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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by古木
1
《报任安书》节选——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用,而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悦己容。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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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鬄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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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
少卿足下:
前不久承蒙您给我写信,教导我要谨慎地接人待物,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但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意见去推荐贤才,而去附和俗人的见解。其实,我并非敢这样做。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俗话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这是为什么呢?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扮。象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虽然才能象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品行象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用这些来引以为荣,恰好会引人耻笑而自取污辱。
古时候身虽富贵而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平常的人才著称于世。
西伯姬昌披拘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着《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贤发愤而写作的。就象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终于不能被人重用,便退而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留下没有实行的文章来表露自己的本心。
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近来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收集天下散失的历史传闻,粗略地考订其事实,综述其事实的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来变化的脉络,成为一家之言。刚开始草创还没有完毕,恰恰遭遇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怒色。我现在真正的写完了这部书,打算把它藏进名山,传给可传的人,再让它流传进都市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让我千次万次地被杀戮,又有什么后悔的呢!但是,这些只能向有见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人虽然总有一死,但在我心里,价值是不一样的。
再说,戴罪的处境是很不容易安生的,地位卑贱的人,往往被人诽谤和议论。我因为多嘴说了几句话而遭遇这场大祸,又被乡里之人、朋友羞辱和嘲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面目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祭扫呢?即使是到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会更加深重啊!
每日,我腹中肠子痛如刀绞,坐在家中,精神恍恍忽忽,好象丢失了什么,却不知从何寻起;出门则不知道往哪儿走。每当想到这件耻辱的事,冷汗没有不从脊背上冒出来而沾湿衣襟的。我已经成了宦官,怎么能够自己引退,深探地隐居在山林岩穴呢?所以只得随俗浮沉,跟着形势上下,以表现我狂放和迷惑不明。如今少卿竟教导我要推贤进士,这不是与我个人的旨趣相违背吗?
现在我虽然想自我彫饰一番,用美好的言辞来为自己开脱,这也没有好处,因为世俗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只会使我自讨侮辱啊。简单地说,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够论定。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的,因而只是略为陈述我愚执、浅陋的意见罢了。再次向您致敬。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天汉二年(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已一年,冬日被围,矢尽粮绝,终投降匈奴。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长安城正下着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雪再不是寂静无声的下,而是割着人的脸划过去,大街小巷再也听不见人的声音,马匹偶尔喷着响鼻能蒸腾起一丝热气,此外的长安城是冰冷的,她就像沉睡了一样,抹去人存在的痕迹,闹市尽成虚域,太冷了。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西汉王室设立掌管文史星卜的太史令以来,最年轻和博学的他在星象簿上记载下“心宿、河鼓结成一线,星陨如雨,灾将至”,那将是什么灾祸呢?他忧心却断不出,整晚未合眼他眼睛有些疼痛,但一看更漏就要空,立刻整饬好衣装,再过一刻,上朝时间就到。
这是他从巴蜀回长安以来的第一个早朝,毕竟有些忐忑,四年前,他曾坦然许诺一年即返,也曾一口就饮下滴入鲜血象征誓言的烈酒,曾在长安城外第一个驿亭被那人抱上恩赐的燕赤宝马,也曾回首凝望默默祷告——却是“愿今生,再不相见。”
阔别四年,不知旧人安好?
并不真心想知道。
室外的空气不能深吸,直直可刺入肺,他抚了抚新生的胡须,沉静而自由地张开双臂,向白茫茫的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日朝上,一如往日。大多都不识得,尤其位次较上的那排青年人物,想必就是“州刺史”,在巴蜀时就从友人书信中得知圣上为了扩充监察制,三年前新建起“州刺史”制度,这一个司隶校尉和十三个州刺史,万万小看不得,连各郡国藩主都得听其号令,想起友人信中流露的提防恐慌之意,怕是在担心这监察会渗透到朝中每人无孔不入地步,读罢信他心里默默宽慰,没有被废的王侯既只是“衣租食税”,地方豪强的行为也应该受到严密的监督,从秦始皇开始建立起来的中央集权,到当今生圣上这时候才算巩固了,这才是明君所为。
“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