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月,亮不过刀锋的颜色。
兰陵王手中有刀时,明月都失去了亮色。
庭院有风冷,梧桐树似也不堪刀上的杀气催动,纷纷叶落。
张裕立在丈外,眼却眨都不眨,只是道:“你想杀我?”
他不但是武学高手,而且是道中高手,天生就有野兽般的本能,立即能分辨出对方的好意敌意。兰陵王的杀气就算树叶都能感知,何况是他?
面具狰狞,双眸锋冷,兰陵王只回了一个字。
“是!”
他声音低沉,沉得有力!
慕容晚晴隔窗而望,心中一阵激荡。她终于再见到兰陵王,原来兰陵王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当初兰陵王为她,一刀退了李八百。如今兰陵王现身要杀张裕,是否也是为了她?
张裕瞳孔微缩,突然叹了口气:“你好狂的口气。”
兰陵王话都懒得再说,只是眼眸中闪动着刀锋一样的亮。他要出手的时候,就很少说话。狂和不狂在他看来,显然不是说出来的。
张裕却像不知道这道理,继续道:“我本以为齐国只有斛律明月会有这么狂的口气,可如今看来,你继承了他的衣钵。”
狰狞面具后,双眸中锋芒更冷,兰陵王仍不吭声。
“你实在是个奇迹——常人难信的奇迹。”
张裕竟像不急于出手,不紧不慢道:“你从一出道起,就笼罩了万千光环。洛阳一战,你更奠定了无上的威望。斛律明月三十年的纵横,似乎也不及你这几年的辉煌……”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有分思索。
“你蹿起得太快,太过神话,神话中似乎还有分不真实!”
慕容晚晴见兰陵王出现,心中激动,趁二人交谈时,竭力地想要挣断手上的束缚。
不过一来绳索极为坚韧,二来她仍旧浑身乏力,见张季龄虽望着兰陵王到来,却仍旧和没魂一样,她不由地皱眉。
可她听到张裕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心中一动。
她和张裕不过数面之缘,但今晚却觉得张裕这个人素不轻言,言出必中。
张裕说得少,所以想得多。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他的目的,可他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神话中似乎有分不真实?这句话击在慕容晚晴的内心深处。其实她也有一般的想法,她崇拜兰陵王,三年前宫中一舞,自此就在心中留下了烙印。
可崇拜是否等于爱?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内心一直并不踏实,总感觉一切如梦,就算斛律明月亲口说,一定会将她许配给兰陵王。
可张裕为何也感觉不真实?
紫金刀上闪着梦幻一样的光芒……你觉得在,可却无法触碰。
张裕目光也在闪烁,带着探寻的味道:“齐国一直灭道,你要杀我,本不奇怪,可你们要杀我们,我们当然也会对付你们,我们一直在研究你们。”
“研究什么?”兰陵王反问。
“研究你和斛律明月的关系,研究你为何会蹿起得这么快!”张裕道,“你本不应该这么有威望的……斛律明月的光环下,任何人的努力,都如明月旁的星光一样黯淡。”
他这句话倒很有哲理,可更有深意。
慕容晚晴心中微震,咀嚼着张裕所言,一时间也怔了。
兰陵王目光似乎更冷,可刀光也益发强盛,他仍旧没有出刀。
“可你的光芒,似乎已盖过了斛律明月。”张裕轻声道,“我一直在想,斛律明月怎么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可我突然有个想法,你如此辉煌,只因为斛律明月让你辉煌!”
兰陵王握刀之手一紧,胸口略微起伏,似有愤怒。
张裕留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缓缓道:“你当然也明白这点——明白自己不过是斛律明月扶植起来的傀儡罢了。你要杀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话未落,兰陵王出刀。
刀劈梧桐!
一刀落,梧桐顿折,石破天惊。
张裕动也不动,可心中耸然,这一刀之威,实在出乎他的想象。在他来看,就算斛律明月亲至,威猛也不过如此。
面具更加狰狞,兰陵王目光益发冷峻,重新归于平静,他什么都没说,可什么也不必说。他这一刀之威猛,就足够说明了一切。
慕容晚晴见兰陵王一直不出手,心中本也有困惑,可见这一刀之威,顿时释然。
纷纷叶落,有风吹,叶子多数落在兰陵王身上,满是萧瑟,慕容晚晴隔窗见到这种情形,心中突然又有了分不安,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就听张裕淡淡道:“你这一刀除了立威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有愤怒是不是?”
顿了会,他一字字道:“你愤怒不过是因为我说中了实情,对不对?”
话音未落,张裕长身而起,冲向了兰陵王。
与此同时,慕容晚晴也想到一事,大惊失色道:“小心他用毒!”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安何在——叶子飘向兰陵王,说明风正吹向兰陵王!
当初响水集外,李八百就曾借风传毒,毒倒了她。
张裕和李八百同为道中高手,无端说这些话,固然是想激怒兰陵王,说不定也想借机暗算兰陵王。
冷风枯叶中,兰陵王身形微幌,竟似中毒的样子,张裕已欺身到了他的近前。
慕容晚晴只感觉呼吸都已停顿。
天地陡亮,有梦幻般紫色的金光,倏然罩在了张裕的身上。
空中虎啸陡传,张裕一个跟头翻出,再次落地时,胸前衣襟尽开,露出了雄壮的胸膛!
胸膛有血。
他已中刀。
一招之内就中了兰陵王一刀!
鲜血点滴流淌,张裕却是看也不看,缓缓道:“好刀法。”
兰陵王只是哼了声,声音中也有分诧异。这一刀他已势在必得,不想还被张裕逃过,暗道可惜。
“可好刀法却比不上好心机。你故作中毒,原来不过是引我上当!”张裕又道。
兰陵王冷漠道:“你堂堂龙虎宗道主,竟连道术为表,功夫为基的道理都不知吗?居然下毒暗算,看来见识也不过如此。今日想要活命,你得拿出真本事来!”
慕容晚晴又惊又喜。惊的是,方才张裕果然施展借风传毒之术。喜的是,兰陵王恁地本事,居然可不畏张裕的下毒?
张裕放声长笑道:“不错,今日你我谁想活命,就要拿真本事出来。”
虎啸再传,刀光顿起。
张裕再次腾起,刹那就窜到兰陵王身旁丈许,冲入刀光之内。
他竟是越挫越勇的性格,明知兰陵王紫金刀的犀利,竟悍不怕死。
兰陵王出刀,一刀就斩在张裕的身上。
可他一刀得手,立知不好,那一刀似中实飘,不过斩中张裕的身影。
一气化三清!
孙思邈也通此术,张裕亦精,这本是道教秘术,说穿了不过是障目之法。但得高手运用,却还能争取生机一线。
高手相争,一线就已决定生死。
刀锋几乎擦张裕躯体而过,但他却已欺到兰陵王的身前,右手一探,就扣住了刀柄。
鞭长莫及,刀长在近身时亦是缺陷。
张裕不愧高手中的高手,瞬间抓住兰陵王紫金长刀的缺点,欺身入前,锁住长刀,左手暴伸,五指已划到兰陵王的喉间。
他指甲尖锐,更胜虎爪,这一抓无疑如五柄利刃划来。
慕容晚晴惊得几乎忘记了叫。
她不想这俩人第二招就要决定生死。
兰陵王弃刀,爆退,一退就到了两丈开外,避开了张裕的夺命一抓,可他却几乎放弃了生命。
这刀本就是他的命,也是他无敌的象征,他没了刀,如何再和张裕抗争?
张裕早算准兰陵王会退,敌退他进,脚尖再点,他五指再抓,势要将兰陵王毙在手下。
天地又亮,有光如匹练,斩到张裕面前。
兰陵王出刀。
可他刀已失去,刀从何来?
张裕一惊,立即发现刀是从兰陵王袖中而出。那一刀如袖舞清风,暖玉生烟,潋滟非凡——透着微薄让人迷惘的红光,刹那间就要取性命在沉迷之间。
张裕立即横腕,咯的一声响,他十指竟暴涨出如虎爪般的钢刃,交错护在了胸前。
铛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
那袖中一刀来得惊艳,来的沉猛,却还是砍不断那虎爪钢刃,可张裕却被一股大力冲击,暴喝声中,人已借力飞退。
他还是低估了兰陵王,全力一击不中,只想再寻机会。
可他倒退途中,一颗心倏然沉了下去。
紫金刀又到了兰陵王之手,兰陵王竟追斩而来。一声暴喝,狂风遽起,舞动残枝枯叶;喝声远荡,激昂疆场悲歌。
兰陵王杀气已成,杀气无俦,这一刀若出,张裕并没有信心接下。
慕容晚晴喜露眉梢,可转瞬骇异莫名,叫道:“小心头上!”
她隔窗望月,见的辽阔。在这风萧秋冷的天地间,突然见到一人竟似从天外飞来,瞬间就到了兰陵王的头顶。
无人能从天外飞来,那人却是早埋伏在屋顶,在兰陵王将将出刀之际冲来。
这人恁地胆大,竟敢在这个时候出现?
明月本黯,可明月突然大亮,好像刹那间到了飞来那人的手上。
电光石火间,慕容晚晴已看清楚究竟。那人手上有刀,刀身本是黝黑之色,却在刹那间如同吸取了明月的光华,刀身大亮。
泼风刀!
世间只有泼风刀才有如此诡谲的变化。
李八百!
这时,只有李八百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给予兰陵王致命的一击。
慕容晚晴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却无法喊出声响。
李八百手上有刀,刀如月,在兰陵王紫金刀将发时,断喝一声,当空一刀斩下!
兰陵王大惊,面具后的双眸精光暴闪,再顾不得出刀来杀张裕,手腕一转,凝聚的杀气霍然而上,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