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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生在棚户区、长在贫民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身上都带着油烟味,同学们会捏着鼻子朝我做鬼脸,叫我「煮饭婆」。
事实上,我从不煮饭。
说不上来是因为家里逼仄,进门就是伙房,还是因为上学路上有很长一段,要熏别人家的油烟,总之,我青春里,全是熬猪油的气味。
我曾以为所有人的青春都一样……直到对名校有了一点点概念,我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在我买 20 块毛线衫的年代,他们一件短袖就得花 400 块。
20 到 400,就是我和那种人之间的距离。
就我这样的人,摸爬滚打长到适婚年纪,能嫁给什么人?五大三粗的摩的司机?送外卖的劳力?还是二婚大叔?
不,都不是。
我遇到了跟我截然相反的人,出生优渥、履历漂亮。别人拼命一辈子想去到罗马,那个人他生在罗马。在我偷钱买网红冰淇淋时;在被我弟追着揍,熟练地上树时……那个人住着别人进不去的大院,念着名校,晒法国南部炙热阳光,跟我的生活毫无交集。
按理说,1% 精英和 1% 底层永不相逢,可老天总爱开玩笑,在最窘迫的时刻里,我撞见了他。
或者说,我撞了他。
二
那是个夏夜,我在一家轰趴馆打零工。
当我冲出轰趴馆杂物间的时候,我面红耳赤,拉着快掉落的礼仪裙肩带,想尖叫,但没辙,我只能暴躁地扯了扯头发:我告诉自己要忍住,200 一天的零工,我能让这个混蛋搅黄?
我像个鸵鸟给自己洗脑说,那经理只是莽撞些、冲进杂物间、不小心撞到我换衣服——短短几秒钟,闷热的走道里,经理骂的脏话在我脑海中闪过,我踹了一脚墙壁,猛地转身。
没有像电视剧那样,我撞进谁的怀里;没有迎面而来的薄荷香气,甚至都没有一只手扶住我……我摔地上,头晕眼花、视线黑了一秒,再睁开眼,有人皱眉道:「看路。」
我没回过神。
从前,午夜电台里有人说:如果我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听着想,什么枝?值得您还写首诗。
直到遇见陈尔凡,我知道了,他就是酸诗里的男主角;这世上真的有人一出场,浑身上下说不上哪不对劲,但你就知道,不是你这世界的人。
他的淡定和我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皱眉,试图将我扶起,却在即将碰到我肌肤时,停住了手。于是我 get 到了他的分寸、边界和洁癖。
杂物间里,经理刚好走出来,瞪我一眼,骂骂咧咧地走远。我掐紧了拳头,碍于外人在场,什么也没干。突然,身边黑影一闪,刚还在身边的人冲出去,凌空一脚,踹得经理人仰马翻。
惨叫声响起,经理傻了,我也傻了。
男人的手点在空中,带着威胁、看向地上打滚的经理:「就是你,对吧?」
轰,我脑中一响,理清楚了逻辑:衣衫不整的我、愤怒地冲出杂物间、骂骂咧咧的男人……我伸手,将快掉下的下巴合上。
围观的人多起来,我悄悄地拧了把胳膊,计划着我是先跑,还是先跑。
这场我是收不了的,医药费,我也是掏不起的。
就在我想跑的时候,男人朝我走来,这次,他没犹豫,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开。
仲夏夜凉风吹来,我扯着掉了肩带的裙子,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
陈尔凡坐在驾驶位上,降下车窗:「去哪?送你。」
我内心的小人抓狂:我倒是想去打工啊!钱还没领就被人拽跑了,当然,就您那英姿飒爽的一脚,我还能领到钱就有鬼了。我吸一口气,算着转车回去还要 9 块,心一横,往副驾驶位一坐。
车门关上,他踩下油门,斜我一眼:「你怎么谁的车都敢上?」
我噎住,半晌回他一句:「那我走?」
那我走???
表情包在我脑海盘旋,身边响起闷闷的笑声,我诧异地转头看去,这人在笑啊?
我还以为男主只会邪魅勾唇呢。
不过,笑得还挺好看。
三
他看我一眼,目光里带着打量,像猎人,但就在二十分钟后,我决定扭转局势,让他变成猎物。
那是我人生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车厢内一片死寂,我看着挡风玻璃前的挪车卡,透过玻璃反光,我辨认着上面的数字:1、3、9……如果这是他的车,那这个号码就是他的手机号。
我挪开目光,又忍不住再度挪回来,他突然出声:「左转?」
已经到了家门口的小巷。我说过的,我家住在城中村,贫民窟中的贫民窟,从大马路上到巷子深处,道路坑坑洼洼,没几辆车能开进去。
有一次,我心疼地打车回家,就在这个巷子口,司机再不肯往里开,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刮底盘,跟人吵了一架。
司机指着我鼻子让我滚。
我头一昂,滚就滚,反正我不给钱。
后来我才知道,巷子口有个大坎,车一刮就是几千块。那时候,司机的嘲讽像风一样在我脑中呼啸而过,他说:「老子跑车不差这点钱。」
可好像,这些年我跑江湖,一直一直差了这点钱。
汽车颠簸,我抠紧手机,觉得有点可笑。
「停这里吧。」我说。
「到了?」他问。
周围灰尘满天,工地上的大灯照过来,就这样的地方,我说到了谁信?
他没停车,汽车从大坎滑下,异常的声音响起,尖锐短暂,刮在了我心上。
我问:「贵吗?」
「什么?」
意识到我是问车之后,他朗声大笑,笑到我莫名其妙。
笑完,他吐出一个字:「贵。」
我心头只有一道声音,完了完了……而他,在车停到我家门口时才说:「陈尔凡。」
我点点头,打开车门。
陈尔凡、张尔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人,不会再出现在我生命之中的。我踩着高跟鞋,艰难地往家里走。我知道,身后应该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棚户区应该扬起满天灰尘,而我,应该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人生里……
可是,没有。
「应该」没有发生,远光灯从身后照来。
那道光来自他。
活了 23 年,读大专、进社会、干着每月 3200 块的活,打零工成为家常便饭,一次次被轻视、被嘲讽,少有的几次打车回家,只有司机吐槽这什么鬼地方。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照亮我回家的路;也从来没有一束光,试图照进我人生里。
心中至苦的人,需要多少糖才能填满?
以前看《奇葩说》,大家都觉得这话问得妙,妙到听的人哑口无言;只有我跟马东同时回答:一点点。
人生至苦,所以一点糖都能当做恩赐。
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从那一刻决定的:我不要当猎物。
我要走出不见天日的贫民窟,我要抓住唯一的光,然后拿起猎枪,当猎人。
四
我摔倒在泥坑前,假装爬不起来,甚至,连一路上紧紧拽着的裙子肩带,我都一秒没犹豫地松开手,任它滑下来。
身后没有动静,因为紧张,我握着脚踝的手泛白。
我在倒数,数到最后,我开始绝望。
算了吧。我决定算了。再抬起头时,眼泪滚滚落下,我觉得自己哭出幻觉了,不然,怎么能看到身后一道影子覆下?
我怔住,从安静流泪到嚎啕大哭,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哭到声嘶力竭的时候,陈尔凡走到我面前。
过山车为什么刺激?因为冲入巅峰又带你坠落谷底。
我以为惨败,不知前路在哪,最浑浑噩噩时,却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他深邃的目光。
陈尔凡蹲下,四目相对时,我知道,这场狩猎开始了。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是从未有过的狠。
那天晚上,我说了很多话。我说:「谁要赚这破外快啊,谁想大晚上打工……」我拽住他衬衫衣襟,缓慢而清晰地说:「谁想被人渣摁在杂物间侮辱……」
他身躯一震,一手扣住我的腰,将我抱起来,放回副驾驶位。冷气迎面扑来,他想抽身,却被我抱住脖子。
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
昏暗灯光下,他低沉愉悦地笑:「我不走。」
我知道,他只是打算回驾驶位,我还知道,故事再发展下去,我顶多成为他绚烂人生中,一点点的色彩,而这些,不够。
我离他更近了些,抬头,唇从他脖颈间擦过,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喉结……突然,腰上的力道收紧,他原本抽回的力道重重压下。
五
那片唇就在咫尺间,我心尖猛地一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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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痕迹地躲开。坐直了身体,我扣住凌乱的衣裙,问:「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喑哑的声音传来,呼吸微喘:「什么?」
「忘了今晚狼狈的我。」
再后来,我走了。我回到打开门就是伙房的家,躺到了铺着扎人凉席的单人床上。我看着窗外,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没有能谈心的朋友,也无处可说,我说过的谎:没有人将我摁在杂物间轻薄,就连那个混蛋经理也没有,他只是在我换衣服时撞进来、骂我磨蹭,如果不是我躲开,他可能会拧着我耳朵,将断了肩带的我拎到人前干活。
陈尔凡误会了。我故意说谎,让他误会得更彻底些。
没有男人不喜欢英雄救美,至于肩带和尊严,算什么?
不透风的阁楼;带着油烟味的空气;闭上眼,能听到老鼠从房梁上爬过,这是陈尔凡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这里现实、危险、充满算计,而我,就是那个算计他的人。
手机相册里,有两张照片是我偷拍的,最早发现的人,是我弟林小川。他偷我的手机转账,听到声音,我直奔堂屋,他晃着二郎腿,一脸有恃无恐。
我直接打过去,听他闷闷地嚷:「你特么刚去地里拔葱来着,一身大粪味儿,别碰小爷。」
晚上吃葱花炒鸡蛋,从地里偷的葱被我扔地上,我举着抱枕,恨不得闷死他。
林小川半点没有要被闷死的自觉,举着手机喊:「林小暮,你相册里都什么玩意?一张美女都没有。」
我看着他滑动相册,停在一张漆黑的照片上,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抱枕掉地上,我一把夺过手机,锁了屏。
林小川瞟我一眼,尖酸刻薄:「也对,就你这怪批,有个鬼的朋友。」
我作势要揍他,在他抱头之际,我掐紧手机回到了房里。
心跳声和我摔门声重叠,我划亮手机屏幕,看着漆黑照片里陈尔凡的侧脸——他开车时我偷拍的,脸露一小半,剩下的,是他导航的屏幕。
将图放大,导航上常去住址那一栏逐渐清晰。
而这个地址……哨兵站岗,玻璃防弹,住里面的人有的是军功赫赫,更多的是累世福荫。近代史里常提的地儿,常活在平头百姓的传闻中,城里人提起就四个字,城央大院。
埋头苦读的 Guo 考生,或多或少将那座院子看作一生的天花板。多少人想去罗马,而陈尔凡,轰趴馆里男男女女笑称的陈公子,他就住在罗马。
我嘴角嘲讽地勾起,滑动屏幕,视线落在下一张照片上:挡风玻璃前的挪车卡,卡上电话号码清晰可辨。
是啊,我这样小聪明满肚子的人,早就搜过陈尔凡的微信。陌生人可查看的 10 条状态里,有贝加尔冰川前的留念照、常春藤的毕业典礼,还有他那一大家子合影。
距离那晚三天了,他没再出现,很多次我看他朋友圈时,手指会停留在「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按键上,但最终我什么都没干,因为没意义。
如果不是他大步地走向我,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的生活如常,在不见天日的长巷,嗅着街坊邻舍的油烟味,去一个个轰趴馆赶场,有几次,我看着家门口长的葱发呆,我以为,我的人生会跟这葱一样飘摇潦倒;我还以为,我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六
亲戚要跟我介绍对象,对方大我 10 岁,结过婚。
我没说话,亲戚急了:「事业单位还有房!咱们还图啥呢?」
她说的时候,比划着下雨会漏水的屋顶,像个小丑。
我几乎就要对人生妥协了,却在当夜,被打乱阵脚:陈尔凡的朋友圈更新了,这次,带了定位地址。
我打了车,报了定位上 KTV 的名字。
包间门口,我紧张到手心冒汗。我知道,陈尔凡就在里面,就在那片灯红酒绿中,而我,一门之隔,鬼鬼祟祟像个贼。
包间里有动静,我缩进墙角。
身边有人走过,再退回来,最后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我:「好巧,来玩?」
戏谑的语气让我哽了半天,我回头,对上清亮的一双眼,瞎扯:「应、应聘。」
KTV 门口有招聘公告,我进来时留了一手。
他走近,呼吸迎面袭来,让我生出凑近的冲动。我走神了,走神到脚踮了一半,一副欲吻还吻的样子。
陈尔凡直勾勾地盯着我:「试试看?」
我耳边嗡的一声响,忽然,被他拽进包间里,没有外人,没有聚会,只有循环的音乐,和被推到门后的我。
陈尔凡双眼含笑,我看得脑中一热,舔着唇吻上去……我不是什么小白花,吻过的唇七八九数不清,可是,舌尖舔到他下唇时,我真切地尝到了甜和柔软。
可惜,太短暂。我含住他的唇仅仅一秒,便被他躲开:「不是来应聘的吗?」
他将麦克风递给我,「陪我唱一首,当是面试。」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这家 KTV 的股份,还不小。
我默不作声地站着,擦干净唇上的水渍,掉头就走。我是穷,我是低自尊,我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但我不是任人耍的白痴。
背后忽然一热。陈尔凡抱住我,声音闷闷的:「失恋了,陪我唱首歌都不行?」
我脊背一僵:「关我什么事?」
「你有没有同情心?」
「没有。」我挣扎,束缚越来越紧,右耳灼热,陈尔凡几乎是吻着……不,是咬着我的耳垂道:「被喜欢的女人拒绝,好难过。」
耳垂被舔舐,被吮吸……有那么一瞬间,我浑身发软,还好,在叫声逸出喉咙前,我捂住了唇……呜咽与乐声重叠,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但我感受到了,他紧贴的胸腔在震动。陈尔凡笑:「怎么了?嗯?」
抱着一个,爱着一个,狗东西!我急火攻心,拽着他胳膊就咬。
陈尔凡疼得直皱眉:「林小暮,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你才吃……」没说完,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失恋,喜欢,拒绝,串一起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我眼里迷惘。陈尔凡 get 到了我的意思,低吼:「林小暮,你个白痴!」
所以……失恋是指我?被拒绝是说的被我拒绝?
他,喜欢我?
七
我和陈尔凡在一起了。我时常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他眉梢微挑:「你说呢?」
通常,这个提问以吻结束。
我不是恋爱脑,却总能在这样的时候觉得浑身轻飘飘。我们的相识不太真实,我老会想,假设我没去轰趴,假设那晚,他拒绝了发小的升迁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我会后怕,没遇到他的人生里,我仍深陷泥沼。
某种程度上,我被他救赎了,再也不用见亲戚硬塞来的男人;不用穿高跟相亲被拉去爬山,然后还 aa 矿泉水;不用成为全城奇葩收集器……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压马路、看电影……他喜欢翡翠虾仁,在给他夹完菜,我会搜索电子菜谱,当着他的面把杭帮菜加进收藏;别的女孩因为男朋友微信没秒回而炸毛,我选择在他忙完诈尸后,说:「不许累到自己,我会生气的。」
在气氛轻松下来,我会撒娇:「那你要补偿我。」
陈尔凡很上道:「那明天我们去 IFS 逛逛?」
IFS 那些奢牌是我能染指的吗?可陈尔凡认为我配,于是,我乐于给他制造意外:「逛街有什么好玩的!罚你陪我去吃麻辣烫。」
若他情窦初开,为他宽衣解带,若他阅人无数,为他灶边炉台。网上流行的段子,我十几岁就开始用了,到了二十三岁,我张口就来。
吃麻辣烫时,隔着袅袅热气,看他吃辣肥肠、擦鼻涕的样子,我有些走神,明明才认识几个礼拜,我有种我们在一起好多年的错觉,仿佛他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陈尔凡,不是外面停着的那辆豪车的主人
他喝着冰可乐,问:「看什么?」
我托腮笑:「看你长得像我未来老公。」
我凑到他面前,重重地亲他。周围食客起哄,我看他从错愕到耳尖微红,笑他纯情。
一个吻技很好的人纯情,这是件很荒诞的事,一个原本不纯情的人收心,这又是件很难得的事了。他的从前我不管,他的以后,我觉得应该跟我有关。
在漆黑的路口,我说,你试试双手举起来?
他举手的那一秒,我将他推墙上,吻过去。
微弱光影里,我看见他清亮的眼,熟悉得一如初见。
「周末……」我情不自禁地开口。
「去邻城吗?」他哑着嗓子接话,「泡温泉。」
「好。」我点头。
在一起三天拥抱,一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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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的时候,我们共度两天一夜。
收拾行李的时候,林小川斜瞥我:「跟谁?」
我敷衍:「没谁。」
他嗤之以鼻:「不三不四。」
我抄起闹钟扔出去,林小川的空气投篮没白练,跟开了闪现一样跳开,然后,他怒吼:「你特么有病啊!」
我起身把门摔上。当天晚上,我在朋友圈发了我和陈尔凡的合照,算官宣。
没多久,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打听,照片里那个开很贵汽车的男人是谁——他们不是不长眼,只是不敢信,那样的人会跟我扯上关系。
陈尔凡很好,富贵不骄矜,关键是,这样的人还温柔有礼,克制有分寸。
他做过最冲动的事,是不是就是在 KTV 里拥住我?
八
邻城,温泉酒店。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竹林掩映,私汤热气氤氲……我第一次踩这么绵软软的地毯,第一次发现奢牌居然还做沐浴露,第一次躺进按摩泡池,而这一切,是陈尔凡生活的常态,就连一夜房费抵我俩月工资这事,也是。
灯暗下来,他的吻加重,呼吸深沉急促起来。
「陈尔凡……」我红着脸道,「我有一点害怕。」
「怕什么?」
我更脸红了,超小声:「怕疼。」
我说过的,他的吻技很棒,我还说过的,他的未来应该有我,而在这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不是应该,是必须。
陈尔凡笑到栽到我身上。我大囧,伸手捶他。拳头被握住,他看着我,然后,拉高了薄被……好久后,他的声音在黑夜中传来:「暮暮,我们不急。」
不记得哪部电影里也有这样的镜头,男主对女主说:「有些事情没必要一夜做完,我们不赶时间。」
因为有一生,所以不用急。
那夜,我一夜无眠。
我装的,我不怕疼。
我还装了,我不是第一次。
我只是故作柔软,万万没想到,陈尔凡会停住手。
我问自己,世界上真有爱这回事吗?我曾大声地跟他说喜欢;曾借流浪歌手的麦克风,跟他唱歌告白;我也曾吻向他,咬着他耳朵说「爱」。
原来,这样的情愫,世间真的存在?
真奇怪,陈奕迅说,美好大多在青春发生,我寡淡青春里都没撞见的悸动,在 23 岁,一场步步为营的恋爱里,居然从天而降?
那天晚上,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心内柔软。
我从没遇到这样的人,面对穿着吊带睡裙的女朋友,吻到蚀魂刻骨时,还愿意停下的人。
我知道,除了陈尔凡,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
回城的第二天,陈尔凡说带我去他家,准确地说,是他爷爷家。那时候,我在副驾驶位上吃圣代,完全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有人分享第二杯半价而心动。
我看着他,他嘴角突然勾起。
「你笑什么?」我问。
「笑你看未来老公。」他答。
嘎嘣,我咬住圣代勺子,碎了。等我把塑料片吐出来时,陈尔凡猛打方向盘。
汽车掉头,陈尔凡说:「带你去个地方。」
后来,汽车通过城央大院的哨兵岗,驶向院中深处……我举着圣代心情复杂,想过会见他家人,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红砖小楼自成院落,门口还守着两个兵。我被陈尔凡拽着进大院。人生第一次,有哨兵朝我敬礼,我很没出息地回头看,边看边想,他们手里抱的是枪?
我是个见谁都能聊的人,见陈尔凡的爷爷是例外。
坐在沙发上,看着喝茶的陈爷爷,还有爷爷身后整排的书架,我抠着手,很努力地保持微笑,一个个地回答问题。
答题的间隙,我分神想,书架上的这么多书,是爷爷一个人看的吗?政治,哲学,日语,英文……这人和我爷爷,真的是同一个年代的人吗?
我接着阿姨递来的热茶,杯沿很烫,可我只敢平稳地放小茶几上、再偷摸着烫红的指腹,半点不敢声张。
从院子里出来,陈尔凡问我怎么了,我看着他说,我腿软。
他笑,当个段子。
而我是真的腿软。
我这样在别人眼色下长大的人,怎么会看不懂,爷爷微笑表情下,是一重一重冷厉的审查?
回家路上,陈尔凡说:「我是爷爷带大的。」
陈尔凡喜欢浙菜,因为他祖籍江浙。爷爷骑马打天下,前后任职的名头一大串,总结下来就是赫赫军功、位高权重,从阿姨到哨兵,称他「老首长」。
我麻了,彻底麻了。
陈尔凡说:「我爷爷人很好,平时就爱看看日本小说和俄文诗歌。」
当晚,我躺在床上想,原来书架上鬼画符的几本,不是英文,是俄文啊……
真有文化。
九
再见陈尔凡,是两天后的夜晚。他戴着棒球帽,想遮住额头上的伤。老首长下手狠,一茶杯砸下去,口子三厘米长。
我喉咙一哽,冒出一句:「要不,我们私奔吧?」
陈尔凡没忍住笑出声。
拐走陈家独苗,这事我做不到,但有很多歪招,我可以试试……比如说,睡了陈尔凡。
他喝着酒,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掉。
陈尔凡醉眼朦胧地看着我。
我觉得我醉了,不然,怎么会从他目光里看到一丝凄惨。
将他放倒在酒店大床上时,我听清楚他的喃喃:凭什么,我连爱的女人都得不到!
而后,热吻汹涌……
第二天醒来,床边空了。微信上有陈尔凡的留言,他有急事要回去一趟。
我躺回床上,看着床头柜上剩下的 TT,悄悄地,将手放在小腹上。
生活如常,两个月后,我从医院出来,穿过大半个城市,在他家大院外等他。那天天色阴霾,风雨欲来。我扑进他怀里:「我怀孕了。」
我要结婚这件事,震惊了全家,包括林小川,他手一抖,苹果滚地上。
我白他一眼:「出息。」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两家人尴尬见面,在我爸口中「城中钓鱼台」的包间,我坐一旁,看着暗潮汹涌,心惊肉跳,强装镇定。
我懂陈家老首长的愤怒,事实上,我跟他观点一致:我这样的人,怎么配?
可不好意思,只有我。
我将手放在小腹上,在林小川要跳脚的表情里,拒绝了陈家的彩礼。
回头,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林小川靠在墙边:「林小暮,钱都不要,你特么有病?」
我看他一眼:「你觉得林家给得起嫁妆吗?」
他愤怒地指着我,憋出一句:「走着瞧,有得你后悔吃瘪的时候。」
我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带着快乐与得意。
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逃离林家,逃离恶臭城中村的梦想。
老首长见我再也没有笑过,就连端着的虚假微笑也没有。我理解,如果我有这样的孙媳妇,下作到在 TT 上扎孔,我也恨。
他替陈尔凡规划的人生,被我毁了。
怀揣着老首长的恨意,我搬进了陈尔凡的公寓。
孕期的罪我一点没少受,呕吐、尿频、失眠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但经常,我在深夜吐完,扶着门框喘气,摸摸肚子时,会觉得高兴。
那时候,陈尔凡已经熟睡了。这段时间,他特别忙,脸上总是挂着疲惫,即使是这样,他也记得给我定海南刚运来的青芒,买全套孕妇护肤品,再悉心地,将浴室铺上一层防滑地板。
我辞职,他就把信用卡的副卡给我,体贴周到,挑不出一丝错。
每夜,缩进他怀里,听着匀长的呼吸声,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温暖。
我确信,我的人生会越来越好。
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我的老公千好万好,我爱他。
在过去 23 年中,这样的爱我只给过自己,往后余生,我愿意与他患难相扶,生死与共。
十
现在想来,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刷陈尔凡的卡,买最高颜值的冰箱,就用来塞护肤品;我订最专业的咖啡机,每天早上起来,给他美式意式换着来;陈尔凡喜欢甜食,我学着做舒芙蕾,发挥最好的一次,他说跟三星餐厅一毛一样。
我知道是唬我的,可我高兴,收藏夹里吃灰的菜谱都被我翻了出来,我学着做杭帮菜,龙井虾仁、东坡肉,过了我自己这关后,我才送去陈尔凡的公司。
他在高新区投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疫情后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他那儿却做得风生水起。
第一次来这里,我走在一群打工族中间,脊背挺得笔直。
曾经,我跟他们一样人微言轻、战战兢兢,被动地接受命运的施舍。
以后?
我笑了,以后不可能一样。
我报了陈尔凡的名字,在前台复杂的目光里,我又感受到了那股飘飘然。
那女孩是在我等待时出现
()
的。
我以为陈尔凡的秘书,应该是前台那样的档次,完全没想到会是个穿白 t 的小女孩。
她不爱笑,只在瞥到我隆起的小腹时,脸色才有波澜。
她说:「跟我来。」
我拎着饭兜跟在她身后:「你进公司很久了吗,看起来刚毕业的样子哈哈。」
「没多久。」她一边说,「电梯在检修,我们走楼梯吧?」话音落,她看出了我的迟疑,解释道:「就在三楼,没关系吧?」
我点头,跟在她身后爬楼。
我脚步慢,她停下来,接过我手里的饭兜:「我帮你。」
我点头道谢,状似随口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哎,小女孩加班很不容易,我以前就是这样,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说着,我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
「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她看着我笑,「我男朋友也在这家公司。」
我立即放下心来,男朋友也在职场,这样的人留在陈尔凡身边,激不出什么水花。
话说回来,这姑娘挺好看的,某个角度,我甚至觉得,跟我有些像。
我想说点什么,突然,女孩子笑得更美了。
那美中带了点妖冶与狰狞。
这是场噩梦……梦里,女孩抬手,将我狠狠地推下台阶。巨痛袭来,看着高处的她,我浑身冰冷,因为失血,也因为恐惧。
那瞬间,我觉得自己快死了,而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笑,笑着笑着,她将饭兜砸下来。
好疼啊,真的好疼。
可这些疼,比不过陈尔凡冲进楼梯间。
比不过我和孩子生死一线之际,他先奔向的,是那女孩。
比不过陈尔凡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他说:「小希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我爱的人啊,诚挚地求上天让我苟活,是为了另一个女孩的命运。
这就是我亲自挑选的人。
这就是我一口一句说着,要患难与共,扶持一生的人。
十一
我没有死。
从病床上醒来,我看着天花板。腰椎骨折,脑震荡,额头缝针,孩子没了。每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在我心上,我在想,怎么不让我死?死都好过面对陈尔凡那张脸。
我爱的男人,沉稳睿智,不染尘埃,怎么能恐惧成这样子?
他怎么能声泪俱下,陌生成这样子?
他说:「暮暮……小希疯了,真的疯了,你跟警察说是意外好不好,你放过她好不好……」
我看着他问:「谁是小希?」
我活得像个笑话。事实上,说笑话不准确,应该是:计划。
我的爱情,只是陈尔凡的计划。
他有女朋友,跟我一样漂亮,活泼,眼里有光,也跟我一样,摸爬滚打,身世不堪。
他在吵架分手的间隙里,遇到了我。
陈尔凡多聪明,他知道,大院里那位老首长偏执顽固,一生最重视门第。怎样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嫁进陈家呢?嗯,他需要一颗棋子,比那女孩尔惨得多棋子,将那位的底线拉到最低。
让老首长见识贫民窟的凄惨,见见小门小户的无礼寒酸。
我就是那颗棋子,替她探路城央大院,承担腥风血雨。
什么步步为营……在我偷拍下他手机号码时,在我拉下肩带勾引他时,在我为自己的小把戏洋洋得意时,他将朋友圈设为陌生人可见,发了 KTV 定位,等我送上门。
去温泉酒店,是为了过夜。
过夜,是为了带我回家。
带我回家,是为了跟老首长大吵一架。
大吵一架,是为了那个女孩出场铺垫。
而这一切,都输给了一场意外,他没想碰我,更没想到,我会怀孕……细碎的线索交织在一起,被忽视的细节串联出一场好戏。
原来,他醉酒时说的「爱的女人」另有其人。原来,知道我怀孕,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惊喜,是惊吓。原来,跟我同床共枕的日日夜夜,他心里装的,脑海里想的,每个白天亲密相伴的,是别人。
在我孕吐时;在我头晕到天旋地转、仍然觉得高兴时;在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他尴尬、痛苦,因为我的存在,备受折磨。
哈哈哈……我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剜心之痛?
陈尔凡说:「暮暮,你别吓我, 我补偿你,你要什么?你说,多少我都给。」
我看着他, 还没说话, 病房门被踹开。林小川冲进来, 拽着陈尔凡一通打。
满走廊都是尖叫声, 床头柜被掀翻了,花瓶砸碎了, 就连我输液针也不见了,我看着手背上流出的鲜血,平静地闭上眼。
我说:「小希是吧?我要她死。」
十二
那女孩没死。
她被关了, 我去看过她一眼, 隔着看守所的玻璃,她抓着头发,像是疯了。
因为我跟她说,陈尔凡爱我, 他要跟我结婚了。
事实上, 陈尔凡、陈家老爷子,除了林小川会骂我疯批,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阻拦这场婚事, 但还是,我把戒指丢陈尔凡脸上,让他滚。
我住回了贫民窟, 干活了一个月 3200 的工作, 账户多出一百万, 我把钱退了, 没多久,款又打来了,我还是退了,久而久之, 再打来的钱翻了倍。
我不退了, 取消了短信提醒,那张卡被我剪了, 扔进垃圾桶里。
林小川看完全程,喊:「吃饭了,红烧排骨, 老子新学的。」
我点头, 若无其事地扒饭,扒着扒着,对上林小川讷讷的脸色。
他看一眼垃圾桶, 看一眼我,念念有词:「姐,你真是个疯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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