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蓝如洗,烈日高挂天顶。一望无际的云层上,一艘巨舟正缓缓而行。巨舟劈开云海,真有几分劈波斩浪的味道。
这艘巨舟极大,长两里,宽一里有余,高百丈,比寻常城郭大上几分。虽然大部分是空的,整艘巨舟就像一个巨型气囊,不过吊挂在巨舟底部的船舱仍旧挤满了人,少说有一、两千。
船舱形如扁盘,方圆数亩,四周开窗,全都是锅盖大小的圆窗。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色。
可惜没人对窗外的景色感兴趣。刚上船的时候,船上的人全都感到颇为新鲜,整天趴在窗口往外张望。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见过云在脚下浩渺如海的景象?但是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看腻了——半年来能够看到的不是天就是云,不然就是大海。
旅途漫长,闲得无聊。女人们凑在一起,手上拿着针线、剪刀,一边做女红,一边闲聊;男人们显得慵懒多了,旅途开始时他们也挺兴奋,互相认识之后就凑在一起闲聊,但是半年下来什么话题都聊过了,他们或是睡觉、或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下棋。
船上并非只有平和安详。
船舱的后半部有一区隔绝的舱室。舱室四壁是铁,舷窗位置很高很小,连脑袋都伸不出去。
小小的舱室里挤着两、三百人,这些人大多面目狰狞,或是满脸疤痕,或是浑身刺青,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类。
唯独角落里盘坐着的一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
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头发很久没梳理,长而散乱,随意地披散着,长相算中上,眼睛不大,目光却锋锐如刀。
因为人多又挤,空气也不流通,所以这个舱室特别闷热。其他人全都赤着上身,甚至有不少人脱得只剩下内裤,他却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从体型和面相来看,这个少年和四周的凶徒恶汉根本不能比,但是偏偏他的四周没什么人,大家情愿挤一些,也不愿意靠得太近。
不像其他人那样昏昏欲睡,这个少年正思索着。
从上船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有时候还会在舱壁上写写画画。航行的半年里,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漫长又无聊的旅程时,突然有声音从舱顶传来。
“请各位注意,请各位注意,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准备。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准备!”喊话声不停反复着。
船舱里昏昏沉沉的人全都被喊话声吵醒了。女人们连忙回到自家男人身边;男人们有的开始收拾东西,有的则跑到舷窗旁边往外张望。
底下已经不再是云和海,远远可以看到一条弯曲绵延的海岸线,更远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群山影子。
行空巨舟看似飞得很慢,实际上一个时辰可以飞行两百多里,一日夜间就可飞行两千四百里,所以不过片刻的工夫,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
前方就是航程的终点,也是天宝州最大一座城——临海。从上往下看,居然看不到边缘,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房子。
行空巨舟渐渐减慢了速度,缓缓落了下来。
下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有一圈栅栏围拢着,栅栏外人头攒动,还凌乱地摆着很多摊子,看上去异常热闹。
船上的人们早已经急不可耐地想重新踩在地面上,长达半年的漫长旅途简直就是一场煎熬。
突然当一声响,行空巨舟剧烈晃动起来,晃得上面的人全都踉踉跄跄,好在晃动只有那么一下,马上就停稳了。
两个船员跑了过来,转动着一个很大的绞盘,随着一阵“噶啷、噶啷”的轻响,船头的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个往外走,不要挤,走之前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若有遗漏,我们概不负责。”另一个船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喇叭,大声喊叫着。
乘船的人携家带眷从船上下来,然后呼朋唤友、喧闹吵嚷,场面凌乱不已。
乱了好一阵子,普通乘客总算全都下了船。此时,那密闭的舱室终于打开了,凶徒恶汉们一个个走了出来,现在轮到他们。
少年最后一个下船,歪着脑袋看了看天空。半年来,他已经熟悉船舱里昏暗的光线,一时有些不适应。
“快走!”旁边一个兵卒大声喝道。
行空巨舟的四周站了一圈兵卒,手里全都捧着一个扁扁的盒子,长两尺、宽一尺余,正中央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少年认得这是百发机关弩,只要扣动机簧,瞬间就会射出六支箭,那些箭头专破各种护体罡气。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他只能乖乖听话。
和那些普通乘客不同,他和那些凶徒的身上全都散发着红光。
这是一种标志。
其他人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片土地,他们却不行。想要离开,除非他能靠自己的力量跨越茫茫无际的大海。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虽然很清新,但是他察觉到里面藏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天宝州的水、土、空气都有毒。毒性虽不猛烈,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拔除,还会日积月累,日益加深。
对于修练者来说,这是一片末日之地。
那些人把他送来这里,看似给他一条活路,还给他自由,实际上是让他自生自灭。
他无法抗争,所以来到这里。
出了栅栏门,少年看了看四周。
栅栏外是一片空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人把油布铺在地上卖东西,还有一些人拎着篮子沿途叫卖。更多的人或是刚下船,或是要乘船离开,还有一大堆迎接和送行的亲朋好友,吵吵嚷嚷,慌乱又热闹。
这里,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生活的那个世界。
少年随意乱逛着,目光不停扫过摊子上的东西。
脚下这片土地名为天宝州,取的是“物华天宝”的意思。这里遍地是宝,最多的就是各种矿藏,三百年来已经发现六十余座金矿、两百多座银矿,铜、铁、锡矿更是无数。早年,很多人都曾在走路时踢到狗头金,从此发家致富,所以这片大陆被视作为财富之地,也是机遇之地。
摊子上的东西没有一件少年看得上,也无人问津,不过中土肯定有人抢着要。那些破烂在别的地方都算是不错的东西。
少年对这片土地的富饶多少有了点认识。
怪不得人人都知道这里凶险,但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的人全都会跑到这里来找机会。
少年原本如同槁木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或许他也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他的机会。
他站在那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家伙走了过来,问道:“小子,你在发什么呆?”
这个人语气粗鲁,手上还不停甩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子。铁链子有点发红,不过并不是锈迹。
少年看得出这是干透了的血迹。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下马威?他也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找上他,以为他好欺负?
“小子,四海盟收人,以后跟着我混。不答应的话,我就让人割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卖到兔子窝当相公。”那个人把铁链甩得“哗啷、哗啷”直响。
“要打架,离这里远一点,免得把地上弄脏了,看着恶心。”栅栏边一个站岗的兵卒冷语说道。
少年懒洋洋地转过头问那个兵卒:“不流血的话,杀个人可不可以?”
兵卒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过了片刻,才一副事不关己地说:“你如果有这个本事,请便。这里的人命很贱,他的命贱,你也一样,不管他死还是你死,都不会有人在乎。”
拿铁链子的人怒了,挥起那根染血的铁链朝着少年猛抽。
他不打算一下子把人打死,所以他抽的是肩膀。他要打断这小子的四肢、割掉老二,卖给西城的老兔子头。
少年头也不回,像赶苍蝇一样轻拍一下,铁链立刻被拍得调转方向,转了一个圈,落在那人的两腿之间。
这一下绝对够狠,百步之外的人都能够听到啪的一声闷响,还夹杂着宛如鸡蛋破碎的声音。
“要不要送他去兔子窝?”少年问那个兵卒。
“不用。他常去兔子窝,认得路,知道怎么走。”兵卒幸灾乐祸地说道。
少年没急着离开,而是弯下腰在那个痛昏过去的家伙身上搜找着。他先扒光那个家伙的衣服,随手扔给旁边的一个摊贩:“帮我换一套衣服,要我能穿的。”
摊贩不敢怠慢。这片土地是狠人的天下,心狠手辣、实力高强就可以横着走,直到碰到一个更心狠手辣、实力更强的人。
他很快就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奉上。
少年毫不忸怩,当场脱掉身上的囚衣,换上这身新衣服。
衣服稍微长了一些,其他都还不错。那是一件青色的长衫,用锦带束腰。他还讨了一根紫色绸带,把头发系好,束在脑后。
这样一打扮,他看上去不再是长发披散的囚徒,到像是一个出外游学的士子。
天宝州矿藏丰富,金子银子都便宜。那个昏过去的家伙脖颈上戴着金闪闪的项链,双手也都戴满金戒指。
少年当然不会放过。他先把这些首饰摘了下来,然后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巴。刚才那个家伙嘴巴一咧,里面金光闪亮,果然镶着六颗金牙。
少年像摘豆子一样,把六颗金牙全都拔了下来,上面还带着血。虽然没那条染血的锁链可怕,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用力一捏,项链、戒指、金牙全都捏成一团,变成一块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