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一个约莫九岁的孩童沿着嶙峋的山路向上而来。
山上有些寒凉,孩童的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哆嗦,原本粉嫩的脸蛋上此刻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轻轻一眨眼便抖落下了不少细软白雪。
这个年纪的小孩本都应该在各自家中舒舒服服的烤着火炉等着热腾腾的晚饭端上餐桌。
可唯独偏偏就有他一人,独自跑到这天峰缥缈的山崖之上,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执着着什么。
忽然
小孩那原本有些灰暗的眼里放出了明亮的光芒,显得有些激动和兴奋。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塔率先印入眼帘,往下便看见了古朴而又幽静的道观,如同亘古前便屹立在这山巅一般。
空静,缥缈。
它仿佛不处于这尘世,却又仿佛顶立于这天地。
小孩迈开被冻得有些不太利索的小脚丫,踉踉跄跄却又满怀欣喜的向着古寺而去。
洛家府邸。
洛家仆人们脚步匆匆,有的端着餐盘,有的挽着玉屏风,虽说事物众多,可却没有一丁点儿手忙脚乱的模样。
如此景象,洛家管事的能力可见一斑。
今晚夜里,洛府将有大宴摆设,说是让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各自认识认识。
洛府的独子自然也在其中,只可惜这位公子哥,马上就要到开宴的时候了恐怕都还没有睡醒呢。
那管事的也曾去过小少爷的房里,却没有发现半点人影,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儿,这位小少爷一般都是在房里呼呼大睡的才对。
恰巧
正当管事在厨房那儿焦急的来回踱步,忧愁的满头是汗时。
后厨外面那捆干柴堆后边传出一道舒服的哈欠之声,一身白衣的白净小孩从干柴堆后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开口便问。
“哈~长生那家伙来了吗?”
洛府管事的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前的细汗,回忆起刚登记的宾客名单后回应。
“禀小少爷,秦太尉家的小公子并没有赶来,似乎最近也许久没有见到过秦公子了。”
那白衣孩童嘴里嘟囔,神色有些不喜。
“长生那家伙,该不会真去找那什么天峰上的古佛去了吧”
那管事的听闻到自家少爷的自言自语后便低头不语,微微摇头,似乎努力的想要将这段骇人听闻的话语忘却。
身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中,他早已深刻知晓哪些话该听,又有哪些话是绝对不能记住的。
太尉家的公子,那可绝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私下议论得了的。
天峰之上。
那孩童喘着粗气,小脸通红,颤颤巍巍的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重重的敲响那幽静的古门。
划过岁月的回响在他心头震颤,小小的心脏此刻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快速跳动了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庞杂。
小孩的脸蛋上浮现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此刻的感觉彷如要窒息一般,难受至极。
敲门的小手颤抖的下垂,左手捏着喉咙,他不断的干咳,失声的嘶吼着,无力的凝望着。
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浮现。
无奈,委屈,不甘,却没有后悔。
他死死的盯着那道古门,脑海中的意识如同抽茧剥丝一般寸寸消散。
直到砰的一声,那孩童眼前一黑应声倒地。
天峰上的雪让人觉得有些寒冷,无情的一片一片从望不到边的上苍不断飘落。
风起。
这是上苍的最后一丝温柔,让银白的雪花落在孩童有些僵硬的身躯上,如同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洛府正厅。
主位上端坐着一道威严至极的身影,面庞刚毅,呼吸间沉稳至极。
他便是洛府的家主,当朝百相之首,谓之首相,京都权势最盛的一人,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天云八年之时更是被封为齐国公的名号,坊间传闻,这齐字寓意颇深,如此便可见到现在的洛家家主是如何的深得圣上信赖。
他面不改色的望着眼前。
洛家的小少爷此刻衣衫不整,有些凌乱,他还一边打着哈欠的走入大厅之中,一瞬间便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溜须拍马者,谄媚奉承者,络绎不绝。
更有甚者直接想要趁着他明显没睡醒意识迷糊的时候,谈下一桩意外的婚事,若是能成,自此便算是和洛家搭上了关系,全族的地位即刻都能水涨船高了起来。
若是如此,恐怕今后出门都不得低头片刻,定会是全程都拿着鼻孔盯人。
洛家公子眼角微凝。
那小少爷等不到人本就心情烦闷,如此一来更是不耐烦了起来。
正在他准备出声呵斥的时候,他爹就率先开了口,只见主位上的威严身影一声轻咳,手指弯曲,用指节清脆的敲了一下桌面。
这一下声响并没有说有多响亮。
可那些熙熙攘攘跳起来的各路人马却立马就安分了起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静静,不敢有半分逾矩。
瞧见眼前清净了不少,如此一来那小少爷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庆幸默念。
“还是自家老头懂我。”
他一路走到主位下那空着的席位,身为洛府的独子,他的地位自然无人胆敢质疑分毫。
在这洛府晚宴中,想来也只有他父亲的至交好友,坐在首相左侧的秦家家主能够稳压他一头,要是换作其他人,只能说绝无此种可能。
他父亲轻拍手掌,刹那间轻歌响起,管弦丝竹样样皆是人间一绝。
眼花缭乱之下嘈杂声渐起。
晚宴已然开席,那小少爷却无趣的在那咬着玉勺,眼里波澜不起,淡漠的丝毫不像寻常无知孩童。
吱呀
尘封的古门在无尽的岁月中再一次悄然开启。
从那道古门后走出一位老者。
一身素衣,并无太过盛大的气势,很是平静又普通,却又仿佛始终有一种缥缈无形的古韵伴随着他的左右。
老者望着昏死在门前的小孩,眼里在不断变换,似乎想要看透什么。
直到某一刻。
古观里突然响起一道浩大磅礴的佛音,如同亘古前留下的佛之真言。
老者回眸望向古观深处显现的那座佛塔,他显然已经明了眼前这小家伙究竟为何会来到他这里了。
佛塔上的金光越来越耀眼。
忽然
那昏死过去的孩童身上亦是浮现出寸寸金光,一点点越来越盛大,与那磅礴恢宏的佛音遥相呼应。
仿佛是在与不知何年何月前的古佛坐而论道,诉说着佛的真意,倾听着心底的迷题。
点点金光凝聚在他的身后,形成一道神环。
古朴深奥的佛家古文从虚空中凝聚而起,一个接一个坚定的印在孩童脑后的佛光之上。
此刻的他早已盘坐而起,一身的金灿衬托着他如同古佛临世,那紧闭的双眼忽然猛的睁开来。
刺破天地的金辉从他的双目中照射而出。
天峰之上此刻异彩漫天。
那古观中高耸入云的佛塔忽然变得若隐若现,似乎在一点点变得虚化,又似乎变成了金辉,愈发显的真实而恢宏。
佛塔之下镇压着的一角世界被悄然掀开了一点。
那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七百七十七颗耀眼夺目的星辰流淌于银河之上,一线天光点亮了那片星空。
一眼望去有两颗硕大的星辰更是特别,摄人心魄,仿佛那是真佛之眼,在遥望这众生,怜悯着这众生。
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世间难得的瑰丽奇景,那星河便慢慢暗淡了下去,那一角世界仅仅只是昙花一现就再不可见,最后的一眼中,那真佛似乎是在背对着众生。
一声远古无边的叹息隐晦的从那画卷世界中传了出来,镇压住了那刺破天际的金辉,让那恢宏无比的金光一点点向着孩童那弱小的身躯中凝聚而去。
直至收敛的再无半点异象。
孩童那金色的双眸一点点恢复正常的灵动,摆落双脚,稳稳的自凌空盘坐中落到地面。
此刻他身躯里流淌着无尽的金辉,兴许传说中真正的佛家金身便是如此这般,内敛而不张扬。
孩童深呼出一口浊气,像是排尽了无数的驳杂一般,而后呼吸越来越沉稳。
这地方发生的滔天异象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毕竟那些耀目的金光,恢宏的星河世界,恐怖的古佛虚影,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了。
孩童双手合十对着老者很是恭敬,用他那还显得很是稚嫩的嗓音开口。
“师傅,徒儿又来叨扰您了。”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上多了一串细小的佛珠,足足有七百七十七颗,每一颗上都端坐着一位古佛的身影,看不清五官轮廓,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刻画的意蕴,或是悲悯众生之相,或是怒目金刚之相,各有千秋,无一相同。
老者没有多语,只是慈祥的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便示意他该离开此地了,临走前也只是递给了他一本破烂古书,看上去很是脆弱,仿佛风一吹便会化作飞灰的模样。
那孩童行过大礼后便沿着来时的路向着山下而去。
老者眼眸里有着追忆在流淌。
记得许多年前,仿佛也有这么一个人,惊扰了他的山门,不过那人,看上去要高大那么一些,身子骨也要壮硕一些。
可他们走时的背影都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倔强,没有丝毫的犹豫
洛家大厅。
微风在此刻轻轻摇动。
天色已然暗淡,似乎还下着一点儿小雨,被风儿这么一吹,那小雨便乱了方寸,随心的洒落在了人间。
正觉无趣的少年在无意中抬头,突然望见了院里的杏花树。
这一眼,杏花飘落,伴随着微雨。
少年的眼里似乎流淌过了漫天星河,他在温柔的凝视着,嘴角不知不觉的挂上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