下共一千两,我出了九百八十两。换言之,你们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如此恶言相向?」
老夫人气得直打哆嗦:「你、你嫁进我们老卫家,那你的钱就都是我们的!」
卫凌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若是京城中人知道将军府盘剥媳妇嫁妆还把媳妇当奴才使唤,究竟是说我吝啬,还是先戳你们的脊梁骨?」
老夫人心胸狭隘,本就听不得别人说坏话,但京城十家人九个都是贵人,她哪个都惹不起,若是真因此被骂了,她能活活怄死!
我惊讶于卫凌什么时候知道这些,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老夫人已经哭道:「凌儿,凌儿,你老娘要被你媳妇气死了!」
卫凌也看向我。
我微微勾了下唇,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卫凌不多时便追上我,往我手里放了一把钥匙。
我问:「哦?」
卫凌道:「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你拿着。」
我笑了:「给我做什么,你想拿钱补偿我?」
卫凌眼中带着希冀地看着我,道:「不,只是军中兄弟说……他们都是把整副身家交给夫人保管的。」
我掂了掂手里的钥匙,哼笑了一声:「整副身家?夫人?」
话音未落,那枚钥匙就被我随手丢了,又一脚把它踩进了泥里:「卫凌,你别忘了,你的『整副身家』里有多少是我的?你这点东西自己觉得好就罢了,我可看不上眼!」
卫凌急了:「阿阳……」
我喝道:「闭嘴!不准你这样叫我!」
言罢再也没多看他一眼。
13.
之后安生了两天,我夜里被吵醒,外面来通报的丫鬟颤着声说:「将军,你快去看看吧!表小姐不好了!」
我顿时清醒了一半。
宁心儿手脚还挺快!
等我披衣赶到春辉堂的时候,卫凌也已经在了,老夫人坐在床上,死死抓着宁心儿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亲闺女。
她见了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凌儿,凌儿!快来瞧瞧你表妹!她吃了饭就这样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装作有些惊慌的样子:「这、这可怎么好?母亲可有请大夫?」
老夫人如梦初醒,忙道:「是是,大夫!请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御医来给心儿诊治!」
有虞国公府的牌子,御医很快来了。
他给宁心儿枕着脉,越诊眉头皱得越深。
之后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抽出几根银针,刺了刺宁心儿的几个穴道,让她惨白着脸色起身呕吐了一阵,又写了药方让人去抓药。
卫凌问:「表妹这是怎么了?」
御医神情严肃,道:「实不相瞒,表小姐不是病,是中毒。」
此言一出,老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厥过去:「毒、怎么……怎么会有人给心儿下毒呢!」
御医显然是不想掺和这种后宅事,收拾东西的动作比他来得还快:「总之老夫言尽于此,好在她年轻,身体也不错,后续把药喝上几幅,自然就好了。」
忽然宁心儿的贴身丫鬟扑通跪下,道:「老夫人……奴婢,奴婢记得,小姐她
()
吃了晚饭后,还吃了一块夫人送的点心!」
卫凌又惊又怒:「那是她说想吃,我才让人赶去福庆坊给她买的……」
御医道:「哦?且来给老夫看看。」
那丫鬟战战兢兢地递上盘子,上面有几块小巧玲珑的糕点,其中一块被咬了一半。
御医拿起那半块,在鼻尖嗅了嗅,又掰了一小块来轻舔了一点,肃然道:「这糕点里被注了浓浓的白果芽汁,难怪……」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道:「老、老夫人,夫人也给你送了一碗参汤来,只是老夫人急着要就寝,那碗参汤才……」
老夫人怒道:「还不快端来给御医看看!」
不用说,那碗汤里也有毒。
一时间,卫凌成了众矢之的,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我、我怎么可能毒害你们?!」
御医显然不想掺和进这种内宅隐私,把赏钱一揣便脚底抹油。
宁心儿恰到好处地悠悠转醒,见一屋子的人都在,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姑母、表哥表嫂……让你们担心了。」
老夫人又急又气:「心儿!那毒妇不配做你表嫂!」
宁心儿「哎呀」一声,问:「表嫂又做了什么?」
老夫人心疼地搂着她,恨恨道:「她居然下毒害你,还想害我!凌儿,还不去报官!把她抓起来!」
宁心儿愣了愣,顿时有了眼泪,靠在老夫人怀中声泪俱下:「表嫂、表嫂……纵使从前心儿做得不对,您教训两下出气,心儿也绝不反抗,怎么、怎么连下毒这种事都……心儿知道惹了表嫂厌弃,不如现在就收拾东西回乡下去!」
卫凌面色苍白,嘴唇发颤。
我在一旁看戏看得爽死,这套加强组合拳演技绝佳,一定把卫凌给打傻了!
卫凌颤声道:「我怎么可能会毒害你!」
老夫人尖声打断他:「住口!你这贱人!我们老卫家娶了你这丧门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凌儿!快报官!报官把她抓起来!抓起来!」
卫凌猛地看向我:「你知道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冷冷地回看过去:「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夫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让官府来断案吧。」
将军府中机灵的小厮已经去报了官。
京中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大事,或者说各家各户多多少少都有这种事却藏紧了没人知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结果轮到老夫人这里,恨不得敲锣打鼓全天下都知道!
官兵上门来抓卫凌的时候,门外已经聚了不少百姓了。
那去报官的小厮嘴巴不严,或者说有人授意他这么干,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虞国公的大小姐谋害婆母,已经被应天府抓了起来,都来这里看热闹。
卫凌被官兵押着往外走,面露屈辱,对我喊:「我是冤枉的!」
我冷漠地看着他被押走,却一句话也没说。
13.
应天府办事的手脚利索得很,天不亮就拍了捕快来将军府问情况。
府里的口径出奇一致,哪怕是手伸不到内宅的粗使丫头,也知道说「夫人素来跋扈,跟老夫人和表小姐不睦已久了」。
更不要说宁心儿身边的丫鬟,更是一口咬定「夫人总是欺负表小姐,还顶撞老夫人」。
除此之外,捕快也找到了当日给宁心儿和老夫人送东西的丫鬟,是个生面孔,据说刚被买进来,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夫人让她给表小姐和老夫人送东西,还有赏钱。
寥寥几句话,整个案子就已经清晰得不行了。
加上彩鹊那句「老夫人想要夫人纳了表小姐做妾,夫人不同意」,一切简直已经水落石出,就差那毒药是哪来的了。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也不重要。
捕快们问到了想要的东西便离去了,虞国公府的大小姐毕竟还占了点皇亲国戚,还是要慎重对待,但虞国公府已经倒了,还能有什么掣肘?
话虽这样说,还是得层层上报,开公堂审一次,再定秋后问斩。
这两天老夫人一直劝着我快点休了她,卫家不能有个毒害婆母的媳妇。
于是这天我真的带着一封「休书」道:「母亲,我去衙门一趟。」
宁心儿养了这么几天,脸色还是苍白的,却已经恢复了许多,闻言表情一喜,但又做出担忧的样子:「表哥……我还是觉得其中必有误会,表嫂她不像是会给人下毒的人,不如表哥请应天府的大人查清再……」
老夫人一脸晦气地打断她:「这还有什么好查?摆明了那毒妇妒忌你!不想让你进门!」
我微微一哂,转身走了。
应天府的大牢虽然不是专门关押重犯的天牢,环境却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一进去,里面便是一阵腐烂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声哀嚎。
脚边时不时爬过的蜈蚣、老鼠。
有几个监牢里的人,穿着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囚服,一动不动的,苍蝇围着他们的脑袋嗡嗡打转,八成是已经死了。
我走过这些阴暗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止不住的后背发凉。
终于狱卒把我带到了卫凌的牢门外,此时他正缩在角落里,几根稻草粘在头发上,狼狈不堪,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狱卒不耐烦地拍门:「犯妇虞氏,有人找你!」
卫凌恍惚地抬起头,见是我,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冲到门口,隔着栅栏要抓我的衣服:「你、你来了!是不是找到证据,证明我是冤枉的?!」
我给狱卒塞了些钱,让他先走,这才直视着卫凌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不是。」
卫凌脸色颓败,放开了我的衣领,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阿阳,你明知不是我干的!哪怕帮我解释一句……」
我缓缓道:「如果上辈子的你此时正在府中,你会为我解释吗?」
卫凌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卸了力气瘫坐在地。
我问:「你在牢里过得怎样?」
他并不说话,我便自顾自地说:「吃那些烂菜、谷糠,睡这种带着潮气的稻草,晚上会被逼供的动静吵醒……白天起来以后看到狱卒抬死人出去,会忍不住想下一个是不是自己,对不对?」
卫凌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接着道:「而你这种谋害婆母进来的,左邻右舍对你不太友好吧,左边那个悍妇,是有人毒死了她男人和婆婆,又嫁祸到她身上,所以格外恨这种罪名,只要睡得离那边近了一点,她就会伸手来拽你的头发,拧你掐你,往你脸上吐口水。」
「但牢房就这么小,幸好她白天要被拉出去做活,你才敢小睡片刻。」
「右边那位,单纯见不得女人长得比她漂亮,所以会往你的饭碗里扔死耗子,死蜘蛛,还故意把毒虫赶到你这边来。」
「结果把你咬得浑身上下痛痒难耐。」
「一开始捕快也会提审你,逼你认罪,不过念在你是国公府的小姐,不敢动刑,但动辄辱骂,偶尔拳脚相加,是不是?」
这下卫凌终于抬起头,嗓音干涩,问:「你怎么知道……」
问出口他就懂了,哑哑笑了:「你、你上辈子便是如此。」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色,这辈子还算可以了,我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布袋,扔到他脚边,冷漠地道:「吃了。」
卫凌愣愣地看着布袋,声音有些抖:「阿阳……你竟是想要……」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别误会,没想杀你,那毕竟是我的肉身,我可不想被平白糟践。」
那一袋药,都是调养身体的补药。
毕竟我自己的肉身壳子,我自己宝贵着呢,万万不会再沦落到上辈子那副悲惨的境地。
至于卫凌,就老实在里面待着吧,待到被宁心儿「原谅」那天,我觉得就正好。
上辈子他造的孽,当然要他自己完完整整尝过苦楚之后才算得完。
14.
这两日虞国公的名声一落千丈,宁心儿醒来的时机好得很,哭哭啼啼地了一番,立了个宽容大度的受害者形象,左一句「原谅」,右一句「理解」。
百姓都在感叹,虞国公是大英雄,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因着我没少让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事情闹得比上辈子还大,连皇上都有所耳闻,退朝之后单独把我留下仔仔细细询问了一番。
上辈子倒是没有这出,不过这倒是个顺理成章脱身的好机会!
我「如实」说了,皇帝震怒,为了安慰「我」,又为了保住「虞曜阳」,下旨让我们二人和离。送「虞曜阳」去城外的清心庵出家为尼赎罪,顺带着说要给「我」卫赐了一桩婚事作为补偿。
其他的我应了,婚事却没应。
卫家这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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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谁来都得沾一身粪,还是别糟蹋人家无辜的小郡主了。
听闻了消息,小琴又像上辈子一样要去为我出头,被我在后门一把拦住。
她见是我,又打又踹,又踢又咬,怒骂:「你这个伪君子!畜生!放开我!你害了我家小姐,我死也变鬼索你们的命!」
我哭笑不得,生生挨了几下,终于堵住了她的嘴,凑在耳边低声说:「蠢丫头,不想要你家小姐死在牢里,就去翠屏山那个三清观里,找里头那个会炼药的老道士,你只管告诉他,你们表小姐不好了,请他去看一看,将军府出三千两银子。」
小琴吃惊不已地看着我,我扮狠吓她:「还不快去?!」
三清观那个老道士的事,是我被关进庵里,病得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听到的。
那两个老尼姑讨论起那家伙,直念阿弥陀佛,天天炼些不三不四的丹药害人性命。
另一个道:「却不知为何,那观里的银杏树长得枝繁叶茂,咱们要摘白果,反倒要给他付钱。」
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我都明了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小琴被远远地发卖了,我自己也不过是个病得快死了的可怜虫而已。
好在这一世一切还都来得及。
小琴看着憨直,装害怕最拿手,加上三千两白银的诱惑,不怕那老道士不下来。
我又去后院找了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把她单独提了出来,连同宁心儿身边那个贴身丫鬟,一起关进了柴房,甚至不用怎么逼问,我太了解这两人了。
跟她们的主子一样,眼皮子浅,胆子又小。
我只是拿起一根柴火,咔的一声捏成了两半,就把那管事婆子吓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抖若筛糠连连磕头:「将军!将军明鉴!老奴、老奴可不敢谋害老夫人啊!」
宁心儿的丫鬟倒是有点骨气,梗着脖子说:「将军!谋害表小姐和老夫人的,不是夫人吗?!」
我冷笑着:「是吗?孙妈妈,那怎么五天前有人看见你往翠屏山去?」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几乎要捏碎她的力气,喝问道:「你鬼鬼祟祟上了翠屏山,是去做什么?说!」
孙妈妈又疼又怕,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时前院一阵喧哗,夹着几句「谁让他来的?!」
我便知道小琴是成了。
之后我又去了一趟牢里。
那封和离书终于递到了卫凌面前,我说:「签了它。」
卫凌看着它,久久不能回神。
我啧了一声:「就算你不愿意签……」
卫凌道:「我愿意。」
我说:「难得你这么上道,我马上叫狱卒来拿笔墨。」
卫凌低声问:「那我们的身体……」
我笑了:「这你不用操心。」
卫凌低头在和离书上签了他的名字,狱卒为了拍我的马屁,又骂了他两句,直言卫将军年轻有为,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云云。
我笑了笑,走出这个让人生厌的天牢。
处理完卫凌,留小琴帮忙处理着卫凌出狱的事儿。
我一手提着孙妈妈,一手拧着宁心儿的丫鬟,一边感叹男人的身子还挺好用,一边把她们推到前院,在老夫人和宁心儿惊恐的目光下,这三条小鱼总算是聚首。
之后就方便得多了。
老夫人痛骂我不孝,宁心儿哭闹不休,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琴机灵得很,看见这场面,早就溜去报官了。
应天府的捕快来的时候满脸吃瓜吃得起劲,老夫人在后面边哭边骂,宁心儿几乎哭昏过去,我也完全没理。
最后在发现了三清观中藏着炼毒的东西、老道士枕头下有五百两银票;宁心儿的丫鬟和孙妈妈那里也都有数额不等的银子后,佐以人证——将功折罪的老道士,这案子总算是洗清了卫凌……
不,是我的冤屈。
没想到板上钉钉的破事竟然还有惊天反转,皇帝觉得自己被耍了,雷霆震怒。
老夫人和宁心儿栽赃虞国公府,败坏虞国公府声誉,意图侵吞外嫁女私产,理应重刑处置,但念在卫凌军功累累,老人家身子骨弱,便判卫凌代母受过,同那宁心儿各打三十大板。
这还不算完,卫凌虽是受人蒙蔽,但治家不严,降职查看。
卫凌被抬回到家中后,先见了我一面。
15.
是我让他来的。
前两天我去了相国寺一趟,也找了住持。那里的住持传说是个老神仙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爹爹就带我去见过他。
这么多年过去,老住持还是精神矍铄,一眼见我,竟笑道:「虞大小姐,别来无恙?」
老主持给我的签词是:顺其自然,柳暗花明。
相国寺见痴大师佛法高深早已得道,能看破人色相,所以我去拜见他时,他给我了一样东西。
卫凌脸色苍白,看着桌上那块双鱼玉佩,问:「这是什么?」
我说:「见痴大师赐的佛缘。」
心如明镜,照见贪嗔痴,照见五蕴皆空,能度一切苦厄,断前生孽缘。
卫凌看着我将指尖放上去,犹豫着也伸出手。
在他的指尖碰到玉佩的一刹那,那块浑然一体的玉佩一声脆响,断成了两半。
卫凌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手足无措地看向我。
我却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
前生孽缘已断,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翌日清晨我果然从自己的床上醒来,那块破碎的双鱼佩已经不翼而飞。
我怔怔坐了一会儿,再去想那些旧事居然都仿若如烟散了。
经此了断,一身轻松!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拿着和离书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的礼官也知道我蒙受冤屈,所以格外客气,但凡事还要按章程,真要和离,得卫凌也来,或者写一封放妻书。
麻烦!
但那是早晚的事,不急在今日。
之后我又去了一趟虞国公府,找了几个爹爹从前的兄弟,搜集了许多人手,来到将军府——搬嫁妆!
老夫人气急攻心,不给我动,叫骂「你嫁进来就是我卫家的人!这些东西也都是我们家的!」的时候,被我一纸和离书抖了出来。
此后她又拿我没有嫁妆单子说事,我又拿出了真正的、有戳的嫁妆单子,一样一样对照。
老夫人闹着不肯给,虞国公府的老管家冷笑:「这些东西都是小姐嫁人时的御赐之物!你也敢留着?!」
最后我们满载而归,差不多是搬空了将军府的库房。
老夫人气不过,非要对账,老管家不甘示弱,一对之下,将军府反而花了我上万两白银。
老管家假笑道:「就当是我家小姐在你家三年的吃穿嚼用,也当是花钱买个教训。毕竟我看你们将军府一贫如洗,恐怕也赔不起。」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宁心儿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摇摇晃晃地跑来,抱着卫凌的胳膊哭哭啼啼:「表哥……」
卫凌甩开了她,面如寒霜:「我与虞大小姐已经和离,她来带走嫁妆,合情合理,没让你们补偿已是仁慈,你们还想怎样?!看来你这板子挨得还不够!」
宁心儿瞠目结舌,混着药气和血气,委在地上,看着她表哥离去时略显蹒跚的背影,一时间难过的忘了哭。
洗劫完将军府,我又去了趟皇宫。
自从娘和爹爹去世后,我再也没进过皇宫,不过这两天这些事闹得沸沸扬扬,帝后也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我跟皇后娘娘坐在一处,细细地同她说了,她便叹气:「实在没想到世上有这般狠毒的婆母。」
我又去找皇帝。
皇帝年纪大了,猜疑之心重得很,否则也不会在听说爹爹要把我嫁给一个没什么根基的武将时那么高兴那么大方。
他开口便道:「你受委屈了,朕日后再为你择一良婿。」
我忙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响头,掷地有声道:「回陛下,臣女不求陛下赐婚!」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咬了咬牙,道:「臣女经此一番,实在是心灰意冷,不愿再嫁。臣女幼时,爹爹便教导臣女,习得一身武艺,报效陛下。谁料爹爹英年早逝……臣女已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开恩,让臣女能赶赴边疆,替父从军,臣女愿终身不嫁,誓守我大梁河山!」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
我的心中也忐忑不已。
终于,他笑了,道:「真是虎父无犬女……朕准了。」
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16.
但皇上又让我先处理好家事,因此御批我半月后启程。
至于家事,卫凌不知道抽什么风,任由我三催四请也不愿意去宗人府,也不想写放妻书,最后我放了狠话,再不干脆点就奏请圣上,说他抗旨不遵!
这家伙总算见了我一面。
这几天我也听到了一些将军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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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案子定性是老夫人被人蒙蔽,但宁心儿做的事可掩盖不了,有心人稍微查探一二,就像她们当日对我那样,自己的名声也毁了个一干二净。
她们二人费尽心机想要在京中立足,想要靠着卫凌成为贵妇,可惜如今却落得个人人喊打,只能收拾包袱回乡下度日的下场。
因此卫凌来校场寻我时受到了众人或多或少异样讥讽的眼神,他却毫不在乎似的来到我面前。
卫凌轻声叫我:「阿阳……」
我理着马鞭,语气淡淡:「将军倒是身子骨硬朗,三十大板打下去,好的倒是挺快。不过倒也是,你们卫家皮都比别家的厚实。不过卫将军,圣上已提我为天星营上将,校场中还是叫虞上将好些。」
有个与卫凌交好的年轻小校见我们之间气氛有异,忙打圆场,笑道:「从前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还有上阵夫妻兵……」
我笑眯眯地打断他:「我们已经和离了。」
年轻小校脸一红,尴尬不已,忙道:「对、对不住……」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我又问卫凌:「怎么,你是来同我一起去宗人府的吗?」
卫凌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我摆了摆手:「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卫凌慌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见我脸色冷然,才又忙不迭地松开,嚅嗫着说不出话。
我嗤笑道:「你从前虽然混账又昏聩,但也算果断。如今婆婆妈妈,讨人嫌得很!」
卫凌抬不起头来,终于咬了咬牙,道:「阿阳……不,虞上将,只求你再给我三天!只有三天……三天后我自然不再纠缠!」
接触到我怀疑的眼神,卫凌立刻发誓:「若违此言,五雷轰顶!」
我撇了下嘴,什么叫再给三天,他就这么笃定我会回心转意?也太看轻我了。
17.
之后三天卫凌吃错药似的,一早就出现在虞国公府门前,提着一盒福庆坊的热乎乎的点心,见我出来便迎上前来。
前两天我都不理他,径直走开,但今日见他嘴唇发灰,眼圈青紫,活像个鬼,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真是白日里活见鬼了!
我问门房:「这瘪三儿什么时候来的?」
门房恭敬道:「回大小姐,他这两天都是一夜睡在门口,清晨走开,应当是去买点心了。」
我嗤了一声,走下台阶,在卫凌期待的眼神中接过点心盒打开看了看。
之后又在他希冀的眼神中把它打翻在地。
小巧玲珑的点心乱七八糟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土便再也没有那个味道,我笑着说:「卫将军日后不必费心了,我不爱吃那个。」
卫凌失声道:「怎么可能!我记得你从前常去买……」
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道:「好让你知道,我最爱吃的是特地去订的蜂蜜桂花糕,你买的又是什么?」
卫凌看着地上那碟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点心,低声道:「芸豆卷……」
我笑了:「我吃不得芸豆沙。」
卫凌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说:「我从小就吃不得芸豆沙,从前吃了一次,起了一身红疹子,高热不退,险些丧命。」
卫凌喉头滚了滚,垂头丧气道:「我……我不知道。」
我哼了一声:「你不知道?但凡你上点心,难道会问不出来?只是你不在乎罢了。」
卫凌急急道:「我怎会不在乎!」
我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时辰已至,我该去校场了,卫将军。」
卫凌忙道:「我与你同去!」
我似笑非笑道:「还是算了吧,卫将军还没用过早饭,我怕你等下晕在那里不好收场。」
卫凌见我拒绝,竟做出了一个让我震惊不已的举动。
他俯下身,从尘土中捡起几块还算完整干净的点心,顶着我讶异的眼光将它们吞了下去。
我想,这又是什么招数?苦肉计?骗同情?甚至怀疑地看向他的袖子,这家伙不会偷偷藏了两块在衣服里,刚才在作秀吧?
卫凌艰难地咽下了糕点,苦笑道:「这点屈辱,也许不及你这几年所受半分……」
我冷酷无情地说:「打住。卫将军,是时候启程去校场了。」
今日来校场的还有一名是爹爹的旧识,姓赵,昔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能回京来疗养,却也挂了个总教头的实衔。
他见了我便上前来嘘寒问暖,一见我身后的卫凌便拉下了脸:「你们二人已经和离,就别老跟在人家姑娘后头!跟那蝇子似的,烦人!」
我瞥了他一眼,笑着说:「不碍事的,赵叔。」
卫凌眼神一亮,我继续淡淡道:「不相干的人罢了。」
赵叔会意,哈哈一笑,带着我去看新进的那批弓箭去了。
大梁要与蛮人作战,骑射必不可少。
我幼时爹爹手把手教我箭法,这几年却懈怠了不少,就算已经练了几日,要能挽五十石的弓还得一段时日。
卫凌又凑上近前,没话找话地问道:「虞上将是要去靶场吗?」
我睨去一眼,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卫凌道:「我与你同去。」
我嘴角抽了抽,拨弄着弓弦,漫不经心地说:「卫将军,我属实不明,人的脸皮怎能这么厚?」
卫凌难堪不已,眼见我要离去,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哀求道:「阿阳!你若还是生气,我叫她们来给你磕头赔罪,只求你不要再同我置气……」
我好气又好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卫凌,到这个地步,你居然还以为我是在同你置气?」
卫凌虽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他抿了抿唇,道:「我从前对你不够关心,也受人蒙蔽,但我保证今后必然对你全心全意。也不会把你困在将军府,你我二人同去边疆……」
「够了!」我喝住他,厌恶地说:「卫凌,我并非同你,或者她们置气。你们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值得我念念不忘地置气。」
卫凌颤声道:「你、你总该是喜欢我的吧!我已为你做出这样许多……」
我直直看着他,看着他憔悴的神情和悔恨的双眼:「不,你更是什么都不算,不必自作多情。我对你本就无甚感情,这两天看你举止,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卫凌已然失声,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我面对他这般脸色,更加挺直了脊梁:「我志不在儿女情长,在边关,在金戈铁马!你若是真有愧于心,便留彼此一个体面吧。」
卫凌神情恍惚,似大震大骇,又好似被人撞散了三魂七魄,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等我出了校场,已是黄昏,火烧云漫天。
听闻路人说镇远将军被人套上麻袋打了,发现时叫留在小巷子里,形容狼狈……
另一人惊道:「好歹也是堂堂将军,会这么被打?」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听人说,那位看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说被套走就被套走了。」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三品将军也敢下手。」
那人道:「哎呀!那伙人是给虞国公府的大小姐报仇去的!」
另一人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那人恨铁不成钢道:「啧!感念老国公仁义忠勇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大小姐不日便要动身戍边,女承父业,巾帼英雄……却被那家人磋磨这么几年,总有人不忿吧!」
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哪一位「感念」我爹仁义忠勇,不过也属实没必要查探,反正我也确实想揍卫凌许久了。
卫凌似乎真的心灰意冷,第二天让人送了放妻书来。
看着礼官郑重其事盖下官印,这件纠缠了两辈子的破事总算是完美解决。
我不知道卫凌的伤有多重,实在想看看他被打成猪头的惨样,但又怕他以为我关心他,只好按捺下来。
也不知道那几名壮士有没有跟我心意相通,专照他的脸招呼呀!
不巧的是,我要启程去边疆那天, 卫凌也养好了伤, 要一起回去。
更不巧的是,老夫人和宁心儿虽然已经回了乡下, 但卫凌远行,于情于理都要来送一送。
最最不巧的是,我们一行人在城门遇见了。
相比我这边欢欣鼓舞的气氛, 卫凌那边显然愁云惨淡。
我看向他的脸,依稀可见颧骨和额头还有一点浮肿。
看来那群人下手蛮有水平,没有伤到武将最重要也最脆弱的眼睛。
若因我私仇毁了一个可以镇守边关——面前可以算是镇守边关了——的武将, 也并非我想见到的。
老夫人与宁心儿如今卸去满头珠翠,只剩粗麻布衣,倒让我想起她们富丽堂皇地高高在上的模样。
卫凌见我,似乎想上前, 却萎靡下来,装作不认识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