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他说晚安。”
脑海中的声音不知道回荡了多少遍,铺天盖地的红纸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束光亮后,一切再次停了下来。
我又一次这张豪华大床上醒来。
手边散落的诊断结果,清清楚楚地写着,车祸中因剧烈碰撞可能导致永久性失忆。
但我有在这张床上醒来五次的记忆,有这五次轮回中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记忆。
诊断书名字一栏,被什么东西弄脏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我是谁?
我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身上盖的蚕丝被实在柔软,怀中还被人塞了个包装精致的礼物,可我的记忆中找不到它们属于我的证据。
柜子上,台子上,椅子上,格子上,甚至床腿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纹路清晰美丽,细看可以发现纹路密集处有出错过的痕迹。
那是人工雕刻的证明。
这栋房子奢华至极,我虽然从来没有出去过,但我就是知道。
“夫人,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这是我第五次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门被推开,他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衣,会议资料被他很随便的塞在口袋里,红酒在他手中的醒酒器内摇晃着。
我,是别墅中其他人口中的“陈太太”,他口中的“夫人”。
而他,是我的“丈夫”,陈启。
他的五官长得很立体,却不凌利,眉眼深邃得没一点东方味,眼眸倒是漆黑如墨,和他的笑容一样,蛊惑力十足。
五次了,他每次出场方式都有细微的不同,但说的话都差不多。
比如,他下一句要说——
“我还以为我要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独守空房了呢。”
话说的温柔缱绻,红酒、礼物,还有藏在他松垮垮衣服里的惊喜,也好像是那么回事。
可我不喜欢喝红酒,我总觉得,我应该喜欢喝牛奶。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见那瞳孔如古潭般寂静,他在做表情的时候,眼睛永远是这副平静的样子,嘴角和眼角就像闹矛盾似的,各做各的。
头一次发现的时候觉得很惊悚,但现在感觉也就那么回事。
这个世界肯定是不正常的,要不我也不会一直卡在同一天。
我回想起第一次醒来时的感觉,手扶着额头,做出头痛欲裂的模样,呲牙咧嘴地嚎两声,然后皱起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谁,我在哪里?”
陈启果然叹了口气,那对好看的眉毛哀愁地耸搭下来,他拿起酒格上的高脚杯,精准斟到杯子的三分之一处,而后执起酒杯,向我走来。
没五六步的路程,那奢牌睡衣的扣子意料之中的崩开一颗。
精壮的胸膛露了出来,流畅的线条向下延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腹部整齐的格子肌肉。
杯中原本平静的红酒忽然跳出来一大滴,正好落在脖颈处,慢慢向下划。
这路子看了太多遍,开始还会热血烧脸,现在看却能脸不红心不跳,若不是情况诡异,我也许还会觉得好笑。
但我现在笑不出来,我只觉得恐怖。
他一切行为精准得匪夷所思,所有动作,所有表情,都只是为让我对他说出“晚安”二字。
我看着他蹲在我身侧,向我讲述着我失忆前,我们是多么甜蜜。
他说,我们曾相逢于少年,历经波折才终成眷属。
我们去太平洋的小岛上度过蜜月,也到极地看过冰川,在原始森林中互相扶持逃出生天。
他掏出衣服中藏的惊喜,是一颗有四个指甲盖大小的婚戒,几十个纯净无瑕的白钻簇拥着中心闪耀的粉钻。
他说,他曾跪在我的父母面前,发誓要守护我一生一世。
字字锥心泣血,感人肺腑。
可惜这段话我听了五遍,如果是看剧,我肯定会点快进。
“真的吗?”我故作惊讶地问道,语气逼真的带上些懵懂和慌乱,“我……可我什么印象也没有了。”
“没关系,亲爱的,醒来就好。”
陈启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地说:“你醒了,我就还有几十年时间的机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根据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一般这么说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假装被感动得稀里哗啦,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懒得挤,反正他也不会掰过我的脸仔细看。
“我……我也会努力记起来的!”我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膀上,身体一耸一耸地装抽泣,暗中使劲揉揉眼睛,从梳妆台的镜子中,看到眼睛已经被我揉得红通通的,才抬起头。
他看见我的脸后,瞳孔明显一缩,慌乱之色一闪而过,我知道他相信了。
陈启放开我,揉了揉我的头发,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急的,慢慢来,不要为这件事焦虑。”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站起来,将红酒放在桌子上,他背对着我,我似乎能透过那件厚实的睡衣,看见内里分明流畅的线条,他的背影挺拔,结实,会让人莫名觉得很可靠。
但我毫不犹豫地将这种感觉从我的脑海里摘了出去。
“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集团那边中午有个大合同要签,我得去一趟,需要什么直接喊管家就好。”
我想了一下,问道:“我想出去转转。”
他的眼神明显冷了下来,但脸上仍是和煦的模样:“这里有些偏僻,你记忆受损,出门不太安全。等我把这几天的事处理完了,我和你一起出去。”
我确信了,他果然是想将我困在这里。
“好吧。”我顺从地说,犹豫着拉起他的手,“我等你回家。”
“嗯。”他松开我的手,应道。
陈启简单整理一下睡衣,在踏出房门前不忘偷偷擦去胸前的酒滴,房门关上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从睡衣里摸出一个平板。
这个平板是一个新的发现,八成是个监视器。
我不敢有丝毫反抗举动,只是感觉呼吸愈渐急促,恐惧再次充斥脑海。
脑子乱糟糟的,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忆着前四次摸索出的线索,手麻木地在床上乱摸一通,翻出了我的手机。
今天是7月4日。
没错,还是这一天。
我的脑子终于从所有线索中,反馈出一个可行的“越狱”方案。
首先,我要老老实实地做完洗漱以及吃饭的工作,不然管家会汇报给陈启。
陈启知道后会放下签约跑回来,我就再也没有逃跑机会了。
我扎起头发,去卫生间将自己收拾整齐。
镜子中的我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倒真像是大病初愈,我长得虽然只能算是小有姿色,但胜在气质清冷,眼睛又红红的,脆弱得好像马上要归西了。
洗漱台上有好多名贵的化妆品,我计上心头,拿起几个看了看,趁上厕所时藏进睡衣袖子里。
收拾好后,我下楼到餐厅吃饭。
正好陈启刚走,管家艾汀捧着个小匣子,向我微微点头。
“陈太太,少爷给留了个小惊喜,要等您吃完饭再打开。”
什么东西要吃完饭才能打开?
前几次醒来时,在手机里看新闻,上面说有一种拐骗的药粉,只要吸入便会像被催眠一样,对别人言听计从。
寒意从脚下直冲脑门,倒让我很快冷静下来,我走到餐桌前,看见桌上摆着三大簇娇艳的玫瑰花,餐厅的灯只开了一小盏,桌子四周起红烛,中心立起一个牌子,歪歪扭扭写着三个红字。
我爱你。
烛光昏暗,那字不知用什么东西写的,我拿起筷子后再抬头,发现那三个字滴下诡异的红水。
筷子一下惊掉在地,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回头看见艾汀的嘴角扬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红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嘴张开了,那张脸半明半暗,活像……刚爬出来的煞鬼,一步一步缓慢向我走来。
四周不知哪里发出细碎的啃咬声,伴随着尖利的叫喊,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在低笑。
先前四次……从来没有这个场景。
我的脑子一下子宕机了,尖叫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来,理智溃散,先前制定好的逃跑计划瞬间被我抛之脑后,我推开桌子,掀翻椅子,撒腿就跑。
艾汀在我身后大喊着“快拦住她”,我手疾眼快推到一个大花瓶,碎瓷片撒了一地,短暂减缓了他的步伐。
但别墅是封死的,没有计策引管家开门,我该怎么逃走?
餐厅角落里有一罐灭火器,我抄起灭火器抗在肩上,瞄着餐厅的落地窗奋力砸过去。
我赌陈启这个富豪会安一个安全窗。
玻璃发出“铮”的一声,纹丝不动。
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我不敢耽误,抱着灭火器发疯了一样一扇一扇窗户砸去,巨大的声响和冲击力震得我耳鸣起来,余光看见艾汀和他喊来的顾家阿姨们越过椅子堆和碎瓷片,向我跑来,艾汀的嘴里还一张一合。
哦对,他和陈启是用蓝牙通话联系。
我抡起灭火器,再次向窗户砸去。
“哗——”
玻璃碎了一地,终于让我砸到了安全窗。
我迅速跨了出去,艾汀的手与我擦肩而过,前院有保安巡逻,我毫不犹豫向后山跑去。
陈启热衷冒险,后山不设围栏,有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道,他花了大价钱在里面凿了个迷宫,种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热带树,为养活这些树,他还搞出了人造光源。
这就是他说过的“原始森林”,只有一条路能出去。
不知道他说的“冒险”是怎么回事,我倒是打翻他的资料时,看见一个本子里记了这些,知道了那个通道口布满了爬山虎,在前几次的观察中,我找到了山上长满爬山虎的地方。
我扒开爬山虎钻了进去。
回忆起他讲“冒险”经历的细节,顺着他讲述过的热带树,一棵一棵对应着摸索过去。
艾汀的声音在我刚进通道的时候还响亮一点,拐几个弯后就听不见了,迷宫很大很长,热带树木又高又壮,半点移植的痕迹都没有,树根处散出些许荧光。
可能是萤火虫什么的,我瞧见了却没时间细想。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腿已经发软,体力耗尽,甚至开始出现幻听,似乎是溪水流动的声音,可这片迷宫中并没有溪流。
我一不留神,被石子绊倒在地,幸好睡衣足够厚实,没有摔出伤口。
我费力地想要站起来,却没有成功,只能手脚并用地匍匐爬行。
陈启自己是知道迷宫的出口在哪的,如果他的人抢先一步守在出口处,我若此时停下来,可能就再也没有逃生的机会了。
老天有眼,在我爬了两三个拐弯后,终于看见另一片爬山虎。
我狼狈地爬过去,扒开爬山虎的枝叶,耀眼的阳光给我晃出一阵短暂的眩晕,我急切地想要获得自由,不顾身体的虚弱,奋力扑向光亮。
我头朝下从出口摔了下去。
后脑勺应该是摔破了,头发被溪水打湿,血腥味在我的五感中蔓延开来。
但我还是要感英明的谢造物主,将重力加速度设置成现在这么大,要是再小一点,我大概就要整个掉进小溪里了。
在彻底晕过去前的最后意识里,我从通讯录中的一堆陌生人名中,翻到了一个独树一帜的“风湿病”,瞧着虽然不太正常,但好歹备注得亲切。
电话接通,对面似乎身处在猴山里,传来一阵“欧吼吼哈哈哈哈哈”的怪叫,让我短暂反思了一下拨通这个电话的正确性。
“救我,不要告诉任何……熟人。”我言简意赅地说完,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