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狭窄逼仄,地上的青砖有不少破损,两边的墙体也都血迹斑驳。
行走其间,头顶上方的一片夜空黑沉沉的,压的人透不过气。
凌妘呼出一团白雾,搓了搓冰凉的手,微微挺直些背。就望见皇宫的东南方向彩光冲天,隔老远都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
今日新帝登基,在太初殿摆下盛宴,合宫上下都在那里欢庆。
凌妘下意识加快步子,待行至大路上,几个当值的宫人看见她,全都移开视线当作没看到。
更有甚者,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交头接耳。
“她怎么出来了?皇上叫她去了么?”
“哪能啊?皇上早把她给忘了!她从东宫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少时日了?皇上连问都没问过一句!怎么可能叫她去?”
那人语带讥讽,继续说道:“再说了,皇上继位后独独没有册封她,她以什么身份去?座次都是按位份排的,哪儿轮得到她上桌吃饭?怕不是得同咱们一样,站一旁端茶送水伺候主子!”
有个稚嫩的细嗓子说:“不至于吧?她从前到底是太子妃……”
“呸!”
之前那人啐道:“皇上当年要娶的是凌家嫡长女,现在的淑妃娘娘!却被她一个乡野出身的粗鄙之人冒名顶替嫁进了宫,皇上可恨死她了!从前她是山鸡变凤凰,现在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有何可叹的?”
一字一句,尖锐如刀锋,被寒风裹挟着直往凌妘的身上扎。
偏偏那几个宫人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萧廷琰当年一心想要娶的,确是她的嫡长姐凌薇。
他们二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天作之合。
而她只是一个婢生子,不为凌家所容,幼时就由嫡母做主,叫外祖父接了去。
先是跟着外祖父在山里采药,外祖父死后,又随舅舅当了游医,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
她能以卑贱的出身嫁给储君,成为太子妃,也是造化弄人——
就在萧廷琰被封为太子后不久,匈奴大举来犯。
眼看边关就要失守,先帝无奈之下只得派萧廷琰去和谈,并承诺把他这个太子作为人质,留在匈奴。
其实天盛国与匈奴交恶已久,绝无和睦共处的可能。先帝此举只是缓兵之计,等部署好兵力,一定会打回去的。
而萧廷琰作为质子,将会是这场战争的第一个牺牲者!
凌家是按照皇后的标准精心培养的凌薇,怎可能让她嫁给一枚弃子?
于是才想起来还有凌妘这么个女儿,便就把她找了回来,塞进花轿送去东宫,让她代替姐姐嫁给萧廷琰。
凌妘清楚地记得,大婚之夜,萧廷琰在看到她时脸上那失望至极的表情。
之后他什么都没说,落寞地转身离去,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三日后,萧廷琰遵照皇命,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他对先帝说,不带她一起走是因为怜惜她,给不了她荣宠,就想许她一个安稳。
也有人猜测,萧廷琰是自知有去无回,寄希望于太子妃能为他留下血脉。
凌妘却很清楚,萧廷琰视她为一个拙劣的赝品,带在身边只会觉得闹心,这才把她留在宫里。
萧廷琰落魄之时看不上她,如今荣登大宝,成为九五至尊,更加容不下她。
但她还是要去找他。
有一个问题,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想到这里,凌妘越发心焦,顾不得失仪,几乎是小跑起来。
可还没走近太初殿的大门,就被几个内侍拦住了路。
“站住!你什么人?这是能随便进的地方吗?”
“诸位大人。”
凌妘向他们福了福身,客客气气道:“劳烦向皇上通禀一声,妾身有要事求见。”
对方认得她,冷硬地回道:“皇上要见你自会叫你来,不叫你来便是不想见你!你求也没用!”
“那让我见淑妃娘娘一面可以吗?我也有要紧事要同她说。”
凌妘直起身,目光平直地看着他们,加重语气道:“你们若是耽搁,出了事便得由你们担责,还是劳烦大人给传个话吧。”
几个内侍都不信凭她能闹出什么事来,但也都不想担责。
交换几个眼神后,其中一人留下一句:“看紧她!别让她乱跑。”
随即走进殿门。
没多久凌薇袅袅婷婷走出来,看到凌妘,倨傲地仰起下巴。
“你不老老实实在流萤轩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好久不见姐姐,我来看看姐姐啊。”
凌妘嘴角牵起一抹笑,“姐姐还好吧?有没有受到雍王的牵累?家中也都无恙吧?我舅舅他如何了?”
当年凌家逼迫她替嫁,就是拿着她舅舅的性命相要挟。
而在萧廷琰杀回皇城之前,凌薇又拿舅舅要挟她在宫中传递消息,只为了扶持雍王上位。
这些事,凌妘的手里都是有着确凿证据的。
凌薇怎敢让萧廷琰知道凌家的异心?脸色瞬间就变得白里透青,不顾仪态地尖叫一声:“你给我闭嘴!”
同时抽出身旁护卫的配刀,提起裙摆急急冲向凌妘,想过去一刀捅死她。
叫她永远开不了口,把秘密都带去地底下!
可没等走近,眼前的人影一虚。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然被凌妘从身后勒住了脖子,余光里还有一道冰寒的银光抵在颈侧,正是她刚才握在手里的那把刀!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凌薇动弹不得,双腿软软打着战。
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还有温热的液体自上而下淌进衣领,鼻端又闻到一股血腥气,她顿时吓得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救我!妹妹她疯了,她要杀臣妾……”
宫人们被这一幕吓得四散奔走,场面一度混乱。
而侍卫们像是凭空出现,井然有序地以凌氏姐妹为中心,远远地围成一个圈。
这些人都非寻常侍卫,而是跟着萧廷琰征战沙场的将士,一个个都训练有素。
因为投鼠忌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手持刀剑,一眨不眨怒视凌妘,静待皇帝的命令。
萧廷琰来得很及时。
一身簇新的明黄色龙袍,愣是把他瘦削佝偻的身型衬得魁梧了几分。
被凶残暴虐的匈奴毁去的面容布满瘢痕,显得狰狞可怖。
黑眸深邃,眼神凛厉而桀傲,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一开口,语气淡漠,但入耳格外沉冷阴寒。
“凌妘,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