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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救下一名女子。
让我腾出正室的位置。
我拿着休书冷笑:
「顾年武,你有点飘了。」
你可策千军,而我能驭万鬼。
若无我,何来你的赫赫战功?
顾年武凯旋归来,带回一名女子。
本以为她是个小绿茶,只需吓唬几句,便会嘤嘤嘤地往男人怀里钻。
谁知她是个硬骨头,当着顾年武的面就跟我硬刚。
「夫人大可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更不必一口一个『外室』地称呼我。」
「我是好人家的姑娘,论起家世只怕没人比我更清白。」
「哦?」我来了兴趣,挑眉道,「自我介绍一下。」
她挺了挺微微隆起的小腹,颇为自信:
「我叫杜依依,家父乃渝城守将杜守义,家父和家兄为护渝城百姓全部战死。」
「我不愿被俘受辱,本欲跳下城墙舍身就义,多亏顾郎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顾年武一脸欣赏之意:
「杜家满门忠烈,就连依依这样的弱女子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当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日光穿过前堂,斜斜地照在他尚未来得及脱的铠甲上,这身装扮更把他衬得气场十足。
仿佛还是那个身姿如松、刚正不阿的少年将军。
风吹过。
我捋了下鬓发,盯着杜依依的小腹,不由地嗤笑:「肃然起敬,敬到床上去了?」
顾年武神色一收,沉声道:「轩辕湘,注意你的言辞!」
我端坐在正堂梨花木椅子上,一一瞟过站着的两人。
真好,有种审问犯人的感觉。
「那我该说什么?拿出正室的容人之量,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喊妹妹,劝你给她个名分,然后再挑个黄道吉日让她进门,让她做你的妾?」
我自认骂得还行,拿过小翠递过来的茶,漫不经心地细品。
谁知杜依依扬起下巴,高声道:「杜家之女,岂有为人妾室之理?」
我抿了抿茶盏,不屑一笑:「痴人说梦。」
就算我再大度再软弱,就算顾年武再宠她,还不至于让我把正室之位让出来。
毕竟,我是他追求了许多年,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妻。
顾年武站在那里,身姿清俊挺拔,不怒自威。
他清了清声。
「我已允诺了依依,让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茶碗一歪。
溢出的茶水险些烫了我的手。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时忘了放下滚烫的茶盏。
顾年武上前一把抓走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不耐烦道:
「依依已经被皇上下旨封为县主,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难道我要让堂堂县主给我做妾吗?」
我一愣,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丈夫,浑然一副欠揍的模样。
我也火了,拂袖一扫。
茶盏碎地,听之爽耳。
「顾年武,孩子是你让她怀的,关我什么事?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扛。」
「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你只需言明自己管不住孽根,把良家女子搞大了肚子,给那里来上一刀谢罪便是。」
提到「良家女子」时,我特意重音,瞪了杜依依一眼。
顾年武见我骂她的心上人,急了。
「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跟寻常妇人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尖酸刻薄、毫无容人之量!」
「她的家人为了保护百姓而死,你连这点让步都不愿吗?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吗?」
以前他从不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
如今却毫不客气地指着我的鼻子,声声质问。
杜依依站累了,扶着腰缓缓走向椅子的方向,坐下。
俨然已经是当家女主人的姿态。
她弯着眸子,开始跟我一板一眼地讲道理。
「将军在沙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我的父兄也全都殉城。」
「那你呢?见过战场的硝烟吗?听过冲锋的号角吗?见过满目疮痍和累累白骨吗?」
她自问自答,含笑摇头:「一定没见过吧!」
「像你这样久居深宅的女人,满心满眼盯着正室的位子,这辈子也就这点格局了。」
格局。
她跟我谈格局。
我简直都要笑出来了。
就连顾年武都听不下去了,拼命冲她使眼色。
我十七岁随父披甲上阵,历经大战役十三次,小战役不计其数,将犯我边境的瀛国打得望风而逃,朝野之人谁不知我的功勋。
更不一样的是,我复姓轩辕。
我是大梁唯一随母性的人,我爹爱惨了我娘,不顾世俗的眼光,允许我承了娘亲的姓氏。
轩辕二字,不只是听起来霸气。
我能够在战场以少胜多,顾年武这些年能够百战百胜,都仰仗了轩辕族的神秘力量。
我能驭鬼。
这一点,就连顾年武都不知道。
如今来了个没提过刀枪的深闺大小姐,也配跟我论眼界短长。
我不怒反笑:「那么请问有格局的杜小姐,按照你的观点,我现在应该如何做?」
「自然是收好休书,不哭不闹,离开顾府。」
她一个眼神示意,顾年武便听话地将早就写好的休书扔到我面前。
我草草瞧了一眼,是他的亲笔。
墨迹干涸,字还是那么难看。
都说字如其人,顾年武生得英姿爽朗,眉目如画,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写了一笔烂字。
从前在军营中,他总喜欢趁夜钻进我的营帐,耍赖道:
「陛下嫌弃我的字难看,奏章你替我写,好不好?」
成亲时他才告诉我,找我帮忙写奏章是假,故意亲近我才是真。
没想到这么快,他又亲近别人去了。
……
我两指来回敲着案几,直把杜依依盯得发毛。
「你很会揣摩人心。」我开门见山,「你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想让我主动离开,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她出言讽刺:「你不会还想夺回顾郎的心吧?」
我侧首瞟向顾年武。
「脏了的男人,我不稀罕。」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般决绝,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和愠怒。
但他终究自认大度,没跟我计较,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死缠烂打娶我的是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厮混的是你,提出休妻的也是你。」
「我嫁给你半年,替你打理府邸,有功且无过。」
「嫁妆我全部带回去,府上财产我要一半。」
杜依依正要发作,被顾年武冷声阻止:「让她说完。」
「休书,改为和离书。」
我顿了顿,补充道:「毕竟大多人认为,休书是女子德行有亏的表现,会影响我以后找男人。」
「对了,把我们从未行过夫妻之礼也写上。」
闻言,杜依依惊讶地睁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年武。
顾年武缓缓地转过头。
他眼尾泛着薄红,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顾年武原是我父亲麾下的一名小兵,父亲见他英勇不凡,素有卓见,一路将他提拔到校尉的位置。
前年,先皇病逝,新帝登基。
新帝想要给我指婚,顾年武抢先一步跪下,道:
「杨老将军生前遗愿,要末将做他的女婿,请陛下全了杨老将军所愿。」
杨老将军,就是我那恋爱脑的爹。
顾年武还拿出了我爹的遗书,字迹看起来很像。
新帝在高座之上,脸色白了又白,嘴唇颤了又颤,只得答允。
我领旨谢恩。
私下质问顾年武:「那根本不是我爹的字,这是欺君之罪,你好大的胆子!」
「你知道陛下会将你指婚给谁吗?」
我不知道。
他把我指婚给谁都有可能,可能是六十多岁的瑞侯爷,可能是丞相家风流好男色的李公子,也可能是御史家壮如黑熊的二少爷。
这位陛下的真实目的,是不想让我掌兵了。
他要以「女子嫁人需掌管内务」为由,收回我的兵权。
圣旨一出,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对顾年武只有军中情谊,但至少也算一分情谊,且他看起来人品不错,生得也养眼。
与其嫁给一个未知的人,不如嫁给一个我熟识的人,所以我没有当朝揭穿他。
便嫁到了顾府。
随我一同归于顾府的,还有我娘留下的万贯家财,我爹留下的幕僚府兵。
新婚之夜,他指着苍天与我诉了顿衷肠后,道:
「你放心,若你不愿,我绝不强求。」
「顾府以后就是你的家,你在家里是自由的。」
他对我温柔体贴,也恪守礼数。
人人都说,顾将军娶了我,相当于娶了一座金山,可不得好好供养着。
可何止于金山这样简单?
前年秋日,顾年武率四万大军直奔前线,以少胜多拿下鹏谷关,史称「鹏谷关大捷」。
二十四岁的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官职可世袭。
人人都赞他少年英才,却不知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号召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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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助他赢了那场仗。
如今的顾年武执掌大军,上朝站在武将第一列的位置,说话举足轻重,上有君王重视,下有百姓爱戴。
他什么都有了。
又寻到了一生所爱,只需把我赶走,日后便可娇妻在侧,好不快活。
杜依依要是生下男娃,还能继承他的爵位。
到头来,我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眼前的顾年武恶狠狠地瞪着我,威胁道:
「轩辕湘,我素日待你不薄,你别太过分!」
我劈手落下:「拿开你的脏爪!」
顾年武忍着怒火,一字一句道:「别挑战我的耐性,赶紧带着休书,滚。」
杜依依掩唇轻笑:「一点女人样都没有,怪不得顾郎不愿意碰你。」
「顾郎都不要你了,你死乞白赖地有什么用!」
「我不要你的顾郎啊!」我学着她的语调,也阴阳怪气,「我只想要钱,嫁妆我带回,家产我拿一半,休书改成和离书,我立马走。」
杜依依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涨红。
「带走嫁妆也就罢了,顾府的家产凭什么给你一半!」
顾年武急忙过去扶住她,柔声安慰:「先坐下,别气坏了身子。」
我开始耐心地跟他们讲道理。
「你看看,连这点财宝都不舍得,还说你们是真爱。」
「顾年武,究竟是钱财重要,还是她一个名分重要?」
「你们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难道经不住金钱的考验吗?」
道理讲完了,还得再下点猛药。
「我父乃先皇御封的镇南大将军杨昭,我母亲出身于世家大族轩辕氏,双亲虽已亡故,但父亲的幕僚仍给我几分薄面,我亦承袭了轩辕家主之位。」
「我若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向他们控诉你的所作所为,只怕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顾年武开始犹豫。
我翘着二郎腿,点着桌案: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如这样,你让我再当一日顾夫人,我把手上账本财物都交给杜依依,我们算清楚账目,府上财产我只拿四分之一,咱们签了和离书好聚好散。」
顾年武犹豫一番,道:「一言为定。」
「爽快!」
杜依依激动地拍案而起,疼得甩了几下手,赞道:「我最欣赏干脆利落的女人。」
我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
起身,头也不回地回自己的院子。
鬼才稀罕多当一日顾夫人。
我不过是想把象征着管家之权的印章多留一日罢了。
小翠研墨,我提袖执笔,写了点字。
是夜,月色正浓。
小翠守在院门外。
我熄了屋里烛火,盘腿坐于蒲团上。
拈指作兰花状,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一团团白雾从周身升起,很快蔓延了整间屋子,雾气蒸腾,如临异境。
白雾中聚集一个黑影,渐渐凝成人的形状。
他单膝跪地:「请主子吩咐。」
我指着桌案上的一沓纸张:「去,把它贴满京城。」
「是。」
他隐去后,周边白雾便随着他一起消散。
一切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吾征战多年,见哀鸿遍野,民生多艰,屡屡思之,彻夜难寐。吾愿倾尽家财,一半充作劳军之用,一半用于修建善堂,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落款:顾年武。
一夜之间,我这篇才华横溢的手稿贴满大街小巷。
百姓们聚在一起围观,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感动得老泪纵横:「顾将军真是好人啊,好人!」
「是啊,是啊!」
顾年武确实是个清白的将领,库房里的银两都来自赏赐和俸禄,没有多余的油水。
库房很快就搬了个底朝天,我觉得不够,又带人去正屋把他的家具搬空了。
毕竟我还是名正言顺的顾夫人,府里的人不敢违逆我的话。
顾年武下朝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我在抢杜依依的首饰盒。
「这是我的东西,还我!」
「你是顾年武的人,你的东西就是顾府的东西,顾府的管家之权在我手上,所以你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来人,拿去卖了,捐款!」
她攥着首饰盒与我争执不下,哭得声嘶力竭。
「顾郎,救命啊,这女人疯了!」
她骂我,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娇嫩的脸上落下五个通红的指印。
「没大没小,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我怒喝。
说话间,我的脸上也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男人的力气总是比女人大些。
顾年武喘着粗气,眸中燃着熊熊怒火。
「反了你了!」他的手都在颤抖,「库房怎么回事?外面贴的那些东西都是你写的?」
「明知故问!」
我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大腿上,卯足了力气。
他没招架住,后退两步。
我捂着生疼的脸,笑得开怀。
「顾年武,我在帮你赚名声啊,你开不开心?」
「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上面盖着你顾府的大印,要不你出门跟大家解释解释,说你反悔了,不想捐了?」
杜依依扑到顾年武身上,气得两眼通红:「顾郎,她故意的,她在报复我们!」
顾年武犹是不可置信,咬牙道:「你不是要四分之一吗,全捐出去了,你一钱也捞不着。」
我张开双臂,姿态愈发张狂。
「我轩辕家家财万贯,谁稀罕你的三瓜俩枣?」
「我的嫁妆已经连夜运走了,今天捐的都是顾府的东西,以顾夫人的身份捐的,哈哈哈!」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以后就守着爱情喝西北风吧!」
「……」
顾年武气得脖子都红了,忍无可忍,抽了随身宝剑,直逼我面门。
我侧身一转避过剑锋,随手折了一条柳枝,与他正面交锋。
顾年武情绪激荡,武功招式多有破绽,被我轻松化解。
树叶纷飞,扰乱一池碧水。
原本歇在树上看戏的麻雀,也呼啦啦飞走了。
下人们左右为难,管家跺着脚央求:「将军,夫人,别打了,再打这房子就塌了啊!」
柳枝终究难以与铁器相抗,不过百余招,我已渐渐处于弱势。
我退到屋檐边上,脚下瓦片已有松动。
我将柳枝掷向顾年武,趁他挡招的间隙,从屋顶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回地面。
顾年武也随之从房顶跃下。
我一把扯过惊魂未定的杜依依,挡在我身前。
「你刺啊!」我威胁,「往她脸上刺。」
杜依依吓得紧紧闭着双眼,抖若筛糠。
「翠,咱走。」
小翠立刻很有眼色地跟在我身后。
顾年武急忙抽回剑,眼睁睁地瞧着我抓着杜依依的后颈,一直退到府门外。
我卖了一上午东西,府门外有不少坐等低价收购的商人,还有来来往往的百姓,好不热闹。
他们低声嘟囔;「哟,干嘛呢这是,这不是顾夫人吗?」
杜依依即便被我擒了也不消停,大声跟人解释:「顾将军已经把她休了……」
顾年武是个要脸的人,走过来时早已扔了宝剑,又装回那副刚正不阿、淡定从容的形象。
「不错,轩辕氏毫无容人之量,本将已将她休弃!」
「轩辕湘,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本将今日不与你为难,你拿着休书离去吧!」
他把休书扔到我脸上。
我把杜依依推过去,她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便摔在顾年武怀中。
至亲至疏夫妻。
一道门槛,泾渭分明。
我深吸一口气,骂道:「什么玩意,你也配给我休书!」
我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副休书撕得粉碎。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皆是见证,顾年武水性杨花,不守夫德,如今是我要休了他!我和顾年武夫妻情分已断,此后不共戴天!」
手一扬,风一吹。
那撕掉的休书散成千千万万片。
散了。
我和顾年武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那天我闹了一通后,带着小翠潇潇洒洒地离开,刚回到杨府后没几天,便听说杜依依小产了。
彼时我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小翠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
「小姐,顾将军进宫面圣,说小姐胡作非为,导致他和县主痛失爱子,请求陛下严惩。」
我「呵呵」两声,挥手让小倌儿退下。
「翠啊,再来把瓜子。」
我慢悠悠连连炫两把,方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还没怎么说,边关告急,北瀛打过来了。」
「怎么现在才说!」
我扔掉满手瓜子皮,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起来:「陛下不会还想和谈吧?」
「陛下想和谈,但顾将军坚持出征,最后不得不立下重誓,若不能驱逐敌寇,愿以死以谢朝廷。」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翠依旧一脸凝重:
「陛下还说,只要顾将军凯旋而归,便将小姐你五花大绑送到他府上,任他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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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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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骂骂咧咧,掐着小细腰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北瀛是毗邻大梁东北部的小国,经常突袭边境,沿途劫掠烧杀,百姓苦不堪言。
前年先皇驾崩,朝中内乱,北瀛就打过来了。
我本想带兵一举歼灭。
当时的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刘景,满脑子想着对付他的兄弟,不同意出兵,将我叱责一顿。
「女人就该安分守己,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带什么兵!」
他置边关危苦于不顾,派人签下「友好」条约,把松城和离城白白送给了北瀛。
在我们大梁,割地是奇耻大辱。
文人墨客激愤之下,写了影射朝廷无能的诗词,结果都被砍了头,头颅悬挂于北门,乌鸦蚕食血肉,百姓望之生寒。
现在,北瀛又打过来了。
我蹲在青石台阶上,抱着手臂苦思冥想。
小翠最见不得我受委屈,哼道:
「顾将军自以为用兵神武,却不知这些年是小姐在背后默默帮他。要是没有小姐,哪有他的今天?」
「陛下只给了顾将军四万兵马,万一输了,不仅顾将军自身难保,只怕九族也会受到株连。」
「幸好小姐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不在九族之列,免得被他连累。」
亲朋听闻我的遭遇,也纷纷前来劝慰。
听他们说,杜依依现在独守空房,日子过得清苦又心酸,真是活该。
我闻之一笑,不再多言。
最近捷报频传,顾年武率兵将北瀛人赶出齐河地界,又乘胜追击,大军驻扎在松离二城外,兵分两路成掎角之势。
他上奏请求朝廷增援兵马,想把失去的两座城池夺回来。
皇帝大手一挥:「好!一定要夺回来!」
但是不给增兵,也不给粮食。
顾年武手中只剩三万多兵马,且兵力疲乏,要跟五万多北瀛敌兵相抗,实在是以卵击石。
夕阳落下,暮色渐深。
外面的更夫敲了一声梆子,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沐浴更衣后,将自己关在屋内,熄了屋里烛火,静立于桌案前。
拈指作兰花状,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一团团白雾从四周徐徐升起,很快便蔓延了整间屋子,雾气蒸腾,如临异境。
冲锋声、马蹄声、号角声,充斥着我的耳膜。
我看到将士们架着云梯冲上城墙,被箭弩射穿身体摔下来后,下面的人继续往上爬。
我看到战马被砍掉前蹄,士兵从马上摔下来,周围的长戟纷纷指向他。
我看到顾年武脸上沾着血,身上的袍子不知被刀枪划破了几道。
他刚刚拧了一个敌兵的脑袋,背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桌岸上,笔墨砚台早已备好。
我咬破手指,将指尖血融入砚台的墨汁里,用狼毫毛笔沾满浓墨,隔空一甩。
点点血墨,落于白雾,顷刻间化作千万鬼兵。
他们像傀儡一般,静默不动。
直到我下令:
「尔等今为大梁而战,奉顾年武为统帅,听其号令,助其攻城!」
「进!」
我手中毛笔一转,万千鬼兵顿时如有了生命一般,跟随着顾年武冲锋陷阵。
他们伸腿绊倒敌兵,还使坏让他们丢了兵器。
他们附身到敌兵身上,让他们双腿僵硬难以行动。
他们站成一排,组成了「鬼打墙」,把敌兵围困。
敌军看不到他们。
大梁士兵也看不到他们。
但他们默默保护着顾年武,也尽力保护着大梁的每位士兵。
很快,战况逆转。
顾年武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
但他具备一个将军的良好素养,握拳高呼:
「北瀛犯我国土,屠我百姓,天怒人怨,连上天都在帮我们,兄弟们,冲啊!」
「冲!」
本已颓败的军心再次高涨,杀声震天。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
我旁观着这一切,眼见时机成熟,寻找着城墙守卫薄弱处,抬笔画了个圈,再次发号施令:
「从这里上城墙,进去后,开城门!」
鬼兵们借着他们竖起的云梯,爬上城墙,很快也有更多大梁士兵爬上了城墙。
不久后,城门大开。
敌军将领要逃,顾年武踩在马背上,飞身而起,拉足了弓弩。
这一箭足足射出了十丈的距离,力道威猛,十分漂亮。
径直插入了敌军将领的后背。
北瀛的兵开始四处逃窜,我再次挥动蘸满浓墨的毛笔,轻轻开口:
「片甲不留。」
梁兵乘胜追击,剿灭残兵。
后来,我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眼前的白雾开始慢慢变淡,我的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直到我听到了胜利的号角,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轩辕一族,可与鬼通灵。
每逢清明或者鬼节,我们轩辕族会准备些吃食、烧些纸钱,喂养那些尸体无人埋葬、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世代相传下来,养的鬼魂越来越多,他们自愿为我们效劳。
如有需要,我便将他们的头目召唤过来。
松离二城距离千里之遥,我无法亲临战场,幸好有我娘教我的隔空驭鬼之术。
「白雾作幕,墨点为引,掺以轩辕氏指尖血,可隔空驭万鬼。」
但隔空驭鬼之术消耗太大,不可频繁使用。
这次我足足睡了三天,小翠用灵芝、人参、红枣、桂圆等炖了十全大补汤,逼着我喝了很多碗。
「小姐,你怎么还帮他啊?」小翠不解。
我教育她:「儿女私情是小,家国天下为大,我岂能为了个人恩怨,让前线为大梁奋战的将士们枉送了性命。」
我带她出门。
捷报正好传回京城,外面好生热闹。
百姓额手称庆,京城各处都在传颂着顾年武的丰功伟绩,夸他是「战神」,许多店铺打出了「边关大捷,全场半价」的招牌。
学堂里的先生临时换了课业,教大家背先贤留下的诗句: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孩子们只知道摇头晃脑地全文背诵,却不知教书先生为何突然泪流满面。
只有经历过民族屈辱的人,才懂得这样的心境。
父亲生前曾说:
「湘儿啊,大梁立国不过百年,但这百年来,我们手上未曾失去过一寸土地。守土有责,这是我们的使命。」
前年大梁割让两城,我在父亲坟前枯坐许久。
中原初定,家祭当告吾翁。
我顺路买了好酒好菜,提着去了父亲坟前。
我斟满酒杯。
「爹,北瀛人已经被赶走了,松城和离城也收回来了,外患已除。」
「接下来便该解决内忧了。」
我将杯中酒倒在黄土上。
「女儿毕生有一理想,从前与你说过很多次,你说是痴心妄想。」
「为什么不能想呢?」
「我不仅敢想,我还敢做。」
小翠随我一起磕完头,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小姐,外面都在夸姓顾的,皇上下旨封他为一品大将军,凭什么啊他妈的,他负了小姐,他应该死!」
我起身道:「他作为将军,保疆土安宁,护大梁百姓,没有错。」
小翠继续激动:「功劳最大的明明是小姐你,他算什么玩意?」
林间树叶婆娑,清风似乎也能荡涤人的心胸。
我淡然一笑:「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功成不必在我。」
小翠愁出了八字眉:「但是小姐,你要完了啊!」
「你还记得皇上说过什么吗?」
皇上说,只要顾年武凯旋归来,就把我五花大绑送到他面前,随他处置。
10
刘景这话,我记着呢。
刘景就是皇帝的名字。
这是他私下里对顾年武的许诺,并未宣于明旨。
但这话能轻易地传到小翠的耳朵里,就离谱。
除非刘景故意让我知道。
我进宫面圣,刘景在明德宫等着我。
他远远地看着我,神色间竟有些落寞。
「顾夫人,终于愿意进宫见朕了吗?」
我行完礼,清声道:「草民和姓顾的已经恩断义绝,请陛下不要再这样称呼。」
他摆了摆手,屏退左右,让人关上殿门。
我原来自称「臣」,但前年被免了职,身上就只剩「将军夫人」这一层身份。
现在我已经不认顾年武这个丈夫,自称「臣妇」也不合适了。
只好自称「草民」。
「好大的气性。」刘景道,「还在怪朕不让你带兵?」
我垂首不语。
昔日威风凛凛女将军,今日可怜兮兮下堂妇,还不能有点脾气了?
刘景在殿内踱了几步,也不禁愤慨起来:
「原以为顾年武为人正直,没想到他丝毫不顾杨老将军对他的提携之恩,竟然如此对你,真是知
()
人知面不知心啊。」
「早知如此,朕说什么都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我抬起忧伤的眸子,方道:「有陛下信任爱护,草民便知足了。」
大殿宽敞,九龙方樽鼎中散发着龙涎香的味道。
论起年纪,刘景与我差不多大,许是身份的缘故,他的身上总有一股过早的成熟。
就是明明心智还成熟,脑子里就已经装了太多心思和算计,缺乏智慧和稳重。
我不跟他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
「顾年武跟别的女人鬼混,草民与他已经势同水火,他若借着战功请求陛下将我严惩,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刘景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叹息一声。
「朕何尝不想保住你,但是朕也很难办啊。」
「杜依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忠烈之后,还是朕亲封的怀宁县主,你把她的孩子给气没了,还把顾家的家产都捐了,你说你啊。」
「顾年武手握重兵,在朝中说话举足轻重,就连朕都得礼让他三分,这下他又立了大功,朕怎能不顺着他?」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跪下,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陛下,求您救我……」
「你先起来。」
他亲手扶我,我吓得急忙收回双臂,后退两步。
男女授受不亲。
刘景苦笑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前年……」他轻声叹道,「前年朕想让你入宫为妃,私下不过是提了一嘴,顾年武就在朝上拿出了你爹的遗书。」
「朕虽是皇帝,却不能不顾杨老将军的遗愿,更不便跟臣子抢女人。」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竟有此事?」
「若没有他横在我们两个之间,朕不会痛失所爱,你现在又何至于……」
他抽了下鼻子,「罢了,不说这些了。」
「陛下,我……」我轻咬着唇,用懊悔的眼神看着他,无声地表达我的遗憾。
我心里清楚,他意不在我。
便顺着他的意思,接道:「顾年武竟如此张狂!」
「何止张狂!」刘景拂袖。
「他才二十六岁,用三万多兵就赢了北瀛人,京畿守卫也是他的人,朕怕啊!朕怕得睡不着觉!」
「前年他就敢明目张胆地跟朕抢女人,满朝文武平时帮着他跟朕唱反调,现在他又立下了这样的战功,你知道外面的百姓都在怎么说吗?」
「他们说,朕丢掉的江山,被顾年武收回来了。」
「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气急败坏,说到最后都破音了。
我连忙跪下,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
我早先的猜测是对的。
皇帝早就容不下顾年武了。
「愿替陛下分忧!」 我高声道。
11
刘景让我杀了顾年武。
但没给我一兵一卒。
「杨老将军给你留下几十私兵,轩辕氏家大业大,你雇些杀手埋伏在顾年武归来的途中,伺机杀了他。」
我向他讨要密旨,他不给。
但他给我画了个饼:「事成之后,朕封你为妃,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还得补上一句:「朕不在乎你是已嫁之身。」
我心中嗤笑。
他可真能算计啊。
万一我失手了,顾年武拿出我刺杀他的罪证,刘景就能趁机铲除杨家和轩辕家的势力。
万一我赢了,顾年武的死要有人背锅,杨家和轩辕家还是死路一条,皇帝坐收渔翁之利。
我走出殿门,看着宫里的四方天空。
鸟雀从天边呼啦啦地飞过。
燕雀永远不知道鸿鹄的志向。
可有时候,偏偏燕雀飞的位置比鸿鹄要高。
先皇英明决断、勤政爱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刘景在外敌面前是个草包,但在自己人面前又显得格外聪明。
他为了争储,把先皇的其它儿子们都害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逼得先皇不得不把皇位给他。
他不思社稷,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帝位,亲小人远贤臣,凡是跟他发出不同声音的官员都被贬被杀。
譬如我,不同意跟北瀛和谈,他就以女子不能掌兵为由,把我的虎符收走了,还顺便逼我嫁了个人。
人干的事他是一点不干。
想让我背锅,他想得美。
我走了几步,突然头昏脑涨,两腿打晃,晕过去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刘景允许我宿在宫中偏殿,我喝完太医开的补气血的药,早早便吹了蜡烛。
外面有宫人守着。
屋内白雾弥漫,黑影再次出现。
「请主子吩咐。」
「皇帝要杀了顾年武,一晚上时间,务必让天下皆知。」
「是。」
我和衣而卧,一觉到天明。
今天的朝会时间特别长。
鬼差头子还是用了我上次的招数,一夜之间,街头巷陌贴了各种手稿,附近州郡也贴了。
字迹或潦草,或端正。
反正不是我的字迹。
「皇帝专杀有功臣,下个轮到顾将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当今皇帝杀兄弑弟,皇位来路不正!」
官兵去撕的时候,百姓们已经都看到了,官府越是极力压制,百姓越是信以为真。
无需刻意,这样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刘景在朝上发火了,刑部用了各种手段也没查出是谁干的。
刘景下朝后唤我过去,质问道:
「朕要杀顾年武的消息只告诉了你一人,昨日才说,今天怎么就天下皆知了?」
「皇上明鉴!」我苦着脸道:「草民昨天身体不适,承蒙陛下恩典在宫中留宿,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宫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草民如何能向宫外传递消息?」
「罢了,」刘景铁青着脸:「也不可能是你。」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景的神色,道:
「顾年武手握重兵,如果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信以为真,那……」
12
不久后便传来消息,顾年武反了。
关键是百姓还很支持。
他接连拿下几城,一路所向披靡。
几位朝廷重臣和兵部那帮人一夜没睡,被传唤过去好几趟,也没商量出对策。
刘景急诏,宣我进宫。
明明是他害怕得不行,偏要假装镇定,先吓唬我一顿:
「轩辕湘,你在顾府大闹一场,让他倾家荡产,还害他失去了孩子,你说顾年武要是打到京城来了,最先不放过谁?」
对,是我。
我立刻心领神会,两手伏地跪拜:
「顾贼犯上作乱,轩辕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掀袍在龙椅上坐正,沉声道:「朕相信轩辕将军的能力。」
总管太监端着小匣子躬身上前。
刘景从里面拿出一物,道:
「它可调动飞羽骑六万兵马,京城安防也交由你布置,你可有把握?」
我稍稍愣了一下,双手接过,再叩首时底气十足:
「臣万死不辞,定活捉顾贼,交给陛下发落!」
他喊我将军,我便改了自称。
我心中冷笑,顾年武打仗时,刘景声称拨不出多余的兵马了,果然是自己偷偷藏了。
他看出了我的诧异,特意解释:「朕早就猜到顾贼存了反心,没有将兵马全部交给他。」
「陛下未雨绸缪,实乃明主。」
「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
「说。」
「陛下可否将杜依依那贱妇交给臣处置?」
「你们这些女人啊!」他了然地指指我的脸,笑着大袖一挥:「准了!」
我心满意足地带着虎符走出殿门。
时隔一年,虎符终于回到了我的手上。
女人又如何,顾年武反了,朝中一个敢接招的将领都没有,最后还不是得靠我。
飞羽骑本就是我一手操练出来的,里面的多数将领或是我的昔日兄弟,或是我爹的幕僚,他们一直等着我回去。
出宫后,我先去了趟顾府。
13
顾年武反了以后,顾府就被包围起来了,杜依依被人看着,听说日日以泪洗面。
我带着陛下的口谕,冲进去就让人把她捆了。
她被按在地上,一脸不服地瞪着我。
「我乃忠烈之后,是陛下亲封的怀宁县主,顾年武造反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掰过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你的父亲兄弟为国战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你毫无廉耻爬上有妇之夫的床,借着他们的身后哀荣作威作福、欺凌正室,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她颤抖着嘴唇,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拔下簪子朝我刺过来,尖声道:
「轩辕湘,我跟你拼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如何能与我相抗,我随手打掉她的簪子,阴恻恻地笑道:
「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待本将剿灭顾贼,你就等着跟他们全家一起下地狱吧!」
「本将会成全你,让你在黄泉路上当他的正室夫人。」
我直起腰,厌恶地拍了拍刚
()
碰过她下巴的手。
顾府的守卫换成了我的人。
我把顾年武的七大姑八大舅也抓了,将他们关在一起。
临走时,我特意吩咐:「留着她还有用,别让她死了。」
那附近的人说,接连几天,将军府里经常传来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
刘景给了我六万兵马,我本以为他要我率军去跟顾年武对打,谁知他却道:「先别管外面了,朕手上就这六万兵,你带着他们赶过去,京城不就空了吗?谁来保护朕?」
「你就负责守好京城,保护皇宫,保护朕!」
我不能更赞同了,一脸崇拜地拱手:「陛下英明!」
我在四道城门都换上了可靠的人,皇宫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刘景才刚安心了一些,就传来了顾军距离京城不到百里的消息。
他惊坐起:「什么?快,快传轩辕将军!」
当时我正在殡葬店,老板问我买那么多纸钱做什么。
「到底卖不卖?」
「卖卖卖!」
我的鬼兵们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可不得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14
虽然改朝换代免不了流血和牺牲,但同室操戈是我极不愿意见到的。
不管是顾年武的兵,还是奉旨反抗的州郡将士,哪个不是大梁的百姓?
我要尽己所能,避免更多伤亡。
所以这些日子就苦了那些鬼兵。
顾年武的仗打得很顺利。
有的城门守将主动投诚,愿在顾年武麾下效劳。
有的百姓直接捆了当地守将,打开城门。
也有些将领顽固不化,非要负隅顽抗,我便让鬼兵在暗中做了些手脚。
顾年武攻城这日,我让心腹牢牢看守着刘景。
杜依依身穿一袭白衣,被人押到城墙之上。
我也站在高墙之上,身穿银色盔甲,手持红缨枪,红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城墙下的士兵列队整齐,为首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仰头看我。
站在我身边的中郎将是刘景的耳目。
他大声喝道:
「顾贼,你顾家老小都落在我们手里,赶紧速速投降,我数三声,你不降,我就杀一个人!」
这是我跟他提议的,用顾家人的性命威胁顾年武。
他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不得不做戏给他看,许多事办起来都束手束脚。
我目视前方,无奈地摇摇头:
「好生聒噪。」
接着便有人拔了剑,抹了他的脖子。
那中郎将倒下时,眼睛睁得很大,用手指着我,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被拖下去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天高云阔。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心情好生舒畅。
我俯首,对他微微一笑。
「顾年武,你来了。」
声音很轻,但他听到了。
他也报之一笑,冲我颔首。
顾军严阵以待,我的六万精兵也在等着我的号令。
许多人诧异地看着我们的反应。
我们应该像炸毛的公鸡一样,一见面就开撕。
我应该把刀架在杜依依的脖子上,逼他进退两难。
士兵大声喝道:
两边将领无人发话,没有人轻举妄动,几万人的地方,静得只能听见天上鸟雀飞过的声音。
「北瀛犯我边境,屠戮百姓,顾年武将军驱逐敌寇,收回城池,雪我大梁之耻。」
我顿了顿,反问道,「谁敢说他是叛贼?」
「要说大梁之叛贼,坐在金殿上的刘景便是第一人!」
众人哗然,震惊地望着我。
这话倒是说到了顾兵的心坎里,短暂地呆愣后,他们握着拳头喊道:「我们将军保家卫国,皇上却要杀了他,凭什么?」
「对,我们不服!」
有人质问我:「轩辕将军,你父亲杨老将军一生效忠陛下,难道你也要反了吗?」
「并非效忠陛下,」我纠正道,「杨家的祖训是,护国安邦。」
「前年北瀛人犯我边境,本将上表请求挂帅出征,可陛下却收了本将的虎符,让飞羽骑去充当劳力,修建行宫。」
我一言激起飞羽骑兄弟的万千愤慨,他们纷纷摇旗呐喊:
「我们是在战场打仗的,不是给皇帝建园子的!」
顾年武用剑鞘指了指城墙的方向:「诸位,可知道杜老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我早已让人给杜依依松了绑。
她今日素衣脱簪,如弱柳般站在风里,如一只清冷绝尘的白鹤。
「我叫杜依依,家父乃渝城守将杜守义,家父和家兄为护渝城百姓全部战死,我不愿被俘受辱,本欲跳下城墙舍身就义,多亏顾将军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这样的介绍,同我第一次见她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她把口中的「顾郎」,换成了「顾将军」。
「诸位,家父家兄并非战死。」
「渝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旦被攻破,寇贼便可挥军而下,会有更多百姓遭到屠杀。」
「渝城被围,城中粮草断绝,迟迟等不来援兵和粮草,家父死守十五日,敌寇来袭时,他们已经饿得没力气了。」
「他们拿不动兵器,被敌寇一寸寸剜了肉……」
在场之人,听之愤怒,闻之落泪。
15
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顾年武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我父亲幕僚众多,我又继承了母亲的轩辕氏家主之位。
我和顾年武的亲事是强强联合,早就引起了刘景的忌惮,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顾年武一开始死活不同意我的计划:「把你独自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成亲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家里的事都听你的。」他委屈完,又开始婆婆妈妈,「别跟刘景硬来,我给你留了一支暗卫,万一事情不顺,自己先脱身。」
我笑道;「好。」
杜家人因刘景而死,杜依依恨透了皇帝,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
怀孕是假的,被气得流产也是假的。
刘景多疑,为了把夫妻反目演得像那么回事,我们不惜散尽家产,互相大打出手,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只有这样,刘景才肯信任我,放心地把兵权交回我手里。
我特意把顾年武的亲戚和杜依依「圈禁」在一起,派我的人日夜看守,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让顾年武没有后顾之忧。
顾年武做这些的初衷是自保。
我则不尽然。
我在父亲的坟前说过,我毕生有一理想。
若君王圣明,我愿尽己所能,守护四海。
若君王庸碌,不如就由我来做人上人。
我要做江山的主人,让这天下变成更好的天下,点亮万家灯火,让稻花香里传来孩子的笑声。
他们本以为今天有一场水火不容的大战。
宫里迟迟没有听到动静,刘景派李丞相出城察看。
他踉跄几步,沧桑的老手颤巍巍地指着我:「轩辕湘,你也要造反吗?」
「为什么不呢?」
我歪头,顽皮地冲他眨眨眼:「我就是要造反。」
「……」
顾年武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身上,对我宠溺一笑。
夕阳照在他的盔甲上,整个人像踱了一层金光。
我给副将使了个眼色,他道:「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顾年武没有立刻下令进城,策马上前几步,拽着马儿的缰绳,仰首笑问:「夫人不同我一起吗?」
那是匹千里马,名唤「小武」,我起的名字。
我为难地看一眼杜依依,她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名声不太好了,我不大放心。
她柔声道:「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城墙高两丈五尺五寸,凭我的武功,直接跳下去绝无性命之忧。
但是会不太好看。
落地时绊一下,或者直接跪地上,都有可能。
顾年武大概猜到了我的顾虑,张开双臂:「夫人,我接着你。」
「好。」
我纵身一跃,红色的披风扬起。
他同时从马上飞身而起。
将我稳稳接住后,又轻松地落回马背上。
一只手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拉着缰绳,带着大部队缓缓进城。
啊,这。
他没打算让我下来吗?
我又不是没有腿。
16
刘景这两年作威作福,早已不得民心。
百姓夹道欢呼,迎接顾军进城。
通身雪白的千里马缓缓迈着步伐,朝宫门方向进发。
李丞相年纪大了,我们都没舍得动他,只是扣下了他的随从,他不会骑马,只好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往皇宫方向跑。
正好跟我们同路。
正好跟我们骑马一个速度。
他一边跑一边在旁边骂: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诓骗陛下,即便得了皇位也是来路不正!」
「轩辕湘,先皇不计较你是女流之辈,让你领兵打仗,你就是如此报答先皇的?」
「顾年武,老夫一直以为是你是个正直君子,陛下的一些做法虽然欠妥,但你不能造
()
反你知不知道……」
「……」
我不自然地动了动,对顾年武道:「你别抱得这么紧。」
「嗯,好。」
他把手松了一些,但没完全松。
我又嘀咕:「你刚刚干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我夫人?」
「私下喊你,你又不搭理我。」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酸不拉几的,你还是别说话了。」
「……」
他只好乖乖闭嘴。
他安顿好松城、离城后,就听到了朝廷要杀他的消息,军中人人愤懑不平,道:「将军,我们在这儿卖命,狗皇帝却过河拆迁,不如反了!」
那就反了。
从边境一直打回京城,一路风餐露宿,顾年武比离开时显得沧桑了些,连胡茬都没来及刮。
他一说话,下巴就蹭在我的耳朵上,痒。
我这些日子也严重睡眠不足。
前晚皇陵炸了,整个山起了鬼火,红通通的一片,住在那附近的老百姓都看见了,他们说这是刘景无能,先祖降罪来了。
轩辕家的祖坟不远处是田地,今早有农民去锄地,远远看见轩辕祖坟上冒了青烟,走近一瞧,竟捡到了一棵千年灵芝。
百姓们欢呼着,也不妨碍聊聊这些奇特见闻,口耳相传。
这都是我的手笔。
皇宫早已被我的人包围。
最精锐的禁卫军虽想与我们抗衡,但前有刘景已经被拿下,后有我和顾年武的九万大军,他们反抗也是徒劳,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但凡改朝换代,总是有仁人志士站出来高呼舍生就义、宁死不降。
譬如那位德高望重的李丞相。
我打断他的话,道:
「若说我抢了刘家的江山,那刘家又是抢了谁家的江山?」
「周哀宗一朝苛政酷吏横行,梁高祖皇帝在乡下揭竿而起,才有了大梁几朝的安宁。」
「如果我有罪,那么高祖皇帝同样有罪!」
「自古至今,朝代更迭,长则二三百年,短则不过百年,从来都是明主代替昏君,新天下换了旧天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一番话把李老头怼得哑口无言。
我让人把八大营统领吕勋带上来,昨儿半夜我就派人将他擒了,他的心腹手下也被抓了个措手不及。
他唾了一声,骂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绝不向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小人低头!」
「阴险狡诈的不是你那位皇帝主子吗?」我反问。
刘景正缩缩在角落里,被两个士兵扣押着,脚上的龙靴还掉了一只。
我徐徐道:「陛下让我守卫京城,私下却给吕统领下了密旨,等我击退顾年武之后,趁乱杀了我,把我的死栽赃给顾年武。」
吕勋吃惊地望着我:「陛下给我传密旨时,只有我和陛下在场,你如何得知?」
他这样说,便是承认了。
在场的许多将领曾跟我出生入死,有些是父亲的幕僚,还有些官员与轩辕家沾亲带故,我身为轩辕氏家主,被皇帝这样对待,他们纷纷站出来为我鸣不平。
「你就这么容不下功臣!」我朝着刘景怒喝。
刘景两眼通红,不屑地冷笑几声。
事已至此,他知道多说无益。
「陛下,你说你啊,你怎么……唉!」
李丞相怒其不争地指着刘景,无奈摇头,转而看向顾年武:「喂,这就是你要当皇帝的理由吗?」
「不是。」
顾年武道:「本将只会领兵打仗,不会当皇帝。」
李丞相认可地点头。
「我家夫人更适合做皇帝。」
李丞相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17
「是的,想当皇帝的人是我。」
我诚恳地望着目瞪口呆的大臣们。
「何来女子当皇帝一说?」李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拂袖道,「简直胡闹!」
顾炎武长身玉立地站在一旁,言简意赅:「从来没有过,不等于不可以。」
「从前也没有女子领兵一说,先皇不拘一格用人才,轩辕将军在战场打过无数场胜仗,不输于任何男子。可见单用性别就定义一人,不仅狭隘,而且愚蠢。」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有趣的事,漂亮的瑞凤眼一一扫过在场的人,笑道:
「听闻本将要攻入京城时,诸位大人不也是龟缩起来,让女流之辈的轩辕将军去迎战吗?」
他们垂着脑袋,羞愤地不敢说话。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恰好对上顾年武望过来的目光,他顽劣地冲我眨了下眼睛,好像在央求我的表扬。
「乾坤已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跟你们多费唾沫星子也没必要了。」
「难忘旧主的,可以过去陪着刘景一起,下半辈子蹲大牢也相互有个照应。」
「自认清高看不惯我的,或者想通过做官捞油水的,趁早离去。」
「你们若想继续好好当官,就留下来。」
「如果谁将来再拿我是女子说事儿,我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空旷的大殿安静了许久。
有些人默默摘下乌纱帽,走了。
剩下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
李丞相虽然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但也没有走。
顾年武朝着我的方向,单膝跪地:
「臣,恭请夫人登基!」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呼喊声响彻寰宇:
「臣,恭请陛下登基!」
18
我是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顾年武其实也是想当皇帝的。
我很光明磊落:「要不这样,咱们和离,光明正大地争一场,谁争赢了算谁的。」
他一听,决定不争了。
但他给我开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立他为皇夫,后宫仅他一人,不准设三宫六院。
我唉声叹气地答应了。
顾年武纳闷:「虽然我们计划周详,里应外合,但比想象中实在顺利太多了。」
「我打仗也没打得这么顺利过,简直就是……有如神助。」
他说是「神」。
哈哈,我召唤的明明是鬼好吗?
我忍俊不禁:「这样不好吗?」
他支颐和看我,目光中带着探究:「就算别的都说的过去,你怎么知道吕勋背叛了你,你怎么知道刘景给了他杀你的密旨?」
「唔,我宫里有人。」
「我查过,没人。」他确定道,「你甚至懒到没有在宫里安插一个眼线。」
「……」
安插什么眼线,劳民伤财!
我有我的鬼鬼们就够了。
他们不止能做我的刀剑,替我砍向敌人的腹背,还能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
夜深人静时,他们潜入那些大人们的官邸,听他们对朝廷的态度。
大多数官员早已对刘景不满,说皇室一族要不是在他这一代断了血脉,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当皇帝。
而那些拥立刘景的,多是谄媚欺主的小人,一旦朝局动荡,他们的头比谁低得都快,所以根本不足为虑。
顾年武能率千军,我可驭万鬼。
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就该珠联璧合。
那日最让我心寒的,是廖大学士摘了乌纱帽,他说不愿为我这样的「叛贼」效劳。
虽然很遗憾,但是,罢了。
我不喜欢愚忠的臣子,格局太小。
明年我恢复科举,招贤纳才,让朝廷不断地有活水涌入,定是一番新景象。
小翠过来添了茶水,问道:「陛下,如果这一切不是你和顾将军的计划,你们真的反目成仇了,你还会耗费自身灵力,驭鬼帮他打仗吗?」
我道:「会。」
「即便他打赢了仗,会仗着军功请求陛下处置你,你也会吗?」
我依然道:「会。」
在父亲坟前时,我给小翠讲了些道理,个人恩怨是小,家国天下是大。
这是原则。
小翠两手托着软乎乎的腮帮子,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幸亏驭鬼之术是由陛下掌握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掌握驭鬼之术的是北瀛人,我们岂不是输定了?」
我抿了口茶:「不会。」
「你知道战场上替我们打仗的鬼魂来自哪里吗?」我放下茶盏。
小翠摇头。
「他们是在战场上死去的大梁将士。」
「替我们征战的,是我们自己的兵。」
「即便北瀛人懂得驭鬼之术,我们的将士活着的时候为家国而战,死了也不会听他们的命令。」
19
烛泪堆了好高,夜已经过半了。
小翠给我披上外裳:「陛下,你真的不去看看皇夫吗?」
「啊?」
「你跟皇夫说,不准他来打扰你,你批完奏折就去找他。他一直在亮着蜡烛等着,看起来很幽怨……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求我来提醒你一下。」
我眨眨眼,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这话我是白天跟他说的啊。
「现在都大半夜了,我去找他成何体统?」我正色道。
小翠啧啧有声:「成亲两三年还没圆房,像话吗?」
「……」
我挠了挠头,谦虚请教小翠:「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圆房吗?
()
」
小翠开始给我分析:
「以前和皇夫成亲,是为了躲避废帝赐婚。」
「嗯。」
「后来皇夫经常出征,你们聚少离多,但他每次回府,风尘仆仆地就去见你,还给你带特产。」
「是。」
「但你还记得那次不,你们花前月下回忆起从前,你喝了点酒,微醺地躺在他怀里,都亲上了。」
「……不记得。」
我假装镇定,脸涨得通红。
「后来姑爷,咳!皇夫把你抱回房里,我瞧着气氛差不多了,都准备去烧热水了,谁知废帝突然下旨,让皇夫连夜出征,平定西南叛乱。」
「皇夫再次回来就把安宁公主带回来了,你们两个开始演戏,把翠翠我都骗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子。
之前我差点就对顾年武动心了,但是后来演戏演得太投入,我就忘了这回事了。
安宁公主就是杜依依,我认她当了妹妹。
「……哦。」
「哦什么哦,」小翠把我从龙椅上拽起来,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备撵,陛下起驾永福宫!」
我半推半就地被小翠推进了顾年武的宫殿。
顾年武身穿月白色中衣,身姿颀长,俊美无俦的脸庞在红烛之下多了一层朦胧美。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似有星火闪烁。
我轻咳一声,尴尬道:「那个啥,朕是来宠幸你的。」
星火燎原。
他将我一把抱起,压在柔软的大床上,喘息粗重。
我很害羞,但我是皇帝,面子不能丢。
我翻身把顾年武压下去,挑起他的下巴,恶狠狠道:「是朕宠幸你,明白吗?」
他脸上的笑意愈深:「好。」
番外之顾年武
我救下杜小姐后,怜她孤苦无依,把她带到了军营。
她向我表达了爱慕之意。
我道:「家中已有妻室,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顾某无心她人,只能辜负杜小姐美意了。」
杜依依忙道:「抱歉,小女不知顾将军已经婚配,失礼了。」
自那以后,她未曾纠缠我,即便在军营中偶然遇见,她也严守礼数、不卑不亢。
军中都是男子,带着她多有不便,我便修书一封给湘儿,问她能不能给杜老将军的遗女找个落脚之处。
结果……
湘儿就给我出了那个馊主意,让我假扮狗男人。
还要被迫说违心的话:
「我已允诺了依依,让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湘儿演技特好,不经意地茶碗一歪,体现震惊和失望之情。
溢出的茶水险些烫了她的手。
我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我的湘儿怎么可以被烫伤!
于是我上前一把抓走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不耐烦道:「依依已经被皇上下旨封为县主,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难道我要让堂堂县主给我做妾吗?」
完美。
我的演技也无懈可击。
我出身贫寒,原是一名小兵,军中有一副将,名叫轩辕湘。
她明媚如朝霞,灿烂如芙蕖,我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觉得仿如神女降世。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敢小心翼翼地敛藏着爱意,从不敢宣之于口。
刀光剑影里,她总是冲在最前面。
我从那天开始也生出了不怕死的勇气,默默守在她身后,替她挡刀挡箭,顺手砍了好多敌兵。
杨老将军赞我英勇,一路将我提拔到校尉的位置。
我便有了机会,可以经常见到湘儿, 还能跟他讨论战局。
几次出生入死后, 她也能亲切地拍拍我的肩,喊我一声「顾兄弟」。
她拿我当兄弟。
刘景登基, 她垂涎湘儿美色,又想收回兵权,就想出了一箭双雕之计, 想让湘儿进宫为妃。
湘儿是天空中的鹰,不是皇宫里的金丝雀。
她定然不愿。
我伪造杨老将军遗书,逼着皇帝同意我娶她为妻。
她也……不算太抗拒吧。
新婚之夜, 我终于向她表明心意。
「我爱你,也尊重你。」
「顾府以后你说了算,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如果哪一天你遇上了喜欢的男人,或者不想待着这里了, 就告诉我,我们和离。」
我心痛地说完, 就闷着头主动去睡书房了。
其实我忍得很辛苦。
有时我怀疑自己很龌龊, 怎么总是惦记着她的……
美色。
百姓称我为「战神」。
领兵作战上, 我得了杨老将军的真传,这些年我也努力在做一个好将军。
但是有几场仗, 赢得特别诡异。
我留心了几分, 时间久了便发现, 那几场以少胜多的奇迹般的战役,湘儿都没有参加。
她或者在营帐里,或者在府上。
大战过后, 她总是要大睡三天。
我暗中调查,在孤本残页中看到,轩辕族人有异能。
至于是什么异能, 我不得而知, 后半页被撕掉了。
有次战事胶着,我派了副将做前锋,特意守在她的营帐之外。
只要冲进营帐,我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没有进去。
她不想说, 我便不去探究。
只要默默地保护她就够了。
她又何尝不是在默默保护我、保护着大梁百姓。
我好想当皇帝。
但是她也想当。
主要是我觉得当皇帝太累, 不忍夫人辛苦。
大殿之上, 当他们反对湘儿当皇帝的时候,我就更加确信,还是湘儿当皇帝更适合。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
就连湘儿这般完美到不屑可击的女子, 却因性别被人诟病。
这不应该。
我当场怼了那群老顽固, 拥立我家夫人当皇帝。
我家夫人穿上龙袍,坐上龙椅的那一刻,真的是帅呆了。
这些年, 百姓富足,国泰民安。
又过了几年,北瀛卷土重来, 我带着十万精兵,一举荡平了北瀛。
湘儿擅长打仗,但她不爱打仗。
她看着前线受伤的将士总是心疼。
突然想到一句话,用在夫人身上最为合适:
「已识乾坤大, 犹怜草木青。」
这样美好的女子,遇见她,是我一生之幸。
(全文完)备案号:YXX1e0ymGo3u44GaplC565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