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小说网 >都市> 八月的星期天是什么
八月的星期天是什么

八月的星期天是什么

简介: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叙述者我和希尔薇娅从巴黎的马纳河谷辗转来到南方城市尼斯,栖身于一间散发着霉味的公寓。他们深信在这儿谁也不会找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将忘却一切,从零开始。希尔薇娅戴着一颗名贵的钻石 八月的星期天
您要是觉得《八月的星期天是什么》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微信里的朋友推荐哦!

《八月的星期天是什么》

    终于,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这是在尼斯城,岗白塔大街的尽头。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货台上,面前是堆满皮大衣和上衣的摊子。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站在第一排,和那些人一起听他吹嘘自己的货物。

    一看见我,他的叫卖声一下子失去了小贩的油腔滑调,变得生硬勉强起来。似乎想和围观的听众拉开距离,借此向我表白:他现在干的走街串巷的职业并非他本来的身份。

    七年了,他没怎么变样,只是皮肤好像比以前更红了。夜色开始降临,一阵疾风吹进岗白塔大街,夹带着第一批雨点。在我身边,一个金色卷发的女人正试穿一件皮大衣。他从高台上对她俯下身子,用怂恿的神色看着她说:

    “太太,您穿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嗓音仍旧像从前那样,带着金属质感的音色,那种年代已久生了锈的金属。雨下了起来,看热闹的人已经走散,金发女人脱下大衣,小心腼腆地将它放回货摊的边沿上。

    “太太,这种机会难得呀,美国价儿……哎,您可得……”

    不等他说完,那女人很快地转身,好像羞于听一个过路人猥亵的打趣一样,随着别的行人消失了。

    他跳下货台,朝我走过来。

    “真没想到啊……我眼力不错,一下子就把您认出来啦。”

    他的样子局促不安,甚至显得有点害怕。而我却正相反,既平静又坦然。

    “在这儿碰面,挺奇怪吧,嗯?”我说。

    “是啊。”

    他微笑起来,重新恢复了自信的神色。一辆货车开过来,在路边和我们平行的地方停住,一个身穿皮夹克的男人从车里跳了出来。

    “你可以拆货摊了,”他对那人说,然后又盯住我,“一块儿去喝一杯,怎么样?”

    “随您的便。”

    “我跟这位先生去喝一杯,”他又对那男人说,“我们去‘福罗木’,过半小时你去那儿找我。”

    那男人开始将货摊的皮大衣和上衣往货车里装。这时,一股人流突然从我们身边涌过:拉布法街拐角的大商店响起刺耳铃声,预示关门的时间已到,大群顾客正蜂拥而出。

    “啊,雨差不多停了……”

    他背了一个有斜背带的皮包,瘪瘪的。

    穿过大街,我们走上了英格兰人大道。咖啡馆很近,就在福罗木电影院旁边。他选了一张靠海的大玻璃窗旁边的桌子,疲惫地将身子摔在长椅上。

    “有什么新闻吗?”他说,“你现在到‘蓝色海岸’来住了吗?”

    我想让他放松一些:

    “您看怪不怪,那天我在英格兰人大道看见过您。”

    “那您该跟我打个招呼呀!”

    我回想起那天在大道上,他的硕大的身影,还有这个斜背带的皮包,这种皮包往往是五十来岁穿笔挺西装的人喜欢炫耀地挎在身上的,为的是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显得年轻。

    “我在这一带干了有一阵子了,专卖积压的皮货。”

    “买卖如何?”

    “马马虎虎。您呢?”

    “我嘛,也在这一带干,”我说,“没什么好说的。”

    咖啡馆外边,大道上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初只是暗褐色的颤动的光,像蜡烛一样,似乎一阵风吹来就会熄灭。不一会儿,跳跃的光点却变成了一片乳白色的耀眼光幕。

    “这么说,你我都在这一带混,”他对我说,“我住在安蒂柏,不过常常到处跑。”

    他的皮包像小学生的书包一样打开了,他掏出一盒烟。

    “这么说,您不再去马纳河谷了?”我问他。

    “不去了,跟那个地方算完啦!”

    于是我们两个人都感到片刻的尴尬。

    “您呢,后来又去过那儿吗?”他问我。

    “没有。”

    只要一想起马纳河畔,我就不寒而栗。我向英格兰人大道投去一瞥,天空和海水呈橘红色,还在渐渐暗下来。不错,我确确实实身在尼斯了。真想轻松地大大舒一口气。

    “我是无论如何再也不回那儿去了。”我告诉他。

    “我也是。”

    侍者将橘子汁、掺水白兰地和酒杯一一放在桌上。我们俩都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借此来避免立刻重捡话题。最后还是他先打破沉默:

    “有一些事实我想要对您澄清……”他用黯然的眼光望着我,“是这样的……当初我和希尔薇娅并没结婚,虽然看来我们好像是结了婚的。我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

    维尔库夫人的影子在我面前一闪而过,她坐在马纳河边的浮码头上……

    “您大概还记得我母亲吧,她可不是好对付的女人。再说我们之间还有一个钱的问题,要是我和希尔薇娅结婚,她就断绝我的生活来源……”

    “这话可真让我吃惊。”

    “唉,真是这样的嘛。”

    我好像在做梦。为什么希尔薇娅没对我说实话?我记得她那时候还戴了结婚戒指呢。

    “她愿意让别人以为我们结婚了,对她来说这是个自尊心的问题。可我,却像个懦夫一样……我要是跟她结婚就好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和七年前确实不同了。他没有了使我厌恶的自信和粗鲁,相反,他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连他的手也变了,不再带着手镯。

    “如果我当初娶了她,一切都会两样了……”

    “您这样认为吗?”

    显然,他说的是另一个女人,而不是现在的希尔薇娅。数年后的今天,对往事的回顾在我们两人眼中是有不同的意义的。

    “她没能原谅我的怯弱……她爱我。那时候我是她唯一爱着的人。”

    他那忧伤的微笑和他的斜背带皮包一样让人感到意外。不,我面前这个人的确不是马纳河边的那个人了。也许他已经忘却所有往事,也许他终于相信:那些给我们带来严重后果的事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突然,我心里滋生出一种愿望,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哎,你那个计划,在施尼威旁边的小岛上开饭馆和游泳池,怎么样了呢?”

    我提高嗓门,把脸凑近他。但他毫不为我的问题所动,依然带着那种忧伤的微笑。

    “我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您知道,我主要是照管母亲的马,她有两匹参加万森赛马会的跑马……”

    看他诚实的样子,我不想反驳。

    “您看见刚才那个往车上装皮货的人了吧?他就好赌跑马。叫我看,人和马之间永远也不会相互理解。”

    他是讽刺我还是怎么的?噢,不,他没有一点儿幽默感,这一点还是跟从前一样。在霓虹灯下,他脸上厌倦和一本正经的表情更加显眼。

    “人和马之间很少相通……我跟他说过别赌赛马,可他才不听哪。他不停地赌,从来没赢过……您怎么样了?还是当摄影师吗?”

    最后几个字是用他特有的金属质嗓音说出来的,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您那个搞影集的计划……”

    “当时我想拍一些巴黎附近河滩浴场的照片。”我说。

    “河滩?是为这个您才去拉瓦莱那的?”

    “是的。”

    “可是,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河滩呀!”

    “您这样想吗?可那儿毕竟有个沙滩嘛。”

    “我想您后来没来得及拍照片吧?”

    “拍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给您看几张呢。”

    渐渐地,我们的交谈变成了敷衍。我们都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多奇怪的表达方式。

    “无论如何,我得说,我学到了很有益的东西……起码教训是有的……”

    对我的感慨,他无动于衷,虽然我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说出来的。我又逼近一步说:

    “我猜想您也一样,一定对那一切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吧?”

    他却无言地接受了挑衅,只报以同样的忧伤的微笑,使我立刻为自己的挑衅后悔。

    “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他说。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他们该来找我了……很遗憾,我真想跟您多待一会儿。不过我希望我们再见面。”

    “您真想再见我吗?”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和七年前的那个人在一起绝不会这样困窘。

    “是的。我希望我们常见面,一起谈谈希尔薇娅。”

    “这样做有必要吗?”

    我怎么能够和他谈希尔薇娅?我简直怀疑,七年后的今天,他会不会把她和别的女人搞混了。不错,他还记得我是摄影师,可是,即使丧失记忆的老人也会残存着对往事的点滴回忆,比如:童年的一次生日茶点啦,别人唱给他听的摇篮曲的几句歌词啦什么的……

    “您不愿意谈希尔薇娅?那好,请您记住……”

    他用拳头敲打着桌子,于是我知道,他又会像从前一样进行威胁和要挟,尽管随着年月的流逝,劲头远不像当初那么足了。这种样子让人想到四十年后被揪上法庭的那些年老昏聩的战争犯。

    “请您记住,要是当初我和她结了婚,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她爱我,她唯一想得到的是我爱她的证明,而我却没能给她……”

    如此面视着他,听着罪犯悔过式的忏悔,我不禁在心里自问是否对他不太公正。他曾经放荡过,但随着日月的流逝大概变好了。过去,他可从来不像这样看问题的。

    “我想您弄错了,”我对他说,“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您这样想动机是好的。”

    “我一点儿也没弄错!”

    他像个醉汉一样,用拳头敲打桌面。我真怕他又恢复从前的粗鲁暴躁的脾气。幸好,那个开货车的人就在此时进了咖啡馆,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维尔库转过身子,直瞪瞪地看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