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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月火伞高张,蝉声聒噪。
树上的叶子都懒洋洋地耷拉下来,似乎也被这暑气刺激到了崩溃边缘,只等明日金乌高升之时,当场死给它看。
风很静,还很吝啬,这个节骨眼不知道躲在哪座山头后喝大酒,全然将我们这群指着它过活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我绝望地伸出手感知它的痕迹,被热气烫了回来。
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默默给自己洗脑。「心静自然凉,什么枯藤老树昏鸦,什么空调 wifi 西瓜,什么串串可乐大虾……」我咽了咽莫名溢出的口水,喃喃道:「没见过啊,没听过。」
「什么没听过?」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绝尘而去的幻想,漫天的绿皮红心黑籽西瓜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花。
气死个人。
我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襟朝来人行了个礼,「王爷安好。」
奚晏弯腰将我扶起,笑盈盈道:「不必多礼。」
接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榻上,拿起杯子想了想又放下。
我在心里诽腹,那么多椅子不坐偏偏占着我的位置,是不是你也知道那石椅烫屁股,坐久了会上火。这也就罢了,我的杯子你不喝还拿着,你一拿这杯子我又要不得了,贱不贱啊你。
奚晏挪了挪,给我腾出个地儿,「荷华,过来。」
他虽笑着,却不是真心的,话也是说给院门口趴着的耳朵听呢。
我退了退,忍住冲上来的热气,坐在亭子下的美人靠上,对奚晏笑笑:「王爷,这于礼不合,我还是坐这儿吧。」
说完,发现又说错话了。
自打来了这书里的世界,很多东西还是不习惯,比如这个称呼。
总是「我我我」的,忘了规矩。
上头这位身着玄衣的,就是我的夫君,当朝六王爷,手握大权。书里记载,他十三岁从军,十五岁上阵杀敌,十八岁孤身一人深入险地擒西戎贼寇,二十岁军功赫赫回京封王。如今二十又一,声名远扬威震四海,本是极好的年岁,却娶了平平淡淡的闺门女子芮荷华——也就是我。
这个婚,是皇帝赐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奚晏当然拒绝了,他喜欢的姑娘是大丰第一贵女——佩国公之女宋云卿。
依照目前的时间,宋云卿应该在烟州跟人打赌,因为这个赌,不久之后宋云卿将冒天下之大不韪参加科举,一举夺魁,后遁入江湖。
芮荷华的命运,也因此急转直下。
芮荷华只是一个小小翰林的女儿,与天潢贵胄的奚晏犹如云泥之别。
就在三个月前的春林宴上,皇帝突然指着芮荷华说,此女容致端方温良慧敏,可比大丰第一贵女,然后便得了奚晏轻飘飘于芮荷华而言足以惊天动地的一眼。
没过多久,圣旨就传到了芮府,芮荷华如愿以偿,虽是侧室,对她来说也便够了。
可她性情软弱,默不作声地被奚晏的几个姬妾欺辱,日子过得艰难。接着宋云卿参加科举事发,牵扯出好几桩科场舞弊案,负责科举的大臣,包括她父亲在内全部下了大狱。芮荷华求告无门,被人利用,反害了晏王府。后来风波渐平,历经种种,奚晏全然将芮荷华当做宋云卿的影子,在芮荷华以为修成正果时,宋云卿嫁进了晏王府,成为奚晏的正妻。宋云卿的光芒太过耀眼,在这样无可抗拒的攻势下,芮荷华卑微到了尘埃里,她在晏王府极速枯萎,直到沉入泥沼,无人铭记。
我来到这里,是在三天前,惊雷滚滚的那晚,仿佛只有瞬息一刻,便换了人间。
从最初的新奇到满腔的悔意,只需要一个没有空调的夏天。
当事人表示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
2.
「荷华?」奚晏眉头微皱,神情冷然地看向我。
我回过神来,寻声望去想起他来此的意图,忙道:「王爷,荷华近来倍感疲累,中元节不能陪您去看母妃了,还望见谅。」
奚晏先是愣怔了下,接着点点头,「也好。可是身体不适?」
若是先前的芮荷华听到这话定然欣喜万分,偏偏这关切的话到了我耳朵里变成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能活」的怨怼,哎,谁让我开了上帝视角呢。
「不是,近来暑气太重冲的。」我朝他勉强笑笑。
你赶快走吧,还我宽大舒适的软榻。
奚晏似乎是在这一刻才想起了自己是习武之人的事实,看着我满头大汗仪表有失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笑笑笑,能不能赏点冰啊兄弟,你小老婆要被你一群小妾欺负死了,连冰块都能被抢,你还管不管了。你小老婆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热死的怨妇,你是不是也脸面全无你说。
奚晏缓缓起身,从袖里掏出一条丝帕。我在他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急忙扯着衣袖沾沾脸。「呵呵,这天真是一点都不饶人,妾身失态,恕罪恕罪。」
奚晏没能一表他温柔之情,抽出的丝帕拈在手里有点尴尬,可奚晏毕竟身经百战,若无其事地丢在桌子上就走了。
他一走,我就后悔了,我可爱可敬可歌可泣的冰呢?
「小姐。」侍女南犀端来一盘水果搁在桌上,絮絮叨叨:「明天中元节祭祖,各王爷皇子都要带家眷跪礼,王爷思念容妃娘娘,定要去宫中待一晚,这个时候王爷心思柔软,是个绝佳的机会,你怎么说不去呀?」
我一口咬下半个梨,吞完后回她:「不想去,懒得动。」
「小姐!」南犀急地直跳。
我按下她的肩膀,指了指门口,她便不说话了。
要说这晏王府的耳朵,可谓是京中一绝,依我之见,搁赌场里不说百战百胜,至少赚个盆丰钵满是没什么问题的,何必屈居这晏王府给人端茶倒水呢,简直暴殄天才。
伸了个懒腰,拖着步子往寝殿去,南犀拿上果盘跟在我后面小声说:「小姐,现在可以说话吗?」
被盯着的感觉消失了,我点点头,又捞起一颗青枣塞进嘴里,「祭祀这种事,要心怀敬意,我与她母亲从未谋面,以我的身份这般祭拜,太过冒昧。更何况,王爷此来便是要通知这件事的,我识趣点儿主动提,还能留个好印象。」
南犀仍是愤愤不平,「如今府上没有正妃,您理所应当站在王爷身侧……」
我将手上的东西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即将出口的滔滔江水。
「甜吗?」我问。
南犀嚼了嚼,眯眼直笑:「甜。」
我揽起她的肩膀,循循教导:「王爷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不要,啊。」
「小姐怎么这样说,您一直爱慕王爷奴婢是知道的,虽然王爷现在姬妾众多,可您那么好,长此以往,王爷会发现您的好的,莫要灰心呀。」南犀安慰道。
我张了张嘴,竟然发现无法反驳,算了算了,来日方长。
3.
「她真这么说?」
书房内,六王爷晏王手持书卷,眼神没有移开半分。
来报的人答:「是。」
「算她知趣。」晏王提笔在书上做了注解,又道:「你去吧。」
这人将将消失,那方门又被打开,来的是在烟州探消息的侍卫。
「王爷,宋小姐在烟州一切如常,只是,只是身侧至少有三股人盯着。」
晏王抬头,审视着来人,「除了我们和国公府,还有谁?」
「对方行踪隐秘,属下还未查出。」
晏王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继而说道:「唤你回来有要事,烟州让徽明继续盯着。」
「是。」
我躺在床上算时辰,祭祀一行差不多已经出城了,留南犀守院,唤上侍女晚晴准备准备出府。
谁料刚到大门,就被拦了回来。
我好言好语相告:「小哥,我们采买日常用品,去去就回。」
卫兵面无表情的脸配上那身寡淡的黑衣,浑身散发着「我不好惹」的气息,随主子长的,我一道看过去,不禁笑了出声,还是批量生产。
他扫了我一眼,又看看晚晴,硬邦邦开口:「她可以,芮侧妃,就请回吧。」
我撇撇嘴,满是忧伤地望着府外喧闹的长街,喟然长叹:「也罢。」
将将转身,只听兵马声攒动,熙熙攘攘。
顶着日头打了个呵欠,祭祀必遇袭,这是常例,没什么新鲜的。
接着几道黑影迅速从王府上空掠过,我眯眼细看,刚好七人。
瞧这方向,其中一个恰好就是守在回风院的那个。
晚晴已经出府,我转过花园,迎面碰上奚晏的宠姬青若。
一身华美服章贵气夺目,腰间环珮随莲步泠泠作响,甚为悦耳。眉目传情风致,颦笑灵动温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福了福身,唤道:「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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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妃。」
好看的人,连说话声都极是动听。
我笑盈盈说:「一家人不必如此。」
她先是不可思议地愣怔了片刻,再一扫情绪上下打量我,半响后道:「芮侧妃这是去赏花了?」
还没等我开口,她又自顾自说:「园中芳菲各有千秋,独独红莲能入王爷眼,姐姐可知这是为何?」
宋云卿出生的那天,整个白麓城所有的红莲齐齐绽放,世有传闻,宋云卿乃仙人降生,而我们的六王爷奚晏又对红莲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钟的却从来不是莲。
我一副不知所谓的迷茫模样讨好了她,她大发善心地为我解惑,「因为——」她微微一笑上前两步,附在我耳旁吐气,「因为王爷心之所属在佩国公府。」
我哦了一声,「然后呢?」
青若勾起眼眉,「芮侧妃是个明白人,等宋小姐进了门,这方寸之地可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处?芮侧妃出身书香门第,惊才绝艳,如若得了王爷恩宠,正妃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更何况,这还是权贵的后院。
书中科场舞弊案后芮荷华老爹入狱,晏王府因避嫌袖手旁观,芮荷华救人心切被青若利用,先是帮她溜出府,再让她买通狱卒,最后求到奚晏的叔叔那儿,一盆以权谋私心怀叵测的脏水牢牢扣在晏王府。那会儿,奚晏几乎要将芮荷华赶出府了,还是三司会审后还了几位大人的公道,芮府这才幸免于难。
而眼前的这位美人,书中寥寥几笔勾过,已然被奚晏处决。
我盯着她的脸,觉得十分可惜。
「所以呢?」我接着发问。
我一副朽木难雕的糊涂状让青若觉得大为恼火,她恨恨剜了两眼,领着众人悠悠离去。
略过我的时候,她说:「芮侧妃,我们来日方长。」
我细想小说里确实没有方长这个人,想问问她这是何方神圣,她却留给我一个娉婷的背影。
可她作为奚晏的姬妾,也不过能摸一摸啃一啃奚晏。她方才说的却是,我们。
我望着她的去向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她这端庄温雅的皮囊下竟有这等惊人的气魄,佩服佩服。
4.
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时晚晴正在窗前探脑袋。
自昨日奚晏来了一次后,回风院四周布置了些许冰块降暑,屋里角落也摆了好几盆,冰融化后时不时有人来换,简直不要太舒服。
我对晚晴招招手,她推门而入,坐在床边。
「怎么样?」我边问边递了杯冰茶给她。
她接过喝了口低声回道:「我朝民风开放,各个茶馆说什么的都有,恩怨情仇颇受欢迎,不过,最大的那家茶馆,今日说的是《空城计》。」
空城计?孔明御敌。
晚晴笑了笑,继续道:「六王爷雄才大略,单单这故事奴婢听了也钦佩不已。」
大丰与西昌一战结束不久,奚晏被吹得神乎其神,朝野上下对他的敬仰都编到话本里了。
既然最大的那家能写这么一出,想必是官方默许的。民众的动向,就是统治者希望看到的。而话本里的东西,可以说就是上位者传递下去的信号。也就是说,高高在上的那位,心志并不止于区区西昌之国,他需要更多更新鲜的热血铺就一条王霸之路。
小说里,芮荷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后院遛,才有那样不堪的结局。
我起身拉着晚晴坐到书案前,把她按在椅子上。
「我说,你写。」旋即挽起袖子替她磨墨。
晚晴一脸不解,仍是拿起笔蘸了蘸,悬在纸上。
「从前有位书生,一生负气,壮怀激烈……」
奚晏是第二天晨时回府的。
他在门口看到我时,有些许的惊讶。从前的芮荷华,从不会做逾矩的事,比如主动出现在奚晏跟前。
「你怎么来了?」他冷眼瞥过来激得我浑身直颤。
我垂眉敛息,小声道:「荷华有话要和王爷说。」
奚晏刚从祭祀遇刺和悼念先母的余波中缓过来,就碰上不长眼色的我,甚是不悦。
但我知道,此时他不会赶我。
直至走到书房,奚晏停下脚步,「说。」
我心中哀叹一声,屈膝跪下,「妾身祖母年迈,恳请王爷恩准荷华回家探望以尽孝心。」
奚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半响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准了。」
「多谢王爷。」
晚晴和南犀都是我从芮府带来的丫头,这次回家也是要跟我一起的。
尤其是南犀这孩子,蹦蹦跳跳一下午,挑上这个捡了那个,生怕漏了芮府玩伴的礼物。
晚晴敲敲她头,南犀委屈巴巴地揉着,撅起嘴来跟我撒娇,「小姐,晚晴姐姐欺负我。」
我摇头笑笑,任二人打闹。默默将收拾好的东西检查一遍,自顾自坐在窗边听蝉。
蝉夏生秋死,终生未曾见雪,故不知雪。可在夏日里,没有人能忽视它的存在。蝉轰轰烈烈一场,死得快哉,死得其所。不同于芮荷华渺小卑微的一生,连凋零都悄无声息。
5.
「爹。」
芮仲渊远远看到我就要行礼,我快步上前先往地上一跪,「爹,女儿回来了。」
芮仲渊伸出手拍了拍我头,含泪将我扶起。
给他奉完茶后,我让两个丫头自去玩耍。
「在王府,可还安好?」芮仲渊饮了一口关切问道。
「好。」我掏出一包茶叶递给他,「给您的。」
芮仲渊闻了闻,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这可是今春的贡茶,王爷赏的?」
早上走的时候王府总管送来的,除了这个外还有一套茶具。
我点点头,芮仲渊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丫头,这么长时间来也不给家里递个信,害得我们寝食难安担心这许久。」
「荷华知错啦。」我站起给他捶肩揉背,乖巧至极。
芮仲渊捋捋胡须,呵呵直笑:「行了行了,快去看看你奶奶,从昨天说要回来都念叨一晚上没停了。」
「好,我这就去。」
脚还没迈出门,梅月姑姑就来接人了。
「老太太等半响了,小姐快请。」
「奶奶身体可还好?」
梅月姑姑大笑,「好,见了小姐,什么都好。」
听了这话,我心中却是一冷,最迟不过今年冬天。
面上仍是含笑,「梅月姑姑越长越年轻了,是不是吃了什么好东西,能不能分给荷华一点?」
「哎呦小姐,快别打趣老奴了。」梅月姑姑捂嘴笑,「这女子出嫁后就是不一样,瞧这神态,好像被王爷宠坏了。」
我大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芮荷华自出嫁后,拢共回家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谦恭有礼,似我这样散漫放纵却不曾有过。再这样下去,人设要崩了呀。
我连忙收起心绪,准备迎接芮荷华一生中最敬重的老人。
「奶奶。」我跪下磕头,老人颤颤巍巍地伸着手将我扶起。
她左瞧瞧又看看,两行清泪悠然滑落,「荷华,你受苦了。」
一语中的,让我几近哽咽。
连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都不知道,芮荷华在王府中过得并不好。
她与奚晏成亲数月,奚晏从未将她看做王府的一员,不过是多养一张口而已。
而那些美人姬妾更不会把荷华放在眼里,戏弄、嘲笑、拉踩,都是家常便饭。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到芮府的烂漫时光,她没嫁人前,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门小姐。
如果没有遇到奚晏,没有那让她误以为可以企及的一眼,或许她会嫁给一个温润的公子,如此相守一生。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平息片刻后,挽着老太太胳膊,撒娇卖萌,「奶奶,荷华不苦,王爷待我很好。」
老太太轻轻拍着我的胳膊,语气低迷歉疚:「芮家对你不起,你兄长也……」
「奶奶。」我蓦地打断,「我真的很好,这不关哥哥的事。」
老太太看着我,叹了口气,再次抬眼时已是慈眉善目的明亮弯眸,「好好好,我家荷华这么好,谁能不喜欢呢。」
6.
芮府的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竿头。虽然在王府也没有人管,总归睡不踏实。
还是家里自在。
原还担心壳里换了人被认出,现在看,我似乎是过关了。
洗漱完毕,唤上晚晴悄悄从后门溜出府。
拐了弯进衣庄换了身公子打扮。
晚晴装模作样地摇扇子,颇有斯文败类的潜质。
我们在登临楼喝茶,客宾满座都是冲着台上说书的来的。
「啪——上回说到,那书生带五十人突袭敌方五万大军,抓住叛将全身而退。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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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少年意气壮志未酬,仕途之路却艰险无比,终究未被重任,至于接下来的路通往何方,我们下回分解。」
醒木落下,余音不绝,满堂座宾久久没有回过神。
直到一句「小二上茶」的吆喝声响起,众人纷纷醒转过来。
晚晴直愣愣地盯着我,想要掏空我的脑洞。
我端起茶来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晚晴低声问:「小……公子,接下来呢?」
「想知道?」我戏谑道。
晚晴啄米似的点点头,「想啊。」
「不告诉你。」
晚晴意兴阑珊地收回她的脖子,没趣地撩拨着杯子里的茶叶。
不消片刻,有人掀帘而入,正是这登临楼的掌柜。
「二位,久等了。」掌柜拱手道。
晚晴在空椅处敲了敲桌子,那掌柜笑眯眯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搁在桌上,「这是定金。」
我微微瞟了一眼,俨然是被骇住了,晚晴这时也半天没能挪开眼。
一……一千两,妈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一个陷阱。
佯装镇定望向窗外,努力平息我高涨的喜悦之情。
「莫掌柜,这是何意?」声音没有颤抖激动,很好。
莫掌柜倍感讶异,以为我们嫌钱少,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温温和和道:「公子,这是您提供的话本子的酬劳,小店小本生意,还请公子收下。」
「莫掌柜,你我都知道,那东西并不值这么多钱。」
莫掌柜握着茶杯讪笑,「公子有所不知,在下虽是登临楼掌柜,这楼却另有东家,东家说值,它便值。」
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这人是谁,只是非奸即盗啊,「你有什么条件?」
说到这个,莫掌柜两眼一眯,和气的脸凑得更近了,「在下希望公子的话本以后只提供给登临楼。」
垄断市场啊。
我摇摇头婉拒,「莫掌柜,我家主人只写了这么多,后面有没有还是两说。」
「不妨碍。」莫掌柜摆摆手,「公子有多少,登临楼照单全收。」
我将银票上面的那张折好递给晚晴,留下一卷新话本起身拱手道:「该我们得的必然不会少收,莫掌柜告辞。」
走在街上,总觉得有人盯我,不动声色地回身在小摊上挑挑捡捡,背后却是空无一人。
这个世界的眼睛和耳朵,都这么清闲吗。
晚上吃饭时,若无其事地问了芮仲渊两句关于今朝科举的事,他只说女子读书修身养性即可,其余的不要多想,就不愿再说了。
7.
翌日,我从正门出,给老太太买药。南犀和晚晴一同跟着,小丫头开心地到处张望,不一会儿已经抱满怀了。
刚在小摊上坐下乘凉,晚晴突然脸色大变拉着我们往巷子里避。
「怎么了?」我问。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趴在墙边环顾一圈后,惊魂未定地说:「符家世子。」
芮荷华一生没多少机会得见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但芮家与符家的渊源,要从她兄长芮泽林说起。
芮泽林少年远游之时结时了在北疆沦为质子的世子符煜。那时大丰并不强盛,北疆王势力渐成丘山,有独霸一方的苗头。和谈不成,大丰出兵收权时,反被北疆王利用地形一网打尽,被符侯发配到北疆锻炼的符煜正在其中。
北疆王以此作为他争城夺地的砝码,大丰同意了,符煜被留在北疆,一去便是三年。
芮泽林遇到符煜的时候,正是他最为艰难的第一年。之后二人惺惺相惜,互为知交。
兄长芮泽林此后留在北疆探查地形,在六王爷奚晏带五万大军攻破北疆的时候提供了最为重要的地形图。
后北疆王降军,世子符煜也便自由了。
这是两家恩怨的开端,因为二人情感发生了重大变化。
侯门世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更遑论芮家这样的书香门第。
符煜被禁足在京,兄长芮泽林以功臣的名义发配到最南端戍边了。为堵住朝野悠悠众口,皇帝把功臣的妹妹,也就是芮荷华嫁给了大丰最有权势的王爷奚晏作为奖赏。
符侯在朝堂之上放言,此生符家与芮家势不两立。芮家的下人见到符家的随从都是绕道走的。
还好晚晴眼神亮,万一碰上麻烦就大了。
绕远路去药店抓了几味补药,便匆匆回府。
「这是?」芮仲渊看着面前珍贵的补药,脸色沉了下去。
我连忙说:「我回来时,王爷赏了不少银子。」
听到这话,芮仲渊放松下来,神情却是凝重惭愧的。
芮仲渊一生清廉,到这把年纪也没攒下什么家底,连自己母亲病重,都花不起多少钱买药,芮荷华出嫁时,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备足嫁妆已经掏空了芮府,现下竟靠女儿夫婿接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将药递到管家手里,扶芮仲渊坐下,「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年近半百的芮仲渊泪眼婆娑,扭过头咽了咽方哎了一声。
我回来已经两日了,明天一早必须要回晏王府,秋闱在即,宋云卿也该回来了。
她一回来,意味着麻烦也到了。
「爹。」
芮仲渊抬头看着我。
该发生的事,如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挽着他的胳膊笑笑,「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他或许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面上露出不舍的神情来,「你也要保重。」
「放心吧。」我说。
当晚,我与老太太同宿一床。
老太太说了很多话,一会儿说爷爷,一会儿又说我爹,噼里啪啦一大堆,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又说起了我娘,「你哥哥性格倒是跟你娘很像。」
敢爱敢恨,恣意潇洒,几人能为?
我翻身揽住老太太,把头塞进她肩窝里,「听爹爹说,您一度不喜欢娘亲呢。」
「哼。」老太太嗤笑出声,「她进咱家的门没有哪一回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
芮荷华出生的次年,母亲便撒手人寰了,文中对这个人物没有多少着墨,甚至在芮荷华最痛苦的时候,她夜夜长梦看到的也只有一个老太太。
我说:「我会常常想您的。」
老太太拍着我的背,似呢喃自语,声音低到听不大清,「不要怨你哥哥,他也很苦。」
听到这话我却是一惊,因为原作中老太太一生都没有原谅兄长芮泽林,以至于他得到老人驾鹤西去的消息时一度认为这是自己做的孽,终生都无法释怀,此后也没有踏入京城半步。
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
8.
「姐姐回来了。」
我揉开疲惫的眉头,挂上不经人事的笑脸,缓缓走到到椅子边,几位美人早已一屁股坐定了。
「几位美人有何贵干?」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青若打了头阵,「太后寿辰,往年各府女眷献礼皆是以才艺博采,头几年是妾身去的,今年不知姐姐作何安排?」
你们都安排好了来问我?
我将整个人塞进椅子里,昏昏欲睡。「几位有什么好的提议?」
「听闻姐姐是个难得的惊才绝艳之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王爷今年想必会带姐姐前去。」
说话的这人,是奚晏姬妾中最年轻的一位,虽年轻,胸中弯弯绕绕却不少。原拨给回风院解暑的冰,也大都进了她的院子。现在这番话明摆着将我推入风口。
「前几日,王爷还说要带怀薇姐姐出去散心呢。」
被喊到名字的美人先是羞赧一笑,再颔首垂眉,「姐姐说笑了,怀薇身份卑微,怎么有幸参加那样的宴会。」
「惊弦妹妹琴艺出众,近来又作了新曲,想必早已准备献礼了。」
「没兴趣。」
「哎呀,想必今年又是青若姐姐了,姐姐路熟……」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在七嘴八舌中劈开一角,「妾身身体不适,还请侧妃娘娘容妾告退。」
我定睛一看,其人清扬婉兮淡素若菊,这个美人我喜欢。
「嗯,你去吧。」
余下几人窃窃私语,说的不过是这人何等张狂,要么就是病秧子一个晦气的很。听来听去也没什么好话,我困倦不已就下逐客令了,「几位美人才华横溢举世无双,无论谁去都是极好的,届时王爷自会裁度,天热易躁,我就不留几位小憩了。」
众人悻悻起身,走的时候勉勉强强行一礼,算是给脸了。
人一走,我立马瘫在椅子上,仰头闭眼酣睡。南犀愤愤不平道:「您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妃子,她们算什么东西。」
「我跟她们有区别吗?」困啊,说话都没力气。
南犀跺了跺脚,「区别可大了,您应该拿出架子来收拾她们,不然她们该爬到您头上了。」
我嗤笑,「不早就爬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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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么,又不差这一回两回。」
「哼。」南犀过来扶我,我实在不想动就让她别管我自己忙去。
她这会儿心里不痛快,指不定要气到什么时候去,出去溜达溜达也是好的。
迷迷糊糊睡着,醒来人却在床上躺着。
猛然坐起,对上一个挺拔的背影。
「王……王……王爷……」
我咽了口水,差点没给我吓昏过去,屋里伺候的人一个也没有,哪去了都?
「别看了。」奚晏扭过头凝视着我,「本王让她们出去的。」
「哦。」我还在懵圈中,刚醒,大脑仍在重启。
再一打开眼帘,奚晏愈来愈近的脸充满了视线,我脸却没来由地热起来,别过头去尴尬地笑笑:「王爷有何贵干?」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平和地盯着我,良久开口道:「都说你们有几分相似,从前没有发现,如今看来,确有几分相似。」
我撑着床往后退,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我与宋小姐天壤之别,怎会相似。」
奚晏藏墨的眸子里是我看不透的深渊,他笑时质雅含章,怒时不言自威,即便是面无表情,也有一番迫人的气势逼得我无法抬头。
端量的视线撤去,我松了一口气心却乍然提起。
他离开床边直直坐在我的书案前,手上按着的是没整理好的话本子。
玩蛋!
我噌噌爬下床,一屁股坐在书案上,等我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时,整个人骤然灼烧起来。
芮荷华你到底在干什么?大脑宕机黑屏了?
奚晏另一只准备翻书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我想说我比你更尴尬,真的。
在他皱眉的瞬间,我疯狂搜索着大脑里可以想象到的能化解此时此刻尴尬氛围的话题。
高速运转下,仿佛听到了大脑疯狂重启的声音,机箱轰轰隆隆片刻后,开机的音乐适时响起,终于,让我看到了曙光。
我撑在桌子上看着奚晏谄媚笑,不得不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爷,你头低一下。」
奚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我感觉我现在就像那砧板上的鱼,因为做了亏心事却不得不忍耐奚晏那锋利的眼刀。
他纹丝不动,我伸着爪子掰过他头,将他束发的簪子撤去,从怀里摸出一根玉莲簪子换上,簪子通体晶莹剔透,玉莲蕊心嵌一颗红豆,两相合宜,更衬得奚晏温良如玉。
咳咳,我别开沉溺美色的眼,将铜盘里的梨倒出来举在他面前,得意洋洋道:「王爷你看。」
奚晏十分不爽地盯着我,接着往铜盘上递了一眼,蓦地顿住了,继而又别过头去。
虽然只有片刻停顿,我却捕捉地一清二楚。只等他一把打翻盘子将簪子拔出扔在桌子上愤愤离去,我再委委屈屈地痛诉他的无情,今天这事就算完了。
可我等了会儿,又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扔,嘴角竟然还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当天我不知道奚晏是怎么走的,他原来的那根簪子还攥在我的手里。
哎你还我簪子,那是打算给我哥的,我在内心咆哮着。
算了,下次再要回来,急忙将桌上的杂稿收起,安置在有锁的梳妆盒内。
晚晴和南犀进门的时候,个个脸上含羞带怯,似乎我和奚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一手一个板栗,敲得两人春色谢去。
「小姐,你干嘛打我?」南犀不满撇撇嘴。
晚晴摸摸南犀的脑袋,还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笑眯眯道:「小姐的定情信物终于送出去了。」
「你们……」我哑然失笑,「那不是定情信物。」
「是是是。」南犀不以为然地敷衍:「小姐说什么我都信。」
自打奚晏来过后,被人盯梢的感觉消失了,心下也自在很多。好像奚晏每来一回,我似乎都能得到不少好处。
9.
随着茶楼中书生故事的完结,我又写了三五个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故事,稍添几笔传奇色彩,反响甚佳,登临楼莫掌柜一时高兴,又给我送来千两银票,我让晚晴拿着钱去医馆买了药送去芮府。
临近秋闱,父亲芮仲渊住在翰林院,直至放榜结束才能回府。老太太一人在家,我到底不放心,跟奚晏请示想出门逛街时,他没犹豫就一口应了。
我心想这小伙子还知道礼尚往来,算是个君子。
出去的时间不能太频繁,有时一天出去一趟,有时三天出去一趟,直到太后寿辰近了。
王府鼓乐的声响半个月来一刻未停,都在施展才力以博奚晏的青眼,哪知众人在以为能被选中的只有自己的时候,奚晏让人给我送来一套,怎么说,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
「是不是送错地方了?」我表示怀疑。
来人将衣服往前递进一分,说道:「是回风院,没错。」
我还在疑惑中,晚晴已先一步接过来,「多谢宗侍卫。」
这算什么说法?明日一过宋云卿声名大噪,求亲之人都能排到城门去,然后奚晏一急,当着百官的面向皇帝求亲。接着秋闱结束,科场舞弊案昭然若雪,父亲洗冤后心灰意冷,对皇帝许的官全然不受一心待在翰林院编修先贤典籍,我趁着宋云卿回来自请和离,回到芮府侍奉老太太。管他什么风云变幻波云诡谲,等到京都待腻了,我就去南边找兄长,我会告诉他,没有人怪他,欣赏一个人本就是不明就里的,这常常与年龄、性别、国界、阶级无关。我会告诉他,你要做什么都不必害怕,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有一个不算富贵但能遮风挡雨的芮家。
可现在这个变数,我不知道会扭转些什么?
原书中,奚晏带去的是那天最先离去的美人,病态中有一种超脱的美。
她一舞动京城,让寡居后宫的老太太都看直了眼,听说她住的院子夜夜点灯到天明,只为寿宴献舞做准备。
这下子被我抢了名额,岂不是怨恨死我了,更何况我什么也没准备。
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陷入困境。扫奚晏面子的事现在还不敢做,我势单力薄抗衡不起。可是去了倘若生了什么变故,我的上帝视角因此失效对我来说大大不利啊。权衡再三,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看着崭新的银票,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做寿礼好。
忽然想起上回在芮府老太太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跟王府总管问好后,一头扎进库房里。
直到第二天晚晴来敲门,匆忙梳洗一番后,进宫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
「云卿?」
我转过身去,奚晏跨出府门时细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我浑不在意地笑笑,将盒子藏在袖中,「王爷请。」
或许奚晏知道他失言了,一路上神色凝重,直到进宫的诸位大臣向他行完礼后都怪异地瞄一眼远处紧赶慢赶的我,他才想起今天带了谁来。
我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扶着腰直呼「不行了」,奚晏一扫阴霾揶揄道:「没见你多胖,这点路怎么还喘上了。」
我回望走过的长阶以及重重宫墙,不禁哑然,您管它叫这点?
习武之人,了不起哦。
我摇头轻叹,「不及王爷一米八的大长腿和日日练功的身体。」
他忽然走近,低头凑在我耳边轻笑:「这话听着怎么醋意十足。」
我细微一想,满脸通红,话都说不顺了,「你你你……」
「啧啧啧,六哥和六嫂还真是羡煞旁人呢。」
猛然插入的声音,吓得我连忙退后一步。
抬眼望去,这人目若朗星棱角分明,身着蟹壳青镶金边袍子,腰佩皇族式样的云纹白玉,正是当朝九王爷奚?。
奚?朝我们拱拱手,「六哥六嫂好啊。」
奚晏没理他,转身就走,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却听奚?漫不经心对奚晏说:「方才瞧背影,我还以为是宋家那位呢。」
好好好,这没多大会儿两次暴击了,一遍遍提醒我作为替身的事实,真的大可不必,我简直不要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离开宴还有一会儿,奚晏被大臣缠住让我自己逛逛。
合着您以为这么长时间是您陪我逛的?
罢了罢了,男人嘛,身外之物。
我知道我路痴,所以走过来时只走一条直线,可我就在石头后面迷瞪了一小会儿,忘记从哪个门出去了。
各个门长的都一样, 我欲哭无泪。
凭着运气慢慢往外走吧,可每次走一条直线时都能在尽头碰到各种各样的岔路口,还都没有人。
「玩我吗?」我暗怒, 操起一颗石头往树上砸。
「大胆!」
石头反弹, 一下子砸在刚进园子的来人身上。
听到这句「大胆」, 我知道我碰上了那绝
()
对绝对绝对不能惹的大人物。
「皇上恕罪。」软着膝盖跪下, 砸地的声音砰砰响。
跪猛了,我那铮铮不屈顶天立地的骨头啊。
默默低下头, 龇牙咧嘴地狂啸。
等了好久,那人终于开口,「起吧。」
帝王的威严绝非虚传, 我刚那一下, 其实多半还是给吓的。
「谢皇上。」撑着地慢悠悠站起,许久惊魂未定,小心脏扑通扑通跳,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我深吸一口气默默垂手静听吩咐。
半响没动静, 我正要请退,皇帝不疾不徐说道:「六弟看起来冷若冰霜, 实则性情随和, 芮侧妃要多多担待。」
「不敢。」我恭敬回话。
「朕听说你在王府过得不大好,这桩婚是朕赐的,你可怨朕?」
先让我与奚晏好好相处, 再提我的生活状态, 虚伪不虚伪你, 真觉得自己乱点鸳鸯谱缺德的很一开始就不该作孽, 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我淡淡道:「臣妾不敢,臣妾在王府很好。」
很好的意思就是还活着能蹦跶。
奚珩转过头望着远处的湖景,声音带着悠远的庄严,「予尝求古仁人之心, 或异二者之为, 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 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妈耶,我编故事里套了这么一段怎么传到这儿了?难不成被这皇帝发现了?
百转千回之下, 我瞪着大眼满脸不解, 「啊?这……这……妾身听不大懂……」
奚珩凝思片刻,期间数次打量我,我那不争气的膝盖差点没撑住磕在地上。
他扯着唇笑笑, 转身便消失在林荫花径中。
我宁愿在这儿待一天,也绝不跟着他后面出去。
不多会儿就来宫人领我出去了,没想到这皇帝还挺有人性的。备案号:YXX1DpZe0LNhOJnOlGCo6g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