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诺躺在潮湿阴暗的洞穴内,艰难地伸了伸胳膊,将角落里的一只蜘蛛抓起。
蜘蛛长满竖直毛刺的长腿在她手心里不安分地蠕动着,脚尖的倒刺不断摩擦着,像是想穿透她的皮肤。
她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蜘蛛眼珠里荡出的猩红光亮在幽暗洞穴内格外明亮。
“守卫,你在吗?”丽诺朝地面的方向喊道。
为了让声音能穿过厚重的泥土,她用力过度,此时气管里仿佛有三只蜘蛛在跳舞一样刺挠。
没有任何回应,投放抗腐蚀注射剂的守卫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丽诺的精神力已经被泥土蚕食得伤痕累累,全靠身体的强度死撑。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投向蜘蛛,疲软的手指慢慢合拢,片刻后,指缝间的蜘蛛腿无声地搅动两下,洞穴之中重归于静。
丽诺的精神无法再支撑她保持头脑清醒,最终她捏着失去生息的蜘蛛,缓缓阖上眼睛。
*
刺眼的霓虹灯随着摇滚乐的节奏来回闪烁,大街上是奇形怪状的交通工具和飞行物。
来来往往的路人穿着奇装异服,大多数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街道中央突然被传来一个身着破烂黑衣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侧卧着,改装后的巨型重卡没刹住,直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在卡车行驶过来的路上,是两道深深的轮胎印。
中心街道人来人往,目睹这一幕的人不少,想看个猎奇的人都围了上来。
重卡的车门被打开,带着金链子的男人跳了下来,用穿着尖头皮鞋的脚踢了踢躺在轮胎旁的女人。
“死透了的人也能传过来?”他有些疑惑。
副驾驶上的男人看这女人没被防御值点满的卡车压成肉泥,觉得很是新奇。
他抽着烟,猛踹了女人腹部一脚,女人居然没被这全力一脚踹得翻个面,依旧瘫得像条死鱼。
金链子目光黏腻地扫过女人那肮脏黑袍都无法掩饰的曼妙身材,露出一个恶心的笑:“死了好啊,死了那我正好……嘿嘿。”
围观群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想不到有人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还能对着死尸发情。
尤其还是被重卡碾过的死尸,肉都应该被压烂了才对。
金链子也不嫌弃女人浑身烂泥,伸手就要抬尸体。
“别动她!”梁素看到了女人被碾的全过程,纠结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金链子不满地抬起头,用同样恶心的目光打量了年轻清秀的梁素一圈,“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梁素抿抿唇,鼓起勇气掏出兜里的一枚徽章:“我是亚林俱乐部的,她现在归我了。”
金灿灿的徽章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鹰,随着光线的变动,那只鹰仿佛展翅一般扇动起了翅膀。
金链子看清了徽章,有些忌惮地收回手,原本猥琐的眼神收敛起来,讪笑道:“好,好,您请您请。”
梁素松了口气,郑重地把徽章别在衣领上。
即使她是亚林的最底层成员,也不影响排名第一的俱乐部对普通人的威慑力。
围观群众只是看一时的新鲜,瞧见女人的归属尘埃落定,也就步伐匆匆地纷纷离开。
梁素背对着女人,两只手拖动女人的双腿,费力地朝唯一的免费公墓走去。
这女人比看起来重多了,以她强化过的体质拖着居然都十分吃力。
但至少同为女性,她不能让女人连死后的身体都被玷污,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良知。
拖了女人一条街,梁素转过头,原本应该死透的人正躺在地上玩手机。
女人的上身朝一边倾斜,身残志坚地举着手机,正看得津津有味。
沉默片刻,梁素难以置信地喊道:“你没死?!”
女人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满是泥土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语气迟疑:“……我应该去死吗?”
梁素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新人吧?”她犹豫了一会,表情十分为难,在这个世界她自己都无法保证自身安全,不可能再去管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若是梁素早知道这女人其实是个活人,铁定不会从金链子手中要人。
死人埋了就埋了,活人一旦赖上她,她可没那么多钱供两个人的生活。
女人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声音是与疲乏身体不符的轻快:“刚才谢谢你了,我先走了。”
与此同时,离这差不多一公里远的红绿灯口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爆炸声中是两个男人此起彼伏的惨叫。
在“千里眼”护目镜的加持下,梁素清晰地看到重卡上的两个男人仿佛两团火球,正挣扎着朝人行道上爬。
她听到街道两边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种卡车居然会自燃?”
“也许是造孽太多,老天终于愿意收了他们吧……他俩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
梁素回过神来,女人却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丽诺拖着疲乏的身体从小巷拐了过去。
其实她从出现在街角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醒,脱离泥土的束缚后,她需要缓一缓才能站起来,于是一动不动地让那年轻女孩拖了一路。
她再次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
“已为您生成绮缘居民职业:外卖员
【绮缘外卖总部】尊敬的第161号外卖员,您的世界身份已生成,请根据地图自行前往外卖总部进行登记并领取工服。
登记截止于335年1月3日晚18:00,逾期后果自负,祝您入职愉快。”
短信的发送时间是335年1月3日上午10:00。
似乎是怕收信人不确定这条短信到底是发给谁的,短信末尾还附上了一张丽诺满脸黑泥的高清正脸照。
“逾期后果自负”没有对她构成任何威胁。她找到一处没人的偏僻小巷,顺着墙躺平,双手安详地交叉放在小腹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还没睡几分钟,丽诺身旁路过一个脚底生风却步伐僵硬的男人,短高跟踩在地上的声音像跟棒槌一样敲打着她虚弱的睡眠神经。
她难过地睁开眼,目送男人离开,又目送男人折返回来。
男人垂着干枯的眼皮扫了一眼地上的红色手机,平静的表情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裂缝:“新外卖员?”
“这种身体素养也能筛选入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男人止住话头,皱皱巴巴的脸上堆起一点笑,“身体素养都是小问题,外卖总部就需要你这种……呃,你这种生命力顽强的人才,跟我去登记吧。”
丽诺蛄蛹了一下,十分客气地躲开男人抓她胳膊的手:“劳烦,让我睡一会。”
好不容易脱离了洞穴,她想舒舒服服的休息一会。
男人的眉头蹙起,尽量保持着耐心:“你也看到短信了吧?‘逾期后果自负’。”
丽诺翻身,留给男人一个萧瑟的背影,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它说让我后果自负,你急什么。”
男人被丽诺的逻辑噎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么没有求生欲的预备外卖员。
他努力转动快要生锈的脑瓜,想要极力说服丽诺。
男人双手像指挥乐曲一样舞动,语气虔诚地仿佛正在诵读经文的牧师,他的教徒是瘫在地上、给他只留了一个后脑勺的丽诺。
“外卖员是绮缘里最崇高、最伟大的职业,我们负责给快要饿死的领主和人类送外卖,我们是连接绮缘世界与领域的桥梁,我们……”
他的每一句话从丽诺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圆润地离开。
“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抓住求职者的内心?”一道女声打断男人的吟唱。
又来一个。
丽诺无奈地捂住耳朵。
活泼的女声由远及近,她扯开嗓子,努力让声音能穿透丽诺的指缝。
“外卖员的工作简单轻松,宿舍宽敞明亮,配车高端大气。你是否还在为原来世界的恶劣生存环境发愁?你是否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能按时完成外卖任务,即可住上大房子,吃到山珍海味。”
她凑近丽诺的耳廓,热气喷吐在丽诺的脖子上:“外卖员工作很轻松的,你完成一个订单只需要两三天,之后就可以休息一整周,这种作2休5的工作你在这里找不到第二个!入职即可拎包入住一百五十平大豪斯,独立卫浴带泳池,房间精装,隔音良好。”
“其它工作可都没外卖员轻松,每天007,没有节假日。你别以为来到这里可以当个流浪汉,也别以为这里的其他职业都比外卖员好。”
“你现在睡觉只是睡一时,身体都死了你还怎么享受睡觉的快乐?而你如果入职,工作之余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年终奖我们再给你增加一张助眠大床,怎么样,考虑一下?而且……你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走不了了哦。”
丽诺听完女孩的长篇大论,觉得她的每句话都甚是有道理。
她翻过身,一张满是泥巴的脸吓得橘发女孩往后退了几步。
“成交。”
女孩说她叫洛洛,是外卖总部的人事管理。
男人说他叫杰克,是外卖总部经理。
丽诺不想自我介绍,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她微微一笑,和蔼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讨了个没趣,洛洛“哼”了一声,说:“无所谓,本来你们外卖员也都是没有名字的。”
丽诺只走了两步就直挺挺地倒下,杰克只好哼哧哼哧地把丽诺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你可真重。”
丽诺的四肢向下垂着,随着杰克的步伐像破布娃娃一样摇摇晃晃。
一路上她闭着眼睛小憩,只听到洛洛和杰克的脚步声,以及周围人对她的议论声。
她抬眸从发丝中朝外看,穿着打扮各异的人类都面露新奇地打量着他们,还有人在猜想这个被外卖总部经理扛走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这个世界除了人类,似乎还有些长相怪异的生物。
比如百货大楼门口像天线杆一样瘦长的迎宾服务员,修鞋店里眼睛被钉子贯穿的鞋匠,以及箱包店里正在用一根类似人骨的东西剔牙的狼人。
这些奇怪的店面里都有人类顾客,他们面对那些生物时虽然眼神躲闪,却好像并不害怕它们会暴起伤人。
路边修理共享单车的男人探出他像猩猩一样的脑袋,分叉的舌头舔了一圈红唇,“杰克总经理,这是死人吗?死了的话给我吧。”
杰克冷笑一声:“这是新外卖员。”
“新外卖员?”猩猩头男人的豆豆眼眯了眯,“你们外卖总部已经很久没有外卖员入职了吧?我记得老外卖员转行的也有十几个了……怪不得这种老弱病残你们也收。”
杰克警告般地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洛洛闻言脚步一顿,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
丽诺听到男人发出一声猩猩的嚎叫,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洛洛又愉快地哼着歌跑了回来。
丽诺的手脚继续晃晃悠悠,问道:“外卖员行业前途这么光明,他们为什么要转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