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成溪北路十字路口,警笛声震耳欲聋。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四周兵荒马乱的,混成一团,不断有担架被抬出来。
警戒线外,路人举着手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都快半个小时了,还救不出来吗?”
“听说是一家三口,孩子才八九岁。”
“车身在漏油,这他妈不会爆炸吧?”
他们目光的焦点,两辆车像废铁一样绞在一起,火龙汹涌,热浪翻滚。
其中扭曲的最厉害的一俩车,车头的金属严重凹陷,车窗已经被砸碎,车门也被卸了下来。副驾上的女主人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失去意识,很快被两个急救医生台上担架。
而驾驶座上,男主人的双腿被扭曲塌陷的金属卡着,整个人完全动弹不得,额上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可怖骇人。
空气里全是刺鼻的味道,侧翻的车身摇摇晃晃,汽油洒了一地,在柏油马路上像嗜血的魔爪向外攀爬。
时间紧迫,救援陷入瓶颈,年长一点的消防员额上冷汗直冒,最后下达命令。
“来不及了!快!先把孩子抱出来!”
“快一点!先救孩子!”
年轻的消防员听到指挥,大半个身子往车身里钻,他艰难都抱起孩子,谁知怀里的孩子却突然意识清醒了起来,拼命往驾驶座扑过去,右手死死拽住男主人血肉模糊的左手......
孩子稚嫩虚弱的声音在兵荒马乱夜晚显得格外残忍。
“我不走——”
童音很快被黑夜吞噬。
鸣笛声,脚步声,尖叫声,哭泣声,无数的声音交织混在一起,最后化成一声巨响。
“砰——”
火光冲天的那一瞬,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去。
......
“小少爷?”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紧张地看着后座上的人,“您没事吧?”
后座的少年,紧紧闭着眼睛,他似乎被梦魇纠缠,搭在腿侧的右手紧握成拳,脸色几乎苍白。
中年男人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语气加重,喊他名字,“言漠!”
两字重重落地,后座的少年倏地掀开眼帘,眼神冷淡疏离,丝毫没有前一刻的恐惧失态。
中年男人不敢多问,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他试图缓解气氛:“言总说您明天才会回来,没想到今天就到了!”他说得有些激动:“这次回来应该暂时不回去了吧?”
少年没说话,神情寡淡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中年男人只好悻悻闭了嘴。
*
夏日午后,清浅湾别墅区。
林荫道上停着俩粉色的小电炉,小电驴的后座横放着一个足足有一米多高的人型骨架。
沈放看得额角直跳,他从机车上跳下来,问小电驴上的女孩,“童谣,你他妈从哪里弄得这么吓人的东西?”
被他问话的女孩,慢悠悠地取下戴着的头盔扔到一边,伸手抚摸骨架的骷颅头,“哪里吓人了?这东西是我爸的宝贝,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解剖室偷出来的。”
沈放是知道的,童谣的爸爸傅启明是安大医学院的教授,学医的人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奇怪,但童谣一个上个月才满十八岁的女孩喜欢这些东西就有点过于吓人了。
沈放想起十分钟前,他和童谣骑着车快乐地聊着天,突然一阵风吹来,掀起小电驴后座的黑布,他倏地看到白骨的那一刻,吓得脸色苍白差点从机车上摔下去。
童谣却微笑地问他:“太阳这么大,它会不会晒黑啊?”
沈放:“......”
沈放不敢往下想,语气僵硬地问:“你不会真的要送这个给你的言漠哥哥吧?你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
童谣把小电驴停在马路边,仰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的窗户,“我都一年没见他了,当然要提前准备礼物,他学医,肯定也会喜欢。”
沈放是知道童谣的这个小竹马的,他和童谣认识一年的时间里,童谣每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言漠哥哥。只是这个言漠哥哥和母亲住在临市,每年只有暑假会过来这边的外公家住上两个月,而童谣家就在言漠外公家对面。
沈放有点不理解,“你不是说他不回你短信,也不接你电话,你连他考上什么大学都不知道,干嘛还这么舔着脸往上凑......”
他长篇大论地说着,几米外童谣笑眯眯地把人型骨架扛到肩上,沈放自觉闭嘴了。
童谣迫不及待地往院子里走,“我把东西放他房间,你给我把把风。”
沈放觉得童谣脑子又抽风了,“你要爬窗?为什么每次都要搞得这么偷偷摸摸!小心警察抓你!”
“警察才没空管这种事情好不好!”童谣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我找言漠一直都是爬窗的啊,别说现在他不在,哪怕他在,我也经常爬,从小到大的习惯,现在一天不爬个几次浑身都不舒服。”
爬窗被童谣说得像丰功伟业,沈放无话可说。
没几分钟的功夫,童谣已经踩上竖在墙体外的装饰台上,抬手就可以勾到二楼的窗户,她得意地冲沈放挥手。
沈放看到心惊肉跳,“你小心点!”
童谣冲他吹了声口哨,轻车熟路地推开二楼的窗户,撑着窗棂身子往上抬,下一秒,右脚已经跨到窗台上,紧接着整个人便斜坐到了窗户上,右边身子甩进屋里,左边身子荡在外面。
童谣正要跳进屋里,楼下却传来汽车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紧跟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童谣动作一顿,扭头往下看,便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对着对讲机说道:“清浅湾别墅有可疑人员正在实施入室偷窃,请求支援!”
童谣:“......”
童谣想砍死沈放这个乌鸦嘴。
年轻警察收起对讲机,瞪了眼石化的沈放,严肃质问窗户上的女孩:“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童谣坐在窗户上尴尬地笑,想解释,年轻警察再次发问:“你背上背的什么东西?”
童谣该老实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这是35岁男性的身体骨架啊,您瞧瞧,这胳膊,这长腿,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她才说到一半,年轻警察已经再次拿起对讲机:“可疑人员携带大量人体白骨,请立即汇报刑侦支队!”
童谣:“......”
童谣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她只好赶紧解释,“这是医学标本,不是真的啊!”
年轻警察表情越发严肃,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童谣把人型骨架抱到身前,“您还是不信这是假的?”
年轻警察点头。
童谣想都没想,“咔嚓”一声就把骨架上的骷颅头给拧了下来,她朝楼下的警察同志扔过去,“你仔细看看!看清楚点!”
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怎么也没想到楼上的女孩会突然扔了个骷颅头下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他怀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维持形象,可他当警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做“徒手接头”这种事情,吓得猛地甩开骷颅头,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沈放看着地上骨碌碌滚出好几米骷颅头,他同情地看了眼身边的警察同志。
年轻警察明显脸色更差了。
童谣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只能继续真假参半地往下说:“我也不是小偷,就住对面那栋,你找物业查一下就知道了,这是我男朋友家。”
男朋友家——
童谣把自己给说脸红了,她其实只是单方面喜欢言漠,现在就说男朋友好像不仅不合适,还有点小羞耻,但听起来真美好啊。
年轻警察指了下童谣身后的房间,追问:“你男朋友家?”
童谣点头如蒜,反正言漠明天才回来,这么说言漠也不会知道,童谣爽快地应,“对,我男朋友家!”
谁知她话落还不到几秒,耳边却漫入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
“谁是你男朋友?”
*
童谣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呆若木鸡,她不可思议地往屋里扭头,便看到“男朋友”站在几米外的房门口,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简单地揣在兜里,正悠悠然地看着自己。
童谣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机械地重复了三遍,“男朋友”仍站在那儿。
童谣不信邪,但是这一刻,她觉得怀里的骨架都有点阴森森的,她有些恍然地看向兢兢业业站在太阳底下的警察同志,“警察叔叔,我害怕。”
年轻警察:“怕什么?”
童谣紧紧抱着无头的人型骨架,“怕鬼。”
年轻警察:“......”
......
一年多没见了,童谣幻想过无数次两人见面的场景,她怎么也不是现在这样,她跨坐在人家窗户上,被警察当做小偷就算了,还被怀疑是变态杀人犯。
童谣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不敢看言漠,转移注意力似地把食指塞到窗户的铁丝缝中戳蚂蚁。
蚂蚁一个劲儿地往里躲,童谣就拼命把手指往铁缝中塞。
几米外的言漠却只是很平淡地在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窗户上的女孩,语气平淡地说:“下来。”他言简意赅,语调平平。
“嗯。”
童谣乖乖地应了声,准备翻身跳到房间里。可她明显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倒霉起来完全就是跌宕起伏的连续剧。
童谣余光瞥了眼楼下凶神恶煞的年轻警察和一脸痛心疾首的沈放,目光回敛,看向屋里淡然站着的“男朋友”......
童谣硬着头皮,看着言漠低声问:“那个...言漠哥哥,可以帮个忙吗?”
言漠正打开屋里的空调,听到童谣的声音,他也没急着应声,而是施施然从桌上端起水杯,才慢条斯理地看向窗边的女孩,声音比刚才要更冷淡一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