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不见其底。
叶轻尘及时勒马,看着生路变成死路,满脸绝望和不甘。回头看看紧逼上来的叶勋澜,忽然喉头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反手摸了摸一直背在身后的黑匣子,里面盛着她亲生父亲的头颅,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光平静而又坚定。
肩负深仇,进退维谷,所谓绝境,莫过如是。
她扯了扯唇角,抽出马背上的弓箭,一支一支搭上弓弦,动作缓慢却不迟疑,箭头幽黑微泛蓝光,指向对面咄咄相逼的敌人。
叶勋澜没躲开,身后却有两个侍卫挡了上来,从她的角度来看,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射到他的。
叶轻尘依然瞄准,对面的人也齐齐举起了弓箭,下一刻,却见万箭齐发,黑色羽箭孤单地穿梭在白色羽箭中,却不减其威力。
叶轻尘在马背上翻滚躲避,拉弓、射箭、再拉弓、再射箭,羽箭穿过肉体发出噗哧的声响,她似乎并未受影响,直到箭娄里的箭只剩下七支。
叶轻尘低下头,眸光涣散不起波澜。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三支箭羽刺穿她的胸膛,白色箭尾在晨光中闪耀着刺目的银光。
她染血的指尖艰难地,一寸一寸地靠近腰间的箭娄,这是最后的七支箭。
像是积蓄起了所有的力量般,她将七支箭全部搭在了弓弦上。
叶轻尘忽然就笑了,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叶勋澜,你说这七支箭中,会有某只箭能射中你吗?”
叶勋澜也算见识过她的勇猛,可看她七支箭都搭在了弓弦上,顿觉她是糊涂了。方才六支箭都不能射中他,更遑论七支?
他正欲说些什么,不想,叶轻尘却在这时动起来,身子宛若游龙般弯折成一个极致折叠的弧度,手一拉,七箭齐发,前面六支箭都被侍卫挡住,最后一支箭居然绕了个弯,直接射向侍卫后的叶勋澜,来势之凶猛,竟让叶勋澜躲避不了,胸口处剧烈疼痛,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
“呵呵……”叶轻尘满意地笑了,除了她爹,就是亲密如叶勋澜,也不曾知晓她的箭术能高超到七箭齐发。
本来用来保命的本事,今日却将箭尖指向了昔日的青梅竹马,不可谓不讽刺。
她的双眸里却盛满了死寂,看着叶勋澜,嘴唇动了动,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叶、勋、澜,你、疼、吗?”
一字一顿,不带任何迟疑和痛苦,自她口中说出,可传入叶勋澜的耳朵里,却多了几番羞辱的意味。
他身旁的侍卫谏道:“公子,让属下去杀了她。”
“不。”叶勋澜咬着牙阻止,一手捂着胸前的羽箭,一手扯着马缰,身形摇晃着,朝叶轻尘缓缓逼近,“轻尘,你又何必如此?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叶轻尘嗤笑,身体内的血在慢慢流失,疼痛漫天席卷而来,几欲将她仅存的意志摧毁。
她道:“你要如何不为难我?让我死得痛快些?还是留着我这条命,苟延残喘?”
“不,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现在手中握有权势了,可以保你下半生无忧。”
“哈哈哈哈--”叶轻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着头笑得放肆癫狂,剧烈的情绪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半痛苦半讽刺的笑意在那张小脸儿上交织开来。
“叶勋澜,你少虚情假意。你可别忘记,我爹是被你害死的,至今仍旧尸骨不全。我将军府上百条人的血,蔓延了整条午门大街。你再说这些连篇鬼话,不觉得恶心吗?”
“不是,轻尘,你听我解释……”
“我不用听你解释。”叶轻尘冷冷叱断他的话,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残酷和成熟,“我自己有眼睛有耳朵有脑子,会看会听会思考。我只恨现在不能手刃仇人,为我爹和王叔他们报仇。”
说完,她剧烈地咳了起来,纤瘦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此刻除了无边无际触手可及的冰冷,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可看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回忆却慢慢清晰起来。
今日,该是她十六岁生辰。
十六年笑靥如花,十六年青梅竹马,十六年平安顺遂,有过笑有过哭,有过共望千里婵娟的执手誓言。不成想,十六年消耗掉的幸福时光,到头来却只换得如斯下场--家破人亡、走投无路、身首异处。
幻想过无数次,当十六岁生辰终于到来,她一定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站在众人面前,扯着衣袖满脸娇羞地对爹爹说,我要嫁给叶勋澜,让熟悉或陌生的人见证她这一生的幸福美满。
那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没有任何悬念的人生路,有爹爹的无尽疼爱,有叶勋澜的关爱呵护,就这么败了。
败给了现实。
败给了权势。
甚至,她还不知这样的败局从何时开始就已注定。
如今的绝境,来得太过意外。
她一直平静坚忍的姿态如静水中激起深流,突然哑着嗓子失声痛哭。
“爹……”
撕裂的嗓音在悬崖上空,随着晨风呼啸。
她丢开手中的大弓,反手将身后的黑匣子抱到胸前,青紫的手指一点一点艰难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头颅--满脸苍白死寂,嘴唇乌黑干裂,双眸永不瞑目。
她唇角溢出一抹淡至无痕的叹息,虚幻而飘渺,头偎着那颗头颅,忽然就笑了,“爹,我们回家,回家。”
她双眼一闭,晕眩感慢慢袭来,紧紧抱着那黑匣子,一人一马往悬崖坠落。
“轻尘--轻尘--”
叶勋澜高喊,连忙冲上去,悬崖勒马时,石子扑簌簌掉落,却也抓不回伊人一方衣角。
不多时,一群人潮水般快速撤离,悬崖上空的风似乎又大了些,血腥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教人作呕。
似有脚步声窸窣传来,轻淡而沉稳。一双白净的手将叶轻尘遗落在悬崖边的大弓捡起,其上鲜血淋漓狰狞。来者望着云雾缭绕的悬崖,唇间叹息轻溢:“可惜了,今日该是你十六岁生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