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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道

黄河古道

简介:
本文讲述主人公李世贵,由河南逃荒至李家官庄,成为地主养子,后娶妻孙兰君,生有女儿李安勤,儿子李宗良,故事围绕李世贵近五十年的生活历程展开,记述了自1942年逃荒、抗日战争、土匪、内战、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入狱、改革开放、乡镇企业等重大历史时期的国家和个人命运。 黄河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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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古道》

    有的人生如水,平平淡淡;有的人生似酒,热热烈烈;而他的人生像窗外投来的玻璃弹珠,砸碎了厨房里的油盐酱醋,他慌乱的捧起来,舔了舔,已经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初夏,天气逐渐温热,那时的我还是徐州师范学院的学生,即将毕业,结业论文依然没有着落,中文系的学生全被赶出去采风;我们出了校门,沿着公路一路西行,除了漫天的杨树毛子,似乎没有什么有趣的风景,行至午间,肚子咕咕作响,偶见一爿小店伫立道旁,我们便折了进去。

    这间饭店颇为古旧,一进门儿,一尺柜台上摆放着几坛老酒,旁边是黑色的盏碗,酒渍把台面浸的微黄,几只苍蝇任性的爬来爬去,店家也慵懒的打着哈欠。

    我们找了个临门的桌子坐下,由于春夏之交,正是青黄不接的时侯,除了我们这一桌,并无其他人吃饭;我们正有说有笑的时侯,门口来了个老头儿,老头儿五六十岁的年纪,皮肤白皙、衣服整洁,和街面上的其他人颇有些不同…

    老头进得店门,拿出一枚硬币,让店家打了一碗酒,又拿出一只碟子,让店家倒上点酱油;再从兜里摸出一只五色的玻璃弹珠,蘸了酱油,就这样一口酱油一口酒的喝着;我看老头颇不寻常,于是就高声对着他喊:“大爷,来一块儿,我请客,咱一块喝个酒…”

    大爷背着身,头也不回,低声说:“要了一辈子饭了,再好的饭也不想吃了…”

    听老头这样讲,我更加的疑惑?我接着说:“不吃饭,咱拉拉呱吧…”

    他转过身来,看我们不像本地人,鼻子上还都架着眼镜,张嘴询问:“你们哪的?”

    我说:“我们是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学生,马上毕业了,来乡下采采风…”

    我趁机反问他:“大爷你说你要了一辈子饭,我看你怎么着也不像是要过饭的人…”

    他顿了顿,仰起头,一气把酒倒进肚腔里,又把弹珠收进了口袋,颤巍巍的回忆起了往事…

    他说:我本不姓李,也不是这儿的人,老家在河南滑县,一个出烧鸡的地方,原本是姓薛,具体大名叫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我大概是36、37年生人,上头有一个哥哥,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小的时候在那边,家里也算是富户,有七八间房子,还有几十亩地。

    但没过几年,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老家那边闹饥荒,现在没人记得了,叫“水旱蝗汤”;先是老蒋炸了花园口,家里发大水,天天坐在木盆里;然后就是大旱,一年多没怎么下雨,大坑、小壕里没有一滴水,地里的土一抓就漏沙,连续三季没收一粒庄稼;后来又起蚂蚱,蚂蚱遮天蔽日的飞,见着啥啃啥,地里面连点“青意思”也见不着;还有就是汤,汤是啥我也不记得了,应该也是天灾吧?

    就这样连续两三年一粒庄稼也没收,原本家里还有点存粮,后来连榆树皮都吃完,再待在家里就是个“死”,不得不出去逃荒;我们算能“熬”的,在1942年的冬天了才开始往外寻个活路。

    在临走前几天,俺爹找到卖烧鸡的张家,把10多亩地和七八间房全抵给了他,就换了一箢子(北方盛放东西工具)棉种外加一箢子红芋;还剩了十来亩地,爹想着过了这一阵回来,还能接着种;没想到这一走就死在外面,再也没能回来。

    具体往哪个方向“逃荒”

    娘说:“往西走,亲戚朋友都是往西安那边逃的,路上也有个照应。”

    爹说:“往东走,商丘那边逃荒的人少,要饭也好要;于是我们一家六口儿,开始沿着故黄河一路逃荒要饭。”

    逃荒走的那天,打开门,是个大晴天,日头很大,地面映的晃眼;本身就是冬天,再加上老百姓砍树枝、吃树皮,树上光秃秃,左邻右户死的死逃的逃,村子里静的瘆人。

    娘想着出远门,东西也不能多带,就给我们穿上过年才兴穿的新衣裳;我和大弟弟还很高兴,两个兜里装满了玻璃弹珠,只当是出门走亲戚。

    大哥帮着爹娘往独轮车上搬,先把两个箢子绑在车厢上,我和大弟弟一左一右的坐上去,又绑了些铺盖;爹在前面套上车绳,大哥在一旁帮父亲推车,娘抱着吃奶的弟弟,就这样一家人就上路了。

    走了一天,白天还好过,一到晚上西北风刮的像刀子割;爹找了个背风的沟里,一家人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往前走,前几天粮食还能吃个半饱,走了三四天粮食就不敢吃了;全家人每天吃多少都有计划,爹一天给我半块红芋、九粒棉籽,饿得时候不舍得吃,用舌头舔舔,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敢往肚里咽。

    光靠这些粮食早晚得饿死,我就跟着大哥去要饭;要饭要去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人家,老人心慈手善,多少给些吃的;别人家吃饭我们就围上去,有的不讲理的,不仅不给吃的,还用棍子打、放狗咬;所以现在谁家再好的饭,也不去吃了,吃白眼食一辈子,再也不想吃了。

    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是在逃荒的路上;那一天我和大哥像往常一样挨家挨户的去要饭,走到一家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大丫头坐在门口剥落生,成的她剥开,秕的她就随手扔掉;我捡起扔在地上的秕子,放到嘴里甜丝丝的,嚼开,里面也有仁,只是小了点,比起黑棉籽好吃还好咽;她扔的紧,我捡的紧,给了大哥一粒,大哥也说好吃。

    大丫头看我们捡的起劲,一会把秕子扔近,一会又把秕子扔远;我和大哥来回的跑,逗的她哈哈大笑,不一会就捡了一小把,拿回去给我爹娘吃,爹娘也说好吃。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个月也没走多远,白天出门要饭,晚上找个沟里睡觉,衣服已经一个多月没下身了,蓝棉袄变成了黑棉袄,软棉裤变成了硬棉裤,袖子里,胳肢窝的虱子一群群、一蛋蛋;这天临睡前,

    我哥问:“你痒吗,”

    我说:“痒,还冷;”

    他说:“我教你个法,双铺双盖;”

    我问:“啥叫双铺双盖?”

    只见他把一条腿从裤子里抽出来,放进另外一个裤腿里,然后盖上黑棉袄,就成了双铺双盖。

    又走了十多天,到了黄河的渡口;没有桥,当地人就用骆驼载客,过河一个人要八两麦子,我们家没有麦,说给八两棉种也行;娘不舍得,想着不过河,就在这边要饭;爹坚持说,河对岸年成好一些,还是到河对岸去要。

    俺娘拗不过,总共花了二斤棉种,好说歹说让我们上了骆驼,车子、箢子全扔了。爹在另外一个骆驼上,娘抱着小弟弟骑着这个骆驼,我和大弟弟在左边儿的筐子,大哥在右边儿的筐子,骑了骆驼就下了河。

    走到黄河中心的时侯,突然一个浪打来,灾荒年月骆驼也没有力气,连人带骆驼一下就沉了下去;我只记得黄河的黄水从鼻子里呛到嘴里,我拼命的抓住框沿,娘和大哥嗷嗷乱叫,大弟弟抓着我的衣袖子,手一松,一会就没影了;骆驼被水一激,反而有了力气,奋力的游到了对岸;这时侯发现大弟弟已经被水冲的无影无踪。

    俺娘在那儿呼天抢地的哭,俺爹说:“死的好,在这个年月死人比活人体面。”

    我看着远处的夕阳,眼睛一黑,天空幻化成黄色的玻璃弹珠,一圈圈的伸向远方。

    过了黄河,要饭就比在河对岸好要了,又走了一天,到了河南商丘下面的一个集镇;小弟弟没奶喝,身子弱,一岁了还没离开俺娘的怀,头也抬不起来。爹要把孩子扔了,娘不愿意,心想还是送人吧,谁家给口饱饭吃,没准就活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哥仨跟着爹上了集,俺爹在俺仨头上插上“草标”,等待“抱孩子”的买主;不一会来了两口子,家里边生了四个闺女,就缺个儿子,想着趁着□□,孩子便宜,“抱”个儿子传宗接代。

    两口子先看看小弟弟,又瞅瞅我;小弟弟由于没有奶喝,营养不良,皮包着骨头,饿的头歪在一边;按说领孩领小,但看小弟弟这样,怕领回去养不活,我虽然也饿的皮包骨头,但是天性活波,还有点“生“气,两口子商量了一番,决定把我领回去。

    最后俺爹给买主讲价,买家给出了十斤小米儿;到了他家之后,就能啃上黑窝窝头了,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次能吃六个窝窝头,他们家都吓坏了;虽说我个人吃饱了,但还惦念门外忍饥受冻的一家人,趁买主出门做活,我就往外面扔窝窝头,刚开始扔不过去,就从门缝里往外塞,俺爹在门口接应。

    过了几天,买主觉得这小孩饭量再大,也不可能一顿下去十来个馍馍;就让他大闺女偷偷的看着,这天我又像往常一样拿窝窝头,往门缝里塞,正塞着的时侯,他家大闺女冲了出来,把我按在地上。

    逮了我之后,他们不依不饶;

    说:“你们这孩子,怎么手脚还不干净,说孩子不要了,让爹赔小米。”

    我爹说:“这点粮食早就吃完了,你打死我,我也拿不出粮食;”

    买主又看了看弟弟,弟弟这几天吃了点儿粮食,似乎活泛了一些。

    买主说:你把这个大的领回去,把那个小的给我留下来;

    于是阴差阳错,小弟弟就被留在这里,我们全家被连夜赶出了集镇。

    我们继续往东走,就到了苏鲁豫皖交界的地方,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村子。村子离黄河北岸三十里,镇子是一位姓李的官员围起来的,所以叫做“李家官庄”,从前朝就是个大的集镇,镇上不仅有牲口市,还有大车店;进村就是一条笔直的中央大街,中间立了一根十来米高的旗杆,旁边有块石碑,上书:“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远远的东北方向还能看到一座高大的角楼。

    对于要饭的来讲,哪有心情看这些景,我们正要往前走;碰到了老家同村的岚松,岚松十来岁,姓李,和大哥的年龄差不多;他们家本是我们村的地主,因为闹饥荒,饥民们抢大户,把他们家的粮食抢了,房子也烧了;他爹娘也带着他出来逃了荒。

    岚松热情的招呼我们说:“村南有个破庙,咱们老家逃荒要饭的都住里面。”

    爹娘领着我们跟着他去了破庙里,说是个庙,其实就是个塌了半边的房子,地上零零散散的铺着几个蒲包,只见一个人靠着墙角儿,在那儿半躺着,我近处一看,这人脸上、手上全是一块儿一块儿疤瘌,新鲜的疤瘌上还淌着脓血。

    那个时侯灾荒不断,除了水旱蝗汤,还有瘟疫,岚松他爹逃荒的路上,染上了天花儿,也没有钱看,就这样一天天的熬着。

    过了三四天,其他人都出去要饭了,只有我和岚松他爹在破庙里;一大早我就听他咿咿呀呀在那叫,但嘴里边却喊不出来声,爹交代别离他那么近,别再染上病,我离的远远的,不敢靠近他,一会他挣扎的更厉害了,他的手举的很高,喉咙里咕咕的叫,我吓的赶紧退出屋外,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慢慢掉下来,脖子扭向了一边,再没了动静。

    一会要饭的都回来了,岚松晃了晃他爹,身体已经僵了,他找了个绳子,用绳栓在他爹的腰上,和他娘一起把他爹拖到外面泥地里,就像死了条猫狗,也没哭、也没叫,和每天要饭回来一样。

    后来我就跟着大哥他们每天在集上要饭,一天要饭的时侯,看见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岚松说:这个就是这的大地主,大地主叫李祖贤,老辈子就在朝廷里做官,有上千顷地,还娶了四个老婆,到现在方圆百十里也就属他有钱。

    一个人有多高贵,另外一个人就会有多卑微。

    曾经一个要饭的掐了他地里的几叶葱,被“腿子”看见了,就放狗咬,乞丐赌气说:‘拉屎上粪不拉他地里,走了一天,憋不住拉了一泡屎,一问还是拉在了他地里了’。他们家有钱是有钱,就是人丁不旺,十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四个老婆,一个孩子也没生出来,就是外边买的孩子,养不长时间也都悄默声的死了。

    李祖贤请会看山立向的刘瞎子给他看看风水;瞎子一只眼睛看不见,眼瞎了之后就跟着芒砀山的道士学“山医命相卜”,在周边几个县都很有名,还没去看!

    瞎子就说:“你们林地东北‘人丁位’起了砂,要想保人丁,就要把砂去掉。”

    李祖贤平时没注意,这到林地往东北一看,果然东北方隐隐约约不知什么时侯起了几间茅草屋。

    一家姓薛的小姓,住姥娘家,攒了半辈子钱,买了块地,挑了几间草屋;李祖贤一看,在我的镇子上,招呼也不打就建房,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他妈破了我的风水,于是就嘱咐“腿子”侯四儿,把薛家的房子给挑了。被拆的薛家虽然穷,但有骨气,仗着地契、证据都在手里,就一直往上告,县长因为李祖贤没有孝敬周到,居然就判薛家赢了官司。

    虽然薛家胜诉了,但李祖贤哪吃过这样的亏?暗中吩咐手下人,把薛家当家的毒死了;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穷人的命还算个命,用几把粮食就让穷人取了穷人的命;他不知道的是,就是他视如猫狗的这条命最后要了他的命。

    拆了薛家的房之后。

    瞎子说:“还得找个‘引孩’;但凡久婚久育的,先领个孩子养着,时间久了就容易怀孕,”

    地主说:“四个老婆都养过,养了五六个,养着养着就死了,就是养不成。”

    瞎子听说养不成,说:“你们大门大户的,一般的小孩压不住,得去找个命硬的。”

    大地主不好直接出面,就吩咐“腿子”侯四跟着瞎子一块去挑;到了街上,本地人都知道送到他家的孩子养不成,即便是家里穷,也不敢把孩子送到他们家去。

    侯四把瞎子带到我们逃荒居住的破庙里,瞎子接连看了几个都不满意,等我进了屋,瞎子瞪了我一眼,又用手在我脸上使劲按,我想挣开,侯四拼命按住我;瞎子边按边说:“这个孩子骨头硬,眉毛淡,走路轻,是个猫形;猫有九条命,这个孩也有九条命,其他的孩子养不住,这个肯定能养住。”

    侯四问这是谁家孩子,我爹走进来不敢说话。侯四说:“你们要走大运了,老爷要养个孩子,你出个价,我带着孩子去宅门里享福。”

    我爹说:“俺现在没想卖孩子!”

    侯四摸了摸腰间的盒子枪,说:“你出价,要多少我给回,当了少爷,比跟你在这破庙里饿死强。”

    俺爹想在人家地面上,不敢直接回,就使劲往上要!说:“二百斤小米你看行就行?”

    当时十八岁的大姑娘也就值三十斤小米,半大孩子十斤八斤小米就卖了。

    侯四说:“行,我先带着见见老爷,老爷相中了一粒小米不少你的;相不中,一两小米你也拿不到。”

    我穿着破衣烂衫被侯四像条猫拎进了地主大院,只记得进了大门,有条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了一个大厅,我就被扔在地上,周围围坐着很多人,他们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

    大地主看见我,皱起了眉头,说:“这孩子太大了。”

    瞎子说:“这个孩子白面硬骨、眉淡无显,脸颊无肉、走路无声是个‘九命猫’,像你们这样的大户,没有九条命养不住;再说这就是个引孩,你们年轻力壮的以后再生就是。”

    大地主说:行,那就留下,

    又转向旁边的女人说:“玉兰,先在你那里养着吧。”

    破庙里,俺娘要饭回来,左等右等等我不来,俺爹没敢说我被买孩子的带走了;一会侯四带人撂下了了一百斤小米。说:“你们家有福,孩子留下了。”

    俺娘哭着问:“我的孩子呢?”

    侯四恶狠狠的看着俺娘,说:“你的孩子,那是你的孩子,我们看不上的才是你的孩子,我们看的上的就不是你的孩子。”

    侯四走后,我爹蹲在地上直挠头!

    说:本意没要送这个孩子,我只当要的高高的,他们就不要了,谁知道他们真的留下了;他们既然能出的起一百斤小米,咱孩在里面就吃不了亏,他都六七岁了,啥事都能记住,长大一样会回来找咱,再说,孩子进了他们宅门,咱们在这李家官庄也能活的容易些,那些卖孩子的想卖这个价还卖不上呢!

    就这样,我以一百斤小米的价格卖进了地主大院。

    李祖贤有四个老婆,收养我的是二房,这就是我的养娘;养娘姓侯,小名叫玉兰,唱大鼓出身,早年间唱响四省八县,后来就跟了李祖贤;因为年轻漂亮,见多识广、会唱曲解闷,李祖贤有事没事就来她院里;仗着李祖贤撑腰,脾气也大,讲究也多,平时吃水,只吃挑子的前桶,后桶她怕下人放屁给熏臭了,全部都倒掉;吃豆芽儿也只吃豆芽的根儿,豆芽的头儿她嫌脏,泥里滚、粪里泡的,也全部让下人把头掐掉。

    前面去庙里买我的侯四,就是她娘家兄弟;猴四大排行四,以前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练就的枪法极准,据说百米之内不放空枪;养娘嫁过来之后,就来李家官庄看家护院,成了李祖贤的“腿子”,庄上两把盒子枪,一把在李祖贤手里,另外一把就在侯四手里。

    养娘把我领回她住的院里,让下人给我洗了澡、换了衣服;到这时,天天鸡鸭鱼肉就不断了,那些平时在街上看不起我的下人,也向我堆起了笑脸,就连侯四也一口一个‘爷’的叫着,就这样一夜之间我成了李家官庄的少爷。

    又过了几天,后娘给我穿上礼服、长衫,戴上花帽,还拄着个小棍,带着去见李祖贤;一进门,后娘就让我喊爹,我虽然内心不愿意,但这几天的吃喝让我忍不住叫了爹。

    养娘对李祖贤说:“孩子也领来好几天了,说看孩子也怪好,要不先给起个名。”

    李祖贤瞅了我一眼,又沉吟了一会,说:“正好下一辈是‘世’字辈,我们李家世代富贵,就叫李世贵吧。”

    于是我就从要饭爹娘的“薛小二”变成了李家大院的“李世贵”,这个跟了我一辈子,让我又爱又恨的名字。

    当晚刚吃完饭,后娘就把我脱了光腚,扔进被窝里,催着让我睡觉,我睡不着,假装眯着眼;一会地主进了屋,他趴在养娘耳朵上说了几句话,养娘摆摆手,伺候的丫鬟仆女都下去了。

    养娘关上了门,又拉上帘子,紧接着两个人就又啃又咬的朝床边走来,李祖贤扒光了衣服,露出一身的黑毛,我吓得不敢动弹,紧接着又上了床,一脚把我踢开,把养娘按在床上接着啃,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我吓的挪到墙角,就想起了俺娘给我讲的吃人妖怪,“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啪啪响,要吃活孩子”,我越想越害怕,闭上眼全是带毛的妖怪,过了一会他们没了动静,我想着应该轮到吃我了,吓的我不敢出声,果然养娘一把把我抱过去,放在他们两人的中间,我发现地主躺在那一动不动,心想应该是死了。

    我当时就被吓哭了说:“我再也不吃馁家的馍了,别吃我了,放我出去吧?”

    后娘看我这样说,脸羞的通红,说:“谁要吃你了,别乱想,快点睡觉;我当然不信,也不敢睡觉,迷迷糊糊一晚上都是吃人的妖怪…”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没有被吃掉,地主也活了过来;但心里依然不放心,就想找个空子逃出去,就是这荒唐的想法,让我见识了这座规模宏大的宅院。

    这座院子在中央大街的正北,整个大街都随着这座院子展开,我走到了大门口,看门的大胡子把着门,好几双眼睛盯着我,前门走不脱,我只得往后走。

    这是个四进的院子。第一进,进了大门就看见一棵大槐树,东边是伙房和下人的住处,西边是马号和茅房,依次排开有十几间房子。

    再往里走,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三层,有一二十米高,据说在东南十五里的塔上都能看的见,这就是李家官庄有名的“宴嬉楼”,当地有谚:“周家的塔,李家的楼,吃喝不用愁”,其中“楼”就指的这座楼;两边同样有两排房屋,不过不再是院子,而是东西对向的客房,主要用来接待远道来的贵客。走进“宴嬉楼”,两边是一人多粗的抱柱,底下的础石上画着花鸟祥云,正中放着一张黑漆大桌,上方写着乾隆皇帝御笔亲书的“治隆仪范”四个大字。

    “宴嬉楼”的东西两边各开着一个侧门,走进去就到了第三进院子,左右各五个小院依次排开,地主和他的老婆们都住在这个院子,养娘居住的是左边第二个院子;她们似乎很喜欢宠物,每个院子里有养了大大小小的猫狗;再往后,就是后花园了,里面种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草和怪石,花园的最北面有一排房屋,里面堆放着杂物和工具,几个不得力的下人和老头住在里面;而花园西北角有一颗树枣树,我趁人不备爬了上去…

    我爬上枣树,就想从树上跳到墙上,但树和墙看着近,我个子小,跳了几次都没跳过去;正在犹豫,杂物间里走出来了家里帮佣的范妈和厨子大头;范妈和我娘差不多的年纪,面相和善;我就把养娘晚上怎么吃人的事给她讲了一遍,她听到之后,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朝旁边儿的大头说:“别瞎说,他们不是在吃人,是想着怎么“做”(zou)人!”

    虽然我听不明白,但心想只要是不吃人就好,又想到每天在外面要饭的日子,也就无所谓了,在宅门里依旧当我的少爷。

    就这样,转眼来到了1943年的三、四月间儿,我也已经习惯了少爷的生活;这一天,养娘外出有事,只有我和几个下人在家;快中午的时侯,不知谁在桌子上放了一盘点心,点心一盘五个,表皮雪白还起了酥,上边儿点着红点儿,我正想拿着吃,听到爹在院墙外学了几声狗叫…

    卖我已经过去大半年,100斤粮食早已经吃完,每当家里要不上饭的时侯,我爹都在院墙外面学狗叫,我听到后有什么吃的都往外扔;养娘也是穷苦人出身,并不计较,有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顾不上吃,拿着点心,跑到后花园子的树上,一个没留的全扔了出去;我爹捡了我扔来的点心,实在太饿,没忍住,就先吃了一个;谁知不吃倒罢,一吃吃出天大的祸来…

    我娘见我爹拿吃的,一等二等不来;于是就让我哥来寻寻,刚走到墙角,就看我爹躺在了地上,鼻子嘴里都是血,眼睛变成了白色的玻璃弹珠,地上散落着雪白的糕点。我娘连哭带嚎的爬到我爹身边,和我哥拖着尸体去砸门。

    连哭带骂的说:“你们是真毒的心,把俺的孩抢走,吃了点你们的粮食,还把孩他爹给毒死。”

    吵骂声惊动了大地主,大地主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查;到了下半天,我就听见隔壁的院子里嗷嗷叫,我搬了几把椅子趴在墙头上看;只见丫鬟春萍和厨子大头都被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打;地主坐在椅子上,养娘站在旁边,侯四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吓的我赶紧退了下来。

    转过天,我就听范妈说春萍和大头被赶出了家门,旁边地主大老婆院子的大门也封上了,另在旁边开了扇小门。

    我又向范妈问,我娘和我大哥呢?范妈支支吾吾的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