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年。
闯王大破洛阳城,福王被烹杀。
…………
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甲板上,河边的绿草随着清风摇曳,枝头的鸟儿鸣叫着。
洛阳城内隐约听到“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我虽没有在城内,却也能想象到百姓欢呼雷动的场面。
船夫带着斗笠,站在船头划着船,一边哼着我听不懂的渔歌,一边摇晃着自已的头,像是沉浸在了里面。
…………
几缕发丝随着风而飘起,我摁了摁斗笠,看向身边的她。
“良爷,你喜欢满穗?还是穗?”
这个问题倒是有趣,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一直到现在,我回忆了一会之后才发觉这小崽子问的问题是来调戏我的,无论我回答哪个,都说的是我喜欢她。
我说…她怎么问完之后就在那里笑,也不说话。
这小崽子,天生就是个骗人的料。但是…呵,也挺有趣。
“满穗。”我轻声呼唤了一下她的名字,她便转过头来,放下手中的茶杯。
“怎么了,良爷?”她柔声细语的对我说道,嗯…这小崽子,九年不见,变得温柔了许多,也是个漂亮的美人了。
“你在想什么。”
“噗…我若是说,在想怎么折磨良爷,良爷会信吗?”她掩嘴轻笑了一声,接着回了我一句。
“……信。”我对于她的回答来说…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情理之外,原以为她还会呛我一句。
这回换她一愣了,应该是没想到我还会这么说,如果是九年前的我,应该会说什么?
“不信”,或者是“讨打”?
好吧,看来我们对双方的记忆还停留在九年前。
我随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想着各自未来的事。
我们这次相见,她是为了杀我,我是为了偿还欠她的命。但既然她也说了:“已经等了九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那,就等了却了我的心愿,再坦然赴死吧。
……
我们这一次是要去扬州,洛阳这边距离扬州若是走路,应该要走上个四五天,但我们是水路,大概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
“良爷,你是想下船了?”满穗似乎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就问了出来。
“…对。毕竟在地上待了这么长时间,猛的上船肯定会不适应。再说了,即便是水路,也要等上个两三天才到,这期间,肯定要准备干粮。”
“你一会儿是要待在船上,还是怕我跑了,跟着我一起下去?”
“呵,那良爷就当是我怕你跑了吧,我一会跟你一起下船。”她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算是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了。
大概又过了几个时辰,雨停了,我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直到有了城镇的轮廓,将满穗从船舱里唤出来。
我和船夫打了招呼,让他在这儿等着我们,若是到了寅时还没有回来,就不用等我们了。
满穗也说到了扬州之后一并付钱,当然,船夫也让我们交了定金,怕我们不给钱就跑了。
……
洛阳周边遭了农民起义的殃,能买到干粮的地儿虽然不多,却也有一点,所以我们还得走一小会儿,看能不能找到稍微繁华一点的镇子。
我们进了一个镇子,这里的人或许是受到战乱的影响少一些,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街上甚至还有弄着影子戏的,虽没有演,却也已经摆好白幕了。
嗯…影子戏…
“……良爷,怎么不说话了?”满穗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脚步一顿。
“…睹物思情罢了…”
“是因为影子戏?”
“算是吧。想起来九年前的事儿了,红儿,翠儿,琼华她们,一起看我们俩演影子戏。”
“…是啊…呵,还记得良爷那时候手忙脚乱的,还得让我来帮你。”
我们聊了一会关于影子戏的话题,便又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因为没什么可以聊得了,也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再开口聊以前的事。
满穗和我并排走着,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看。
……
我们买了一些肉馒头,水,和其他的干粮。满穗帮我拎着水和肉馒头,我把干粮背在身后,为什么这么安排…?
我的双手要时刻解放着,为了应对意外,要随时握着刀柄,这是多年打仗来养成的习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中的那个身影有些模糊不清,我有些记不起来了,那个身影上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
但我记得一点,也是唯一一点————
“侠”
………
买完了干粮,大概就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照在大地上,也照在了她的身上。
她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走向光芒;而我不被夕阳所眷顾,沦落阴影————
我们走在返程的路上,中间要走过一片山林,夜晚的山林要危险许多,可能会有一些趁着夜色打劫的盗匪,也有可能会有一些看不清的蛇虫时刻埋伏着,给过路的人来一口。
满穗走在我的右侧下方,这是我惯用手的方向,随时可以护着她,也随时可以进行反击。
山林中,我们踩着湿哒哒的落叶,走过泥泞的土地,朝着河边走。
或许是这一路上太过顺利了,我们都有些放松,握着刀柄的右手也落下,转而有些惬意的放在了大腿外侧。
…………
“良爷,还有多远啊……累死了…”
“才多久?你这九年没干过重活吗?”
“这不一样…那是为了活命,现在可以放松一些了,就要求一些更好的啊…”
“歇一会吧。”我终是见不得满穗这副样子,也是怕她若是真要跑的时候跑不动,便让她放下来东西,靠着树歇一会。
“良爷你呢?你不歇一会吗?”满穗把长裙的裙角提起来,接着叠到腿上,这才坐下来。
“不了,我怕精神一放松,就警惕不起来了。”我摇头拒绝,倚着树站着。
…………
“喂,前面那两个。”忽然,一声粗犷的声音喊了我们一句,我闭着的眼瞬间睁开,犹如一头恶狼,凝视着那人。
“嘶…兄弟,你别这么看着额啊,额就是路过的。”那壮汉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挠了挠头,较为憨厚的解释道。
这人露出来的小腿极为白皙,显得他整个人较为黝黑。(可以理解为黑人,牙齿)
面色狰狞,颇有一副“豹头环眼张翼德”的样子,声音也很粗犷,若是放在人群里也有辨识度,他的背后背了一个竹筐子,里面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的左手则是握着一把沾染了一些粘稠物的斧头,由于夜色,我看不清那是什么。
“……有事吗?”我的右手划到了腰间。
“好汉别动怒!好汉别动怒!额不是有意打搅两位,额来就是说一句,额刚才来的地儿有人打起来了,两位若是要走的话,等等再走。”壮汉连连摆手,接着指了指他的后方,满穗顺着他指的地方目光移动。
很烦。那个地方正是我们要路过的地儿,船夫的船在那边的河停着,我们不得不从那个地方过去。
“多谢。”我道了一声谢,并未再去过多理会壮汉了。这人虽看着壮实,却没有多少功底,他的下盘不稳,空有一身蛮力,都不如曾经遇见的那个“大锤”。
等到这壮汉走过之后,我就要先去探路,突然被满穗拉住了衣角。
“…又怎么了。”
“这个人…不对劲!”满穗严肃的看着我,我微微皱眉。
“不对劲…?”
“良爷,你就不能稍微动一下脑子嘛!”
“你仔细回想一下他那把斧头…啊,你或许没看清,但是我就在他的旁边,我看清了,那上面的…都是凝固的黑血!是人还是动物的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人的,还有,他一开始说自已是路过,结果后面又说自已来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儿,你想想看,他说那边儿发生了乱斗,那他是怎么可能过来的?他要么是绕路绕了一大圈,要么…”
“杀过来的。”我无需她再继续说下去,便回答了出来,这一瞬间,我浑身寒毛竖起。
“对…!”她看到我明白了,也就无需再过多解释,而是认真的看着我。
“……接下来,你说怎么办?你脑子比我好使。”
“……”满穗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在不清楚接下来要面对是什么之前,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只能说是大概去推测。
“那里,发生的乱斗规模可能不大,很可能是周边的盗匪和巡逻的官兵打起来了,那个壮汉的身份不确定,但既然他能够从乱斗里杀出来,良爷未必不行,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
说到这里,满穗对于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猜测,但又觉得不是很合理,便散去了这个想法。
“我会护着你,你不用担心这个。”
“不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火铳,那群官兵或许有火铳。”满穗摇了摇头,她对于良爷能护着她这件事丝毫不动摇的相信。
“……麻烦大了…”我抽出了刀:“你在这里别动,我去探望一眼。”
“万万不可!”满穗又急了,她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她的力气大了很多,手指嵌的我的肉生疼,她是真的急了。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松开手:“良爷,你再想想,那个壮汉根本就是骗你的,亦或是前面根本没有打斗,那个壮汉就是为了让你离开,好把……”
“停。”我轻斥了她一声,接着弓起腰,压下了步子,摁着她的肩膀蹲下。
“怎么了…良爷…”她也沉了声音,在我的耳边问道。
“嘘。”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目光死死盯着壮汉离开的地方,犹如一头捕食猎物的狼,瞳孔竖起。
我的左脚后撤,右小腿发力,腿部的肌肉紧绷着,随时做好了箭步上前的准备。
沙沙———
沙……
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由一开始只是踩过草地的声音加速到了奔跑。
嘭!!!
我的刀刃与来者的长刀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面目狰狞,瞳孔死死瞪着这人。
来者手持长刀,身披银色甲胄,头戴染血的头盔,但他不是官兵,他的眼神像是一头虎!
他很强!
我的第一感觉只有这样。
他太强了,更别说我和他还有不小的装备差距。
“满穗,跑!!”我怒吼一声!
“良爷!这…!”满穗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她突然想到自已留下来也不过是拖后腿,良还要分心来照顾自已,于是抿了抿嘴唇,快步朝着良的反方向逃跑。
嘭!
嘭!!
嘭!!!
我与这人扭打在了一起,刀刀即是致命,然而我的每一刀都会被他所弹开,亦或者打在了铠甲上,没有伤害,而这人的刀刀见血,我的身上很快就被划出了许多伤口。
“妈的…!”我不由得咒骂了一声,这厮究竟是何人,怎比我还要强上三分!?
忽然,我的眼神一阵恍惚,接着就看见了一把快出残影的长刀由上而下朝着我的头劈来!这人跳了起来,想落下长刀将我一击毙命!
【放弃防守,稳住下盘,箭步冲刺!】
【举起刀刃,横向抵挡,准备反击!】
……
若是以前的我,或许会陷入了慌乱中,但我毕竟已经跟随李闯王了九年,自身的武艺也有所打磨。
我深知眼前这人的力量无法抵抗!既然如此,不如殊死一搏!
我的双腿微压,刀被我掷向了这人,他在半空时弹开了我的刀,但这几秒的时间,足够了!
我猛的一个箭步冲刺上前,拼了命一般的撞到他的身上,紧接着膝盖猛击他的裆部,很阴险,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啊!!!”他发出了一声声惨叫,手中紧握的长刀有所松开,我眼神一凝,狼的气息猛然爆发,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接着夺取他的长刀,一刀刺向了他的眼睛。
噗嗤————
噗嗤————!
一刀!
两刀!
三刀!
……
……………
我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瘫软在了这人的身上。
他的双眼被我刺了个对穿,而伴随着血液的飙升,和男人的惨叫,我的思维只剩下了一个字。
“杀!!”
我只凭借着我的本能,在刺穿他的双眼之后,不断的刺入长刀,一刀,两刀…直到我脱力,我再看向身下的人,他的脖子血肉模糊,脸上满是碎肉,而我的身上则全是鲜血。
有我的,也有他的。
“……呼……”我呼出了一口浊气,彻底没了力气,但我深知若就这样放松了下来,是大忌。
我强撑着自已的身体,依靠他身上插着的竖立长刀半跪着,再站起来。
我靠在树边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有在遇见舌头的时候,和三年前一次围攻里,我和闯王突破重围的时候感受到过…
………
“哼…”我的鼻子哼出一闷气,接着缓过来了气息。
满穗她往哪里跑了?
我回想一下,似乎是往东边跑了,而船夫那边离这儿也不远…现在应差半个时辰就到寅时了…
【先去找船夫说明时间】
【先去找满穗观察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