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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 X :脑内狂想计划

代号 X :脑内狂想计划

简介:
十一个发生在未来的狂想故事,你读完后却会发现,讲述的都是当下。风格包含科幻、悬疑、反转、现实,书写最有想象力的故事,最温情的现实关怀。 代号X:脑内狂想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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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 X :脑内狂想计划》第 1 节 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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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唐蹲在门口抽烟。

    他抽的很凶,一根接着一根,兴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叼着烟卷的嘴唇透出一层病态的白色,可唇边的胡茬却是青楞楞的一大片,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剃过了。他的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烟头,像是无数具干涸枯萎的尸体——就像是黄子死的时候的样子。

    老唐闭上眼睛,黄子临终前那张焦黄里透着几分黑气的脸又仿佛映在了他的眼前。他看到病床上的黄子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没戏了,黄子身上的生气儿都被榨的连一丝都没有剩下来,他小的时候在老家经常看到这种脸色,他知道,人如果印堂上泛起了这种乌黑,八成就是离死不远了。

    可黄子脸上却挂着苍白的笑。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是解脱,是终于可以卸下活着时候必须扛起来的沉重到足够把人压垮压死的那些无止尽的担子的解脱。可话是这么说,他们谁也不能真的笑嘻嘻地送这些老兄弟们最后一程。唯一笑得出来的就是黄子自己,他居然还轻轻抬起手,拉住老唐的手,拍了拍:

    「老哥,别难受,我开心着呢。咱这条贱命,活着就是遭罪,现在卖出了这个好价钱,高兴,高兴……就是以后孤儿寡母的,你多照顾……咳,咳……多照顾照顾……」

    老唐那时候不懂,可他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他的手指探进烟盒里,却捞了个空。身上最后的一包烟都被他这么一口气抽完了。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抽过烟了。烟不好,是六块五一包的小泰山,又辣又呛,吸进嗓子里的味道像是混杂着工业粉尘的废气,即使是在现在的工地上,也很少有人抽这种劣等货了,可老唐就好这一口。他从十四岁抽第一包开始,到现在已经抽了整整三十年。年轻的时候抽烟抽的凶,一天六七包不在话下,有的时候睡觉都要叼一根。可现在不成了,一天抽个两包,头就要疼,疼的像是里面装了一个横冲直撞的刺猬,打着滚儿地撕裂着他的神经。

    这只不过是每天提醒着他已经老了的无数件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不觉得难受,反而隐隐有些高兴。因为这帮他成功戒掉了一部分的烟瘾,省下来的钱,总能时不时给儿子买上一箱牛奶,或者给妻子多拿一盒止痛药。

    这两年来,他碰烟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方面是不愿意触碰到妻子敏感的神经,一方面不想让本就不大的房子里满是劣质烟的味道,对儿子身体不好,还影响学习。所以只有像今天这样,儿子出门去上补习班的时候,他才偷偷摸摸地溜出门来,在门外头抽上几口过过瘾。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抬腿想上楼再买两包。不想闹出了动静,让屋里头的人听到了,谩骂声顿时像是阵列发射的炮弹一样,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抽,抽,抽,你怎么不抽死算了?就剩这点命了,宁可送在这破玩意上,不能留给儿子?抽烟的时候不看你惜命,真正要卖了,生怕少了一星半点!就这条贱命,再给你活到七老八十,你能干嘛?你说,您能干嘛!」

    妻子熟悉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钢筋混泥墙传了过来,逼仄的地下筒子楼像是天然的喇叭,竟造成了立体混响的效果,好似有几十个妻子站在他的四面八方,对他进行着毫不留情的狂轰乱炸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妻子病重这么久,明明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可火气却一天比一天大?那张嘴也一天比一天不饶人?是不是真的是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趁着还能说话,多说一句就算是赚到一句?

    老唐靠在门旁,没能说出话来。他的烟瘾其实已经没了,只是单纯的如果不抽烟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搓了搓手,得了,这事逃不过去,该下定主意的时候,早下总比晚下抢。

    于是他掏了掏皱巴巴的口袋,可是上上下下翻遍了,也只摸出了几枚钢镚儿,他冲屋里说:「给我点钱。」

    「要钱?你要钱干什么?」虽然隔着厚厚的门墙,可妻子声音里的警戒和提防还是恨不得写成大字挂在脸上。

    「我去找老宋……总不能空着手去。」

    他看似轻描淡写,可提到老宋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颤了一颤。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在黄子的葬礼上,一拳把老宋打倒在了地上,鼻血流了一身,他当时提着老宋的头发把他拽起来,骂他是吸血鬼,说他是杀了黄子的杀人凶手,老宋瞪着眼睛看他,没有还手,只在他骂完了很久很久,喘着粗气不知道要不要再补上一拳的时候,抹了抹鼻血,说:「老唐,你别骂,你也有找我的一天。」

    老唐当时把一口唾沫呸在他的脸上,扬长而去。

    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活出个人样来。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曾经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可是现在走了一个,翻脸了一个,也没剩下什么旁人了。所以唯独还要点脸,他之所以不愿意去找老宋,不是怕死,也不是惜命,是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抽完了烟,想完了事,该去,还是要去。

    妻子似乎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沉默了一下,然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翻箱倒柜的声音:「是得带点钱去。老宋那儿还好,随便提点东西就行,医生那儿可得打点好,能多饶一点是一点,这可不是别的东西,是命啊……我就恨自己,生了这病,命不值钱了,不然我去卖,一股脑全留给儿子……」

    妻子似乎想要努力从早已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再尽力搜刮点儿钱出来。老唐没有进去帮她,而是靠在外头的墙上出神。妻子得病已经好些年了,他几乎都快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爱上的她。记忆里曾经那个笑得爽朗明艳,扎着高马尾跟他一起在夜风里的护城河边吃着炸串的乡下姑娘,似乎被时间和病痛埋葬在了岁月的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是不是女人到了年纪,都会令人厌憎地蜕变成这个样子?那自己呢,自己没变吗?是不是妻子有的时候也会想,当年那个阳光爽朗,笑起来还有酒窝的小伙子,怎么变成了如今秃顶颓丧的中年男人的?

    他其实是理解妻子的,他知道,妻子心里一直憋着火,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觉得自己的疾病早早地拖累了这个家,她想死却又没有勇气,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地在愧疚和自责中扭曲苟活,将自己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初出了事之后,单位的赔偿款早早地用完了。3 万块,区区 3 万块,连孩子一年的学费都不够交的,却就这样不容置疑地买断了她本应还有数不尽的劳作的余生。

    老唐不怪她,这是命。只是她遇上了,他没遇上罢了。他们夫妻俩的工作本就是高危行当,说句讽刺的,当初机器人发明出来的时候,是为了做人类做不了的工作,可是到了现在,反而是只有机器人做不了的工作,才能留给人类做了。这样的工作只有两种,一种是人类金字塔的最顶层,掌握着财富、权势、政治动向的抉择;另一种恰恰相反,低贱到了泥土里,比如他们夫妻俩曾经的工作——旧城区的清洁工,黑作坊里洗盘子刷桶的,廉价工地上的建筑工人,还有,人体试验的志愿者。

    说是志愿者,其实就是把这具身体卖给做实验的医疗公司罢了,实验结束,如果能活着出来,拿到一笔收入;如果死了,也能拿到一笔赔偿。最惨的就是妻子这样,残废着出来,患上了怪病,只能拿到低廉的钱,却断绝了从此之后的生计。

    他们夫妻原本都有 4、5 个兼职,除了不定期争抢着报名的人体实验之外——虽然危险,可来钱算是最快——还有一些零工和杂活,可现在都干不成了。

    「唉,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要不然咱们把戒指卖了吧?那东西留着也没用,早该卖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唐没有说话。他知道妻子是不会把戒指卖了的。

    当初求婚的时候,老唐花光了所有积蓄,为妻子买了一枚小小的钻戒。自从婚礼结束之后,妻子就郑重其事地将它藏了起来,再也没有带过。这么多年来,每当家里遇到难关的时候,妻子总会念叨着,说把戒指卖了吧,卖了就有钱了,可到了最后,她总能搜搜刮刮地再从家里凑出点儿钱来,熬过难关。

    老唐知道,那

    ()

    枚戒指其实就是妻子的底气,如果戒指真的哪一天被卖了,那这个家离散了,也就不远了。

    果然,过了一会,妻子拎出了一篮子鸡蛋,一箱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牛奶,还有一把零零碎碎的小票子。老唐把票子揣进兜里,拎起了鸡蛋和牛奶,妻子仍在絮絮叨叨:「鸡蛋和牛奶给老宋,不值钱,但是做个心意。钱买点好烟好酒,塞给医生,请他多少饶一点……」

    老唐「嗯」了一声,转身要走,衣角却被妻子拉住了。他回头,妻子却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盒子进去。妻子的手很凉,隔着衣服,他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实在不行,别卖了……咱还有戒指,咱拿这个换……」妻子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点不难听出的颤抖。

    老唐抓住了她的手,拍了拍,脸上露出一点久违的笑意。

    「没事的,等我回来。」

    2

    老唐提着鸡蛋和牛奶进了电梯。

    从出口回到地面上的一瞬间,久违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心头的大石稍微松了一松,精神也振奋了几分。今儿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八,眼看年关就在跟前了,如他们这样乡土观念还重的人,早早地做好了要过年的准备。

    整条街上都显示出浓重的年味,家家商铺门口都张灯结彩,红色的海洋几乎将人们淹没,城市里到处都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歌曲,偶尔插播的新闻里,大多也是全世界各地的人们喜迎春节的消息,不难看出,如今这个古老的东方节日已经和曾经的圣诞节一样走向了全世界——可让老唐说,这些年味里透着一股子不正宗。他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可就是不舒服。对于他来说,过年就该是土的,是阖家团圆着的,是热热闹闹放鞭炮、贴春联、吃筵席和走亲戚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包装的很精致的东西。很多节日一旦精致起来,就像是被放上了流水线,披着不同的外衣,却在商业化的驱使下没有任何的本质区别。

    城市里大概没什么人关心老唐的意见,每个人都很忙碌。街道上车水马龙,地上跑的老式电力车,半空中的磁悬浮,和空中的小型无人机,老唐每次从电梯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老家农田里钻出来的老鼠,看着眼前三维立体的交通线,眼花缭乱得不知道该怎么走路才好。他是最佩服现在的交警同志的,现在可不是那个只有红绿灯的时代了,交警们不仅要管东西南北,还要管上下左右,一层一层的交通秩序井然,从地上的街道到空中的轨道,泾渭分明,没有丝毫的错乱,仿佛是用直尺画出来般的笔直。整个街道都仿佛是一个巨大机械身上运转不休的零件,按照既有的规律无休止地整齐运转着。

    老唐没有搭车,他住的地方离老宋家不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都是所谓的地下一族,或者说,地心一族。他们居住在地下的筒子楼里,没有阳光、风和新鲜的空气,一切都依靠人工模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城市里的楼盖的越来越高,当高度的空间被压榨干净了之后,人们就把目光放在了地下。老唐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报道,说现在这样子的地下筒子楼,全市已经超过了两千栋,可以容纳超过百万人。这种筒子楼由于独特的生活习惯和居民的构成,甚至渐渐形成了他们所独有的一种文化符号,从而近年来始终被影视作品和文学创作捧在风口浪尖,俨然便是新时代的城市贫民窟。

    见不到阳光,其实老唐不打紧,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现在的穷人,是不是越来越没有活路走了呢?倒退几十年,那时候虽然也有穷人,可他们好歹能晒个太阳,吹个夜风,看看月亮星星,听听蝉鸣蛙叫,这些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是不收钱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先是干净的空气,然后是阳光,渐渐地,这些都成了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享受的奢侈品,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想抬头看一眼月亮,都要收钱了呢?

    老唐打定主意,趁着现在还没收钱,赶紧多抬头看两眼,多看两眼赚两眼。

    过了十字路口,拐进两栋高楼中间的小巷子里,这儿就是老宋住的地下楼入口了。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黄子,老宋,阿孟四个人,揣着几十年攒下来的辛苦钱,跑遍了整个城市找房子。底层社会也有底层社会的好处,他们比谁都清楚,哪家的地下楼质量好,户型好,物业服务也靠谱,而哪些干脆是坑人的——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从他们手底下一点点建立起来的。他现在自己家住的这一套,地下只有 26 层,不算太深,全天候除湿和人造阳光都很好,而且是小型宜居户,虽然只有 40 多平,可硬是隔成了两室,留一间给儿子。黄子和阿孟的意见跟他差不多,只有老宋不一样,他选中了这两栋楼之间硬挤出来盖成的一栋地下筒子楼,户型不好不说,更是有参与建设的朋友给老唐透过底,说这栋楼偷工减料,住进去不用三五年,墙板就撑不住了,地下的湿气保准渗进来。可老宋不听,他买这儿的理由也很简单——这是附近唯一的一栋正规学区房,家里的孩子可以跟城里的一起念书,而不是配备给了所谓的「农民工子弟学校」。

    老宋家的儿子跟老唐家的差不多大,读同一届。虽然现在在正规学校读书,可是笨的很,成绩被老唐家甩了一大截,每次想起这一点,老唐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骄傲得很。

    他活了一辈子,没啥能耐,唯一的骄傲,就是这个聪明懂事的儿子。

    坐电梯下到三十七层,就到了老宋家的门口。老唐很不喜欢这栋楼的人造阳光,紫得太明显了,完全没有自己家的那栋逼真,而且晒在身上容易发烫,也不是暖洋洋的那种……老唐回过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在这种时候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走了神。

    他定了定思绪,敲门。里头传来老宋媳妇的声音:「谁啊?」

    「我,老唐。」老唐闷声说。

    门很快开了,老宋的媳妇露出半张脸来,她看了老唐一眼,神色有点复杂:「进来吧,我们家老宋等你很久了。」

    老唐推门进去,先把鸡蛋和牛奶放到了柜子上。老宋的媳妇没有客套推辞,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老唐也没有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老宋吸引去了。老宋骨瘦如柴地半躺在沙发上,眼窝深陷,头发枯黄,印堂隐隐发黑。老唐心里一沉,还没开口,老宋却先笑了:「你终于来了。」

    「你……」老唐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剩最后一点儿命,就等着你呢。」老宋慢慢撑着沙发的扶手站了起来,他的媳妇连忙上前去扶,老宋却摆了摆手,他的身子虚弱到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垮,可他还是晃了一晃,自己站稳了,「走吧,我带你去。」

    老唐点点头,他没有多余的心情同情和关心老宋了。他在想,先是黄子,现在又是老宋,是不是马上就轮到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老宋居然还笑嘻嘻地跟媳妇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他媳妇脸色惨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可还没等老宋转身,她忽然伸手,一把把老宋拽住,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老宋,咱不去了,中不中?不管你还有几天的命,有一天我就伺候你一天,咱们踏踏实实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完,不管别人了,就过咱俩的,中不中?」

    老宋看了她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孩子怎么办,你妈那儿又怎么办?总不能我卖来的钱,又全都花在了我自己身上。当初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他轻轻亲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娟儿,我不后悔。只是苦了你了,照顾好娃儿。」

    老宋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老唐跟着他一起上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那个女人还痴痴地站在门口,似乎化成了一块石头,等着丈夫回心转意。

    电梯轰隆隆地上行着,老宋靠在角落里,有一茬没一茬地问:「我说老唐,你知道这卖命,是个啥玩意不?」

    老唐摇头。

    老宋便笑:「我其实也说不太明白,反正就是听医生说吧,现在科技发展了,在人类的生物细胞上找到了一种什么活性粒子。人的生老病死啊,其实就全看这种粒子的活跃程度,越多,越活跃,你就越健康,命越长,恰恰相反,如果你体内已经基本上没有这种细胞粒

    ()

    子了,你离死就没什么区别了。这种粒子啊,目前只能从人类身上提取和移植,没办法人工合成……」

    上了地面之后,老宋裹紧了大衣,晒到了阳光之后的脸庞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老唐扶着他,两个人搭上了空中轨道的快乘,向着城北的一家旧工厂而去。在快乘上,老宋紧紧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说,好似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急的老唐心里痒痒的,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下了快乘,两个人向着工厂走过去,老宋这才又开了腔:

    「国家现在不允许,但是其实黑市里已经有作坊了。说白了,跟过去的卖血,卖器官,没啥区别,就是现在更直接了,咱们直接卖命。等会到了地方,医生拿仪器一测量,连你余下还有多少年的命都能算出来,你说厉害不厉害?你卖了之后,可以选择要钱,也可以选择……要命。」老宋顿了一下,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

    「要命?」老唐没听懂。

    两个人来到了工厂的门口,门卫显然是认得老宋的,发了一根烟来,老宋摇摇手,笑:「时间不多了,不敢浪费在抽烟上。」

    门卫也嘿嘿笑,冲老唐努了努嘴:「这位,你带来的新客?」

    「老唐,我从小的哥们,一起玩大的。」老宋又指了指门卫,对老唐说,「廖师傅,人好,仗义,以后你还有不少要仰仗的地方。」

    老唐一摸口袋,坏了,一路上光顾着听老宋说话,忘了买烟酒了。正尴尬着不知道怎么发烟,廖师傅笑呵呵地主动递来了一根,「成了,来这儿的都不宽裕,不用客气。」

    老唐连忙接下了,点头称谢。

    老宋问:「余医生今天在不在?」

    「在,你赶上巧了,他那儿人不多,你先赶紧给带去做个检查,不用来回折腾。」

    老宋拱拱手,说:「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这兄弟,也靠你多多照应了。」

    廖师傅咂咂嘴:「听你这意思,今天打算把命就给搁这儿了?」

    老宋笑了笑,没答话,带着老唐就往里头走去。老唐一肚子疑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还是老宋先开了口:「这儿表面上是工厂,其实地下头是我们市里最大的黑市医院,政府那儿通过气的,不管。所以说是黑市,倒跟正规医院没啥区别。等会你就能看到了。」

    老唐问:「那你刚刚说的,要钱还是要命,是指……」

    「要钱,现在市价是一万二一年,就是提取你身上价值一年寿命的细胞活性粒子,然后直接现金取走,一锤子买卖,干净利索;至于要命,这就讲究了,提你一年寿命,折算成药液,给你四个月的剂量,拿回去之后可以按照医嘱打针,你想给谁就给谁。这活性粒子神的很,比什么补品都好用,只要一针下去,立刻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你想想看,这才是真正纯天然的啊,刚从咱们自己身体里提出来的。」

    老唐有些发懵了,他之前只是隐约听过相关的传闻,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地问道:「从咱们体内提取什么细胞……再注射到旁人身上?不会,不会有害吧……」

    老宋顿时笑了:「你这想法啊,跟我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其实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总觉得别扭。但你想想看啊,这个提取的不是细胞,是活性粒子,等于是提取了你生命里最宝贵的精华,可以直接作用于人体身上的,与其花钱去买人参啊,鸡汤啊所谓的滋补,还不如这个来的效果显著。」

    他顿了一下,眼神忽然闪烁了几分:「更何况,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比咱们当父母的血肉性命,更滋补的呢?」

    老唐张大了嘴,指着老宋,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宋笑着说:「成了,老唐,咱们还有什么可瞒的?我跟你一样,最早来这儿,不是因为家里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而是听人说,这儿能搞到好东西,给孩子补身子。咱们孩子是一样大吧,高二,马上就高三了。他们的高考竞争压力有多大,就不多说了,咱们的孩子又不比别家,考不上还能出国,还能重读,咱们就这一条路走到黑,如果考砸了,这辈子只能走咱们的老路。咱们为什么好好的老家不待着,半辈子跑城市里风里来雨里去地吃这么多苦,还不就是为了孩子不用再跟咱们似的,过这种日子吗?现在咱们孩子成绩不比别人家的差,可是人家这时候天天给孩子吃什么,喝什么?雪参,鸡汤,燕窝,进口牛奶……什么滋补吃什么,一天四五顿地跟上,确保孩子的营养。咱们呢?孩子想吃口肉都难,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今年来,我家娃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身子就要垮下去,可半夜还是趴在桌上看书,我呢,我能给他什么?我能给的就是半夜煮个白水萝卜!就是一碗小米粥和咸鸭蛋!这么下去,咱们孩子的成绩没输,却输在他有个没钱没势的穷爹妈上了!」

    老唐的头渐渐低了下去,他拍了拍老宋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我一开始听说这儿所谓的补品是这个,也吓了一大跳。可后来转念一想,我却笑了。你想啊,要是别的东西,咱们穷人哪买得起啊,还不是老样子?可是这是什么,是血,是肉,是咱们的命啊!老天爷可公平一回了,他们不是要跟咱们孩子比吗,我这个当爹的连命都不要了,我就不信了,他们比咱们有钱就算了,他们的命,真的就也比咱们金贵?还不是上了仪器,该一年一年,该十年十年,板上钉钉的说话!」老宋的情绪有些激动,「咱们卖出去的命,能买得起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这我不敢比,也没什么好比的,他们家里的娃儿也不需要高考作为出路。可是就咱们孩子班上那些普通孩子,我老宋真就敢豁出去了,让娃儿好好学,跟他们好好拼一拼,没什么好怕的,有他爹拿命在后头给他撑着呢!」

    话刚说完,他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老唐连忙给他顺了顺背。老宋咳了一会,才缓过劲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一不留神,给说激动了。这些话啊,每天就在我脑海里绕啊绕的,媳妇跟孩子是不能说的,这儿认识的人吧,也没有交心的,自然不能说出口。得亏是你陪我来了,不然我能憋在心里,带到下头去,当一个憋死鬼。」

    顺着工厂里阴暗的楼梯往下走,老式的白炽灯时明时暗,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知道是不是来早了的缘故,楼梯里没有一个人,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之外,只有老宋时不时的低声咳嗽。

    下了四五层左右,老宋带着老唐从楼梯口走了出去。老唐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干净整洁的大理石地面,无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忙忙碌碌的,天花板上悬挂着 LED 指示牌,引导着不同区域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不锈钢混合的味道。大厅里很安静,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几个跟他们一样穿着破旧的中年人脸色灰败,捂着胳膊,像是刚刚打完针的样子。

    老宋拉着老唐,轻车熟路地拐了两个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来到了一个办公室门口。门上的标牌用英文注着一个大大的「YU」,下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几处小字,就不是老唐能看得懂的了。

    「余医生,我又来麻烦您了。」老宋敲了敲门,脸上堆笑。

    「进来吧。」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了起来。老宋推开办公室的门,老唐跟着进去了。他发现里面的空间非常大,左侧是书柜和办公桌,桌前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高马尾的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正透过眼镜打量着老唐,右侧则是一排座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坐在上面,慢慢地喘着气,脸上笼着一层黑气,似乎疲惫到说不出话来。房间最里头则是用磨砂玻璃隔出了一个小间,里头传来机械的嗡嗡声。

    「老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现在别说卖命了,已经需要别人给你输命了。你也别来找我,去跟我们主任说,他如果同意了,你再来。」余医生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老宋有些黯然:「余医生,你看我就剩这点命了,留着也是浪费,还要拖累我老婆。就当你们做好事,给收了去,多少给一点我就行。」

    余医生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老宋无奈,只得跟老唐叮嘱,让他在这儿按照医生的指示来就行,他去找主任聊聊。

    老唐重

    ()

    重地握了握他的手,他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可能今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老伙伴了。他想说什么,却笨口笨舌地说不出来,好在老宋明白他的意思,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好好放心。

    老宋走了,房间里除了那个喘息着的老者之外,只剩下了老唐和余医生两个人。老唐如坐针毡,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余医生的眼神像是针刺一样,要把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个干净。

    过了一会,余医生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唐建明。」

    「你跟老宋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是从小的交情了,一起来城里打工的。」

    「哦……那个黄,黄……」

    「黄岩。」

    「对,黄岩,你也认识?」

    「我们几个都是一起的。」

    「我说呢,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来堵枪眼的烈士似的,个把个的都嫌自己命长。」余医生冷冰冰地说,「衣服脱光,就留一件内裤,站到那儿的机器上去,用针刺破右手食指,取两滴血。」

    老唐一听要脱衣服,本来还有点害羞,转念一想,人家余医生都不知道每天看过多少了,她都不以为意,自己有什么好矫情的?就干脆利索地把衣服给扒了下来,按照余医生的指示去做了。

    把血滴上去后,机器立刻发出了微微的震鸣。老唐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眼看余医生正眉头紧锁低看着屏幕,也不敢出声打搅,就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地手足无措,光着身子站在机器上。过了一会,余医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到他,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愣着干什么,检查做完了就把衣服穿好。」

    「哦,哦。」老唐这才敢下了仪器,穿上衣服。

    「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剩余的寿命还有十二年,你打算捐赠几年?」余医生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十二年?」老唐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才确定真的是这个数字,他本来以为自己身子骨壮实,能打能抗,怎么说还能再活个三四十年的,没想到居然只剩下这么短的寿命了。他有些犹疑:「医生,这个……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准不准啊,我怎么才这么点命了?」

    余医生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的检查都是一视同仁的,绝不会有坑骗现象。就旁边那位老爷子,本来觉得自己起码能有十几年好活,可是刚刚查出来还有三年半的命了;里头正在捐献的是个小伙子,才十几岁,也就只剩下二十多年的命了。人们总是对自己的寿命盲目乐观,觉得自己时间还多着呢,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当然,如果您不信的话,我们也绝不勉强。」

    「我信,我信。」老唐生怕惹了医生生气,连忙说道。他本来以为来卖命的都是他这个年纪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老头和小孩。这个老头自己都没几年好活了,想卖命给谁呢?那个小男孩,才十几岁的年纪啊,就只有二十多年寿命了?他家里人知不知道,他自己呢,卖命是为了什么?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老头两眼。余医生忽然笑了:「唐先生,您的好奇心很重啊。」

    老唐顿时面红耳赤。

    「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知道您捐赠的话,是希望获得报酬,还是药剂……」

    「捐赠?」

    「对。嗯,一种好听的说法罢了,其实就是卖命。」

    「哦,哦,不好意思,您继续。」

    「如果是药剂的话,我想刚刚老宋应该已经给你说过了。如果是获得报酬的话,我们这儿和很多商家都有联系折扣,可以直接从我们这儿划账购买想要的东西,还是很划算的。比如这位老先生联系的私人 SPA 按摩,我们就可以提供上门七折的优惠;而里面那位直接卖了三年的命,刚刚给他订购了一款铂金 VERNIX 最新款的豪配手机终端。由于他是我们的老客户了,所以按照 VIP 服务,我们根据他提供的地址和要求包装完毕,赠送了卡片和鲜花,已经在送货上门的路上了。余下的金额将打到他的账户上。」余医生靠在椅背上,笑意盈盈,「唐先生,不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呢?」

    老唐楞了一下。

    私人 SPA?豪华手机?

    他忽然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人们会为了这些东西,就轻而易举地贡献出自己的命吗?什么时候开始,命成了这么不值钱的东西了?

    「唐先生?」

    余医生又问了一遍,他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钱和药,可以都换吗?」

    「当然。」

    「那我换五年的命……三年换算成药剂,两年换成钱。不买东西,现金到账。」

    「没问题。」余医生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的飞舞,「那到这儿等着吧,里头的结束了,下一个就可以到你了。」

    老唐忍不住问:「这样就可以了?」

    余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老唐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可他觉得不该是这么草率才对的。刚刚自己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把自己五年的命给卖出去了?那么自己就只剩下……七年好活了?

    七年。他这才不得不郑重地面对这个问题,这意味着他甚至等不到儿子结婚生子的那一天了,应该是在儿子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吧,自己就要离开了。这会不会对他太过沉重了一些?老唐忽然意识到,在这之前他总觉得自己还和妻子,孩子有一辈子的时间,可现在才突然知道,原来自己的一辈子,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怀里的戒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老唐就抹杀了这个念头。

    他在心里笑了笑,自己跟妻子走了半辈子,没混出个人样来,就剩这个戒指算是个念想了。

    不卖,不卖。

    他不说话了,余医生却忽然好奇了起来。

    「唐先生,您想要药剂,是给家人吗?」

    「对。」

    「给您的妻子?」

    「嗯……妻子,还有儿子。」

    「他们都生病了?」

    「不是,我妻子生病了。儿子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我呢,没什么本事,家里穷,跟他买不起什么补品,就央着老宋把我带过来,换一点药剂,给孩子补补身子。」

    「哦,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宋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其实就是一场高考而已,至于到要来捐赠生命这种地步吗?」

    老唐笑了笑,没再接话了。

    余医生是不会明白的吧。

    他也不想去解释什么。从决定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他开始幻想起自己回到家里,给妻子打一针药剂,让她的身体恢复一些健康,再给儿子留两针,补补身子。刚刚他没有跟老宋说,老宋心疼儿子,他只有比老宋更心疼十倍,百倍,尤其是升了高中以来,他几乎是想着法子去多挣点钱,给孩子吃些肉, 补补身子,可孩子的脸色还是一天比一天差, 甚至好几次被老唐发现,他晚上看书的时候, 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老唐的心里比谁都难受, 他想好了,这用命换来的钱,他除了买几包烟之外, 一个子儿都不花。他要给妻子买几件漂亮衣服,带儿子去吃顿好的,买个新书包和文具,他其实也知道,现在哪个小孩手里没有手机?儿子嘴上不说,那是懂事, 可心里怎么可能不羡慕?实在不行,他等会问一下余医生,这儿有没有合适价格优惠的手机, 当做礼物带回去给儿子, 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卖命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比起带着礼物回到家里, 看着妻子和儿子惊喜的目光,这点命又算什么?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很可笑,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他早就该来卖了才对。

    小房间里的机器轰鸣终于停歇。老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做捐献的手术了。

    磨砂玻璃门缓缓打开, 一个金属推床从里头移动了出来,一旁的机械屏幕传来合成的电子女音:

    「手术已完毕。您订购的 VERNIX3.0 铂金智能款手机终端,已经送货到位。收货人为您传来了一段视频,您是否要现在观看?」

    金属床上的那个男孩连忙说:「要, 要。」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可仍然抑制不住语气中的欣喜和兴奋。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合成女音适时地响起:「请躺好休息, 屏幕即将移到您的面前。」

    机械屏幕缓缓挪移, 屏幕亮了起来, 里面出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高挑女孩, 皮肤白皙,眉眼俏皮,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礼盒

    ()

    ,笑着对屏幕说:「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 没想到你真的送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今年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生日,谢谢你, 唐荣泽,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老唐忽然愣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 冲到了金属床的旁边, 床上的男孩子本来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可是在看到老唐的一瞬间,忽然全部变成了惊骇和慌张。

    「爸——你,你怎么——」

    老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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