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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老这么多,我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我的财产了,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难道你不想吗?
洪雯第一次见到何彬,是在明大证券的 VIP 客户答谢会上。
彼时,她不过 38 岁,已经是香港富豪王定国的遗孀。
何彬却才 21 岁,是香港大学毕业,在明大证券工作的实习生。
王定国是香港排名前 10 的富豪之一。洪雯 25 岁已经嫁与将王定国,王定国过世的时候她也不过 31 岁,虽然王定国的遗嘱将公司股权都给了他前妻的两个儿子。
可到底也留了一些不动产和股票给洪雯,她不善理财,只是手持这些资产,全部交与专业人士打理,恰逢香港房地产近年大涨,明大证券的经纪又给她买了几只涨势甚好的科技股,她手中的资产却也水涨船高,只要不过分挥霍,这一辈子也确保衣食无忧。
洪雯本是在演艺圈打过滚的人,样貌身段自然不差,否则也不会在 22 岁时就入了王定国的眼,这 16 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自然愈加身段玲珑、面容姣好,都说钱是养人的,当年那独自来港发展、怯生生的苏州小姑娘,经这 16 年滋养,自然愈发明艳动人,仿若她本就生在大富之家,眉宇之间俱是神采飞扬。
洪雯这般相貌年纪,又是有钱,身边自然不乏追求者,她与明家父子都走得很近,近年来尤其与明家次子明朗交好,被媒体拍到多次,坊间都传言她与明朗是一段忘年恋。洪雯对此自然只是付之一笑,明朗父亲与王定国是同辈人。
她自小见明朗长大,只当他是自己侄儿一般,自不会做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何况明朗也是被家里宠坏了的花花公子,虽然每次见面都是甜言蜜语,洪雯却对他的油滑不甚感冒,只是见到头发卷卷、笑起来有酒窝的明朗,自有一番亲切而已。
何彬的家境在老家算得殷实,可比起这香港的巨贾豪门,自是无法相提并论,因而虽随了明朗来参加酒会,却处处拘谨,说话难免磕磕绊绊。
洪雯原与明朗说着话儿,偶尔将眼风撩到何彬处,见他着批量打板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说话间面孔甚至会有些泛起羞涩的红晕,她见惯了明朗来往的这些朋友,多半都是香港富豪的几代。
虽不至都是酒吧夜店咖,却也至少都是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的角色,难得见到何彬这般格格不入的,不免好奇,就问道:「明二公子,你还没介绍,你这位朋友是哪儿的呢?」
明朗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他拍拍何彬的肩,说道:「他叫何彬,是我港大的同学,他网球打得可好,雯姐你不是最近也在学网球么,可以让何彬教教你。」
何彬徐徐笑起,接了明朗的话语,却如鹦鹉学舌,似还流露着些许不自信,「洪小姐,我可以教你。」
洪雯见惯了追逐在自己身畔的年轻人,听何彬这么说,只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随手拿起一杯香槟,却似不小心,浇湿了何彬的衬衫。
何彬的眉头微微一蹙,却立即收起自己的不悦,轻笑着说道;「洪小姐当心。」
就这一交锋,洪雯已确信眼前的少年是有备而来,而她现在已然有了足够的资本,于别人所有的心思都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听你口音,你应该是江浙一带的人。」
「是,我是无锡人,和洪小姐都是江苏人。」何彬似是不再那么紧张,说话也不再磕绊,他的粤语带着吴侬软语的尾音,颇为磁性温柔。
「你知道我?」
「我听明朗说起过。」
洪雯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眼里有隐隐绰绰的野心和欲望,这眼神她并不陌生,一如当年她从苏州来到香港,除了年轻和皮相,一无所有,何况这个年轻人还没被这名利场完全浸淫,身上仍带着青松般的清冽之气,她凝视着他,面上徐徐带起笑靥,说道:「我周六会去圣迭戈球场打球。」
这话语是暗示,也是邀请。
何彬何等聪明,自然听懂,他眸子掠过微光,既对香港这个浮华世界的跃跃欲试,也是对自己这般手段的微微不齿。
初来香港他也是雄心壮志,可哪知不过一两年,这平仄狭窄的格子间已经让他磨平了意志,他不甘于在这小格子间里慢慢熬着辰光,夹着尾巴做人,熬得三十多岁才做个小经理的位置,却也在这繁华都市买不起十平方的房子,他不甘于这样慢慢煎熬的人生,因而选择了在网球场做球童,装作偶遇了他的校友明朗,借着明朗的关系来到明大证券,而他还需要人脉成为他在证券公司的 VIP 客户。
洪雯瞧着他眼里的光,似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20 岁的身影。
那个晚上洪雯在正对维多利亚港的平层里,她平躺在天鹅绒的被子里,玉臂却滑出被外,睡觉依旧和年轻时一样不老实,只不过不会再有个人为她掖起被角。
洪雯做了个梦,骤然惊醒,脑子却一片空白。
她坐起在柔软的大床上,在这黑漆漆的房间里,许久,掀起被子,纤脚踩过澳大利亚空运回来的羊毛垫,走到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身躯没有赘肉,小腹平坦,浓眉秀目,她还是美的,甚至比过去更美,可是瞳孔里到底带了岁月的痕迹,再不是 20 岁的年纪。
洪雯抱着腿,将自己在梳妆椅上蜷成一团。
她已有许久不曾想起从前。
18 岁那年,她梳着粗黑的鞭子,穿着大花铺陈的收腰窄裙,坐着大船,摇摇晃晃渡过珠江,从苏州来到香港这个大都市,她站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都市,看看衣衫革履、步履匆忙的行人,仿佛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她是年轻貌美的,可是除此之外,却双手空空,在这个城市握不住一丝纤尘。
她只是中专学历,自然找不到更高薪的工作,于是就只能从基础劳动力的工作开始,她端过盘子、在后厨帮过忙,直到她终于寻到了一份在专柜做售货员的工作。
那是售卖奢侈品的工作,当她在专柜里看着那些风姿摇曳的女人刷卡的时候,眼睛里落了光,这光有艳羡,也有嫉妒。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偷偷换上专柜昂贵的衣服,提着奢侈品的包,对着镜子,觉得自己比那些衣着光鲜的女人更美,只是这样的陶醉却如同做贼一般,在几分钟之后她只能把这些衣服和包换下,穿着自己的 T 恤,提着帆布包走出奢侈品商店,来到自己的廉租屋。
这个城市这样大,五光十色,她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住着比管道宽敞不了多少的屋子,床靠着墙,除此之外只有一条狭窄的几乎容不得她侧身的过道,放置着她的所有衣服和化妆品,而如果她交不出下个月租金,她可能就会这样的容身之地也失去。
18 岁的她站在这个城市,从不曾想过她也会有一天自己站在 K11 的高楼上,俯视着它,仿佛这个城市都在脚下。
19 岁的洪雯,在偶尔的机会去了香港的电视台,做了一个月的培训班学生,开始在香港电视台演戏,可是演来演去也不过路人、丫鬟、远方表妹这类龙套角色,可是她却要为着主角连戏一直等待在戏场,领到的却比她做服务员多不了多少的薪水。
她站在化妆室外看着电视台来来往往的女主角,就如同她偷偷穿着奢侈品商店的衣服,如同做贼一般,那样艳羡,却也那样贪婪,她想不通,自己明明也不比她们难看,为什么偏偏她们才是电视台的主角?
她很快对这样看不到希望的演戏失了兴趣。
她开始投入一段段的恋爱,比起演戏,到底还是恋爱比较轻松,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在恋爱中享尽福利,只是她吃够了贫穷的苦处,她不愿和她一样是服务员、咖喱咖的男孩子恋爱,她总是得陇望蜀,在等待着能靠到更大的码头。
彼时的她,已经知道青春和美貌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洪雯翘起腿,紫色的睡袍垂落在她的脚背上,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脚指甲煞是醒目,而曾经王定国就是喜欢捧着她的这一双脚,枕在松弛的面颊边,而她就歪头瞧着他痴痴地笑着。
谁都说 25 岁的她嫁给 61 岁的王定国是为了钱,她从不否认,可是王定国也确实给了她 6 年的宠爱和庇护。
而现在,王定国过世了,轮到她去用钱去购买别人的青春了。
她想到了何彬。
圣迭戈球场。
洪雯闲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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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穿了 Fila 的运动衫裙,斜倚在椅上,遮阳伞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凉处,她眯着眼,看着球场上的那个少年,他长手长脚,发球的姿势如同拉了一个满弓,姿势煞是好看,几轮下来,明朗很快溃不成军,拿毛巾擦着汗,下场坐到洪雯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雯姐不如你和何彬打两局?」
洪雯与他闲闲一笑,「最近令尊给的零花不够?」
明朗笑,脸上酒窝更深,明明是被洪雯看穿了心思,他却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我这个朋友很能干的,我这也不是想帮帮他嘛!雯姐你的证券账户交给谁打理不是打理,不如让我们来帮你做。」
洪雯失笑,心想现在小男孩真是了不得,自己 20 岁已经漂洋过海来到香港靠自己出卖苦力谋生,他却还能撒娇卖萌求资源,到底是现在的年轻人比那时的自己更懂得走捷径,还是自己还是太过贫贱,才能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一切。
「你放心,就凭我和你家里人关系,就证券账户而已,既然你开口,我当然交给你做。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明朗大喜过望,「雯姐你说。」
洪雯望着场中的何彬,又眯了眯眼说道:「他以后的业绩都我来负责。」
明朗眼珠子转了转,一下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但他不得不讪笑着说道:「雯姐,你知道我爸那些产业肯定是留给大哥大姐的,我这种拿家族信托过活的,要赚大钱肯定得靠以后自个儿创业,我这人吃喝玩乐最在行,真要做这些还是要有个帮手。」
「何彬这人能干,而且关键是他穷,所以是你合适的合伙人是吗?」洪雯自王定国带入这上流社会伊始,在各种人精中周旋,何等伶俐,不待明朗说完,早已明了,她懒洋洋地瞥一眼明朗,淡淡一笑,「放心,我又不会强人所难。」
她说罢扬起下颚,又望向何彬,此时他正挥臂,抡起一个完美弧线,网球稳稳落在对角线上,他粲然一笑,汗珠凝在面孔上,阳光反射下。整张脸上散发着光泽。
她微笑,为他鼓掌。
明朗偷偷望向她,看她眼里也有了光。
何彬第一次来到香港丽笙酒店。
他着洪雯送的定制西装,依旧有些紧张。
洪雯闲闲拿着菜单,见他进来,放下菜单,与他微笑,打量着他说道:「很帅气。」
何彬似有些忐忑地坐下。
洪雯着大露背的 verawang 黑色礼服,露出的脊背光滑,腰肢依旧纤细,手腕上戴一只宝格丽的镶钻手镯,除此之外全身再无装束,她以手支着下颚,说道:「我把我的证券账户交与你打理。」
「谢谢。」何彬不失礼貌拘谨地说道。
「以后我会介绍和我一样资产的人在你那里做交易。」
何彬有些意外。
洪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望着他,说道:「你该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
何彬觉得她的手有些冰凉,美人儿突然似变成了吐着信的蛇,他垂下眼睑,却扭头对侍者说:「这里空调有点冷,麻烦给这位女士拿件披肩。」他起身,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抽回,从侍者手里接过披肩,为洪雯披上。
洪雯哪里不知道他的逃避,却含笑接受他的殷勤。
「我只让你做我的经纪。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她又将这话又说了遍,目光却停留在何彬那张白净的面容上,眼角带着揶揄的笑。
她相信这个少年只是放不下最后的矜持,可他既然迈开这一步,那她相信他不会再拒绝更多的财富。
自王定国过世后,洪雯已过了 7 年的孑然一人的生活,虽然周边绯闻不断,可到底没被媒体拍到一个固定男伴,更逞论要再次走入婚姻。
于是就有媒体臆断,王定国之所以肯和她结婚,并为她留下这许多遗产,就是与她签了协议,若他死后,她不得再婚嫁。
洪雯于此不过付之一笑。
她犹然记得,18 年前,她在电视台工作。
电视台虽然赚钱不多,却足够星光熠熠,总有名人富豪在台内穿梭。
洪雯在化妆室门口遇到了王定国。
王定国已经 57 岁,早已结婚多年,却花名在外,与这电视台的许多明星都有绯闻,这次来本也是追逐一个港姐小花旦,洪雯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打动他,彼时的她烫着发,戴着大耳环,着垫肩的时尚衬衫,年轻、美丽,却到底缺了自己的韵味,但可能就是凭着一股子年轻的不管不顾,她眼里的贪婪和迫切那样没有遮拦,几乎让王定国一眼看穿,可是他看着她,却徐徐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洪雯。」尽管那时的她浓妆艳抹,可是眼神里的欲望那样赤裸裸,坦诚的如同个没吃饱饭的孩子。
现在她的眼睛不再有那样饥饿感,却成了一个空空落落的洞。
王定国第一次约她,也是在丽笙酒店。
王定国着爱马仕的西装,可再昂贵的西装却已经无法掩饰他松弛肥胖的肚腩,头发虽焗了油却还仍有斑白,而一张面孔也因岁月和酒色的侵蚀而苍老下垂,可是这些不堪却因着金钱的味道而都被完好地掩饰了。
洪雯瞧着王定国,情意绵绵,哪里会有一丝一毫顾及他的年老,她在等着他与那些少年一样,向她奉上鲜花礼物,博取她的芳心,却没想到他只是赤裸裸地说道:「做我情人,我会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大抵在化妆室的偶遇,他已经看穿她的所有用心。
当时的她也如同眼前的何彬一样,有过片刻的犹豫,似乎做情人并不是那么光彩的事,可是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矜持,只微笑着说道:「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依旧可以愉快地吃过这顿晚饭。」
那时的洪雯你远没有现在的身经百战,面对王定国似带着讥嘲的笑容,她无地自容,可是她的诚实又让她无法逃避自己的欲望,她点头,说道:「我可以做你情人,但我要住海景别墅,而且还要每个月都可以买一个爱马仕的包。」
王定国失笑,不知是为她的贪心还是幼稚。
在彼时的洪雯眼里,眼前的男人就等同于一个能提供给她舒适住处和爱马仕包包的钱包,只要能让她逃离贫瘠的生活和狭隘的住处,她并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
那晚洪雯喝得酩酊大醉。
何彬只能送她回家。
在电梯里,他背着她,少年的背虽瘦瘠,肩膀却是宽阔的。
在她坐落在维多利亚港湾大平层的家门口。
何彬有些无奈地问她:「钥匙呢?」
她却如同八爪鱼一般贴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吐气,直到看到他耳垂微很红,她才得意地笑起,说道:「钥匙在我内衣里,你要摸摸看了。」
何彬看着她贴身的礼服,并不相信她的话语,他握着她的手,在门上摁了摁,这果然是指纹锁,大门应声而开,他就半抱半拖着她来到屋里,放她在床上,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捧着她的脚,为了她脱了恨天高的红底高跟鞋。
洪雯躺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阖,内心欲望被酒精激发,在房间萦绕,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被这个男人温柔地握着,就在她以为他会有进一步动作时,男人却起了身,她愣住,张开了眼睛。
男人却走到厨房,为她倒了一杯温水,轻轻地放在床头。
她眼见他走过来的身影,立即闭上了眼,可是眼角却有眼泪滑下。
男人给的只是事前的甜言蜜语,女人却永远在期待激情褪尽后的一句「我爱你」,已经有太久,没有一个男人会给予她这样的温柔。
她本是等人上钩的渔夫,却偏偏自己吞下了饵。
到底女人是比男人更容易动情的生物。
从此之后,明大证券少了个叫何彬的内地少年,而多了个叫 Jason 的上流社会公子。
洪雯与他飞到拉斯维加斯,一番豪赌,两人赢了不少筹码,又开了不少香槟,酒酣脑热的时候,两人在拉斯维加斯注册了婚姻。
在百乐宫酒店,洪雯自柔软的床起身,瞧着酒店前的音乐喷泉,水柱随音乐起舞,高低错落,时而浪漫舒缓,时而激昂。
她曾随王定国无数次来到这里。
她知他有家庭也有其他情人,但她并不在乎,这本就一桩交易,她如同一只小兽,只是要个温暖的住处和吃食,如果有其他,那自然是更好的。
她也不再演戏,她吃不得那样的苦。
洪雯与王定国在一起第 4 年,他的妻子病重,这个自年少时就跟着他吃苦的发妻,为他养家糊口,为他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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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女,可最后是看着他到处风流,自己不过在豪华的、空落落的房间里熬着辰光,最后她还得了癌,在疾病折磨下过世。
洪雯见得发妻的苦,更是对是所谓同甘共苦的爱情不再相信,这世间的许多男人,向来是只要共苦,而无所谓共甘的,他之所以曾对你一心一意,不过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王定国发妻过世后,他许久不能来她住处,她仍如同没心没肺的小兽,只是同往常一样刷卡购物、享受各种各样的世界美食。
偶尔的,她也会想起,如果王定国不要她了怎么办呢?
但那时的她便任性地想:那她就把那些包和衣服卖了,然后大不了回去,租间小小的店铺卖衣服卖花卖什么都可以,她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她向来随波逐流,好逸恶劳,有世间这许多普通人的病,却不甚贪心,只当下活得足够即可。
在香港名流的圈子里,谁都觉得何彬是她的情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注册结婚,而也只有她知道,何彬与她更像客户和销售的关系,若即若离,透着暧昧,却始终又未走近那一步。
洪雯与何彬这般肆意纵扬颇有些时日,直到何彬在内地的女朋友来寻了他。
她生得黑发雪肤,明眸皓齿,而关键是她和何彬是大学同窗,一般的年轻,那女孩儿叫莫倩倩,也不知道她怎样直到了她,竟在洪雯经常出入的奢侈品店拦住了她,说道:「求求你放了何彬吧。他不爱你。」
洪雯恣意地笑,说道:「我知道他不爱我,可他需要我手里的金钱和人脉。不如你打电话让他来这里,看他选你还是我。」
莫倩倩到底是年少气盛,真的打电话给了何彬。
洪雯看着何彬和莫倩倩,气定神闲,她太清楚她和何彬都是被欲望支配的人生,他不会做出让她失望的选择。
果然,何彬只是一脸为难地说道:「倩倩,我来香港前我们就已经分手了,你别任性了,快回去吧。」
莫倩倩只是不肯,她大哭着撕扯、推让着何彬,直至他口袋里的钱包被打落出来,钱包里珍藏着一张女孩儿的照片,小小的、灰色的,似已染了岁月的黄。
洪雯尚自茫然,莫倩倩却盯着这张照片出神,直至何彬紧张地拾起钱包,拂去照片上的尘,那样珍视的表情,分明就是当照片里的女孩儿是自己的瑰宝。
「是她,是她,原来当初你和我分手真的是因为她——」莫倩倩却嘶哑着声音哭嚷着。
何彬立即将钱包揣回口袋,他有些窘迫地瞧了一眼洪雯,将莫倩倩拉到一边。
洪雯并不知道何彬与她说了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儿哭哭啼啼地离开了,而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儿的离开和自己无关。
洪雯想到了很久以前。
王定国夫人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王定国都显得萎靡不振,也没再来找过她,到底是她去找了他,毕竟他是她的一张长期信用卡。
她也没想到,她再看到他的时候,他一下没了神采飞扬的模样,整个人骤然老了,格外消瘦,整个人有了老人的迟暮。
王定国神情寥落,看着她,半晌笑了笑说道:「怎么,钱不够花了吗?」
她看着他,那一瞬有怨恨,有心疼,可是到底还是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来看看你。」
王定国瞧着她,那一眼是这样深,和以往带着欲念和占有浑然不同,他扶住了她,仿佛她成了他的支柱,良久良久他才说道:「你跟我在一起几年了?」
「4 年。」
「如果让你嫁给我你愿意吗?」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为了钱和你在一起。」
王定国凝视着她,半晌,轻轻地笑了笑,他伸出粗粝而苍老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我知道。可你要想,我比你老这么多,我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我的财产了,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难道你不想吗?」
她很茫然,只觉得说不上想和不想,只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生存方式。
在她 25 岁那年,她嫁给了王定国。
她曾经认为那不过是一场交易,可是回想起来那竟然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看到真情的时刻。
洪雯知晓何彬已然积累了原始的成本,羽翼渐丰,她知晓这个少年隐藏的野心和骄傲,绝不会甘于成为自己的附庸,迟早有一日他会离自己而去,只是她没想到这时间来得这般快,她不免有些怅惘。
「你要去哪儿?」
「北京。」
「要和明朗在北京合开公司?」
何彬点头,算作默认。
「那个女孩儿呢?」
「倩倩已经回杭州了。」
「我不是说她。」
何彬轻轻一笑,倒也坦诚,「她也在北京。」
「她那么好吗,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有我这个有钱有人脉的富婆都留不住你?」洪雯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惘然,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受不住金钱诱惑的,这个少年也不会例外,她很想探究,这人间是不是有这样不顾一切、超越金钱和物质的爱情。
何彬的笑容中有向往,他说道:「她也不是那种很出众很漂亮的女孩儿,就有点清秀,还很固执,也有些害羞和自卑。可我就是喜欢她,看到她,我就好像看着自己少年时的一个倒影。」
洪雯到底比莫倩倩见多了世面,多了分体面和尊重,她淡淡一笑,「你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
「我很感谢你让我见了世面,可是我并不喜欢这里的人来人往、灯红酒绿,我不叫 Jason,不叫 Lisa 的情人,我是何彬,我有自己的梦想,我想有个小而温馨的家,无论外面的风雨有多大,我回家,总有她和一盏灯在等着我。」
「我要走了。」
所谓的初恋,不过只是心底一段记忆,偶尔品茗也罢,谁又会真为了一颗朱砂痣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安稳?
她怔怔地望着他,问道:「值得吗?」
何彬看着她,半晌,轻轻地笑了,「Lisa,如果你真爱一个人,你就会知道,没有值得不值得。」
洪雯怔然,她确实没有真爱过一个人,她的前半生卖给了王定国,后半生就想用钱来买别人的青春做补偿, 可是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因为虚荣走了捷径, 但现在我要去找曾经的自己了, 希望这一次的纠正,并不会太晚。」
10
何彬走的时候,留下了离婚协议书。
他去机场的时候, 洪雯正和几个年轻的男孩子喝酒作乐, 她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不在乎,就如同王定国过世的时候,她在床前, 眼睛瞪得很大, 心里空落落的,酸涩酸涩的, 却偏偏滴不下一滴眼泪。
王定国已然是出气多, 进气少, 可是看着她还是笑, 「我马上要死了,我留的那些房子股票给你, 只要你不太挥霍,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你难道不高兴?你卖自己的青春给我,不就等的这天?」
洪雯不说话, 只眼泪扑簌扑簌流下来。
她现在想起了何彬,忽然也流下泪来。
11
洪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
她原本也是没有演戏天赋的人,熬不得通宵等戏的苦, 更受不了监制随便骂人的脾性, 也就顺势不再演戏。
只是她离开电视台的时候,看到女主角正红着眼在背台词,她知道就在前五分钟监制骂了她「鸡仔声」, 她就一遍遍大声背台词, 当时的她想:她为什么那么傻呢,既然是港姐,又这样美貌, 随便傍个像王定国这样的富人,都不必再受这样的苦。
洪雯奔赴了她认为正确的道路, 而身后那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正愈发大声地背着台词, 那台词萦绕在她耳边,似乎是「女人的不幸, 在于被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 她们不被要求奋发向上, 只被孤立滑下去到达极乐。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也在失败的冒险中已经耗尽……
她们本以为金钱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未曾想到制造遗憾的恰巧是金钱。
洪雯在自己的豪宅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而嫣然一笑:她的人生已然这样无趣, 怎能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呢,她倒要看看,何彬离开自己奔向自己的初恋, 等他过了几年柴米油盐的日子,他会不会觉得乏味、会觉得懊悔?到那时他就会后悔离开自己了。
她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时间。
作者:娓娓安备案号:YXX135G0X4Eiz3ZzrGIyaR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