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十七年,春回大地,百花齐放。
江湖上,出了一件喜事。
武林盟主白秋泽的养女白清兰出嫁,各大门派掌门人领着门中弟子纷纷前来道贺道喜。
大家虽带着重礼前来,可却没一人赞成这门婚事。
因为白清兰所嫁之人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书生也就罢了,但还是个残废,不能走路,日日只能坐在素舆上,让人推着走。
这书生喜穿白衣,白衣胜雪,出尘如仙。他气质清冷高贵,形相清癯,面容白皙,五官精致,脖颈如瓷,三千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玉制发簪系上。
众人纷纷议论猜测,说这书生娶白清兰意图不轨,故意用这张脸博得白清兰的青睐,好等白秋泽和杨安辰百年后,以此来名正言顺的继承武林盟主之位。
毕竟白秋泽膝下只有这一个养女,百年后,这武林盟主的位置迟早是白清兰的。
但只有武林盟主白秋泽知道,这桩婚事是两人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书生名叫楚熙,乃宁州人。
建兴二十九年,杨安辰带着白清兰因要去宁州城外拜访师傅乔言澈而在路上被匪寇所围,后来却遇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楚熙。
楚熙没学过武,所以一出手就被人打退。后来是楚翼出手,才救下杨安辰和白清兰两人。
楚熙是跟随外祖父楚翼出来游山玩水的,中途巧遇杨安辰和白清兰二人。
楚翼除掉匪寇后,和杨安辰结识,而楚熙和白清兰两人也相谈甚欢。
白清兰年幼,因自小被杨安辰宠的无法无天而导致她说话不知轻重,她玩笑的说了句,“小公子长的真好看,我缺个夫君,小公子长大后愿不愿娶我?”
本是童言无忌的一句话,楚熙却当了真,为此执着了一生。
而也是因为这句话,楚翼和杨安辰才给两人定了娃娃亲。
自从杨安辰带着白清兰离开后,同年冬日,楚熙拜别了外祖父楚翼和母亲楚乔,独自一人入了江湖。
建兴三十年,楚熙打着家道中落的幌子,上武林盟主白家拜访。
当白秋泽见到楚熙时满脸疑惑,后来是杨安辰将他和楚熙在建兴二十九年所结识的事说出后,白秋泽为感谢楚熙,便想将年幼的楚熙收留府中居住。
可谁知楚熙却不愿入府,楚熙人小主意大,他向白秋泽借了五百两纹银,在白家旁给自己建了一栋宅子,就做起了生意。
建兴三十四年,楚熙因经商而混的风生水起,可他自己却在这一年患了足疾,从此,在轮椅上度日。
建兴三十五年,他还了白秋泽五百两银子后便下聘礼,请媒婆上白家求亲。
白秋泽膝下只有一个养女,白秋泽和杨安辰都对她娇生惯养,将她视作心头宝,掌心肉。
白秋泽本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又不愿让人说他白家背信弃义,看见别人落魄患了重病就将人弃之如敝。
再加上自楚熙来的这五年,白清兰和楚熙两人日日都喜欢约着彼此出门游玩。
两人关系和睦,如胶似漆,白秋泽误以为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便心疼女儿不忍棒打鸳鸯,也就只能忍痛割爱,同意了这门婚事。
白清兰虽是武林盟主之女,可世人皆知,白清兰不会武功,且名声不好,喜欢到处沾花惹草,不务正业,喜欢逛青楼喝花酒,还喜欢去怡华苑里一掷千金。
怡华苑是京畿里最有名气的花楼,里面都是伶人男妓。
里面物价昂贵,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场所。
兴朝民风开放,只要有钱有势有权,男女都可逛花楼,喝花酒,所以怡华苑也是京畿贵女们经常光顾的场所。
白清兰虽在江湖上臭名远扬,但她在长辈面前,却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白清兰因处处谦让,处事圆滑,一张嘴说话甜如蜜糖,所以很得长辈喜爱。
这一日,鞭炮炸响,锣鼓喧天。
白府里处处张灯结彩,人满为患。
可就是这么喜庆的一日,一群身穿黑衣的贼人闯了进来。
这伙贼人人数不少,有上千人,武功都在九阶之上。
他们进府就开始不由分说的滥杀无辜,使许多不会武功的小厮婢子当场毙命。
白府里来庆贺的人都是武林正道中人,自然可以抵挡一二。
这一战,双方打的有来有往。
地上尸骨成堆,血流成河,空中人头翻滚,刀剑乱舞。
一场血战过后,双方死伤无数,狂风怒号,将树枝吹的呜呜作响,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刺鼻的令人作呕。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天昏地暗,大雨滂沱,将地上的鲜血汇聚成河流。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父亲!!!”
白清兰从梦中惊醒。
她睁眼时只见自己躺在一间茅草屋中,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她心跳如鼓,全身热汗将衣衫淋湿。
白清兰缓了缓情绪后,才将身上的薄被给拉开。
那一战里,白家三百口人除了杨安辰和她外,无一人幸免,所有人都被那群莫名其妙私闯到白家的黑衣人杀死。
从此江湖中便不再有武林盟主一说,而是每个门派都变成了自成一派。
当年那一战,是陌风拼死护着白清兰和杨安辰逃出险地,两人这才捡回一命。
杨安辰因白秋泽的死而受到打击,他心死如灰,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宁州浮玉山,投奔了他的师傅乔言澈。临走时他对白清兰说,“累了就记得回浮玉山,那是你的第二家,爹爹是你永远的靠山。”
自那一别后,白清兰,陌风和楚熙居住在了邑都城外,三人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楚熙改名楚扶,白清兰改名浮生,陌风改名沈凌竹。
“吱呀——”
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声音传入白清兰耳中,是沈凌竹提着食盒进了屋里。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后,才走到床边双膝跪在地上,轻声道:“主子,可以用膳了。”
白清兰还是武林盟主之女时,沈凌竹便是她的死士。
沈凌竹的父亲姓容,容乃兴朝的国姓,平民百姓不可用此姓,若恰巧有,就得去当地官府改姓,若死倔不改,就是抄家大罪。
而沈凌竹的父亲就是当今陛下——慧帝容晖。
沈凌竹的母亲姓沈,字萱。
沈萱的祖父叫沈翊,禹州人,曾在兴朝为官。被文帝容衡封为御史大夫,官居正三品。
沈翊是个八面圆通之人,他早年是初兴著名的御用文人,常为帝王起草诏书。
后在延兴二十年才被封为御史大夫。
同年,兴朝出现了两子夺储之争。
容衡有两子,长子容晖、二子容镇。
当时的容晖并未在兴朝立下太子,这就让容衡膝下的两子都惦记太子之位,都想将对方用计杀死,而朝中也被划分为两党。
大皇子党羽和二皇子党羽。
这其中,沈翊就支持容镇。
沈翊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只要谁能保他富贵,他就愿意支持谁。
容衡正是看透了沈翊这点,所以才假意告诉沈翊,自己有想立容镇为储君的心。
因为容衡明白,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留给子孙后代是一大祸患,再加上自己身子不好,眼看时日无多,他为了给子孙铺好后路,便想借容晖的手除掉沈翊。
因为他早就看出,容晖是治世之明主,乱世之英豪。
他才是天选的帝王。
沈翊得知容衡的心意后,果断支持了容镇。
还为他起草登基诏书,可他万万没料到,延兴二十二年,容镇兵败宁州,人头被容晖砍下祭旗。
次年,容晖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建兴,自封慧帝。
新帝登基,天下大赦,百姓减税三年。
而容晖也念在容镇是皇亲国戚的份上,饶过了他满门。
容镇的所有家人皆被贬为平民,而投靠容镇的官员,主谋被杀,至于家人,容晖为得一个贤君的头衔,便将他们的家人都招揽进宫,男为奴,女为婢,五代过后,方可在宫中消除奴籍,出宫成为平民。
沈翊被斩后,刚刚满月的沈萱被母亲秦玥抱着入宫为婢。
秦玥来历不详,只知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饱读诗书,也懂琴棋书画,后因家族没落,自己也流落风尘。
延兴十八年,秦玥遇到了沈家大少爷——沈清轩。
两人一见如故,又因兴趣好爱相同,两人很快就成为了知己。
延兴二十年,沈清轩不顾家族反对,强行为秦玥赎身后娶她为妻。
延兴二十二,冬,秦玥为沈清轩生下一女,取名沈萱。
秦玥和沈萱入宫后,沈萱五岁时,秦玥就在私下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
建兴十六年,十六岁的沈萱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因容貌姣好,做事机灵,便被掌事宫女安排到容晖身侧伺候。
容晖年长沈萱二十岁,但因沈萱说话风趣幽默,可以解闷,所以容晖和沈萱两人一见如故,表面是主仆,实则是朋友。
建兴十七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容晖兴致大发,他听说沈萱会诗画,便让沈萱给自己献画一副。
沈萱用水墨勾勒了一副江山万里图。
这副画描绘的是天下七国君王皆臣服于大兴的场景。
沈萱的画,画的栩栩如生,生动形象,而一统七国,天下归一也是容晖此生最大的心病。
容晖见此画,悲喜交加,但还是将沈萱厚赏了一番。
沈萱跪下谢恩时,还不忘在画上提字:以笔作画,可画江山,以心作画,可绘天下
容晖看后,只觉沈萱是个有才能的女子,再加上两人又是知己朋友,便在建兴十八年,将沈萱纳入后宫为妃。
建兴二十年,沈萱为容晖诞下一子,取名容璟。
容璟一出生,就被容晖认定为不祥之兆,也被视为他此生的耻辱。
只因容璟出生时身体畸形,他是个人疴,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双性人,也称阴阳人或雌雄人。
当容晖得知容璟是人疴时,容晖勃然大怒,一怒之下本是要诛杀容璟,后是沈萱不顾自己性命,为其拼命求情,这才保下容璟一命。
容璟在宫里生活九年后,沈萱就因病去世,沈萱临死前,怕容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不能生活,便拖着病体去求容晖,让容璟到民间生活。
容晖本就不喜这个儿子,便应了沈萱,将他流放到民间,让他自生自灭。
建兴三十年,容璟遇到了白清兰,白清兰给了她一口吃的,他便做了白清兰的影卫,便还在心里立誓,要死忠她一辈子。
在沈凌竹的伺候下,白清兰很快就梳洗好了。白清兰走到桌边,坐到椅子上。
沈凌竹将食盒里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到桌上,清粥小菜,包子馒头,都是沈凌竹亲手所做。
自从来到邑都城外居住后,白清兰的衣食住行全是沈凌竹在照料,他亲力亲为的伺候了白清兰两年。
而这两年,对沈凌竹而言,是最为幸福的时光。
沈凌竹喜欢她的主子有十年了,只可惜,齐大非偶,她沈凌竹是什么身份?怎么配喜欢身为武林盟主之女的白清兰呢?
白清兰身份尊贵无比,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影卫能痴心妄想的?
虽然白清兰是做武林盟主之女时,喜欢让她侍寝,但这也只是白清兰的一时兴起。
毕竟世人说白清兰是,万花丛中过,处处皆留情。风吹花瓣落,片叶不沾身。
她这样一个多情又无情的人,对谁会当真呢?
白清兰伸出骨节分明的玉手,拿起调羹,舀着碗里的粥,慢悠悠的喝着。
白清兰一笑倾城,她一脸玩味的问道:“楚熙呢?”
沈凌竹一脸恭敬的应道:“回主子,他一早就出门了。”
白清兰和楚熙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两人没有夫妻之实,而是分房而睡。
但在外人面前,两人却假戏真做,要演出夫妻情深,相敬如宾的戏码,让人误以为他们是真的恩爱夫妻。
白清兰轻叹一口热气,随口问道:“你用过早膳没?”
沈凌竹颔首,“谢主子关心,属下用过了。”
白清兰将调羹放进粥碗,他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些小菜放在粥碗里,和着粥一起吃。
白清兰一边咀嚼一边问,“你近几日又查到了什么消息?”
“主子,当年屠戮白府二百零八口人的那上千名黑衣人,其实是来杀楚熙的。白府不过做了个替死鬼。”
沈凌竹每次提白家,白清兰就只觉心头那处没好的伤疤好像又被撒了盐一般,痛的她撕心裂肺。
白清兰轻闭了眼,强行将涌上心头的伤痛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沈凌竹也留意到白清兰的反常,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立刻双膝下跪,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请罪道:“属下笨嘴拙舌,又提起了主子的伤心事,还请主子惩罚。”
白清兰缓缓睁眼,声音喑哑了几分,“不怪你,起来吧。”
“谢主子原谅!”
沈凌竹缓缓起身,白清兰又吃了几口,见白清兰吃的差不多时,沈凌竹才从袖中拿出帕子恭恭敬敬呈上。
白清兰接过帕子,动作优雅的擦了擦嘴后,才站起身,转身离去,沈凌竹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