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烤得人脑袋冒烟。
这里是Spectral Tiger,幽灵虎职业赛车队(ST车队)的展厅门口。今天体育界诸多媒体顶着盛夏高温,来围观各个组别的新车手入职。
记者眼疾手快,拦住从敞篷跑车下来的青年。
任谁看都能看出来这多半是个小纨绔,富二代,开一辆极其小众的两座跑车,浑身大学生的气儿。记者想让他难堪一下。
记者递过话筒:“请问一下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才买到这辆车的呢?”
裴淞在三伏天的骄阳下摘了墨镜,微笑从容道:“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
记者不得已只能尬笑两声,旋即又问:“您还在念书吗?年纪轻轻坐拥这样的跑车,应该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大家都很羡慕你吧?”
裴淞收敛了些笑容,继续答道:“没有坐拥,这辆车是我爸名下的,只是给我开而已,我这叫,倚父之名。”
“欢迎!”车队经理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直接迎出来,笑眯眯地跟面前打扮阳光帅气的男生握手,“裴淞,对吧?”
经理低头核对了一下手里的表格,表格上的证件照看上去乖巧温顺,抿唇看镜头微笑的帅气男大学生。单看照片,大约是坐在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学一下午的那种。
经理又看看他开过来的这辆车,KTM X-Bow。
200万买法拉利,有实力;但200万买KTM,那是有大病。
摩托车厂生产的四轮儿跑车,无顶棚。大众的发动机,奥迪的车钥匙,摩托的仪表盘。
但它帅,一体式裸露碳纤维车身,比保时捷GT3还仿赛的公路卡丁车。侵略性,是100,实用性,是0。
“您好,没错,我是裴淞。”
“来,进来吧,以后少搭理记者,之后会给你细说其中的门道。”
自动玻璃门隔绝了外面38度多的高温,展厅内冷气开得很足。
“啊对了,我叫孙旭,是车队经理,你管我叫孙哥就行。”经理扭头说,“我记得你还在上大学吧?大三还是大四来着?”
“开学大四,孙哥。”裴淞答道。
裴淞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个小酒窝,但是要笑得幅度非常大才能看到。
孙经理带着他从展厅正门走去后门。
路过中央旋转台,上面是今年纽北GT的冠军车,车身上还有来自纽博格林的泥土,它31寸的轮毂已经变形,后车窗贴着它车手的名字。
“这里算是展厅和赛道的分界点,我们的赛道和F1差不多规模,所有组的维修房都在赛道旁边,从这里往左走是摩托组,往右是汽车组,来,我们走这边。”
今天来入职的不止他一个,拉力组的、摩托组的、GT组的、改装组的,各个组别的经理带着自己组的新车手走向不同的维修区。
“到了。”经理走到第四间维修房门口,门一般都不关,直接能看见里面,“这里是你的车组,目前我们场地S组加上你,一共3个车手。你看那边那位。”
经理指向维修房里,说:“看见了吗,黑短袖、黑色工裤的那个。”
“看见了。”裴淞说。
那人身量很高,由于视角是他的侧后方,能够看见他手臂优秀的肌肉线条,黑短发,肩宽腰窄,站姿很随意,正在从工具台上拿凸轮轴固定器。
“他叫路城山。”经理说,“有两个事情你要注意。”
裴淞收回视线看向经理:“好。”
恰好路城山拿好东西转过身来,余光看见了后门走廊的两人,只扫了一眼,继续去升降台修车。
经理说:“路城山,路工,他是车队的总工程师,也是汽车组最大的维修工。”
裴淞嗯嗯着点头:“还有一件事呢?”
经理舔舔嘴唇,瞄了眼路城山的位置,稍微放低了声音说:“他最近在戒烟,脾气不太好。”
“哦——”裴淞点头,“少惹他。”
经理点头:“对,汽车组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没有他救不回来的发动机,一个人一个扳手一个奇迹。汽联规定从这个月1号起,所有赛道全面禁烟,所以他才开始戒烟。”
正说着,路城山走了过来,他脸上戴了个黑口罩,一双点漆般沉黑色眼睛被略长的刘海儿遮着。
“路工!”经理立刻绷起身子打招呼。
裴淞见状,也瞬间站得笔直,跟着叫:“路工!”
路城山走近了,裴淞才发现他的确身量很高,裴淞自己有183,路城山起码有187的样子。
路城山的眼神没有波澜,很酷。这是裴淞的第一反应,好酷。作为维修工,穿深色的衣裤以掩盖脏兮兮的机油汽油,靠近的时候裹挟着一股重工机械的味道。他摘下口罩,淡色薄唇,下颌锋利。
“等一下。”路城山忽然想起自己手脏,看了眼裴淞说,“我洗个手。”
“哦哦。”裴淞眨巴了两下眼睛,扭头看经理,刚想问问经理,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僵硬了,扭头才发现经理比自己更僵硬,站军姿似的。
维修房角落里有个洗手台,路城山快速搓了两遍手之后快步走过来,径直拿过经理手上的文件夹,低着头边看边说:“裴淞,对吧,上礼拜试训开的是领克03。”
裴淞点头:“对。”
路城山嗯了声,朝他伸手。裴淞赶紧握住,二人只握了一下,路城山接着说:“跟我过来。”
路城山捧着文件夹:“我这里练车没有固定时间,每天跑满5个小时,自己上传数据,这边。”
路城山带他走到维修房侧面的小通道,通道上贴着“休息区”,然后打开第一间房间的门。里面的空间不大,和裴淞学校宿舍差不多,一张沙发床一个储物柜。
“唰!”
路城山撕下文件夹里裴淞的简历页,用磁铁吸在储物柜上,然后去桌子上拿了只马克笔,在简历页的空白地方写:领克03,1:56:42,裴淞。
字迹苍劲有力,同他本人一样。大约是他自己写字的习惯,“淞”字最后的一点,落笔相当重。
到这里,裴淞微微讶然。
他竟然还记得,那个1分56秒42,是自己上礼拜过来做赛道试训时候的最快单圈成绩。
“你暂时没有休息室,和我共用这一间,这个是钥匙。”路城山的工装裤有六个口袋,他从大腿外侧那个口袋里摸出房门钥匙,利落地卸下来一枚,递给他,“我不常用,你随意就行。”
“好!”裴淞朝他笑,笑出了左边脸颊的酒窝,“谢谢路工!”
路城山点头,指了下储物柜旁边墙上挂的橙色赛车服:“你的赛服已经做好了,先换上,然后出来试车。”
路城山没有半句废话,不多做寒暄,也没有什么自我介绍彼此熟悉的流程。看上去是个行事严谨,杜绝无效交流的人。
橙黄色的赛服,上次过来试训的时候车队留下了尺寸。这件挂在墙上的赛服领口绣着他姓名的拼音,整个正面都是赞助的广告,皆是耳熟能详的大厂。裴淞端详了一阵,才伸手把它取下来。
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孙经理在维修区统计折损配件,一抬眼便看见超级显眼的亮橙色:“哇我们这赛服还真很衬你,陈宪那小子刚穿上的时候脸直接黄了三个暗度。”
说着,经理在怀里巨厚的文件夹里翻了几页,取下一张纸,递给他:“这是你的实习证明,之前你不是说要盖章嘛,刚好给你盖好了,收好啊。”
裴淞接过来:“谢谢经理,我把它放回休息室里。”
经理点点头。
然而这一转身,迎面从休息区走出来两个和他穿一样橙色赛服的男青年。
这时候赛服实名制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左边那个高点儿的,应该就是陈宪,右边那个直接握手自我介绍了:“你好,新同事吧,我是向海宁。”
裴淞依次和他俩握手:“你们好,我叫裴淞。”
“哦?实习证明?实习车手呀?”向海宁半开玩笑地说道,“巧了,我这有几张实习标,刚好有用武之地。”
陈宪听了立刻开始配合着胡说八道,力求能在赛道上,让车组的人都看看带着实习标的赛车手:“哦对,其实这也是咱们车队一个约定俗成的小传统,新人下赛道第一圈,都会贴个实习标的。”
裴淞眯了眯眼,笑了:“原来如此,好呀。”
“啊?”二人怔愣住,这年头大学生这么好忽悠了?
裴淞牵起唇角,弧度与微笑emoji别无二致。
再从休息室跑回赛道边,他看见路城山戴着单耳通话器,iPad兜在小臂上,用Pencil在圈一些数据,拖到每个人对应的文件夹里保存。
路城山偏头看过来,正好,新建一个文件夹「裴淞」。
“萨博93。”路城山指向赛道入口,“2.3T排量,法拉利动力总成,四连杆悬挂,前轴行星齿轮,后轴托森A差速器,CVT无极变速器,Attesa ETS四驱系统,你的新车。”
他循着路城山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今天很热,裴淞穿了套防火防撕的专业赛车服。但他在看见赛道版萨博93的瞬间,只觉得这里比地铁1号线还凉爽。
“钥匙。”路城山提醒他,朝他一抛。
“哦!”裴淞回过神,双手接住。
小工拿来了头盔和一套hans头颈保护系统帮裴淞戴上,向海宁和陈宪过来看热闹。
裴淞上车了,点火,开进赛道。
年轻的赛车手上礼拜在这里跑出了1:56:42的傲人圈速,新人过于凶猛,老车手人人自危。体育竞技后生可畏是常态,但恐怖的是自己还没老呢,就有更年轻更优秀的人出现。
裴淞进赛道。
十岁生日那天,裴淞他爸问他,你长大了想干点什么?裴淞指着他爸那辆德系跑车奥迪R8说,我要当赛车手。
好消息,第二天他爸就领着他去了卡丁车场;坏消息,当时的教练是个毛头小子。
所以和其他职业车手不同的是,其他赛车手的第一课,是学刹车。但托那不靠谱教练的福,裴淞的第一课,学的是油门。
小工在赛道边手势倒数到1后,裴淞丢开离合,弹射起步,紧接着无极变速器丝滑进档,循迹油门既稳又快地把赛车拉到11000转。
声浪几乎要冲上骄阳,没有助力泵的油门和刹车需要赛车手有起码70kg的腿部力量,裴淞等这一天很久了。
入弯、退至5档,抱住弯心,退至4档,满刹蓄油、开油,毫无顿挫感的变速器连进两档上到6档,全油门出弯!
今日地面温度45,滚烫的轮胎在车身横向过弯时与赛道摩擦发出嘶鸣声,路城山在名为「裴淞」的文件夹里新建了第一个文档:萨博93,适配。
赛道边的向海宁和陈宪看得出神,惊愕到有些呆滞。一介新人,车技卓绝,沉着冷静,甚至还只是个大学生。
萨博93最后冲过终点线,以车头为圆心在地面完美打转180度掉头,挂停车挡、下车、摘头盔。
这时候,赛道边,不仅路城山和向海宁陈宪,所有过来围观的人都看清了他车屁股上贴的那个标,乍一看,与驾校发的实习贴无异,可定睛一看——
那并非“实习”,而是用马克笔在“习”字上描成了“力”字。
笔迹简直像沾了剑气,甚至最后一笔模仿了路城山的习惯,下了狠劲。
“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