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烈阳暴晒,地处市中心的筑城二中暑气弥漫。
新任的高二A班班主任许雅婷神色凝重,踩着尖头高跟鞋穿过楼道,直奔综合楼三楼的年级组办公室。
办公室门户大开,刚到门口冷气就扑面而来。
许雅婷屈指敲门,铁门发出短暂的闷响,她跨步进去,对坐在办公桌后面微胖的男人道:“刘旺组长,我有个问题想问。”
刘旺就是那微胖的男人,他是高二级年级组长。二中明天正式开学,他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开学相关事宜,抬头就见许雅婷脸色不太好。
两人是大学同班同学,关系向来不错,遇事也和对方直言不讳,相识近十年,他十分清楚许雅婷的直性子,因而停下手中工作,摆摆手道,“有什么问题,你直说。”
“上学期期末那会儿你来找我,说学校师资紧缺,让我这学期带带高二的A班,我同意了,之后等期末成绩出来,我第一时间就看过这些学生的成绩。”许雅婷走近,手里拿着一张分班表,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按我的了解,分到A班的学生应该是上个学期高一期末考前四十名。所以我很奇怪,按排名,本该分在A班的元潇,怎么被分去了平行班?”
许雅婷任教过两届优秀毕业生的语文科目,这还是她教学五年来初次担任班主任,又是汇集尖子生的A班,与班级相关的一切,她都极其重视。
刘旺也能理解,他看了看分班表上的名单,斟酌了下,才说,“哎呀,上周老师们开会,你人在外地不知道。老李说了,这元潇成绩虽好,脾气却是非常的暴躁,老喜欢去和校外那帮辍学分子瞎混不说,还不服管教,他高一的班主任赵老师,你认识吧,今年B班的班主任。当初被他气得差点辞职!后来人是没走,就是死活不肯当他那个班的班主任了!”
刘旺说着还叹了口气,“这孩子在学生间的名声也差,大部分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像这种问题学生要是分进了尖子班,影响到其他同学学习,我们可是不好向学生家长交代的!”
老李是二中的政教处主任,上周召全体准高二的老师们到校开了个会,讨论高二分班及每个班老师间的搭配问题。许雅婷上周正好回外地老家拍婚纱照去了,昨晚才落地筑城,因此没能参与讨论。
“老刘,你是一名老师,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许雅婷听完,一把抽回分班表,“再说了,你们这样做,对元潇的家长就好交代了?元家什么背景,能同意学校的安排?”
刘旺说,“这事儿老李特意问过元潇的家长,他妈妈亲口说的没有意见。”
“他父母没意见,我有意见。”许雅婷说,“人家元潇同学上学期期末考了年级第五,英语更是整个年级唯二的满分。我看过他以前的成绩单,他中考全市第二十九,高一一整年稳在年级前十,成绩可以说是非常优异,就算性格再不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的态度还算心平气和,刘旺听着没吭声。
许雅婷继续道:“二中向来以考试排名来分AB班,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学生们也都知道,你们这回把年级第五分去平行班,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元潇是A班B班不要的嘛!再说了,就A班的孩子要学习?平行班的就不学啦?你这是带头搞歧视吧刘老师!”
“退一步讲,你这回可以把元潇分出去,那下回呢,再明目张胆地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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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城二中是排市前五的重点高中,高二分文理科,分班时学校会把上轮期末考占前八十名的学生拎出来,单独分A、B两个重点班,加上偶尔塞来一个花了钱的插班生,每班都有四十多人,又称火箭班。因为往年报文科的学生相对较少,一般只设一个A班,若是人多的话,也会增设B班。
火箭班的人员并不固定,每半个学期就会调整一次,从高二到高三,通常有三次变动。依然是按期末考成绩来划分,拎前八十名,学生们进步还是退步,用名次说话。
按元潇以往的表现,继续保持的话,稳住前八十没什么问题。刘旺明白她的意思,一时哑口无言。
事实上两人相识近十年,论嘴皮子功夫刘旺就没赢过,心中虽时有忿忿,到底还是乐意让步,只一帮朋友暗地里给这横冲直撞的姑娘起了个外号——喷火龙,私下里开玩笑的时候叫叫。
许雅婷说的问题他们当然考虑过,只是那元潇实在吊儿郎当,又爱撩架,确实不适合留在重点大学预备役的A班,双方光气场就合不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
“能怎么办,把元潇要回A班呗。”许雅婷没好气,“我来这儿就是想问你,分班表还没发出去吧?”
刘旺瞥一眼电脑屏幕,摇头。喷火龙来得挺及时,他刚做完名单核对,正准备打印发送呢。
“那行,你给我把元潇弄回来。”
刘旺迟疑,“老李那边……”
“我待会儿就去找他说这事,你按我说的,把A班名单重新做一份。”许雅婷说完,气势汹汹转头去了四楼的政教处。
再顽劣的猴子尚且还有克星,何况只是个脾气怪点,学习优秀的普通学生。老李见许雅婷自信满满,索性就把这孩子交给她去管教了。
许雅婷没轻易给承诺,只说:“元潇成绩很好,是个聪明孩子,我尽量教好他。”
彼时,聪明孩子元潇正叼着根压根没点的烟,在二中对门的21K便利店收保护费。
确切来说,是看别人收保护费。
他半小时前刚结识的好兄弟徐帆是个咋咋呼呼的胖子,一张口就是满嘴的脏话。
便利店门口缩了个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被徐帆强硬地拖拽到冷冻柜前站定。
徐帆看了眼元潇,指着柜子对男生说:“你看看,冰柜里的东西就这些,你自己看着买,别想着给我挑便宜的,要是你挑的东西我这兄弟不喜欢,你就等着挨揍吧!”
那男生喏喏点头,却不动。
徐帆使力推了他一下,他身形瘦得像根火柴似的,一推就是一个踉跄,眼看就要站不稳,元潇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手中没点的那根烟掉在地上,被男生不注意踩成了烟饼。
“谢……谢谢,对,对不起。”男生战战兢兢,抓在冷柜上的手指泛着显眼的白。
元潇立在冷冻柜边上,阳光从玻璃窗折射到他金色的头顶和脸颊上,看着暖洋洋的。他冷眼瞧着怂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男生,“二中的?叫什么?”
“薛……薛宝宝。”那男生说着,抖得像只小鸡仔,鼓囊囊的书包垮到胳膊肘,埋头耸肩,个头只到他耳朵,面相文文弱弱,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元潇不再看他,弯腰捡起地上被踩扁的烟头,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薛宝宝手足无措呆站着,徐帆不耐烦一脚踢过去,“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挑!”
徐帆的声音又大又莽,像头无能狂怒的蠢猪。便利店的两名店员面面相觑,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元潇看得心烦,默默翻了个白眼,心中万分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便利店隔壁的隔壁是家面馆,因着价格便宜生意一向不错,他中午出门没吃饭,想着去那儿解决一顿,谁知在那碰上了吃完面拿不出钱,正和老板娘吵得热火朝天的徐帆。
这傻逼体型庞大声音洪亮,生生将老板娘的声音给盖了下去,且言辞激烈句句喷脏。
二中外面时常游荡着一些早早开始混社会的辍学分子。这傻逼长得虽肥头大耳,年纪估计也就十几岁,在这边上学一年多,像这样的人,元潇也见过不少,甚至结识了三两个碰上能打招呼的朋友,因此早就见怪不怪。
后来徐帆越骂越起劲,他实在听不过耳,顺手把面钱给付了。于是那徐帆舔着脸缠上他,认他做兄弟,非说今儿天气太热,要请他吃根冰棍消消暑。
他心说这人连十块的面钱都付不出,哪儿来的钱请他吃冰棍?结果就是这么请的。
正想着,就见那薛宝宝挑半天,挑了两根大白兔出来,眼神闪躲道:“我,我真的没钱了。”
徐帆显然不满意,扬手就要打人,元潇顾着同校之谊,抬手拦了一下。徐帆改用脚踢,薛宝宝歪头躲开,麻溜跑到元潇背后躲着。
前台两个收银连声叫:“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公众场合可不兴打人啊!”
徐帆当即臭了脸色,眼看就要破口大骂,元潇皱眉说,“就这个吧,意思到了就行了。”
“那可不行!”徐帆眉毛一竖,下巴肥肉飞甩,“兄弟我是头一回请客,怎么说也不能太寒酸,你等着,我亲自给你挑,挑贵的!”
元潇早没了吃冰棍的心情,扭头正要让薛宝宝离开,却听收银台侧边对过去的原木色推拉门忽然传出动静,下一秒木门就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慢慢拉开。
那只手白得刺目,手腕突出的骨节处戴着一块限量款黑色电子表。
那表是某知名品牌的全球限量款,元潇也有一块,只不过还在运送途中,他还没摸到实物,倒没料到先在这儿瞧见了,他下意识多留意了一眼,的确是真货。
他来了兴趣,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手表的主人长什么样。他顺着手表瞧过去,终于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对方规规矩矩的穿着二中扎眼的红白色校服,袖口挽了一圈,露出小截白皙精瘦的小臂,个子比他高出半个头,身材很好,腿也挺长。
元潇悄咪咪打量片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对方脸上。
这人肤色冷白,额前搭着几绺短短的碎刘海,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银丝的细框眼镜,给人一种内敛而斯文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