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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郁闷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23 点 55 分。
四部电梯同时静止在 2 楼,已经过了 5 分钟了,它们似乎打算就这样继续停留下去,大有要在那里过夜的趋向。
林悦终于失去了耐心,她决定从楼梯间走下去——第十六层已经空无一人,她是整间公司加班到最晚的人,白晃晃的灯光使得走廊更加空旷,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穿堂风来来回回地巡游,让她那穿着丝袜的小腿冷得发颤。
加班是她主动争取来的——她进公司刚三天,正是遍寻机会表现的时候——大家都很乐意成全她。
这是一份失而复得的工作,她不得不加倍努力。
其实在一周前,她接到的是人事部经理曾敏拒绝录用的电话,当时她很失望,因为原本她还以为曾敏对她很有好感——至少是同病相怜——曾敏和她的经历很相似,父母因意外去世,失去了经济来源后不得不半工半读,毕业后还要拼命工作供自己的弟弟读大学。
林悦记得她在叙述这些经历的时候曾敏甚至红了眼圈,说她相信林悦的这段经历会让其在事业上更有动力,曾敏还说很看好她,但结果却让人大出意料。
「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其实我早该注意到的,她的一些行为在之前就不太正常了,总是精神恍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孟欣欣擦了擦眼泪:「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
曾敏的那个电话的确很奇怪。
林悦不是第一次被公司拒绝,一般来讲,对方都有一套固定的说辞,比如: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没能通过我们的面试,你与公司目前的要求还有距离……」
「虽然我们觉得您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但我们这次的名额有限,我们只能择优录取……」
「感谢您来参加面试,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诸如此类。
但是曾敏的回复却完全不同,她逻辑混乱,语气犹豫,一点也不像林悦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想得到这份工作,这对你很重要,唔,但是,我不能……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是这儿……真的不适合你……找其它的工作吧,你会找到的……真的很对不起……啊?原因?这个,……我想……就这样吧……」
曾敏在打出这个不专业的电话后的第三天,就从她的办公室的窗户跳了出去——十六层的高度,她不打算给自己生还的机会。
「我参加了你的复试,很满意你的能力,我不知道曾敏为什么拒绝你,但是很明显她犯了个错误,当然这也不能怪她,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急需要一个助理来帮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了。」
孟欣欣这样对林悦说——她以前是人事副经理,现在成了部门负责人。
于是林悦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工作机会。
在这家公司上班,每月可以比她之前那家公司多拿八百元——这样一年就是 9600 元,这笔钱可以让她和弟弟林小乐的生活不至于太过寒酸,她可以多买两件出得场面的衣服,林小乐也可以少打一份零工,把精力多用些在学习上,他读的是医学院,她希望他能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研究生,然后成为一名医生——那么生活就会按照她和他的期望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曾敏还活着,那她就得不到这份工作——这真是有些残忍。林悦一面想一面往楼下走,她不喜欢下楼的感觉,这些下行的阶梯有种令人沮丧的气质,也让她的心情变坏了。
她已经到了第九层,还剩下一半的路,她走出楼梯间,又瞟了一眼电梯——它们依旧在二楼熟睡,于是她又只好继续她未完成的苦行。
「嘻嘻!」
楼梯间里忽然传来两三个女子的笑声,在这个筒子似的空间里还被坠上了共鸣音。
是其它公司加班晚归的人吗?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林悦急步小跑着下了几层楼,期望能追上她们,从这栋写字楼大厦到最近的路口去打车也还有一段路,现在已经是半夜,有人同行当然更安全。
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但是她却还是看不见人——甚至听不见脚步声。
已经是五楼了。
林悦怔住了——她意识到情况有些诡异。
「嘻嘻!」
「哈哈!」
「呵呵!」
笑声一直是笑声,声调不同,来自不同的女人——但是她们只是笑,没有说话——哪有这样的交流方式?!
她的脚开始抽筋了——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
林悦扶住了楼梯。
笑声噶然而止。
一阵寒意沿着林悦的脊背攀爬着,林悦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林悦尖叫起来!
女人是曾敏!——已经死去的曾敏!
她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裙,张开嘴,似乎想要说话,但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一股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
「不!不!不要过来!求你!」林悦的声音颤抖而微弱,已经完全失去了体力的支持。这时候林悦忽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剧痛,紧接着,一些滚烫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肩头,林悦伸手一摸——立刻满手鲜红。
曾敏慢慢地走近林悦,伸出手指笔直地指着她的脖子。
林悦摸着脖子上的痛处,那里正渤渤地喷出液体——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她终于明白了——她的颈动脉被割断了……地面、墙面、衣服上全是她的血!
曾敏的脸消失了。
弟弟林小乐的脸出现了——她看见他在哭,他跪在地上,不,应该说是跪在一座墓碑前,黑色碑面上赫然刻着她的名字:林悦。
「姐姐,你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你回来呀!你说过,我们一起为将来奋斗的,我们要买大房子,我要给你买好多漂亮衣服,别丢下我,求你……」
「我不能死!」
林悦大叫一声,睁开了眼。
门开了,灯亮了,林小乐冲了进来。
「姐,你怎么啦?」
林悦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背上冷湿一片——全是她的汗水。
她恍惚地看看林小乐,又看看四周——是的,这是她的房间——只有四个平方,只能塞下一张小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事实上这只能算半间房——由一块木板把一间 8 平房米的房子从中间剖开,做出两道门来:一半属于她,一半属于林小乐——勉强可以满足两个独立空间的需求,而她也能支付得起这小小空间的房租。
这就是她和弟弟林小乐的家,在这里他们已经住了两年。
林悦看着门背上挂着的手提包和她的白色职业套装——正是她穿去上班的那一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被污染的迹象。
「是噩梦吗?」林悦问自己,一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然后她怔住了——脖子上赫然有一道突起——没有疼痛,但却清晰可辨,手感似乎像是一个已经完全痊愈了的疤痕。
「姐,你没事儿吧?!」林小乐狐疑地观察着脸色发青的林悦,但是他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林悦只穿着背心——她虽然是他的姐姐,但毕竟还是一个女人。
「你出去吧,我没事……只是个噩梦,你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林悦压抑着心底的恐慌,把林小乐赶出了房间。
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它:
大约有三四公分长,发白的肉芽拉成一道凸起的脊,周围环绕着淡粉色的皮肤皱褶——像一条粗糙的拉链,丑陋地狞笑。
它位于她的颈动脉搏动处,她还记得她的生命正是从这里离开。
它在这场噩梦之前从未存在过。
那么,还是噩梦吗?
林悦坐在床上发呆,她还记得那种血液慢慢流尽,任凭肉体逐渐衰弱死去的恐慌和无助——死亡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现在依旧战栗不止。
可是如果自己死了,又怎么会回到家里?她是怎么回来的?——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自己没死,那么又怎么解释脖子上这一道来自死神的烙印?
天边,慢慢泛起青白色,似睡眠不足的眼。
林悦用手摸到自己的脸,她的脸感到她的手是冰冷的,而她的手也感觉不到脸的温度——像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在相互接触。
林悦站在新世纪大厦的楼下。
她呆呆地仰视着它——三十九层楼,一百多米高,更像一座她永远也无法攀登到顶的大山。
它俯视着她,这个庞然大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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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就可以把她埋葬。
她低下头,提着手袋走进大厦——这是她上班的地方,如果她没有在这里死去,那么就要在这里工作下去——不死就要工作——林悦为自己感到悲哀。
电梯前围着赶着上班的工薪族们。
四部电梯正在精力充沛地上上下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它们感到疲倦。
林悦沉默地站在一堆喧哗之中,他们谈论着天气、球赛、热搜、明星八卦……没有人知道她的噩梦,没有人留意到身边的这个女人脸色惨白,心神恍惚。
电梯在五楼停下的时候,林悦打了个寒战,她往里缩了一步,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她系了一条蓝色的丝巾,挡住了伤疤。
她紧张地看着电梯门打开,两三个人走出去,一开一合之间,没有惊叫,没有混乱,没有警察,没有医生……如果她真的死在那里,如果她的血还残留在那里,那么此刻就不应该如此平静。
林悦走进公司大门,前台的于小雅冲展开美丽的微笑。
「早上好。」
「早上好。」
林悦有些佩服于小雅,据说她就是那个亲眼看见曾敏从楼上跳下去的目击者,经历了这样的事,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上班,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林悦回到座位,孟欣欣从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她加班时整理出来的文件,面带笑容:「做得很好!」
她的努力得到了认同——她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她现在真希望孟欣欣手里拿着的是其它的东西——这样便可以证明她昨天并没有在这里加班,她就可以把一切都解释为一场荒诞的梦。
八点五十五分,离上班时间还有 5 分钟。
林悦跳起来,冲进了楼梯间。
5 楼。
弥漫着一大股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女清洁工正在仔细地擦拭着楼梯扶手。
雪白的墙面、干净的地面……林悦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职业套裙——它们和它一样干净,然而林悦的心脏依旧紧缩着。
「唔,请问,是这样,我昨天走得晚,掉了一只耳环,请问你打扫清洁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啊?」林悦试探性地问着女清洁工,后者头也没抬。
「没看见。」
「啊,没事儿,也许落在别的地方,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们清洁工作做得好彻底啊,为什么地面都还消毒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林悦继续着:「我昨天走的时候好像看见这里有好大一滩血来着……」
「血?哪儿来的血啊?「女清洁工狐疑地打量着林悦:「这儿是写字楼,怎么会有血呢?!你看花眼了吧?」
「我真的看见了,」林悦咬着牙:「要不然你们干嘛消毒地板啊?」
「切!」女清洁工用鼻子哼了一声:「地板扶手天天都要消毒!鞋子多脏啊,天知道从外面带了什么进来,还有手,摸东摸西的,又来摸扶手,不消毒能行吗?」
女清洁工一面说一面提着水桶往楼上去了。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看见什么血迹。
那么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林悦摸到自己脖子上的伤痕——但这个又怎么解释呢?
林悦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切菜,菜刀滑到了食指上,割出一大条口子,林悦手上的刀落在了地上——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震惊。
伤口里没有血。
两三毫米深——这样的伤口,应该血流如注,可是现在,却只见淡白色的肉皮略略翻开,从里面渗透出淡淡的寒意和冷漠。
林悦使劲挤压伤口,然而一滴血都没有冒出来——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林小乐听见动静跑进了厨房。
「姐,你怎么啦?!」
林悦藏起食指:「没什么,不小心把刀掉地上了。」
「手没事吧?有没有伤着?」林小乐关切地要过来察看林悦的手。
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没事儿!」林悦逃也似的逃到门口,打开了门,来人是邻居孙强,他将一大袋米扛进了屋子——他是附近超市的营业员,每次都是他把林悦买下的大米亲自送上门。
孙强对林悦和林小乐总是格外热情和殷勤,林悦觉察出那源自某种好感——其实他长得还算高大帅气,正是林悦喜欢的那一型,可惜职业太卑微。
林悦邀请孙强吃晚饭,说不清什么原因,她突然感到自己害怕一个人面对弟弟林小乐。
饭菜很香,两个男人在餐桌上狼吞虎咽。
「你怎么不吃啊?」孙强一面大快朵颐一面疑惑地看着林悦。
「我晚餐禁食,减肥。」林悦撒着谎,事实上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有进食,因为她一直没有饥饿感,但奇怪的是,她的精神和体力并没有因此而衰弱。
「女人就是爱自找麻烦。」林小乐叹了口气,摇摇头。
「嘿!」孙强乐了:「错了,你姐姐这样的简直人见人爱,多好养活啊!」
林悦没有生气,也没有被逗乐,她打了个寒战。
半夜,林悦听到隔壁传来林小乐的呼噜声后,便从床上摸起来,她打开灯,从枕头下拿出水果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自己的手臂割了下去。
表皮层、真皮层……筋膜、神经、肌肉——林悦停了下来——她知道即便切到骨头,结果依然是一样的:
没有血,没有痛。
被它割破的地方像一张冷笑的大嘴。
林悦看着它发呆,思维似乎全被它吞噬了。
第二人民医院。
林悦挂了外科的号,坐在候诊室里等待着。
不断有人进出伤口处理室:捂着流血的伤口、皱着眉头或呻吟或哭泣……
林悦忽然有些羡慕那些人,在来这里之前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很久——但是当她从枕头上抬起脸来的时候,发现枕头依然是干的。
她失去的不止是血液,还有眼泪。
林悦摸到自己的手臂,昨夜的伤口其实已经长好了,然而和脖子上的伤疤一样,难看得像一个拙劣裁缝在匆忙间缝合起来的——这是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林悦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许现在就是一件衣服。
也许这个伤疤也许以后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了,这让林悦感到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应该选择一个更隐秘的地方。
这也许是某种怪病,林悦想,因为她依然有脉搏、有呼吸、能行动、能思考——而这些绝对不应该属于一个死去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怪病,也许这些见多识广的医生可以给自己一个解释。
林悦走进诊室,接待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
「不可能!」听完林悦的叙述,男医生脱口而出,他看着林悦胳膊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长成这样起码需要一个月,小姐,这里是医院,最好不要开玩笑……」
林悦叹了口气,她拿出刀,朝着原来的伤口刺了下去。
男医生和他旁边的护士都惊叫起来——不仅是因为林悦的动作,也因为他们看到的结果。
——伤口再次被割开,但是却没有血液淌出来。
诊室的门开了,露出几个探头探脑的好奇者。
男医生惨白着脸将门一把关上。
「这,这个……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像一个中了邪的人,这一切都让林悦感到失望,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第二个错误。
「我建议你做一次全身检查!」男医生开始开化验单,他实在太紧张了,以至于连续写错了三张单子。
他眼里的兴奋让林悦不寒而栗。
林悦拿着检查单飞快地走出门,她在电梯口将它们撕碎,扔进了垃圾箱。
这时候男医生从诊室里跑了出来。
电梯还没有来,林悦转身朝楼梯间跑。
「请不要走!你还没做检查呢!」男医生立刻追了上来。
蹬蹬蹬蹬!
林悦冲下楼。
哐哐哐哐!
男医生跌下楼。
他的头撞到墙上,血从额头蔓延下来。
啊——
有人尖叫。
人群朝这边涌来,林悦在惊骇与混乱中跑出了医院。
林悦在大街上像疯子一样狂奔。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把混乱的思维整理出一条线:
他们追她,是因为他们想留住她,不,应该说是想抓住她——林悦打了个寒战,迫使自己把这个念头继续:就好像某种神秘的力量阻止了他们!
「嗨!林悦!」
孙强从超市里跑了出来,迎上失魂落魄的林悦。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林悦下意识地摸到自己的脸,她的眼前闪过纸白色的自己——像一个死人。
「没什么。」她努力藏起她的惊慌。
「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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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孙强把林悦拉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他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红色小盒子。
林悦更加慌乱了:「不,不,孙强,现在不是时候……」
「听我说!」孙强严肃地打断了她,同时打开了盒子,但他从里面拿出的并不是戒指,而是一面小小的镜子,上面印着八卦文饰。
孙强把镜子面对着林悦,并移到她的左边。
「看着镜子!你看你背后是什么?!」
林悦往镜子里瞟了一眼,发现在自己的左后方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曾敏!
她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
林悦吓得几乎跳起来!
孙强捂住了她的嘴:「镇静,镇静!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她?」
林悦点点头。
孙强放开手,然后压低声音说:「从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你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我爷爷以前是算命的,这个镜子是我家传的,它可以看到那些,那些……东西,所以我就把它找出来,果然用它看见了这个女鬼,我发现她一直跟在你后面……」
是的,是曾敏!
林悦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她所为,她跳楼而死,她的鬼魂在大厦里游荡……据说所谓的鬼魂不过是人的大脑残留在人世间的脑电波,在特定的情况下会与生人发生频率影响,从而让人产生各种幻觉。
死亡、伤疤——这一切都是她制造出来的幻觉,她跟着自己,她不但让她产生了幻觉,也让那医生也产生了幻觉……所以他的摔倒才会那么蹊跷——他们是在幻觉中!
可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自己无冤无仇,自己和她不过只见过一面而已,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你说她在死前就已经精神不正常了?」孙强皱起了眉头。
「大家都这么说。」林悦点点头:「可是她为什么要找上我?」
「也许因为你和她的经历相似,也许什么也不为,只因为她已经疯了,灵魂是精神的产物,如果她死前精神失常,死后也不见得会好多少……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孙强沉吟片刻,他把嘴凑到林悦的耳边:「我认识一个高人,他应该可以作法收了她。」
「收了她?!」
「就是用一个法器和一个符咒,把她的灵魂关起来,这样她就没有办法来害你了。」孙强小声地解释道。
「永远关起来吗?」林悦瞟了一眼镜子中的曾敏,她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灵魂看起来也是恍惚而迷惑的。
是的,她怕曾敏的鬼魂,也怨她,可是永久地囚禁她的灵魂——那可是一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女子,她是一个孝女,从高中起就照顾生病的母亲直到后者去世,然后又拼命工作,把自己的弟弟送出国去深造——她为此付出了她的全部青春,她为此失去了恋爱的最好时机,所以现在只能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工作上……沮丧、孤独、压力……不断地累积……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功成名就的时候精神崩溃……那不是她的错。
「有别的办法吗?」林悦不忍地问。
「你真的很善良。」孙强叹了口气:「尽量超度吧,如果可以的话,但如果她的怨气很深,那么只能收了她,否则她会害死你!」
林悦张了张口,她原想告诉孙强她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但是她最终把这个秘密咽了回去。
她还记得那个医生和那个护士看她时候的眼神——像是看着老鼠、看着蜘蛛、看着蛇……总之不像一个人类看着另一个人类。
那种眼神甚至比他们的死更让她害怕——她不想让同样的眼神出现在孙强的眼里。
更何况,如果曾敏的鬼魂被超度或是被收走,那么这些也许就会随着她的消失而消失,如果是那样,她又何必说出来呢?
深夜,林悦走在小巷里。
通过手里的小镜,她看见曾敏一直尾随在自己的身后。
她加快脚步走进了小区的大门,然后快速地跑进单元楼里,上到三楼,敲开左面第一间房的房门。
曾敏没有被甩掉,林悦看着她跟着自己进入了屋子。
一步、两步、三步。
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一个用红漆刷出的圆形符咒正位于她的上方。
符咒射下一道白色的光柱,将曾敏罩在其中。
曾敏的嘴里发出了一声怒吼。
——像魔鬼在怒骂、像密林里被陷阱捕捉的猛兽在咆哮——就是不像人类的声音。
「好大的怨气!」——孙强口里的高人,这间屋子的主人——喻锋举着一只铜葫芦闪了出来:「她的怨气太深,没法超度!」
做出这个结论之后,喻锋的口里就喃喃念起了咒语。
曾敏的长发狰狞地散开来,她一面大叫着一面疯狂地扑向喻锋——但是她始终冲不出那道光柱……
终于她停止了挣扎,把脸渐渐转向林悦,并伸出手直直地指着后者,眼里全是怨毒,林悦禁不住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曾敏的灵体化作了一粒光点,光点飞出了光罩,进入了喻锋的铜葫芦里。
喻锋将葫芦口封好,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被汗水浸透了,他狐疑地看着林悦:「你确定和她真的没有仇怨吗?她对你的怨气为什么这么深?」
林悦恍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跟她只见过一次啊!」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看看。」
「不用了。」林悦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着,她害怕眼前这个人看出她的秘密,也许他会把她也当作应该收拾的东西。
喻锋正要抓住林悦的手,忽然神色大变,捂住了胸口,他跌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孙强连忙上前扶起后者:「喻锋?!你怎么了?!」
林悦惊呆在原地——窗外,一个影子簌地闪过去,像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她觉得那个身形很有些眼熟。
「他那么年轻,那么健康,而且每天都做健身,怎么会有心脏病?」孙强拿着报告单又是难过又是纳闷:「心脏病会把一个人变成植物人吗?」
「你说他们家祖传都是做这个的?」林悦缓缓地说道:「是吗?」
孙强点点头:「他爷爷和我爷爷是好朋友,在这行里很有名的,喻锋天分极高,据说比他爷爷当年还胜一筹,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窗外有一个黑影……」
「啊!我明白了!」孙强一脸恍然:「做他们这行的会有很多仇家,而且都是那种最可怕的仇家,一定是其中一个,趁着他发功收鬼的时候,暗算了他!」
「唔。」林悦心神恍惚地应答,喻锋是在曾敏被收进葫芦以后倒下的,他是在企图洞悉她秘密的时候突然发病的——而且击倒他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得过的疾病!
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力量在阻止别人发现她身上的秘密!
那股力量将毁灭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孙强把手放在林悦的肩头:「放心,喻锋很坚强,他会熬过来的……」
林悦跳了起来,她避开孙强诧异的眼神,拿起手袋心虚地说道:「快九点了,我要去上班了,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不能迟到的。」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恭喜你,鉴于你这七天来出色的工作表现,公司决定让你提前转正,还有,这是发给你五百元勤工奖,」
林悦疑惑地看着孟欣欣递给她的红包:「试用期不是三个月吗?」
孟欣欣笑了:「你想申请延长吗?」
林悦拿着红包走出孟欣欣的办公室,心里没有一丝高兴——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是这五百元买下了她的命。
她走到前台,于小雅正用裁纸刀做卡片,她的手抖了一下,刀子切到了她自己的无名指上。
林悦惊住了——于小雅的手指上没有血流出来。
伤口绽开,然后又迅速合拢成一条缝,最后消失在了皮肤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悦捂住了嘴,几乎要尖叫。
于小雅却抬起她那美丽的头颅,看了林悦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再过一段时间,你也能做到。」于小雅说。
林悦的脑子轰然一炸:「你,你也……」
于小雅把食指比到自己的嘴唇上,眼神瞟到了不远处一个正在填写简历表的年轻男孩身上,她压低声音:「嘘——今天有新人来呢!记住,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唉,今天晚上我又有的忙了。」
「原来是你!」林悦浑身颤抖:「原来是你!」
于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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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曾敏跳楼的目击证人——也许曾敏根本不是真的跳楼,而是被于小雅害死,那天晚上袭击她的人也根本不是曾敏,她的灵体站在对面,她是来警告自己的,当时她手指指着的就是那个真正的凶手——那就是现在在她眼前的于小雅!还有,林悦忽然想起来,前一天晚上在喻锋家窗外出现的那个影子——那就是于小雅的影子啊!
原来她一直潜伏在这家公司里,利用职务之便,招聘新人,然后她……
「上班时间不要闲聊!」孟欣欣表情严肃地出现在两人的身后,她颇为不满地看了于小雅一眼:「你在做什么?」
于小雅俏皮地吐吐舌头,立刻换成了一脸无辜样:「我在给新员工做通讯联络表啊!」
「用心点。」孟欣欣转过头,看着身体摇摇欲坠的林悦:「你不舒服吗?跟我进办公室一下,我要跟你谈点事。」
林悦跟着孟欣欣走进了办公室。
「你是新人,所以我可以原谅你不懂规矩,我现在就要跟你讲讲规矩……」
「可是孟经理,于小雅她……」
「她怎么了?」孟欣欣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林悦犹豫了,如果她说出了于小雅的秘密,也就等于说出了她自己的秘密,那么结果会怎样,她会失去这份工作,她会被当作怪物,会有更多的人想要抓住她,或是消灭她……
「这就对了,三思而后行。」孟欣欣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林悦:「说之前先想想后果,就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悦震惊地看着孟欣欣,后者的脸上也出现了于小雅一样的笑容:「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现在我们是少数,他们是多数,当不被多数人所接受的时候,我们就需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孟欣欣继续说道:「这是生存策略,虽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很难再死一次,但这种情况却还是可能发生,比如说,当遇到像喻锋那样的人。」
林悦捉住自己的喉咙,她已经惊骇到完全说不出话。
「是的。」孟欣欣点着头:「你死了,我死了,我们都死了,也都复活了。」
「这,怎么可能?!」林悦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这栋大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是它给了我们新的生命。」孟欣欣说道:「重生的感觉怎么样?」
「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林悦想哭。
孟欣欣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你很快就会发现,新的生命比旧的要好太多了。不会再有疾病,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饥渴,不会再有寒冷……不会再被肉体所束缚,不会再被它的需要所奴役,就像那句古话,『它只是你的皮囊』。」
「为什么选我?」林悦颤声问:「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又要让我复活?」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幸运吗?」孟欣欣反问之后又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的,别老想着你失去了什么,那些不值得你留恋,想想看你得到了什么,想想看你能做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林悦又问。
「因为是时候告诉你了。」孟欣欣说道:「如果按照传统的说法,今天你刚过头七。七天,是一个考验数值,你能留下来,是因为你想留下来,你之所以会复活,也是因为你想复活,你不想离开这个世界,首先是你的心想要复活,所以你才能够复活,否则我们再做什么都是枉然,记住,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孟欣欣伸出手,抽掉了林悦脖子上的丝巾,她摸到了后者的伤疤:「放心,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拥有力量让它消失了,这会是一具完美的皮囊。」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曾敏会死?!」林悦发着抖, 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破坏了规矩。」孟欣欣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她想阻止你进来, 她还想把秘密说出去, 我们不得不惩罚她,收回她得到的一切。她没弄明白一个道理,也许她现在是异类, 但是当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多, 那么别人才是异类……新的世纪将会来临……」
原来,曾敏是因为她死的,她的鬼魂是来警告自己的, 可是她却……怪不得当时曾敏的眼神那么怨毒……
「不, 不!我不要做怪物!我不要做怪物!」林悦惨叫着拉开办公室的门,夺路而逃。
孟欣欣走出办公室, 职员们都看着她。
「别担心, 她会回来的。」孟欣欣说。
林悦往回家的路上飞奔着——那是她此刻唯一想去的地方。
对面的街上, 出现了弟弟林小乐的身影。
「姐!」他看出了林悦的反常, 一面大喊一面穿过马路跑来:「姐!」
一辆车飞驰而过。
林悦看见弟弟的身体飞到了半空,旋转了几圈, 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林悦撕心裂肺地叫着扑向血泊中的亲人。
林小乐瞪着双眼——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林悦跪在弟弟的床边,用毛巾擦着他的脸。
——他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了,她还为他换了衣服——她把他从停尸房接了回来,她不想他躺在那么冰冷的地方。
现在他的双眼已经闭上了, 看上去是那么安详,像是一个熟睡的人,随时都会醒过来……然后去上学,读完医学院, 成为硕士, 成为一名杰出的医生……
「我要救好多好多人,我要挣好多好多钱,然后我们一起过最幸福的生活。」林小乐的话在耳边飘过去。
林悦摸着自己的眼角, 她现在已经没有眼泪。
门外, 孙强在拍着门。
「林悦,林悦,你让我进来, 好吗?」
林悦打开门,把对方堵在门口:「我今天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可以吗?」
孙强离开了。
林悦的手机响了起来。
孟欣欣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车子在楼下, 我们等着你们。」
10
清晨。
孙强站在走廊里,敲着林悦的家门, 但是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林悦, 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是一个人的,相信我,我会照顾你!」
听着孙强的脚步声离开,林悦低下头, 把脸埋在手心里。
林小乐从林悦的旁边站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上。
尾声
林悦穿着白色职业装走进公司大门。
于小雅抬头微笑,用嘴朝左边的接待区努了努:
「又有新人来面试啦!」
林悦怔住了, 那个正伏在桌上填写应聘表格的人竟然是孙强。
他抬起头,讶异地看着林悦:
「啊!你在这里上班吗?真巧,我正打算应聘这里的保安工作呢!」备案号:YXX1J4jn8LrFgpEgNKHbG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