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白头。
——《念奴娇》
这首《念奴娇》词,相传是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所作,送给名妓李师师的。稗官野史,或属无稽;豪杰美人,已垂不朽。
这年是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兴定四年(公元一二二零),梁山旧垒,早已瓦砾无存,水泊风光,唯余荒烟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条好汉的雄风,徒供后人的缅怀凭吊了。
凉秋九月的一个黄昏,芦叶滩头,蓼花汀畔出现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他们却并不是来凭吊英雄遗迹的。
第一个是洛阳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青河,第二个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镖师方震,第三个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第四个是他的师侄杨大熊,曾经做过锦州节度使康元弼的“护院”,人如其名,脑粗腿短,头大耳长,走起路来,像是一头蹒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阴沉,水泊上弥漫着薄雾,岸边长着丛丛的芦苇,人在芦苇中行,视线模糊,辨不出哪是雾,哪是水。抬头望去,梁山群峰,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展翅的雄鹰,如扬蹄的骏马。夜幕降临之际,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峰,越发令人有点提心吊胆了。
烟笼水泊,天黏衰草,雾覆重峦。这四个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芦苇丛中有什么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将他们攫去似的。
他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尤其是号称“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平日在江湖行走,只有别人闻他之名而丧胆,按说这芦花荡虽然是极目荒凉,他们也不该胆怯的,但此际,他们却是禁不住一颗心卜通通地跳!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原来他们是来赴一个神秘人物的约会。这个人的姓名来历,他们毫无所知。方震和杨大熊曾在这个人的手下吃过大亏,但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镖头孟青河说道:“敌人若是埋伏在芦苇丛中,倒是防不胜防。我看咱们还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脚下才歇息吧。”方震苦着脸说道:“只怕走不到山脚就天黑了,那人来去无踪,我、我、我……”不知他是为了顾全面子还是实在为了太害怕的缘故,接连说了几个“我”字,牙关格格打战,底下的话就没有了。但他的意思却是大家都懂的,是怕走夜路,恐人偷袭。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心里偷笑,“方震也算得是个名武师,怎的害怕成这个样子。他是在虎威镖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来,只怕这位孟老镖头也是徒有虚名了。”于是他开口说道:“方老弟不必担忧,咱们有四个人呢,我不信那厮就有三头六臂。”
他的师侄杨大熊颤声说道:“师叔切勿轻敌,那、那厮实在太过厉害,我、我也有点害怕走夜路呢!”
胡轩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实他口里虽说不怕,心里也禁不住有点发毛。那个来去无踪的敌人的厉害,无须他的师侄多说,他早已听得许多人说过了。
一阵风吹过,芦苇簌簌作响,孟青河悄声说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吓得方、杨二人连忙伏在地上。
胡轩哈哈笑道:“孟大哥,这里鬼影子都没一个,哪会有人?咱们莫要自己吓自己,弄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于“听风辨器”之术,心里想道:“这分明是夜行人伏在芦苇丛中爬行的声息,我怎会听错?可笑这个胡轩枉称崆峒三煞,却是并无实学,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的说话,我只好独自提防了。”
心念未已,忽见胡轩把手一扬,喝道:“鼠辈想要偷施暗算么?给我滚出来!”
原来胡轩是故意装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让对方不加提防的。他骂别人“暗算”,其实别人未曾出手,倒是他先行发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发的是三柄飞锥,锥头乃是用毒药淬炼过的,见血封喉,厉害之极!三锥同发,中途分开,分袭在芦苇丛中埋伏的三个敌人。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连珠密响,三柄飞锥反打回来。随即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芦苇中洒出一把砂子。有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这夺命神砂的滋味!”
胡轩闻得腥气,知是毒砂,慌忙发出一记劈空掌,斜跃数步。只见芦苇丛中跳出三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颊下有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轩三柄飞锥,毒砂则是中年汉子所发。
那和尚打落了胡轩的飞锥,大怒喝道:“妈巴子的,你就是那个什么黑旋风吗?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吃洒家一杖!”声到人到,说到一个“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已是照面打来。
胡轩怔了一怔,不知和尚说的那个“黑旋风”是什么人,但已知道这帮人并非他的对头。禅杖业已打到面前,胡轩无暇分辩,而他又是一向凶横惯的,心里想道:“这秃驴居然比我还凶,且打下他的气焰再说!”拔出佩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竟是功力相当,但因那和尚使的是镔铁禅杖,沉重得多。胡轩磕不落他的禅杖,佩刀却损了一个缺口。
中年汉子双手齐扬,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洒去。方震人甚机灵,早已一个“懒驴打滚”,滚入了芦苇丛中。杨大熊行动迟笨,尚未发觉毒砂飞到。
孟青河脱下头上戴的一顶毡帽,只见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将杨大熊推开,右手拿着毡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铁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利落干净之极!
那和尚杀得性起,禅杖一招“夜叉探海”,接着就是“龙顶夺珠”“青犁耕地”,一连几招凶猛之极的招数,恃着杖重力沉,杀得胡轩不敢硬碰,只好步步退闪!胡轩暗暗吃惊,心道:“哪里来的这个秃驴,如此厉害?气力大也还罢了,这杖法我也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一派的?”
杨大熊给孟青河一掌推开,不由自已地跌出了三丈开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浑身骨痛。他是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起上冲,跳将起来,气呼呼的就嚷道:“孟大叔,你为什么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却向那中年汉子说道:“阁下是石家庄的哪位庄主?”
那中年汉子也正在大声叫道:“好一个千手如来收万宝的接暗器手法!来的可是虎威镖局的孟老镖头么?”
此言一出,孟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冲倒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双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来是石家庄的二庄主,幸亏我认得你的夺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庄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怀绝技,即使挤不进一流高手之列,在江湖上也是足以横行无忌的了。
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常自夸平生未逢敌手,旁人不知真假,但却的确没有听说他输过给什么人。二庄主石元,以暗器争霸,曾经在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湖。黑道白道,听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点惊心。三庄主石攻,则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誉,生平也是罕逢敌手。
绵掌、暗器、刀法号称石家三绝,尤其以暗器夺命神砂最为狠毒,沾上一点,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此刻他们遇上的这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就是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了。
石元指着那个胖和尚道:“这位长白山的黑龙大师,新从关外来的。阁下大概是崆峒派的名宿吧?”
胡轩心道:“原来是关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门派。”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轩。那个傻小子是我的师侄杨大熊。”
黑龙禅师唱了个“喏”,大模大样地说道:“不打不相识,刚才贫僧多有得罪,施主莫怪!”
石元接着说道:“这位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孟老镖头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青河道:“闻名已久,幸会,幸会。”这个玄经道人似乎是个“三锥也扎不出一个响屁”的人,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胡轩的师侄杨大熊这才一步一拐的来到。胡轩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大熊,你还不快多谢孟老镖头!”
杨大熊余怒未息,双眼仍然瞪着孟青河,气呼呼地道:“他打了我,我还要谢他?”
胡轩喝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孟老镖头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杨大熊半信半疑,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几时救的?”胡轩道:“你捋起衣袖瞧瞧。”
捋起衣袖,只见左右两臂都有几粒红点,给指头碰着,麻痒痒的极不舒服。
胡轩说道:“幸亏孟老镖头推你一把,否则你此刻已是全身溃烂了。”
原来石元刚才洒的那把夺命神砂,给孟青河用毡帽一兜,但却还有少许“漏网”,幸亏孟青河立即把杨大熊一掌推开,这才只是沾了几粒。
胡轩向石元深深一揖,说道:“冒犯虎威,请石庄主恕罪,赐予解药。”
石元说道:“请问孟老镖头,你们此来,为了何事?”
孟青河道:“我们是为了赴一个约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