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根铁柱
“你好，我之前预定了个蛋糕，要今天下午来拿的，麻烦帮我取一下，我姓唐。”
温和又带了点清亮的男音，在弥漫着香甜气味的蛋糕店里响起。
音色很舒服，像一首舒缓的大提琴曲，让不少人下意识往这边看。
“妈妈，那个人好胖啊，像我学校门口卖的气球！”
小孩子的声音尖锐且高调。
“一个胖子而已，有什麽好看的，吃你的......”母亲压低了声音，“天阴下来了，看起来要下雨，你赶紧吃，我们得赶在下雨前回到家，穿雨衣开车很不方便。”
唐执僵硬了下，微微低下头，他面前的柜台后面镶嵌着一面镜子墙，镜中头戴鸭舌帽的男人穿着长袖，哪怕衣服宽松，也掩不住病后引发的一系列肥胖问题，臃肿的，沉默到有几分阴郁。
确实像气球，但又没有气球的轻快。谁又能想到这样臃肿的他，曾经是舞蹈系毕业的学生呢？
不过是五年，唐执甚至有点记不清以前自己的模样了。
垂下眼睛不再多看。
“喂喂喂，好不容易跟你约一次下午茶，你倒好，坐下没多久就开始刷手机，过分了哈。”
“原谅我一次，实在是淮哥前天拿影帝的时候，我在外国出差，很多物料我都没看，现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不补一下我人帅实力爆表的淮哥的物料，我觉得我会缺氧而死，娱乐圈纯A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姐妹一起来看......”
“虽然我只是路人粉，但不得不承认萧亦淮这张脸确认很帅，又硬又酷，气质像我母校以前那种拽拽的体育生，不过他是顶配版，完全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类型啊！”
白衣服的女生不知道在手机上点了什麽，她的手机里传出：
“第四十三届华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回放视频有点大声，公共场合呢，赶紧把音量调小一点。唉，年仅二十八就拿金鸡影帝，要是我本命有这麽争气就好了，我做梦都笑醒。”
“要不你干脆换个本命呗。”
唐执通过镜子看着后面两个年轻女人，看看她们翘得高高的嘴角，也不由真切地笑了。
她们口中星光万丈、年仅二十八就拿了影帝的萧亦淮，是他的伴侣。七年前，他们在外国悄悄扯证结婚，现在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半。
唐执衷心为萧亦淮的事业长虹感到高兴，也为自己爱人而自豪。
今天是萧亦淮的生日，等他从工作室回来，他俩就过二人世界，他给他单独庆生。这是他们说好的。
“唐先生，麻烦说下手机后四位，我这边最后核对一下。”
头戴可爱蛋糕帽的服务员微笑道。
唐执说了尾号。
服务员笑着点头，同时将蛋糕盒子双手递过去。
唐执伸手去拿最上面用于提拎的绳结。
那只伸出来的手皮肤莹白如玉，像她刚刚在蛋糕房里看到的奶脂，却比奶膏更温润。
服务员眼里掠过诧异，抬眼想认真打量对方，却听对方道完谢，然后拎着蛋糕转身离开。他走得利落，没有回头，因此没看见呆愣的服务员逐渐浮现可惜的脸。
直到那道臃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服务员才移开目光。
刚刚她看见那人的脸了，在被软肉充斥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到清丽的眉眼，以及藏在上眼睑里、垂眸时才能窥见的殷红小痣。
只是随着他低下头，沉默地拎着东西往外走，一瞬间又变回那个普通到甚至会遭到小孩嫌弃的肥胖男人，仿佛她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错觉。
真是可惜了。
......
唐执将蛋糕放在副驾驶，然后打开手机备忘录，喃喃道：“今晚要炖个汤呢，炖山药猴头菇好了，这个养胃。冰箱里东西不多了，我得去商场进货才行。”
又想起前天萧亦淮说喉咙疼，而昨天今天他工作室都有宴会，左思右想，唐执还是决定打个电话过去叮嘱对方少吃上火的东西。
“嘟嘟——”
连接数一声一声的响，久久无人接听，等到第三十秒，唐执挂了电话，改发信息给萧亦淮。
可能在忙吧。
停靠在马路边的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汽车缓缓启动。
天幕阴沉沉的，路上行人神色匆匆，片刻后，仿佛是云衬托不住雨滴的重量，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
唐执打开雨刷，同时放慢了车速。
车只开出五百米不到，道路开始堵塞，宽敞的马路居然水泄不通，依稀能看见前方斑马线周边聚了很多人。
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故。
看起来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刚好他侧边有条虚线，唐执干脆打方向盘换了其他路线。
他记得这边有个小型菜市场，环境虽然没超市那麽好，但菜也是齐全的，他去那里好了。
依旧把车停路边，拿了伞和购物袋的唐执下车。秋雨带凉，落在皮肤上能冷得人打激灵。
在撑伞间，丝丝缕缕雨飘了进来，糊了唐执一脸，伞才撑开，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封筑
唐执笑了笑，从副驾驶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
唐执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一连串过来，“阿执，你最近和萧亦淮怎麽样？你俩有吵架吗？”
唐执撑着伞走进市场，温声回答：“跟往常一样，没有吵架。”
他其实不大喜欢向别人显露自己的私生活，但封筑不是别人，他和封筑幼儿园是一个班的，中间倒不在一起念书，不过后来是高中舍友，再后来又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很巧当时他住了混合宿舍，两人又继续当了舍友。”
以前他身边也有不少朋友，但走着走着都散了，如今就剩下封筑一个，所以没什麽是不能和他说的。
“阿执，你那边有点吵，你该不会又在市场吧？”
封筑问。
唐执笑着说是，走到一摊位前，开始挑西红柿，“冰箱菜不多了，出来买菜。”
封筑许久没说话。
“阿姨，我要这几个。”
唐执把篮子递过去。
“好勒，一共十三块三毛，我见小夥子你好像有点眼熟，收你十三块吧，扫这里。”
“谢谢阿姨。”
唐执扫完码支付，就听封筑说：“阿执，你不能总这样，你现在都活成一个家庭主夫了，每天买菜、做饭，整个人就围着萧亦淮转，对方说什麽就是什麽，恋爱脑上头，阿执，你这样迟早要吃亏的。而且说你是萧亦淮的影子都抬举你了，起码影子时时刻刻跟着，他上台领金凤奖的时候，你好歹能站在后面沾点光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阿执，你不该过这种围着别人转的人生......”
唐执抿了抿唇。
提拎着西红柿，他走到卖猴头菇的摊位前：“恋爱脑我承认，但爱人就是得相互信任，而且亦淮跟圈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之前帮了我很多，也对我很好，现在家里一切都是我在管，我没什麽好怀疑的。”
才说完，唐执就听见那边叹了口气。
封筑：“圈里来钱快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算拿着你家的财政大权又怎麽样，萧亦淮混到那个级别，他想要些什麽，根本就用不着花钱。”
唐执失笑，“行了封筑，其实你说的我明白，但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他结婚都七个年头了，他是什麽样的人，我还是了解的。别说我了，说说你的事，我之前在娱乐八卦那里又看见你了，我可再提醒你一下，现在这个年代可不兴强取豪夺，强扭的瓜不甜的，没好结果的，这是很多事情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所以你别乱来，对人家程澄好点。”
封筑嗤了声，“你都结婚了，哪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而且我哪能对他乱来，当眼珠子疼都来不及呢。得了，我念叨你恋爱脑，你念叨我不要强取豪夺是吧？非要和我扯平。”
唐执认真道：“没要和你掰平的意思。我是说真的，强扭的瓜伤人伤己，何必呢......”
说着说着，唐执皱了眉头，“封筑，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怎麽了？”
关于恋爱脑这个问题，以前他和封筑就争论过不少次，吵的结果就是两人都没话说，所以慢慢的，他们都很少谈这个了。
“这一袋六十块。”
大姨将猴头菇递过去。
唐执扫码的时候，旁边有个大姨也在买菜，她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手帮妈妈提拎菜，另一只手在疯狂刷手机。
手机打开的版面有点像微博。
不知道女生看到了什麽，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唐执甚至看见她因为过于惊愕，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可能是某些夺人眼球的新闻吧。唐执漫不经心地想着。
付完钱，唐执想要到下个摊位去，就当他越过那个玩手机的女生时，一句惊雷般的话钻进他耳中。
“我的天，淮神这是公布恋情了吗？影帝拿了，恋人也有了，爱情事业两丰收！不过他那些女友粉肯定哭死。”
唐执骤地僵在原地，有一瞬间心如擂鼓。
在事业最巅峰时公布恋情无疑需要极大的魄力，他当然想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萧亦淮的伴侣，但也知晓这消息一旦爆出来，萧亦淮和素人的他一定会被媒体集火，说不准还会影响萧亦淮的事业。
哪怕萧亦淮不靠女友粉吃饭。
女生在和她的闺蜜语音：“姐妹姐妹，淮神的另一半是姜嘉树，我磕的cp原来是真的，他们真的是一对儿！真是太般配了，天生一对，我要把民政局搬过去，让他们原地结婚，太配了，啊，我圆满了！”
“......什麽有假？笑死，十几分钟过去了，淮神的工作室现在还没辟谣，肯定是真的啦！”
好似有重锤落在头上，唐执脑子嗡地震了下，心脏一瞬间结成了冰，每搏动一次都扯得筋络生疼。
女生的声音有点大，传进了唐执的耳机里，意识到不对的封筑忙喊：“阿执？阿执！”
唐执呼吸急促地拿出手机，臃肿的手指带着颤，点了几次才点开了微博。
【发现】栏的词条直接爆了六条，唐执第一次觉得暗红的颜色原来也这麽刺目，像刀片一样膈人。
#萧亦淮恋情曝光#
#萧亦淮姜嘉树共度良宵#
#萧亦淮，吻痕#
#爱是掩饰不住的#
#萧亦淮姜嘉树是一对的#
#这激烈的夜生活#
微博瘫痪了，只能停留在外面版面，唐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好似抹了层白灰，难看得吓人，他机械地点击词条，又退出来继续点。
忽然画面变了，唐执点进了#萧亦淮姜嘉树共度良宵#这条词条。
页面里是一段视频，视频里，睡在他枕边多年的男人和另一个当红小生从酒店里出来。
他爱人的手，正亲密的揽着别人的肩膀。视频右上角跟着一个放大镜的圆框，圆框的小尾巴指向萧亦淮的颈脖，他的颈脖侧有一抹不太寻常的红。
再看视频的左上角，显示着当时的时间，早上七点不到。
唐执木木地看着视频。
昨晚萧亦淮确实没有回来，对方向来忙，赶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视频还在播放，画面里的两人容貌出色，更清瘦些的男人笑容满面，朗月入怀般明朗，他们口罩都没戴，不知在聊什麽，完全没注意到近距离有人在偷拍。
哪怕只是一瞬间，唐执还是从侧面看到了萧亦淮勾起了嘴角，爱人那张英气又带着惯有慵懒的俊脸有几分野性的欲。
“以前一直知道淮神和姜嘉树关系不错，没想到是床上盖被子的关系。好吧好吧，淮神要谈恋爱，如果对象是姜嘉树的话，我勉强是可以接受的，谁叫两人站在一起那麽养眼呢，姐妹你说是不是！”
哪怕身处菜市场，依旧不能冷却女生的激动。
唐执手不住一抖，手机被按黑屏了，铮亮的屏幕光洁如镜，倒映出一张被软肉模糊了五官的脸。
随着屏幕的晃动，“镜中人”也如同怪物一样扭曲。
真难看。
唐执移开眼，指纹解锁后僵硬的拨了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嘟嘟——”
每一声仿佛是锥刺锤在他心尖，胸膛里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让一让，你这个胖子别挡道嘞！”
一道难以阻挡的力从后面撞上来，唐执被挤得左手一麻，手上拎着的番茄和猴头菇掉在脏兮兮的地上，番茄咕噜噜的滚出老远，被没注意到的行人一脚踩烂。
烂番茄的汁水和鞋底脏水混在一起，形成了让人作呕的颜色。
电话这时通了。
“唐执。”
男音低沉，很有磁性，是粉丝最喜欢的低音炮。但熟悉萧亦淮的唐执能听出他的语气有点怪。
唐执直长的眼睫颤了颤，声音有点枯槁的沙哑：“亦淮，我刚刚看到微博了，到处都在说你和姜嘉树......”
“淮哥，快过来切蛋糕，都等你了。”
电话那边隐约有人喊，声音清亮中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唐执看过姜嘉树主演的电视剧，对于这个他爱人的同门师弟，并不陌生。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回去再说。”
不知怎的，电话挂掉了。
唐执拿着手机，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滩和泥水混在一起的番茄汁，忽然觉得恶心。
脸颊上微凉，唐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出了市场，伞不知道忘在哪个摊位了，手里空空的，没有再买东西。
豆大的雨落在头上脸上，冷得人直哆嗦。真冷啊，在他的记忆里港海城的秋天很久没这麽冷过了。
唐执麻木的启动车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急着回家所以走了另一条车流较少的路。
雨越下越大，雨刮开到最大，前方挡风玻璃映出一大片橙光的光。
有车来。
唐执没太在意，他行的是右侧，挨不着对方。然而当车身被剧烈撞击、五脏六腑都在疼时，唐执明白他永远走不完这条路了。
死亡降临的前一秒，唐执后悔了，他这一生啊，活得真没意思。
原来不止强取豪夺没好下场，恋爱脑也不会有，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
“同学，你对面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唐执在一道仿佛从远方飘来的声音里回神，灿烂的日光洒满面前的视野，浮光跃金般绚丽。
港海电影学院标志性的高耸钟楼就在窗外，有白鸽展翅高飞，洁白的羽翅划出靓丽的弧线。细微的翻书声传入耳中，安宁祥和，是他无数个日夜偷偷怀念的、可忆不可及的学生时代。
“同学，你......怎麽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