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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医补肾丸

老中医补肾丸

简介:
孟河医派传人翁泉海亦医亦儒亦侠,他医术精湛,行事光明磊落,很快便扬名上海滩,却受到同行的嫉妒和排挤。西学东渐,中医备受打压,国民政府通过废止旧中医案使中医药业的处境雪上加霜。危难时刻,翁泉海挺身而出,毅然带领中医同仁赴南京请命,为保护中医这一民族瑰宝险遭不测上海沦陷后,日寇特务机关关押逼迫翁泉海等人研制治疗腹泻的秘药。国民党军统派特务秘密潜入研究所,跟翁泉海接头,获得药方和情报,并截获了这批珍贵的药剂,拯救了很多中国远征军将士的性命。日本特务头子怀疑是翁泉海泄密,下令对他展开追杀这部作品通过七个医案贯穿始终,展现了民国时期上海滩波澜壮阔、社会动荡的生活画卷,弘扬中国传统医德医规的同时,揭露了江湖医生坑蒙拐骗的丑恶嘴脸,管窥儒家文化中的经商之道、持家之道和做人之道! 老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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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医补肾丸》

    年过半百的中医翁泉海怎么也想不到,他来到上海行医没多久,竟然遭受了牢狱之灾。

    事情源于一个寒雨绵绵的傍晚。翁泉海在自己的诊所给最后一名患者诊过病,正准备关门,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急匆匆闯进来,喘着气说:“翁大夫,我叫秦伯山,我弟病危,特请您前去诊治。”

    翁泉海客气地说:“秦先生,实在对不起,我刚到上海,现在只坐诊不出诊。”

    秦伯山央求道:“翁大夫,我知道您是江苏孟河来的名医,也知道您刚来上海不久,更知道你们孟河医派医规甚严。可是救人如救火,我弟弟要是能来,我也不会劳您大驾,他病得着实太重了,求您救救他啊!”他双膝跪倒,给翁泉海磕头。

    翁泉海急忙伸手拉秦伯山,可是,秦伯山就是不起来,哀求说:“您要是不去,我就跪死在您面前!”

    翁泉海无奈,只好跟着秦伯山前去诊病。走进秦府,深宅大院,显得豪华气派。秦伯山引着翁泉海走进秦仲山的寝室,屋里弥漫着药味儿和不祥的气息。翁泉海在床前坐定,隔着幔帐给秦仲山切脉。秦仲山紧紧抓住翁泉海的手说:“我有的是钱,只求这条命。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我绝不亏待你。”翁泉海神情凝重,没有言语。

    翁泉海诊过病来到客厅,对秦伯山和秦仲山的妻子说:“恕我直言。病人脉若游丝,似豆转脉中,舌苔全无;面色萎黄,形体瘦弱,寒热往来,气弱难续,已病入膏肓,恐难支撑数日。早做准备吧。”

    秦伯山恳求道:“翁大夫,求您再想想办法,我们不怕花钱。”翁泉海摇摇头说:“银子金贵,可碰上命了,就如尘土一般,我实在无回天之术。”

    翁泉海走到门口,秦伯山一把拉住翁泉海的胳膊说:“翁大夫,您既然来了,不能就这样走了啊,求您开个方子吧,也算给病人一点安慰。”翁泉海站住想了想,沉吟道:“可以开个安慰方,但是我有话在先,用我的方子,不可同时用其他的方子。切记!”

    然而,秦仲山当晚服了翁泉海开的药,天还没亮竟然死了!秦伯山、秦仲山兄弟俩感情深厚,弟弟死了,秦伯山悲恸欲绝。他认定弟弟是被翁泉海害死的,他要告倒翁泉海,不让他再害人。

    秦伯山不心疼钱,不怕花银子,他一纸诉状,将翁泉海告上了法庭。这真是飞来横祸,翁泉海心想,难怪自己那些天右眼皮老是跳呢。秦仲山虽病入膏肓,但也不至于吃了他开的药当晚就一命呜呼,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被告人翁泉海涉嫌医疗事故一案开庭了。检察官和辩护律师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展开激辩。检察官的起诉书称,死者姓秦名仲山,一年前病重,请数名大夫诊治,病情不见好转。后来,秦仲山之兄秦伯山请被告翁泉海诊治,秦仲山服用被告翁泉海的药,当夜毙命。所以说翁泉海开具的药方可能与秦仲山死亡有关。

    辩护律师认为,检察官说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可能与秦仲山死亡有关系,但法庭上要以事实为根据,不应该出现“可能”两个字。

    检察官解释说,我们接到此案后,请上海中医学会对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进行了鉴定,此药方并不致命,但是秦仲山确实是吃了被告翁泉海的药后当夜死亡,所以说这两者之间可能有因果关系。另外,被告翁泉海曾说过,秦仲山会数日之后死亡。检察官问翁泉海说这样的话,是诊断失误还是口误。翁泉海回答,诊断无误,也无口误。

    检察官抓住这一点进行推论,被告翁泉海作为孟河名医,成名已久,他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所以他的处方应该是准确的。可患者秦仲山当夜亡故,除了因服用他的药物所致,还有可能是他诊断失误,从而导致用药失误!目前,秦仲山已经死亡,诊断是否失误,无从考证,但诊断失误必会导致用药失误,即使药方不致命,可药不对症,也有可能致人死亡!

    律师辩称,检察官的起诉书存在疑义,其推论也不能成立。因为既然上海中医学会对被告翁泉海开具的药方进行了鉴定,此药方并不致命,充分说明用药无误。秦仲山死亡必另有原因,跟被告翁泉海无关。此案存在诸多疑点,应该等调查清楚后再进行庭审。

    法官认为律师的话有道理,便宣布休庭。

    翁泉海暂时被拘押,偏巧他父亲带着葆秀和孙女翁晓嵘、翁晓杰来上海投亲,闻此噩耗,顿时就蒙了。安排好俩孙女,翁父和葆秀到看守所探望翁泉海。二人来到到牢门外朝里面望去,见翁泉海正在给人犯切脉。

    看守喊:“翁泉海,你家人来看你了。”翁泉海望着父亲一愣:“爸,请您稍等。”

    他给人犯切过脉才起身走到牢门前问,“爸,您怎么来了?”

    翁父说:“我带着葆秀和俩孙女来看你啊,你怎么就摊上官司了?”翁泉海说:“爸,儿子谨遵医道,诊断准确,铭记‘十八反’‘十九畏’,处方合理干净,心里敞亮!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请您放心。”

    听儿子言之凿凿,翁父心里有了底,感觉踏实了不少。

    回到翁泉海诊所后院,葆秀急忙做饭,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几个菜上了桌。可是,翁晓嵘、翁晓杰都不动筷子。葆秀催姐妹俩赶紧吃饭,不然就凉了。晓嵘、晓杰都说吃不进去。

    翁父说:“吃不进去也得吃,人靠一口气顶着,这口气是吃出来的!不管碰上什么难事,人都得站着,要是饿倒了饿病了,那就真被难住了,吃!”他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葆秀忙着给姐妹俩夹菜。

    28岁的葆秀是老姑娘了,她模样俏丽,心灵手巧,勤快能干,这么大了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等着她的心上人——翁泉海。翁泉海的结发妻子七年前去世,女儿晓嵘、晓杰还小,多亏葆秀悉心照料。葆秀内心把晓嵘、晓杰当成自己的女儿。现在,晓嵘已经16岁,晓杰也14岁了,可葆秀还把她俩当小闺女宠着、疼爱着。

    饭后不久姐妹俩睡了,葆秀坐在旁边守着,怕进蚊子,不让开窗。她还说:“风为百病之长,无孔不入,《内经·风论》中提到,‘风者,善行而数变’;《内经·灵枢》中说‘圣人避风,如避矢石焉’,就是说人躲避贼风应该像躲避箭矢一样谨慎……”翁晓杰笑道:“秀姨,您又给我们上课了。”

    葆秀拉上窗帘欲走,一阵嗡嗡嗡的蚊子声传来,她到处找蚊子。直到在自己胳膊上一巴掌拍死个蚊子,她才安心走出去,关上房门。

    葆秀来到堂屋门外,见翁父坐在那里抽着烟袋锅,她走到近前说:“伯父,时辰不早了,您早些睡吧。”翁父愁眉紧锁说:“葆秀啊,我得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去,烦劳你照看好我那两个孙女。”

    葆秀深情道:“伯父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爸临走的时候,把我托付给您,这些年,您对我照顾如亲生女儿,我早把您当成自己的父亲,把晓嵘和晓杰当成自己的孩子,翁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官司还没了结,那就是还有疑义,咱们再等一等吧。”

    葆秀安慰翁父说再等一等,可她自己却一刻也不想等,决心要探出事情的缘由,还翁泉海一个公道。她要先从死者秦仲山家下手。早晨,翁晓嵘发现秀姨不在家里,就急忙去告诉爷爷。翁父也不知道葆秀去哪里了,俩女孩子急得抹眼泪。翁父安慰俩孙女不必着急,葆秀那么大个人,不会跑丢,一定有重要的事要办,办完事她就会回来。

    这会儿,头发蓬乱、衣服破旧的葆秀正在秦仲山家门外站定。女用人刚打开门,葆秀就上前打招呼:“阿姨早,我看您这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刚刚病愈啊?”

    女用人看着葆秀问:“你怎么知道?”

    葆秀说:“您面色苍白如纸,这是病后气血亏虚啊,另外,您是不是四肢冰冷,全身乏力?”女用人忙问:“这是什么病?”

    葆秀微笑道:“这是脾胃虚弱,运化失常,气血生化无源。我给您个调理的方子,您可以试试。这方子我用过,挺不错的。”女用人笑着说:“那敢情好啊,看病得花钱,这就省了。”

    葆秀求道:“好心的阿姨,您给我弄点吃的好吗?”女用人抿嘴说:“小事一桩,等着。”不一会儿,女用人拿来干粮,还有一碗水。

    葆秀吃着干粮问:“阿姨,这户人家得了什么病啊?”女用人说:“命都没了,还管得什么病干什么!”葆秀笑着说:“我要是赶上就好了,说不定我能治呢!”

    女用人撇嘴:“你别吹牛,我家老爷有的是钱,上海滩有名的大夫寻了个遍,泼出去的银子海了去了,可到底还是没治好。”葆秀央求道:“阿姨,我是远道来的,初到上海滩,两眼一抹黑,求您给我指条路,能吃饱饭就行。我们也算有缘分,求您好人做到底,帮帮忙,我不忘大恩!”

    女用人想了想说:“我家老爷刚去世,家里乱糟糟的,正好缺人手,我帮你问问。”过了一会儿,女用人笑嘻嘻地出来说:“好事让你摊上了,我家太太叫你。”

    葆秀跟着女用人来到秦府大堂,秦仲山的妻子上下打量着葆秀,好一阵子才说:“我家也就是临时缺把手,又看你可怜,要不,你跨不过秦家这一尺三寸高的门槛子。听说你懂点医术?看来还是个灵巧人儿,那你给我看看吧。”葆秀忙摆手说:“太太,我怎么敢给您看呢,您还是找大夫吧。”

    秦妻气哼哼地说:“找什么大夫,一个个张嘴华佗再世,闭嘴扁鹊重生,面儿上看都是满肚子学问,可一旦伸上手,草包肚子就露出来了,全是骗钱的。来,给我捏捏膀子。”葆秀忙走上前,不轻不重地给秦妻按摩肩膀。

    秦妻继续说:“我家老爷为了治病,请了多少有名的大夫,宁雪堂的吴雪初啊,堂医馆的赵闵堂啊,还有泉海堂的翁泉海!花了多少银子啊,可到头来人还是死了。都是废物啊!”秦妻活动着膀子,“舒坦!果然有两下子,从今往后,我这膀子归你了。”

    葆秀在秦家安顿好之后,怕家里人挂念,就瞅个机会悄悄回来,把去秦仲山家打探的事告诉翁父。

    翁父埋怨说:“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呢?叫人多担心!”葆秀安慰道:“伯父您尽管放心,我心里有底。您年纪大了,这些事得我们小辈来办,您就省省心吧。”

    翁父望着葆秀感叹说:“孩子,这些年你对翁家尽心尽力,对两个孩子就像她们亲妈一样。眼下,泉海碰上了要命的官司,你又不畏艰难……”

    葆秀打断道:“伯父,您不要再说了,如果当初没有您收留,我就会像一根草在风中飘着,能不能落地都两说,翁家的大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这次我打探到那秦家请了不少大夫看病,事情到底出在哪儿,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秦家请的大夫里面,赵闵堂算得上一号。秦仲山死后,赵闵堂心里便有些不安,好在翁泉海成了挡箭牌,他才可以置身事外。

    这天,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赵闵堂的妻子又躺在地上闹起来,她闭着眼睛,手里握着咬了一半的大葱。一向惧内的赵闵堂看到老婆旧戏重演,赶紧关上诊所门,走到老婆跟前低头认错,好言相劝,求她赶紧起来,怕外人看到不好。

    赵妻咬了一口大葱说:“每回你都这么认错,可一到节骨眼上就忘了。儿子留洋在外,我连个帮手都没有,净受你欺负,不行,这回你得写个字据!”赵闵堂叹了口气说:“一堆糟心事,你还添乱,嫌我这张老脸磨得不够薄吗?我早晚得被你折磨死!”

    赵妻爬起身,话音如放鞭炮般叨叨开了:“谁折磨谁啊?有本事你休了我!我早知道你天天晚上在被窝里咬牙切齿琢磨我。想当年你留洋没钱,要死要活要投海,不是我爹卖了二十垧地,外加六根老山参,凑齐了一千块大洋借给你,你会有今天?你爹那个老王八犊子还不上钱,就把你搭配给我,你七个不愿八个不意,不是你爹喝了毒药逼你,你身边早就云啊朵啊连成片了!我和你要了三年孩子你不给,我要投河,没办法你晚上关了灯还戴着墨镜口罩上炕,害得孩子这么大了还色盲!这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

    赵闵堂摇头叹道:“你天天吃大葱,我不戴口罩能行吗?”赵妻质问:“那戴墨镜干什么?”赵闵堂忍不住笑了:“那天我不是闹火眼吗?这些陈年老糠晾了晒了多少年,你有完没完?”

    赵妻也笑:“牢记历史,早晚算账!不说这些了。我说当家的,那秦仲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一个人治的。人家也没抓你把柄,你担心什么?不是都让那倒霉蛋翁泉海一个人背了嘛。”赵闵堂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我确实出手了,一脚踩进稀泥里,不干净啊!这事已经上了法庭,弄得动静太大,就怕人家来个回马枪。不行,我得赶紧出去一趟!”

    赵闵堂满腹心事地来到吴雪初的诊所,吴雪初正持针给一个患者刺血治疗。据他自己说,这是他吴家祖传几百年的疗法,十分有效。吴雪初这个人很有意思,但凡他给达官贵人看过病,他总要和人家合影留念,然后把照片放大,挂在诊室最醒目的地方,作为他炫耀的资本。

    这会儿他见赵闵堂来,颇为高兴地说:“闵堂,你看这墙上我跟患者的合影,比你上回来是不是又多了几人?这是财政局副局长娄万财,这是公安局副局长魏康年,这是盐业巨商宋金辉,这是富豪秦仲山,这人你认识。”

    赵闵堂冷笑:“秦仲山都死了,你还挂着跟他的合影干什么?看着不心慌吗?你切过他的脉啊!”吴雪初一愣,赶紧让徒弟小梁把那张照片摘掉了。赵闵堂继续说:“雪初兄,秦仲山的案子还没落地,心就不落底儿啊,你说这案子会不会再翻了呢?翁泉海开的药方我从齐会长那打听到了,是安慰方,不会致命,除非他的方子和我们的方子一起服用,两方相克。如不是这样,秦仲山怎么会突然毙命呢?”

    吴雪初看着赵闵堂说:“咱俩都给他看过,他有什么病,你我还不清楚吗?他就不能是因病重而亡?”赵闵堂叹气说:“他骑在鬼门关门槛子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早晚都得死,只是眼下他的死可能牵扯着你我!”

    吴雪初沉默良久说:“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跟我们有什么瓜葛?”赵闵堂摇头:“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给秦仲山出过诊,也合开过方子,他也吃了咱们的药,当时在饭桌上,咱们可是拍着胸脯说这病能治好啊!”吴雪初一笑:“那是你说的,什么神仙一把抓,手到病除。”

    赵闵堂耐心诱导道:“雪初兄啊,人家是花了大价钱,我可没忘了你呀,你也是赚了个钵满瓢足啊!咱俩可是一根绳拴着,谁也跑不掉。眼下秦仲山死了,这事还上了法庭,虽然罪状全落在了翁泉海身上,可只要官司还没了结,就可能会有变数。万一秦家继续追究下去,必定追究到你我头上,那你我就得陷进官司的泥沼之中。出庭打官司倒也罢了,要是传出去,那话头儿可就多了,对咱们行医十分不利。毕竟是出了人命,立牌子难,倒牌子只需一阵邪风啊!夜长梦多,只望这罪早点定,这官司早点了结。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秦仲山家走动走动呢?知己知彼,才能有所准备。”吴雪初琢磨良久才说:

    “在理!”

    赵闵堂和吴雪初来到秦家正房堂屋坐定,葆秀提着茶壶走进来倒完茶站在一旁。赵闵堂望了葆秀一眼,对秦妻使了一个眼色。秦妻会意,让葆秀出去关上门,然后望着赵闵堂和吴雪初问:“请问二位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可怜我家老爷,一辈子风风火火,身心劳累,赚得万贯家财,可到头来没享到福啊!”她说着以手掩面。赵闵堂急忙劝慰:“夫人节哀。要说病这东西,难为人啊,病到深处,神仙也没招,何况我们已经尽力了。秦夫人,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秦老爷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秦妻叹了口气说:“那晚我家老爷身感不适,大哥听说江苏孟河来了个大夫叫翁泉海,据说此人医术高明,有些来头,就去请他。他来了后,说我家老爷命不久时,临走开了个方子,谁想喝完他的药,我家老爷当晚就走了。”赵闵堂试探着问:“那我们开的药还有剩余吗?”秦妻答:“还剩一服。”赵闵堂进一步试探:“应该剩两服吧?难道那晚服了两种药?”

    秦妻、赵闵堂、吴雪初三人互相望着。

    秦妻忽然意识到事情蹊跷,就随机应变:“那晚倒是煎了两服药,但是老爷只服了翁泉海的。”赵闵堂话里有话说:“药这东西,讲究‘十八反’‘十九畏’,还有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七情,切不可乱来。秦夫人,我和吴大夫此番前来,一是想给秦老爷上炷香,说说话;再就是我们也算熟人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们能做到的,定会伸手相助。秦夫人,还望快刀斩乱麻,早些还逝者一个公道啊!”

    吴雪初插言:“人走了,官司来了,这官司不了,人就不安定啊!”秦妻连连点头:“我明白。”

    赵闵堂和吴雪初从秦家出来,边走边议。

    赵闵堂说:“怎么样?我就说肯定是把药喝乱了,否则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吴雪初说:“可秦夫人说那晚秦仲山只喝了翁泉海的药啊!”“这话能信吗?她讲当晚煎了两服药,不喝煎药干什么?煎了就可能喝了!我已经把话点透,秦夫人应该明白她男人是怎么死的了。”“明白最好,这是他老秦家自己的官司,跟咱爷们无关。”

    胆小多虑的赵闵堂长叹一口气提醒道:“雪初兄,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不只是老秦家自己的官司,也不只是翁泉海的官司,这是我们大家的官司!如果把事挑明了,警察不得来调查你我吗?上海中医学会不得审验咱俩的药方吗?咱俩不得陷进这官司吗?我们就算不背锅,也得抹一手锅灰啊!还是那句话,立牌子难,我们得擎住牌子,不能让它倒了!一旦有谣言传出,说咱们治死了人,谁还来看病啊!眼下秦夫人知道是自己错了,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如果她自身难保,必定会狗急跳墙。嘴长在她身上,那可是刀子啊!再往前推一步,如果她改口说秦仲山是吃了咱俩开的药方死的,又或者说吃了两种药,并说提前问过咱俩,是咱俩让她这样做的,那怎么办?”

    吴雪初瞪眼说:“她敢!这不是冤枉人吗?”赵闵堂一笑:“冤枉又怎么了,翁泉海不也冤枉着吗?死无对证,咱们也百口难辩。上法庭打官司,说不定得折腾到猴年马月,这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一旦摊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吴雪初说:“闵堂,你这心思可真够细密的。眼下,秦夫人知道是自己惹的祸了,她为了保全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尽快把官司了结。”赵闵堂一拍巴掌:“对,雪初兄,你这算说到点子上了!”

    赵闵堂和吴雪初走后,葆秀从女用人口中得知,在翁泉海之前,还有两个大夫给秦仲山诊过病,一个叫赵闵堂,一个叫吴雪初,都是上海有名望的中医。葆秀眼见他俩今天结伴来到秦家,跟秦妻闭门谈了很久,还给死者敬了香。这俩人从秦家出来,神色不定地嘀咕着。看来这事情不简单。葆秀下了决心,不管黄浦江的水有多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入夜,葆秀在客厅给秦妻按摩肩膀。按了好一阵子,秦妻说她瞌睡了,得去睡觉,说着起身走进卧室。葆秀把桌椅摆放好,熄了灯走出客厅,见秦妻卧室的灯熄了,就轻手轻脚地朝书房走去。她走到书房门外,发现上了锁。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葆秀迅速躲藏起来。秦妻走到书房门外,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书房。她借着月光,在书柜上翻出一张纸和一包草药。她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草药包中走出来,轻轻锁上书房门。回到卧室不一会儿,她挎着包出来,轻轻掩上房门,又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急急地出了院门远去。

    秦妻挎包匆匆走着,葆秀跟在后面不远处。秦妻挎包来到黄浦江边,她朝周围望了望,然后从包里掏出那包草药扔进黄浦江,片刻转身走了。葆秀急急赶来,她纵身跳进黄浦江。幸好她会游泳,很快把那一包草药捞了上来。

    葆秀赶紧回家,把那包草药让翁父看。翁父打开草药包,发现里面揉成团的处方,那药方被水泡了,字迹勉强还能辨别出来,可落款的姓名已经模糊不清,不知道是何人所开。

    翁父和葆秀两人分析,那两位大夫先去秦家,而后秦妻把药方和草药扔进黄浦江,可能是不想让这些东西见天。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说不定秦仲山的死因可能跟这服药有关系。看来要先拿到翁泉海开的药方再说。

    于是,葆秀再次来到看守所,她对翁泉海说:“翁大哥,我知道你冤枉,我相信你,你要保重,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我一定会把你拽出来!你把你那晚开的药方告诉我。”

    翁泉海低声口述了药方,葆秀用心记下了。回到家里,葆秀把她默记的药方写下来请翁父看。翁父看着翁泉海的药方,又看着被水泡过的药方,断定这两服药相克!看来那晚秦仲山有可能吃了两服相克的药才死的。如果能证明事情确实是这样,翁泉海就是无罪的。那就要查明这服药是谁开的,但药方被水泡了,落款的姓名模糊不清,不知何人所开。联想到赵闵堂、吴雪初今天来秦家的事,葆秀觉得,此事一定和这俩人有关系。

    葆秀决定先探个虚实。第二天,她来到赵闵堂的诊所,把一小包药放在桌子上说:“大夫,我这有一包药,您看可以服用吗?”

    赵闵堂抓起中药看着,忽然一把夺过中药。

    葆秀笑道:“药太多,只拿来一点而已。赵大夫,我想你该把天窗挑开了吧?这宝你还想继续憋着吗?”赵闵堂镇定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有病看病,没病让座,后面人多,都候着呢。”

    等葆秀走出诊所,赵闵堂立刻让徒弟小龙停诊关门。他急忙来到吴雪初的诊所,一把抓住吴雪初的胳膊说:“老哥哥,出大事了!官司来了!你还记得咱俩去老秦家,端茶倒水的那个女人吗?她今天来我诊所了,拿来一包咱俩给秦仲山开的药,想拿药套我的话啊!”吴雪初吃惊道:“她是谁啊?套你话干什么?难不成她跟翁泉海……”

    “她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对那药感兴趣,想要弄个明白。雪初兄,这事可是越来越复杂了!”吴雪初问:“那药怎么跑她手里去了?”赵闵堂急答:“老哥哥,咱先不管那药是怎么跑到她手里的,就说她来找我,必定是为了翁泉海的事,她是想给翁泉海翻案啊!”“她拿来药方了吗?”“那倒没有。”

    吴雪初说:“药方上签了你我的姓名,她要是有药方在手,直接送到警察那即可,还需要找你来吗?”赵闵堂点头:“理是这个理,可我总觉得心慌!”

    吴雪初笑了:“不必担心,她要是再去找你,你不接话茬,搪塞过去也就罢了。”他伸手指着墙上的合影:“闵堂啊,我们有这帮老神仙护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葆秀回去告诉翁父,她当着赵闵堂的面拿出药来,他脸上没有惊慌之色,沉稳得很。可她走后,他立马停诊去见吴雪初,二人谈了很久,一定是谈这包药的事。给秦仲山诊病的有三个人,但是秦氏没提另外两人,而只让翁泉海背了整个黑锅,看来这里面有鬼。葆秀请翁父帮忙搞到赵闵堂和吴雪初的笔迹。这事不难,翁父分别去赵闵堂诊所和吴雪初诊所,让他俩给看病,然后拿回他们开的药方,就得到了他俩的笔迹。

    葆秀和翁泉海的辩护律师到警察局,请求对被水浸泡的药方以及赵闵堂和吴雪初新开的药方进行笔迹鉴定。警察答应笔迹可以鉴定,大概需要五天。

    吴雪初和警察局副局长魏康年熟悉,魏康年很快把翁泉海的辩护律师请求鉴定笔迹的事告诉了吴雪初。吴雪初急匆匆找到赵闵堂说:“有人弄到了咱俩的笔迹,还弄到咱俩给秦仲山开的药方,一并送进了警察局!由于咱俩给秦仲山开具的药方被水浸泡过,署名不清,他们想进行笔迹鉴定。”赵闵堂问:“谁跟你说的?”

    吴雪初一笑:“万根线能拉船,一人踏不倒地上草。一听说有我的大名,我墙上的老神仙就赶紧托梦给我了。可他们就算弄明白有三个大夫给秦仲山诊过病又如何?谁能证明那晚秦仲山服用了两种药呢?”

    赵闵堂还是不放心,说道:“雪初兄,我想他们已经知道秦仲山的死跟药物相克有关联,如果他们确定我们三人都给秦仲山诊过病,那下一步就会想办法确定那晚秦仲山是不是同时服用了两种药,至于他们用什么办法确定,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他们有办法查明真相,那秦氏如果不甘心一人担责,她就有可能往咱俩身上推。咱俩有口难辩,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果儿,很难说啊!”

    吴雪初听赵闵堂这么一说,也急了:“本来我还没把这事放在眼里,可既然针扎眼睛了,那就得把针拔出来啊!”赵闵堂提醒说:“老哥哥,拔针得小心,千万不能带血!”吴雪初点头:“我手头有准儿。咱们分兵两路,各把一头吧。”

    两人分手后,吴雪初直接找到警察局副局长魏康年,请他阻止笔迹鉴定。魏康年满口答应,说这是小事一桩,不必担心。

    赵闵堂再次来到秦家,与秦妻寒暄了几句后,很客气地说:“秦夫人,上回端茶倒水的人哪儿去了?”秦妻气鼓鼓地说:“谁知道哪儿去了,转眼就没影了,饿时来投,吃饱就走,还不如养条狗,狗临走还能汪汪两声呢。”

    赵闵堂十分认真地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她就是要给翁泉海翻案的人!秦夫人,我和吴大夫给秦老爷开的药方哪儿去了?剩下的药哪儿去了?它落到那个人手里了,据说还是让水浸泡过的!秦夫人,咱们今天敞开窗户说亮话吧,翁泉海给秦老爷开的那服药是安慰方,没问题,可秦老爷吃完就去世了,这事奇怪啊!还是那句话,中药讲究‘十八反’‘十九畏’,相生相克,配伍严谨,切不可乱吃。”

    秦妻还嘴硬:“什么‘十八反’‘十九畏’,那晚我家老爷只吃了翁泉海的药。”赵闵堂摇头冷笑说:“这样说来,只能是天意了,本来病这东西,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知道它的能耐有多大呢。秦夫人,官司的事尽快了结吧,否则夜长梦多,秦老爷闭不上眼啊!”

    在秦家多方催促下,翁泉海涉嫌医疗事故罪一案再次开庭。翁泉海的辩护律师提出,被告有了新的证据。当时给秦仲山诊病的有三个大夫,其中有两个大夫合力开了药方,而当晚,秦仲山可能喝了两种药。现在已经找到了两个大夫合开的药方,并把证据交到警察局,由于证据被水浸泡过,字迹有些模糊,需要笔迹鉴定。既然新证据已经交到警察局,在新证据被查明之前,应该耐心等待。

    检察官认为被告是有意拖延案件审理。辩护律师称,应该等待对被告有利的证据鉴定出来,才能公正判决,不会出现冤案。警察局说笔迹鉴定需要五天,已经过了三天,再加上今天和明天,后天就会有新的证据。

    迫于压力,法官宣布三天后恢复开庭。

    为了争取时间,葆秀和辩护律师到警察局问笔迹鉴定是否出来。警察说要鉴定的三张方子丢了,正在查找,想要的话,过几天等找到后再来。三天后要恢复开庭了,还能等到那时候吗?葆秀知道有人捣鬼,但是面对凶恶的警察无可奈何,只好和辩护律师走了。葆秀明白,这是有人暗中勾结,想把翁泉海关进大牢!不行,非得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葆秀找到卫生局的官员,官员爱理不理,把事情推给了法院。

    三天后又开庭了。但是,被告方并没有拿来新的证据。法庭正要宣判,葆秀高喊冤枉!她请求法庭再给半天时间,就会拿来证据。法警上前拽住葆秀的胳膊,把她拖出法庭。

    辩护律师向法庭请求,此证据确实非常重要,法庭公正,不允许出现冤假错案,所以,请再给半天时间,只要半天,这是最后的请求。法官宣布休庭。

    事情万分紧急,葆秀万般无奈,决心告到南京国民政府,定要还翁大哥一个清白!她排队买票,不辞辛苦地赶到南京。葆秀登上市中心一座高楼的楼顶,手擎一杆大旗伫立着,白旗上面写了两个红色大字“冤枉”。满街的行人拥挤在一起,仰头望着,还有不少外国人,几个记者忙不迭地拍照。几个警察闻讯急忙跑过来,想上楼制止。

    葆秀高声喊:“都别上来,不然我就跳下去!闪开,别砸着你们!”

    一位姓曹的政府工作人员高喊:“有事下来说,千万别想不开!”葆秀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啊!”

    工作人员喊:“有冤屈下来说!”葆秀叫道:“该说的都说了,可没人管!我要用我这条命撞门,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工作人员耐心地说:“下来说清楚,政府还你公道!我是市政府的曹国恩。”

    葆秀喊:“我的证据在警察局丢失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能!”“证据不足,法庭不能终审判决,我说的对不对?”“对!”“你管得了法庭吗?”“你放心,我会跟法院沟通的!”“沟通不行,我要你一句明白话!”“证据不足,法院不能终审判决,我答应你!”

    葆秀大喊:“记者先生,乡亲们,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政府官员曹国恩说他管我的冤屈,好,有这句话,我今天不死了。但是我把话说前头,腿长在我身上,如果政府口不应心,我还得死,我就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