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仅有700万人口的北江市,马四海是这其中为数不多的算法程序员。
说得好听点是软件工程师,难听点则被唤作“程序猿”。
和一线城市相比,这里的软件技术稍逊一筹,薪资待遇也有所不及,然而内卷程度却丝毫不减。
一个小型企业,招人成本颇高,基本上处于“既要、又要、还要”的状态。
于是,马四海犹如拉磨的骡子一般,既要负责前端,又要兼顾后端,还要通晓产品,还要明晰售前解决方案、架构设计以及团队管理。
总之,物尽其用这一点,在马四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32岁的马四海已在那996的岗位上辛勤耕耘了10年之久,基本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9点直至晚上9点,每个月起码有一晚得通宵达旦,只因系统需要更新上线。
日复一日的持续加班,让马四海的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甚至略显木讷。
当然,这加班也不能全然算作加班,毕竟完全没有加班费可言。
嘉乾科技总计有50余名技术人员,马四海算是个小组长,也是其中最为辛苦劳累的一个,他所带领的小组有5个人,但真正干活的仅有4个。
在这东北城市有着诸多特点,其中最大的特点便是“人情”。
没有人情关系,可谓是举步维艰。
组里年长的那位仅仅领取薪水,根本不干活。
慢慢打听才得知,人家乃是经理的小舅子,“后门关系”嘎嘎硬。。
起初马四海心中很不平衡,自已干得最多、最累,可仅仅只是“升职”,干的活最多,却从未加薪,而且他这个“组长”仅是有名无实,承担责任却毫无实权。
后来渐渐想通了,在这样一个二线城市里,程序员依然属于高薪行业,卷就卷吧,反正自已已然习惯了。
实际上马四海是个颇为执拗的人,也很倔强。
大家都认为马四海很好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顶嘴。
殊不知,这只是马四海觉得麻烦,并且事情未曾超出他的预期罢了。
这个月,由于效益不佳,公司开始大规模进行裁员了。
最开始只是裁撤销售和售前人员,毕竟技术人员数量本就不多,还得维护老客户。
马四海做梦也没想到,当裁到技术人员时,第一个竟然找上了他。
“四海啊,你看现在公司形势不景气,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应当做出表率呀。”
人力资源如此对马四海说道。
马四海此刻仍处于懵懂状态,“张姐,为什么是我呀,我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公司现在没啥业绩了,已有客户也只是维持现状。咱们技术部门迟早也是要全部取消掉的。”
“我……”马四海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未能说出口。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当下经济下行,大厂小厂都在裁员。
身边的朋友陆续都失业了,轮到自已也是再正常不过。
自已的年龄也到了那个坎,35岁对于程序员而言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关卡,自已心里是有预期的。
但是预期归预期,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依旧很难受。
与张姐聊完补偿问题后,马四海坐在工位上,脑海中却思索着离职后的生活。
“嘀”的一声,马四海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银行的催款通知。
“狗日的,就知道催,催,催。”
马四海在5年前购置了房子,首付凑了30万,贷款50万。
原本以为自已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已的小房子,能美美地享受幸福。
但事与愿违,房子建到一半,开发商突然跑路了。
好在政府介入,房子得以继续动工。
这一折腾,便是5年,房子说停未停,每天都有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干活。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然处于烂尾的边缘且渐行渐近了。
马四海心态还算良好,烂尾就烂尾呗,自已又没什么办法,默默地告诫自已,接受就好。
人生不就那么回事嘛,那么较真干嘛。
殊不知自已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越发觉得憋屈。
马四海不算乐观,但也不算悲观,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已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饥荒留给父母。
虽然烂尾了,贷款却还要一直还,马四海心想,唉,还吧,不然成老赖了动车都坐不了,万一哪天房子建好了呢。
······
离职一周了,确切地说是被裁员一周了。
马四海开始的几天在家躺着休息了休息,后来实在闲不住,便打算出去旅游,散散心。
看着手机里的余额,马四海沉默了,唉,算了,等裁员补偿下来再说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
公司来电话了。
“什么?没有补偿了?凭什么?我特么的算自已离职而不是被裁?哪个大聪明跟你说的?”
马四海几乎是怒吼着说出来的。
打完电话马四海冷静了一下。
这绝对不是人家人力资源小姑娘的问题,冲她吼也没用。
还是得去公司,找一下张姐和经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真是黑心啊,要是真敢这么戏弄他,他就拿命去理论理论。
马四海每月工资8千,其实在这样一个二线城市差不多也够花了,但是除去租房吃饭、房贷车贷,真的所剩无几,每个月还得厚着脸皮从父母那里“借”点。
马四海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赶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远在老家的母亲给独生儿子马四海打来电话。
“四海,快回家,你爸脑血栓住院了。”
听着母亲的哭腔,马四海犹如遭受雷击。
他强自镇定心神,“妈,您别着急,我马上回去。”
说完便迅速收拾行李箱,准备开车往家赶。
也顾不上再去公司讨说法了。
天大地大,父母最大,先回老家再说。
马四海怀着忐忑的心情,开着3年前贷款买的小轿车,一路上心情如那雷雨天气,噼里啪啦。
同事们基本都有自已的车,有的甚至没买房,先买了车。马四海也渴望拥有一辆属于自已的小轿车,所以他也贷款买了一辆10来万的。
有房有车,这是多少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不像某些专家预测的人人都有50万存款。大部分人没负债就不错了,50万,只在梦里见过。
马四海在高速路上猛踩油门,只为能早点回到老家见到父亲母亲。
尤其是父亲,脑血栓这病可是说没就没啊。
心急如焚的马四海不停的超车。
“嗖、唰”,路上没有比马四海更快的车了。
晚上的车不算多,路也还算通畅。
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马四海打开音乐,播放一些提神的摇滚DJ歌曲,这是他的习惯,这样不容易困倦。
“嗡”的一声耳鸣。
前面有一辆尾灯坏了的大货车。马四海在切歌的过程中追尾了,马四海忽然觉得自已陷入了一种奇幻的状态之中。
身体就像一块海绵不断地吸收水分,又像是一块豆腐不断地破碎。
电视画面渐渐变得缓慢,每个动作都像是放慢了20倍的特效。
画面渐渐变得模糊,马四海觉得自已飘了起来。
好疼,孩儿不孝,可能走在前面了。这是马四海最后的意识。
小轿车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交警、救护车悉数到场,现场乱作一团,好不惨烈,然而马四海已经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