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邻闹市的大理寺巍巍然地立在正街上,一条街都是非凡的肃静,门口两尊狮首怒目圆睁,威光骇人。
短打灰衣的小厮悄无声地从侧门进去,看门的小吏接过钱袋塞进了袖里,朝街面上多看了几眼,砰一声把门合上了。
小吏一路轻车驾熟地挑无人的路走,带人到了牢口,和门口的官兵对视一眼,个子高大的官兵一偏头闭了眼,他立刻招呼人进去。
天牢甬道幽邃,却也整洁,没有一般牢狱脏乱污秽,只是地下空气污浊,还泛着古怪的腥气,绿松瞥见墙上寒光凛凛的粗大铁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公子啊,这得受多大的罪啊!
到了深处一间房前,小吏侧过身:“要不是侍郎府的家仆,我是断断不能放你进去的,只一刻钟,没有再多了。”
他一面又鄙夷地看了眼牢里头的人,谁不知道陛下再重视科举不过,这关口还敢顶风舞弊,不是硬往那阎王殿里闯嘛!
小吏走了,里头的黑影才动了一下。
不似想象中的褴褛狼狈,看上去只是换了囚服,头发微乱,并没有受什么磨人的恶刑。
“绿松!”沈清和朝他欢快地喊,“叫你带的东西拿来了没。”
绿松忙不迭点头,把一直护着的包袱拆了,里头的东西亮了出来,一只油纸包裹的烧鸡,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还有一团巨大的红烧肘子。
沈清和眼睛里瞬间有了光。
“一早去状元楼里买的肘子,头一份呢公子。”绿松语气闷闷。
“果然是我的好绿松,怎么知道我正想吃肘子的。”沈清和随性地倚着铁栏杆坐下,一手包子一手肘子,自得其乐着,“就是差杯奶茶。”
绿松现在哪有心情想什么吃的,“公子您快别吃了,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我这几日上下打听,都说公子这是重罪,送礼不行,银子也使不得!”
沈清和看他是真着急,嘴角都燎了几个泡,“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家公子我还没怎么样呢!”他一把塞了个包子进绿松嘴里。
绿松还想再说,看自家公子又捏了个包子蓄势待发,连忙闭上了嘴。
“吃好喝好,把心吞回肚子里,我有办法。”
绿松心想,连家主这回都没法子了,公子能有什么办法,听说这次是陛下雷霆震怒,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他全当沈清和在安慰,又是心焦又是绝望,眼里沁上了泪光,决绝道:“下辈子我还要服侍您。”
沈清和:……别,说不定下辈子就改革春风吹满地了。
绿松就这么含着泡泪看了他一刻钟,沈清和并无半点不适,随手摸了手上的油道:“回去吧,肘子好吃,下回公子我亲自带你去状元楼吃。”
绿松心中悲戚,只以为公子还觉得是小打小闹,没明白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小吏来催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系统,有没有觉得他的眼神很熟悉?”
沈清和突然开口。
脑海里无机制的声音沉默了会儿,客观回答:“确认这个世界只有宿主一个外来者,不会有熟悉的人。”
高级AI也不会聊天。
沈清和摸了摸吃撑的肚子,摇了摇头:“这清澈又愚蠢的眼神,我感到体内的热血又开始沸腾了。”
系统:???
沈清和微笑:“咳,不好意思,职业病。”
系统没再理会沈清和的胡言乱语,又开始重复播放了三天的话。
【请立即完成主线任务──科举之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鸿鹄不坠青云志,十年一剑破苍穹。请宿主积极参与仕途,在系统协助下登科入仕,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沈清和啃着包子,声音含含糊糊:“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检测到宿主从小考试成绩优异,从小镇考试一路名校,从全市第一到全省第一,一路名校,本科直博,海归经验,匹配度极高……”
“诶,这你说对了。考试,天赋技能罢了。”沈清和躺在茅草堆里,翘着个二郎腿和系统说话,“要我考试,哥你得先想办法把我捞出去吧。”他朝前伸了伸手,铐链随他的动作哗啦啦响。
好不容易穿成个混混富二代,不用卷了,谁知道天崩开局,这富哥一肚子草包,仗着有爹撑腰买考买官,买了个举人还不够,竟在会试上雇枪手,贡院把守重重竟还真叫他得了手。那枪手也是个神人,一口气收了八份贿写了八篇文章,如今东窗事发,他还没享过富二代的福,脑袋要先不保了。
系统飞快计算着,吐出了话:“我有办法!宿主涉入科举舞弊案,只要展现您的才能,即可绝地求生。系统内置上下五千年华夏文化精粹,数不尽典籍以供宿主调用,一定能技惊四座,受到皇帝重视,迈出青云路第一步!”
沈清和觉得系统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激昂顿挫的话很有意思。
“临时答辩?”沈清和将调子拖得长长的,“——不要,这辈子想摆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噤声。
两个带刀金甲卫上前,沈清和吓了一大跳:“还没审我呢,我爹是礼部侍郎,你们可不能用私刑啊!”
金甲卫面冷心硬,俱是缄默,连天牢的兵差也不敢在天子近卫面前说话,只在心中嗤笑:就是丞相亲子也无济于事,没将你们子父连坐,已是陛下仁慈,这沈公子再说下去,恐怕礼部侍郎大人也要跟着他下狱。
两人捉小鸡一样把沈清和带出去,压着人脱了囚服换了身素白麻布袍,一路送进了大内。
沈清和只来得及看清一角朱红宫墙,心中咯噔,随后便被金甲卫推进了一间房,雕着三交六碗的大门在身后关上,眼前一群人俱是被吓了一跳,竟然都是与他同样的一身素衣,面有菜色,头发蓬乱,沈清和反倒是仪表最端正的一个。
一群人不多不少,带自己正好八个,沈清和一猜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沈公子。”有几人上来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向门外看。他们都知道犯了大事儿,这次恐怕难逃一劫,却不明白一早把他们押进宫,又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心下又是绝望,又是油煎一样的心焦。
他们的父亲都尚且在朝,见官职最大的侍郎家的公子都无法脱身,更是心如死灰。金甲卫把守在门外虎视眈眈,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们拖出午门,几个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恐吓,有人两股战战,有人啜泣出声。
沈清和见所有人都是一身缟素,面色凄凄,瞬间绷不住了:“难道陛下被我们气死了?”
立时有人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沈兄!你怎敢在大内说这样的狂悖之言!”
沈清和当下松口气,那还好,要真把皇帝气死了,就是他再怎么蹦跶也无济于事了。
“别哭了,现在哭也没用。”沈清和笑着看他们。
几人都觉得沈清和是疯了,“难道你有办法?”沈清和能有什么办法,全京城顶顶有名的纨绔,哪里是能指望的人。
科举舞弊是大罪,但放在前朝,也不过是革去功名,严重一点的刺配改发,家中再运作打点一二,三五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可是如今天下诸事百废待兴,陛下虽说是仁善之君,可唯独对科举一事容不得沙子,他们顶风作案正好撞上枪口了。
沈清和也听明白了,他们正是当朝陛下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啊!
“停停停。”眼见几人又是要哭,沈清和连忙打住:“你们想,陛下要真想重重处罚,早早就将我们处置了,说不定现在人头都改挂在城墙口了。大牢里没将我和诸位关到一起,提审前却把我们放在一篮,这不是存心让我们串口供吗。”
所有人如闻大赦,几个刚刚还在角落数蘑菇的都聚了过来,把沈清和包在中间,“难道陛下要饶了我们?”
沈清和心想,几位能进会试,难不成都和‘我’一样一路买上来的?那这大雍国的科举考试岂不是漏得和筛子一样?怪不得皇帝要抓纪律呢,这样下去朝中岂不都是作弊大王!
面对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那股熟悉感又上来了,他无奈地摇摇头:“非也。”
“那你还说什么,”有人愤怒了,“都到这步田地了,沈公子不会还在耍我们玩吧。”
“别急啊!”“你们先和我说说,雇的那枪手……就是那替考那人,都给你们写了什么。”
七人一合计,发现他们得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当即有人勃然大怒:“这人收了我三千两,信誓旦旦独一无二,必能中举,没想到竟然一式多卖,让是被我逮到,我定要他好看!”
沈清和无语,大哥想点实际的,你且自身难保着呢。
外面响起刀戈甲胄之声,紧闭的大门被推开。
来了!
所有人六神无主,只能看起来最镇定的沈清和。
沈清和看门外纵队的金甲卫,只来得及留下一句。
“看我眼色行事。”
朝霞万道遍洒在歇山顶上,和政殿之下,下朝的官员鱼贯而出。
沈清和感觉自己从丹陛上走过时被瞪了好几眼,回头却是成片青青紫紫的官服,什么也没看着。
大殿之上,他们被押解着跪在地上,金甲卫退下侍立两侧,昭桓帝坐得高高远远的,被蟠龙金柱拱卫着,看跪成一团的他们估计就像在看蚂蚁。
错金博山炉逸散香气袅袅,内监先是把御座前的珠帘给放了下来,后又端来琉璃盆给陛下净手,所有人对阶下跪着的人视若无物。
沈清和跪在后排,看面前的兄台都抖如筛糠,心道不愧是顶级统治者的压迫感。
“诸位,有什么想说的。”昭桓帝拿软帕擦过了手,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底下战战兢兢的人。
那声音自上而下,在广阔大殿上有如天人之音。几人大小都算纨绔,这辈子见到过最大的官说不定就是自家亲爹,更别提御驾当前,心中有鬼,纵使陛下看起来态度和旭,也是一声也不敢出。
萧元政看底下人一言不发,面色不动,“既然如此……”
“陛下,臣冤枉!”
众人之中,一道声音铿锵有力划破大殿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