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大地上。
山野密林中,一行披红挂彩的迎亲车队正停驻在林间,一场打斗刚刚停歇,车驾周围躺着五六具新鲜的尸骸,鲜血流了满地。
新郎官收剑回鞘,喜服上没有染上丝毫血污,有条不紊地指挥车队前行,离开打斗区域,又命属下将尸体和血水焚烧干净,用术法清洗掉车队沾染上的血腥气,以免引来妖魔。
安排好一切后,他才举步退回被簇拥在车队中心的鸾车,在窗外站定,开口问道:“宣姑娘可还好么?”他人生得端方,就连嗓音也温润如玉。
车厢内,榻上昏沉的新娘子长睫微颤,猛然睁开了眼睛,她原本斜斜倚靠在软枕上的身躯倏地挺直,浑身紧绷,变为双手护前的防备姿势。
宣芝在乱世里呆了三年,再粗大的神经,都被磨炼得多了几分敏锐,当不熟悉的人声入耳的那一刹,就强迫自己从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那双乌黑的眼瞳中满是警惕,上下一扫,迅速将周遭情况收入眼中,继而露出一丝茫然来。
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画面如梦似幻,看样子是在一驾车厢内,车身框架全由实木组成,上面雕琢着精致的花鸟图腾,四面都垂着帷幔,车厢被一扇小巧的镂空雕花屏风分割成两半。
屏风外有一身穿古装衣裙的女子靠在窗前,一手撩开帷幔向窗外的人回话,语气带着担忧:“云二公子,方才车驾震动的时候,小姐撞伤了额头。”
宣芝抬手摸了下自己额头,疼得皱起眉,她顺着额头又摸到头上沉重的凤冠金钗,低头时步摇晃动,撞出细碎的珠翠轻响。
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一身繁复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她行动很不方便,绛红的嫁衣袖口绣着金色的鸳鸯纹,衬得露出袖口的手腕越发白如皓月,十指纤纤。
此时,那手指间正紧握着一枚似玉非玉的金色方牌,方牌棱角硌得她手心一阵钝痛。
宣芝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海里突然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再结合方才听到的“宣姑娘”、“云二公子”这两个称呼,宣芝意识到自己可能穿书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和她同名同姓,是东周久黎城宣家幺女,她的祖父是东周国内排得上名号的符师。
在这个世界里,符师可以通过符箓请神、驱鬼、御妖、控五行之力,是个非常牛逼的职业。而所有符箓中,能够借助神佛之力的“神符”,更是其中之最。
此时,她手里捏着的,便是一枚神符。
这是原主祖父所炼制,只不过如今祖父伤重垂死,宣家又后辈不济,没有一个人有能力继承这枚神符。
无人能驾驭神符,这枚神符就成了一个“怀璧其罪”的定时炸弹,宣芝祖父也明白儿孙守不住这枚神符,他尚且还在便已有许多人聚集到久黎,其中暗潮汹涌,他最是清楚。
与其在他死后招人觊觎引来争夺,还不如提前选择一方。
让宣芝带着神符嫁入云家,就是祖父最终的选择。
云氏是东周国内的名门望族,树大根深,很有底蕴,云家二公子从小拜入大宗师门下,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对原主来说本应是个极好的去处。
然而,才读过这本小说的宣芝却知道,云家只为神符而来,根本就没打算让一个不擅修炼的废物,高攀上自家前途无量的二公子。
在迎亲回程的途中,一知道宣芝祖父仙逝,便再无任何顾忌地夺走神符。
而原主嫁入云家,洞房花烛之后,才知道跟自己拜堂成亲的,是云家没出息的老三——从一开始云家就在婚契上做了手脚。
云三行事荒唐,不求上进,是个脾气暴躁的神经病,成天被天资出众的哥哥压一头,心里早憋着一股子气,如今还被逼接手他不要的女人,更是气愤难当。
跟原主成亲后,便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原主头上,将她关在屋里百般折磨,可怜原主才嫁入云家不足三月,就活活被磋磨至死。
而宣芝祖父这枚神符,最后自然是落到了云家前途无量的云二公子,也就是本文的男主,云知言手里,成为助他问鼎大宗师之位的“四神符”之一。
宣芝回想完书里的情节,当场就有点坐不住,想要立刻脚底抹油,跑路。
但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就被她强行压下,理智告诉她,她现在不能逃,也逃不掉。
手里的这张无主神符不知道暗地里被多少人盯着,她现在尚处在云家的护卫下,都有人胆敢铤而走险前来打劫,要是跑出去落了单,那还不是分分钟就会被人杀人夺宝。
更何况,就算她真逃得掉,拿着神符回到宣家,也只会给宣家带来祸患。
在她暗自思索间,车驾晃动了下,有人登上车驾,绕过屏风走进来。
宣芝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对方的视线最先落在她手里的神符上,漫不经心地一瞥随即便抬眸看向她,表现得对那块神符全然不在意似的。
身为这本龙傲天小说里的大男主,云知言的外形自然无可挑剔,他同样穿着一袭殷红的喜服,金冠高束,眉眼深邃,嘴角噙着一缕温和的笑意,让人看一眼便不由得心生好感。
从身旁侍女眼中掩饰不住的倾慕便可见一二,那还是宣芝从自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呢。
云知言目光落在她额头上撞出的红痕,歉疚道:“是我没护好姑娘,让你受惊了。”
宣芝虽心乱如麻,面上没有丝毫显露,摆出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呆愣愣地没有回话。
云知言眉目之间越发温和疼惜,眼前的少女明显是被吓坏了,小脸惨白,眼周通红,额角的伤非但没有减损她的花容,反倒令她平添几分楚楚动人,像一株在寒露里引人怜爱的春花。
在商定亲事的这些时日里,云知言早已摸清这位将过门妻子的性情,她是宣家最小的孩子,资质平庸,无法修炼,一直被养在深闺内宅里长大,不谙世事,性子也怯懦。
虽然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不过既已同意娶她,自己自会好好待她。
云知言回身取过侍女托盘里的伤药,坐到她身旁,安抚道:“别怕,我们很快就能进西衡关了,那之后便是我云氏地盘,断不会有人敢再来放肆,我也会一直守在车驾旁,护你周全。”
宣芝半点都不觉得高兴,到了西衡关,她就彻底落入云氏的手掌心里了。
“你伤在面上,可马虎不得,我……”云知言温柔地说道,“为夫帮你上药?”
宣芝听到他改口的称呼,睫毛微微一颤,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一个离家远嫁又刚受过惊吓的小姑娘,哪里抵抗得了他这样的温柔攻势。难怪就算后来云家出尔反尔,将她嫁给云三,原主还傻乎乎地觉得云知言定是身不由己。
她想尽办法想要再见云知言一面,反而被暴怒的云三打得更加厉害。
而那个时候,云知言在做什么呢?同处于一个府邸内,他对原主的遭遇不闻不问,甚至为了避嫌,躲得更远。
直到原主离世,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宣芝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想要的只是她手里的神符。未免对方起疑,她还是装出一副全然依赖他的样子,默默点了点头。
帮她敷好药后,云知言又轻言安抚了她好一阵,才从车里出去,下令继续前行。外面马鸣如嘶,车厢微微一震,继而动起来。
宣芝从车窗望见外面密林,气浪冲开浓密的树冠,速度越来越快,符箓的光芒一瞬间大亮,宣芝不由低了头,等再抬头望向窗外时,只看到绿涛一闪而过,外面已是朗朗晴空。
腾空的震动只有一刹,比坐飞机还平稳。
久黎城位于东周和昌余两国交界,已是边境之地,距云府所在的白云涧六千余里,若是不用上飞兽灵马赶路,一天之内根本到不了。
车队行进得越快,云府这个火坑离她就越近,宣芝匆匆收起对玄幻世界的好奇心,以休息为由打发婢女去外间,开始埋头研究手里的神符。
神符只有巴掌大,其上铭刻着她看不懂的纹路,祖父虽自动解除了与神符的连契,但在上面下了一层禁制。
她闭上眼整理了一下原主残留的记忆,原主神识孱弱,小时候又生过一场大病伤了根基,丹田气海留不住灵气,十岁上下便开了灵窍,打通灵脉,如今七年过去,依然滞留在最底层的凝气境界。
宣芝内视丹田,只能看到一团稀薄的灵雾飘荡在气海内,聊胜于无。凭着这点修为,要想从金丹期的云知言眼皮子底下跳车逃婚,显然不可能。但是一旦进了守卫森严的云府,她更不可能逃得出去。
左右现在也别无它法,手里的神符是她唯一的希望。这种好东西,她实在不想白白便宜云家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宣芝抬头看了一眼投在窗上的人影,又看了看屏风外的婢女,提起沉重的裙摆,轻手轻脚地盘膝坐于榻上,抱元守一。
默念了好几遍静心凝神的口诀,宣芝才进入那种观心止念的玄妙境界。
身周的琐碎依然能进入她的感官,她能听到车外马嘶,能听到婢女浅浅的呼吸,熏香浓郁,但已经干扰不了她的心境了。
宣芝将神符贴到自己额头上,默念祖父教给她的口诀,神符整个亮起来,猛地将她的神识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