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琢麓县。
街市上,一位佝偻老人斜跨在青牛背上,缓缓向西,准备出城。
他灰色的大袖长袍陈旧褶皱,怀抱一个紫皮葫芦,眯缝着双眼,神情淡漠,仿佛懒得去瞧尘世浮华的喧嚣。
西城门就在前方,充斥着一抹不可预断的阴霾。
“顺其自然吧!”
老人轻叹一声,举起紫皮葫芦饮一口酒,从牛背滑下,迈步出城。
城门左右各有两名官兵,简单盘查着过往行人,不远处还有一位络腮胡子的中年伍长,正自仿徨踱步,满脸烦愁,时不时发出怨叹之声。
老人和青牛被官兵拦下,开始接受盘查。
仿徨怨叹中的伍长循声望来,直勾勾盯向瘦骨嶙峋的青牛。
他满脸的烦愁迅速消散,升腾起贪婪的欲望,嘴角斜翘,快步走来。
“这牛是你的吗?”伍长一只手按在牛角上,严肃地望向灰袍老人。
“正是老朽的牛。”
灰袍老人面带微笑,道:“它随老朽游历天下,奔波劳碌,以至干枯瘦弱,浑身也没几两肉。”
伍长听着老人满嘴的外乡口音,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可有牛籍凭证?”
在圣元国境域,牛属于耕种保障,故而尽皆录籍在册。可老人是外地人,牛就算录籍,也只能在录籍地查询,异地根本无法查证。
伍长这样问,当然是在无事生非,故意刁难。
他目光凌厉,强压笑意,附身凑向老人,沉声道:“盗马者死,盗牛者枷,律法如天,你虽年迈体弱,却也罪责难逃!”
根本不等老人回话,伍长便正襟肃穆,厉喝一声:“来人!给我将这盗牛的老贼拿下!”
过往行人看到眼前一幕,纷纷远避一旁。
这些人大都是本地人,稍纵即逝的无奈神色,仿佛在说:这老人家,遇到天杀的梁甫,真是倒霉!
梁甫是琢麓县安邑军中一名伍长,嗜赌如命。
曾受训于上谷郡崇武堂,本来官居千夫长,因嗜赌犯错,先是降为百夫长,又降至什长,如今更是降为伍长,只辖四人负责看守西城门。
可他仍旧死性不改,赢钱后花天酒地,输钱后便凭借官身,想尽办法从进城出城的百姓身上搞钱。
今日,灰袍老人被拦下,多半是梁甫又输钱了。
一位孱弱的外乡老人,偏偏还牵有一头价值不菲的牛,怀璧其罪呀!
老人面对自己境况,神色平静,眼看着官兵就要将他拿下,丝毫不慌,抓紧了最后时刻,举起紫皮葫芦痛饮一大口酒。
酒还未及咽下,一名官兵的手便按在老人肩头,另一名官兵则挥动锁链套向老人脖颈。
“给小爷住手!”
这一刻,一个洪亮声音振聋发聩。
两名官兵当场怔住,身为伍长的梁甫也愣了一下,暗自捉摸,在这西城门地界,还有人敢管老子闲事?
灰袍老人察觉自己暂时不会被缉拿,赶紧又喝了一口酒压惊,然后才循声望去,看看是谁替自己出头。
周遭百姓皆是惊诧不已,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挑衅臭名昭着的安邑军伍长梁甫,绝对算是琢麓城破天荒的头等大喜事。
不知多少双眼睛齐刷刷翘首眺目。
只见一个少年,白衣陈旧,踏步而来。
他面容也算有几分俊秀之色,怎奈白衣材质太差,万众瞩目下,即便走路带风也毫无半点超脱翩然之感。
少年手上也握着一个葫芦,颜色发青,估计才摘下不久,刚刚阴干就用来盛放酒水了。
他嬉皮笑脸地冲着四外讶异的目光点头致意。
“各位见笑,本人打酒路过,简单路见不平一下,很快就好,不会耽搁大家太长时间!”
“这小子谁呀?疯了吧?”
周遭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认出了白衣少年,低声道:“这少年,不就是寄宿在城西荒野破庙的那个小无赖吗?”
“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白一男……”
白衣男正是白一男。
当年刚出生时,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欢呼雀跃,在村子里逢人便显摆:“是一男的!是一男的!”
由于祖上姓白,便从此取名白一男。
“这小子,不是要饭的吗?只听说要饭的人,不能要脸,怎么到他这儿,连命也不要了?”
周遭众说纷纭,嘈杂不断。
“人家当年确实要过饭,可现今早改行了,如今占据了城西荒野那座破庙,纠集了几十个无家可归的老弱孤残,开荒种田,自成一方天地,日子过的也算不错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找死?”
“是呀,梁甫可不是一般官军,不只是看门,还会咬人,跋扈嚣张多少年了,衙府对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小无赖,肯定错吃了毒蘑菇,失心疯了。”
有位老婆婆,很为白一男担心,从人群缝隙中探出脑袋,使劲向白一男挥手,压低声音不停喊着:“后生,回来!别趟这浑水!快回来!”
白一男冲着老婆婆点头致谢,眨巴几下眼睛,提着青皮葫芦,迈开嚣张步伐,直向官兵走去。
他只有十五岁,在荒野破庙寄居,却如此大胆妄为,实在不合常理,四名官兵有些懵圈,梁甫也怔怔失神。
“他娘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来送死,我也不好收呀!”
灰袍老人盯着走来的少年,平静深邃的眼眸中隐隐闪动一丝疑惑,这小子,如此年少怎会身具浩然之气?咦……不是,并不是浩然气……有点意思!
老人若有所思,身旁瘦骨嶙峋的青牛也扭头看向白一男,忽然发出“哞”的一声低吟。
这声牛叫,将梁甫从失神中唤醒,眉宇一凝,眼中绽放厉光,大喝:“这小杂碎,定为老贼同伙,与我一并拿下!”
“是!”
一名官兵领命,迎向迈步而来的少年,伸手便抓了过去。
他行伍出身,五指似铁钩,一抓之下足有百斤力道,迅疾如风。
可偏偏抓了个寂寞,甚至不明白少年是如何突然从眼前消失不见的。
白衣少年的身影竟已经站在梁甫面前,嬉皮笑脸。
这样的身法,让梁甫感到意外,快速退后一步怔怔看着少年,提高了警惕,怎料一只青皮葫芦陡然而起,直接砸向他的脑袋。
一切历历在目,可就是没能躲开
嘭然一声闷响,葫芦碎裂,里边装的全是劣酒。
酒气四溢,酒水顺着梁甫的脑袋流下,鬓前的发丝斜贴在脸上,与络腮胡子交织纠缠,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遭人群看到这样一幕,极度想要放声喝彩,可迫于胆子很小,素质很高,这才默不作声,只在腹中暗自庆贺:天杀的梁甫,你他娘也有今天!
梁甫满腔怒火在胸中激荡,丹玄真气满布周身,引得四外空气都泛起涟漪。
他抬手抹一把脸,厉喝:“小贼,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
言语间伸手握向腰间长刀。
白衣少年却丝毫不惧,咧嘴笑道:“将军啊,我贱命一条,你想杀便杀,无俅所谓!只是能不能在杀我之前先将老人家放行啊?”
梁甫森然冷笑。
“小贼,你当街袭击官军,欲救盗牛嫌犯,按本州律法,唯死路一条,却还敢与本将提条件……一个人怎么会狂妄无知到你这般地步!”
“来人!”梁甫大喝:“给我将此贼就地斩杀!”
四名官兵领命拔刀,不再去管灰袍老人和那头青牛,尽数跃步上前,挥刀齐砍白衣少年,不留余地,直接要命。
可刀光落下,少年的身形却闪逝不见,只余一缕清风还在原地盘旋。
四名官兵讶异四顾,才看到白一男不知何故,再一次和梁甫站在了一处,相距不足十步,一高一矮,对峙而立。
一个全副铠甲,提刀怒目,一个白衣飘荡,眼眸明亮。
梁甫也完全没有料到,这少年身法会如此迅疾,能瞬间避开四名官兵刀锋,跃步至自己面前。
“原来是有些手段,难怪小小年纪就敢挑衅本将!”
梁甫握紧手中钢刀,声音低沉的有些可怕。
“那就让本将送你一程!”
“将军,别瞎客气,什么送不送的,不如咱俩一起上路!”
白一男脸上的嬉笑乍然隐去,明亮的眼眸死死盯着梁甫,周身散发出逼人气息。
本已准备扬刀挥砍的梁甫,开始犹豫。
少年散出的逼人气息和话中意思,都很明确。
他要以命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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