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澜这一生,共经历过两次葬礼。
第一次,是他母亲的葬礼。
葬礼上,丰城江家独子,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江淮,嘴上说着对他一见钟情,却拖他入深渊,毁了他一生。
第二次,是他自己的葬礼。
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灰葬入了仇人的坟墓。
海风扫过发梢,留下片刻微凉,季星澜垂眸伸手,掀开盖在膝盖上的毯子。
及腰中分的黑发随季星澜的动作,从耳边落下几缕,遮住季星澜半边眉眼。
如果他前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此刻毛毯掩盖之下的,是两条膝盖以下失去知觉的腿。
汹涌的的情绪在心底交织碰撞。
季星澜喉间干涩,手指松开,米白色毛毯重新把双翼覆盖住。
啪
季星澜抬手在自己右脸上扇了一巴掌,酥麻中带着明显的刺痛在左脸蔓延。
捂着打过的地方,季星澜手指发抖,疼痛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岁被江淮推下楼梯后,出院的第二个星期。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生母前脚在医院去世,父亲后脚带着第三者和比他还大的私生子出现在病房门口,让他叫妈喊大哥,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母亲的葬礼上,微雨朦胧,是父亲与小三和私生子的交际场。
潮湿的雨雾中,江淮朝他走来,无理放肆的释放alpha信息素,一副花花公子样,轻佻伸手,作势摸他耳颊的发丝。
那时的他生气后退,随后听见江淮带笑的音调。
“我叫江淮,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眉心的红痣很好看,别那么高冷嘛,咱就当交个朋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想起周舟说过的话,加之对方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调戏自己,季星澜对江淮无半分好感吗,面对江淮无礼轻佻的言语举动,丢下一句‘你祖宗’后,转身离开。
身后,是父亲殷勤向江淮问好的声音,更令当时的他作呕。
哪知,并未被他放在心上的江淮翌日上门,说与他一见如故,一面钟情,是前世姻缘,此生非他不娶。
总而言之,江淮提出要与季家联姻。
母亲的前车之鉴在前,季星澜对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更何况,就算没有好友周舟对江淮的吐槽,丰城也人人皆知,丰城江家独子江淮是有名的浪荡风流子。
流连各大夜总会彻夜不归,大小节日海上狂欢,欺男霸女,嚣张跋扈。
更有小道消息偷摸摸暗示江淮多年浪荡下来,身体早已亏空,发烂发臭,迟早根烂腐蛆,将来婚嫁之时,只能靠金钱堆豪屋与那张尚且算帅气的脸,找个家境低下的倒霉老实oga接盘
江淮种种事迹,丰城各家媒体争相宣扬。
听见江淮二字,季星澜都嫌晦气,何谈与之联姻。
婚姻,意味着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相濡以沫。
与江淮?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可母亲走后,季家不再伪装,除他之外,所有人对江家这桩上至下的婚事乐见其成。
每一想到小媒们口中接盘倒霉oga竟是他自己,季星澜气到内出血。
江淮提出联姻当天,他严词拒绝联姻。
自然,被季怀风与江淮一并拒绝。
季星澜无法,只能偷偷收拾行李,打算连夜离开季家。
倒霉的是,他还未来得及离开,便在当天夜里,被突然上门的江淮当着季家所有人的面,提着行李箱从楼梯推下。
母亲葬礼刚结束,一夜之间,他变成坐在轮椅上的废人。
季家无人为他鸣冤,自由与他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
季星澜到现在都记得,他在病房醒来时,江淮按住他流血的伤口,神情温柔盯着他的脸。
对他讲:“拿乔也要讲个度,是你逼我的,不过别担心,谁让我就喜欢你这股子清高不服输的倔劲,你知不知道,你母亲葬礼上,你冷冷扫我那一眼,与我擦肩而过时扫过我鼻尖的发香,再加上你那副冷漠清高不搭理人的样子,特别招人,放心,就算你后半辈子都是个残废,作为我的妻子,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把滚烫的茶水摔在江淮下三路,江淮黑着脸被医生前脚迅速扶走,后脚他不愿称之为父亲的季怀风苦口婆心劝他接受。
“江淮只是太爱你,怕失去你,才不得不如此,你要体谅他,alpha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这样,江家看上你,这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抬举,你想守活寡不成?”
私生子季星辰神色不屑:“身为一个oga,引得一个alpha为你疯狂,这是你的福气,收起你的清高,别给脸不要脸,惹极了江家,以后谁敢娶你?”
当时的他怒极冷笑,反问季怀风‘这么喜欢江淮?你们父子俩大可向江淮自荐枕席’。
一句话,气得季怀风差点没中风,说他荒唐没教养。
季江两家狼狈为奸,可想而知,他最后的结局毫无意外。
为讨好江家,他理所当然成了季家囚困在笼中的玩物,只待婚期一到,送他进江家。
不愿认命的他拼死一搏,丢的只有自己的命。
就连火化剩下的一捧骨灰,也被江淮带走,以江淮妻子的身份下葬。
季星澜关于前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葬礼上江淮抚他墓碑那一幕。
“”
晦气!
亏周舟以前还总安慰他,他的运气总不会一直差下去,很快会否极泰来个鬼啊!
他直到死,都没好运过。
欧欧
嘹亮清脆的海鸥声此起彼伏,海潮涌动冲向海岸,交织的声音把季星澜从过往的记忆中剥离抽身出来。
季星澜望着铺设的木板之下不断冲刷海岸的白色的海浪,许是上天怜悯,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又或许一切都只是他死前不甘心的黄粱一梦。
但就算是此刻身在梦中,他也要试。
屈服于江淮,于他而言,与扒皮抽骨无异。
季星澜转动轮椅,掉头朝别墅滑动。
这个时间点,季家对于他不识抬举的行为很不满。
为表示对他的不满,出院以后,给他配备的轮椅都是手动的,正常情况下需要人推着走。
这就表示,没人推,他得靠自己手动转。
季家安排过来照顾他的管家叫季鸣,是季家老宅管家季桓的儿子季鸣。
季鸣看人下菜碟,知道他在季家如今只算个讨好江家的玩物,对他并不上心,在身后给他推轮椅这种事,除了刚被季鸣发配过来的几天之外,往后极少做。
现在季鸣根本不在季星澜视线范围之内,大部分时间里,他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轮椅都需要靠自己的双手转。
转轮椅这件事,季星澜上辈子做了无数次,如今操作起来很熟练。
轮椅在木板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几分钟过去,季星澜停下缓口气的间隙,眼尾的余光撇到不远处的沙滩上被海浪冲上来一道黑色的影子。
什么东西?
季星澜转动轮椅拐了个弯,朝黑影挪过去。
轮椅行至搭建出来方便轮椅滚动的木板边界处,季星澜扭身,从轮椅后背抽出两根折叠金属拐杖,分在两边,撑着从轮椅站起身,拄着拐杖朝影子过去。
待靠近,季星澜从血液中泄露的信息素气味和背影确定,躺在沙滩上的是个男性alpha。
因江淮和渣父季怀风的原因,季星澜不可避免对alpha产生偏见。
正常情况下,路过的alpha他虽不至于踹两脚,但会在心里皱眉后避之不及。
显然,现在是非正常情况。
alpha再让季星澜不喜,此刻也是一条命,过去二十年的教育让季星澜无法做到对能挽救的生命视而不见。
季星澜忍着对alpha的抵触心理,拄着拐杖继续上前。
离得近了,看清楚仰躺在沙滩上alpha的容貌,季星澜神情错愕,脱口而出:“商越?!”
季星澜说话声音很轻,被海风一吹,轻得几乎听不见。
躺在沙滩上的alpha眉眼冷峻,薄唇紧抿,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丝丝殷红的血液从他湿透了的黑色衬衫渗出,被不断冲刷海岸的浪潮带走,如海妖佯装闭眸仰躺在水中,妖冶惑人。
商越这个人与他那张脸,任何见过他的人都会印象深刻,季星澜绝不会认错。
愕然几秒,季星澜反应过来,视线迅速扫过四周,没有看见季鸣的身影,紧绷的身形松懈下来。
前世还没死之前,季星澜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中,很少出门,只在周围人或网友们口中听说过商越的名字,在网上看过商越的照片,与商越本人从未有过交集。
季星澜目光幽幽的落在浸在海水中的商越身上。
自己如今是一个在季家与江家的操作之下,被断定为精神病的人。
按照前世的走向,自己的话没人会相信,所做的一切在季家与江淮面前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一人面对季江两家,无异于蜉蝣撼树。
周舟曾告诉过他,商越手指缝里露点东西出来,足够丰城各家争得头破血流,商越出席的宴会,请帖价值连城。
简简单单的描述,足以见得商越在丰城是什么地位。
如果他借商越的手,复仇毫无疑问,会变得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