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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 负心人

明月照 负心人

简介:
剧情向古言专栏,又是为美好女主流泪的一天。 明月照人来:幸而有你,深情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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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 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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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为皇帝不行,直至他身穿孝服屠尽皇族,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眼光不行,没看出他那狼子野心。

    1.

    我封后那年只有十七岁,那一年太皇太后新丧,摄政王身穿孝服反了我弟弟成颢的江山,照着太皇太后的灵柩磕了三个响头,剑上热腾腾的鲜血还未凝干,撩起战袍就坐上了皇位,改年号为永光。

    永光,永绝后患尽数杀光吗?倒是符合他如今的心性。

    「小十九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却心气儿太高。」太皇太后昔日不是没动过杀心,但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孩子她最终没能忍下心。

    太皇太后让他在太庙前起誓:「若有一日不忠于大覃,必人神共诛,身首异处!即便苟活于世,也必一生孤苦,无后而终!」

    人神共诛,无后而终对于皇族来说是多么毒辣的誓言,可太皇太后晚年参禅礼佛,面对着菩萨佛陀日久,心肝软了心神松了,忘了再毒辣的誓言在皇权面前也与轻飘飘的谎言无异。他虽为外邦女子所生却实实在在是个皇子,虽一时收起獠牙蛰伏,却始终是个冷血无情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我被圈禁在藏微阁,重兵把守连房门都迈不出,那些将士脸上的神情都一模一样,冷漠寡言目不斜视,我想我曾经养的西施犬都比他们生动活泼有人情味。

    他们缄默不言我却得不到片刻清净。

    我那贴身太监,确切来说是摄政王打小安插在我身边的太监,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每日在我窗下唠叨,宫里宫外事无巨细他都瓮声瓮气一一道来。

    摄政王想让我听,我即使堵住耳朵也拦不住观荥的话往我耳朵里灌,拦不住那一把把利刃反复往我心口上插,我只想有一日将这把利刃连血带肉地拔出,捅进他的心口,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观荥第一句话便是:「废帝死了。」

    成颢死了,死在他亲封的摄政王手里,昔日潜邸的两个妃子也全部被活殉,我的指甲狠狠戳进掌心的皮肉里,血沿着骨节声声滴落,不该有的奢望从头就不该有,否则跌落成绝望便只剩下烧心的疼了。

    观荥无言地叹息:「废帝刚登基不足一年,幸而未来得及选妃立后,不至于祸及更多无辜。」

    成颢本该是在今年选妃立后的,可太皇太后猝然薨逝,摄政王有孝心,太皇太后刚刚驾鹤西去他便起兵谋反,免了她老人家生前目睹亲族反目叔侄相残,孙辈一一折殁的凄惨晚景。摄政王夺取王位,换上龙袍帝冕后便开始大肆血洗皇都。

    昔日与他有过私怨的人个个难逃,甚至成颢的拥趸,太皇太后的近臣都被一视同仁地逐个铲除,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如今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啊!

    无须观荥如此细细讲述,我也知京中现下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高官大臣都拼了命地想逃过此劫,若非走投无路,他们怎会将仅存的希望寄托于缥缈的人情?我攥着手中两封救命的密信心口苦涩,我禁足于室,里里外外守得严严实实,他们是想尽办法才将信匿在饭食里捻进宫花里辗转递到我手上,这过程无论哪里出了点差错,经手此信的人都可能全部掉了脑袋。

    可儿女想救父母,妻子想救夫君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穷途末路,哀求宁可从此削爵降位一辈子小心翼翼做个人下人,也不想沦为酒足饭饱的断头鬼。

    我红着眼眶将那两封信悉数烧了,碾在掌心搓成细灰,夜里撒在窗外让凉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不让摄政王知道他们有法子递进密信给我,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回护,摄政王成砚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被逐出宫去无权无势的小小迁王了,他从始至终也不是个会顾念人情故旧给人活路的菩萨佛陀!

    月余过去,我才被准许踏出屋子在院中走动。

    「皇上如今万民爱戴,是大覃之福。」观荥弓着身子立在我身后半丈远,谈及摄政王之时言语愈发敬畏恭顺。

    杀伐动荡渐渐停息,断头台上的鲜血冲净,摄政王之前一代贤王的名号被频频提及,天命所归君权神授,朝中一望而去都是顺他心意之人,他不管是真贤明还是假贤明,人前再无人责难他名不正言不顺,人后也只剩下他和我那些或缠绵悱恻或暧昧香艳的佚闻往来流传。

    昔日旧人被他择干净了,谋逆登位的乱臣一跃成为了英明痴情的帝王,他可真适合这把龙椅,不管里头是木头还是真金,外面都镶得金光闪闪,擦得一尘不染。

    看守我的侍卫渐渐减少,等到只有两个侍卫漫不经心地闲守在廊阁外时,我便知道那个日子近了。

    永光元年九月秋,宫里的柿子红透,我在藏微阁跪接圣旨,麻木地接受自己被册封贵妃,封号愫,赐居明宸殿。

    众人始料未及,他们被摄政王散布的绯闻轶事腌坏了脑袋,原以为我会直接封后,可我不过是替他背一背谋反叛乱的黑锅,竟还真以为他一怒为红颜才颠覆了这河山?真是愚不可及。

    可蠢的何止是他们呢?

    说到底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人,万般深情所托非人,经年苦守落得一个家破人亡,我才是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我移居明宸殿前藏微阁里只剩下了我和观荥主仆二人。

    我自由了,他却再也不可能继续服侍我。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等着接我入明宸殿的轿辇,三个月里第一次回首看了眼躬在我身后的观荥。

    他瘦得脱了形,数月里一直替摄政王传话,唇皮干裂,嘴角生疮,不成人样子,十年主仆缘尽于此,我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自己说句话。

    观荥眼睛蓦地湿润,头垂得更低,身子躬得更深,像只旧宫里的老猫。

    「奴才没脸,来世当牛做马,再给主子赔罪罢。」

    我孑然一身立在空旷的宫道上,心里也一片空空荡荡。

    宫里多是逼不得已,观荥从来做事仔细,重兵把守下我原不可能收到那两封密信,只可惜他虽有心相助,我却无力回天,那些写信之人终究还是在劫难逃骨化形销。

    「能活着就别死,如果他肯放你走,出宫好好活着,别枉顾了自己性命。」我的声音悠悠飘在风里,轻得都没有狭长宫道里的风声大。

    观荥「咚」地一声跪地,死命地磕了三个头,血沿着额头流进了眼窝,语带哽咽:「观荥听主子话。」

    我坐在轿辇上渐行渐远,转角处余光瞥到远远的宫道尽头依然匍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我侍寝的那一日,宫女一边为我擦洗,一边战战兢兢说道:「陛下让我告诉娘娘,观公公溺死在太沧池里了。」

    我怔忪,太沧池?

    「他一向喜欢那个地方。」我将头低了又低,言语故作漠然。

    观荥终究是没逃过,摄政王还是探查到了他私自帮我暗递密信之事,皇宫里失了忠心的奴仆,对主子来说一向与草芥无异。

    我看着浴桶里的水伴着花瓣晃晃荡荡,轻言道:「我想自己独自泡一会儿。」

    宫女唯唯诺诺离开,我将自己的头缓慢沉入水中,想起我在太沧池边第一次遇见观荥时,他尚是个眉目清秀神情诺诺的小太监,我坐在他旁边拍着他后背安慰他不要哭。

    「爱哭鬼脸上容易长麻子,你可千万别哭啦!」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可是公主,可以保护你的!」

    「你喜欢看太沧池水波回旋,又不喜欢被叫顺奴,就改名叫观荥怎么样?」

    「好。」他终于擦干眼泪,抬头看向我,眸子晶亮而干净。

    「我是不是很聪慧很有才华?」我笑得洋洋得意。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晓得拼命点头,从此便听不得任何人说我半句不好。

    可那个曾经眼神清亮的人,如今成了太沧池里一个孤零零的溺死鬼了,再也没了,彻底没了……我猛地破水而出,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我魔怔了!我魔怔了!我怎能现在死!他还没死,我怎能死!我竟糊涂得差一点儿把自己溺死在回忆里!

    宫女砰地推开了门,水汽氤氲里看到我毫发无损才掩住眼中惊恐,长舒一口气。

    「娘娘,嬷嬷来给您……验身。」

    验身?我眼神锐利得可怕,刺得那个宫女禁不住后退半步,低着头嗫嚅:「是陛……陛下吩咐的。」

    我擦干了身子步入内殿,浑身只着了一件罗衫,躺在光滑的绸面上,后背激起一阵冷意,我紧紧咬住唇,任凭那老嬷嬷动作,直至终了都未发一声。这点屈辱我都忍不下,又怎么能忍着恶心看见那张脸,爬上那张龙床?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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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璧,老奴退下。」嬷嬷低眉顺眼地叩了个头,一个宫女好心地给我加了一件外裳,我止住了浑身的颤栗,宫女们收拾妥当,垂首一一退下。

    明宸殿灯火辉映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满殿寂静被「吱呀」的推门声打破,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直到那双玄金龙靴终于停在了我眼前,我端重地起身,欠身行了个家常礼:

    「十九叔,侄女给您请安。」

    2.

    盛德十二年冬,宋淑妃病逝,我被从母妃宋淑妃的仪元殿接到了太后的慈安宫,重新教导礼仪规范。

    我早就听闻过先帝最小的十九皇子成砚,我与他不过相差六岁,却生生差了一个辈分,因他有一半外邦血脉,瞳孔色绀青异于常人,相貌超群赛过潘安,他打一出生亲娘便去了,从小养在没有子嗣的皇后膝下,皇六子登基后就随太后移居慈安宫,很得太后疼爱。

    我虽知他容貌绮丽,可初见他依旧震惊呆滞了许久,好一会儿才想起行礼。

    「十九叔,侄……侄女给您请安。」

    他冷冷地看着我,不发一语,憋了好久才突地嗤笑一声。

    太后怨怪了他一眼:「小十九!」

    他才收敛了神色,抬了抬手:「免了三公主,呆得跟个鹌鹑似的。」

    我的脸烫极了,太后拉我到跟前叙话才算解了我的尴尬。

    十九叔的样貌太过出众,长得艳丽风流,连十二三岁的小宫女见了他都会脸红,他从不拿架子,宫女时常和他嬉闹,胆大的甚至敢学着戏文里的词句调笑他,塞他满怀的鲜花香果,他脾气甚好,温雅含笑,耐不住了才搬出太后压一压,让思春的宫女碰个软和的钉子知难而退,却丝毫不觉得难堪。

    他总是对所有人都好,唯有对我将厌恶疏离明明白白挂在脸上。

    我在十九叔的嫌恶下过得小心翼翼,成颢却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生母柳如妃宫里,再见他时,他不再苍白瘦弱,脸庞红润精神,我欣慰他终于过得自在起来。

    他过得好却也没有忘了我,每回给太后请安,都会顺道给我带红豆糕。

    「姐姐,颢儿带来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多谢颢儿!」我欢喜接过,糕点化在嘴里甜在心上。

    太后看着我们一起玩闹的样子总是乐得合不拢嘴,点着成颢的脑袋笑:「颢儿来祖母这里,不想着给祖母带些什么,尽想着三丫头了!」

    「一起长大的孩子,情谊总是深厚些。」周姑姑也是笑眯眯地应着太后的话打趣。

    我一时忘形,伸手递了块红豆糕给一旁的十九叔,他斜看一眼,接过了糕饼却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冷嘲:「你可真是没有心啊,怎配为人女?」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的寒意,终于明白了他缘何如此厌恶我。

    我自来慈安宫,日日嘴角含笑,顺着太后的意逗趣玩乐,宋淑妃过世不及一年,我却能欣欣然吃着糕点玩笑,当真是冷血忘恩铁石心肠,十九叔也失去了生母,他见我如此做派,因此厌恶我,认为我不配为人子女。

    我没有因为十九叔的讥讽苦了脸,依旧浅笑晏晏,顺着太后的话头,讲起了成颢小时候的顽皮事。

    我脸上笑着,心底却苦涩难言。

    宋淑妃不再了,宫里最疼护我的人没了,我不能任性妄为喜怒随心,因为没有人会去哄着我惯着我,我只有笑着,别人才不会觉得我可怜而欺负我,我只有乖巧懂事,在慈安宫学好每一个规矩礼仪,才能依附住太后不至于失了太后的欢心,失去我唯一的倚仗。

    十九叔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养在太后膝下,虽非生母,却也舐犊情深,自不必如我这般刻意承欢膝下。

    他不懂,便罢了。

    我本以为我会永远活在十九叔冷冰冰的目光下,却没想到事出意外。

    周姑姑从驯豢馆抱来一只刚出生的小西施犬,我开心极了,成颢从小渴望能有一只精神抖擞的小兽保护他,我抱着两个拳头大小的犬儿兴冲冲一路寻到了资善堂。

    我尚未走近,便远远看见芙谣公主在资善堂门外拦住了十九叔,指手画脚地和宫女说着什么,笑声不断。

    我渐渐走近,才看清芙谣正扒着十九叔的眼皮:「小蛮子眼睛就是妖异,仔细瞧还真能看出点青色哎,妖异招是非。」

    十九叔面无表情地立着,不知又是哪个宫的宫女塞给他一捧花,他背手在身后,那一束花的花茎都被他握折了。

    「芙谣公主见笑了。」十九叔往后退了退,眼底的厌烦一闪而过。

    芙谣还是抓住了那一瞬的厌烦,讥笑更甚:「本公主看得起你才和你说话,你母妃低贱!区区番邦女,和那个病死的采桑女一样,恶心下贱!别以为养在太后宫里就金贵了妄想拿皇叔的架子,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从哪个贱胚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十九叔背后拿花的手猛地一抖,嫩黄的花蕊撒了一地。

    「姐姐?」成颢从资善堂下了课,见到了芙谣和十九叔针锋相对略略诧异,待看清了芙谣的怒色,瞥了眼十九叔后对着芙谣道,「虽同出皇室,但有云泥之别,姐姐为微贱之人气坏自己可不值得。」

    成颢?成颢怎的能说出这般话来!

    我再也看不下去。

    「十九叔!」我无视芙谣成颢,抱着小西施犬跑过去给十九叔行了一礼,「四处寻你不到可急坏我了,忻州进贡了顶好的澄泥砚,你不回宫太后不让打开看呢!」

    十九叔看着我,眼神微微一愣,神色却不动分毫。

    倒是成颢见了我突然出现神情意外,又见我抱着一只幼犬,顿时了然,涨红了脸:「姐姐,怎么来了,这是给颢儿的吗……」

    我不理他,只冲着十九叔假意抱怨,捏着他的衣袖撒娇:「十九叔咱们快走吧,我急着想看那砚怎么个好法。」

    「姐姐!」十九叔被我拉着衣袖离开,成颢本想追过来,背后却是芙谣呵止声,「她是你哪门子姐姐,咱们才是亲姐弟!」

    行到远处,十九叔甩开我,停下了步子:「忻州的砚昨天就看过了,三公主倒是胡话张口就来。」

    我回身放下小犬,将他一只手拽到眼前,一点点把他攥紧的拳头掰开,拍掉了他握在手心里的花粉:「不值得。」

    芙谣对花粉过敏,呛入一点就呼吸不畅,如果十九叔真的扔出那么一点,芙谣稍有个三长两短,纵使他养在太后膝下,别说皇上,单是柳家之怒他也不一定承受得起。

    芙谣说得没错,成颢也说得没错,虽同为皇子皇孙却依旧有云泥之别。

    「我不喜欢旁人碰我。」他抽回自己的手,速速从我身侧走过,留下一个清俊寥落的背影。

    他不喜欢别人亲近他?

    我呆呆地看着他渐行渐远,可那些宫女们对他……他原来从不喜欢宫女过于亲近他。

    十九叔和我,原来都是一样的。他对外一向性情温和谦恭有礼,可他实际上厌恶宫女们对他肆意的亲近,因为这样放肆的亲近背后是来自心底的轻视,这副好看的皮囊中即使流着皇族的血,即使是在寻常的宫女看来都没有皇族的尊贵和威严,都敢和他随意亲近投瓜送花。

    「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朕没有封你为皇后生朕的气吗?」

    十九叔讥嘲的声音将我从那条幽长的宫道拉回了熏香缭绕的明宸殿。

    我从回忆中抽离,蓦然觉得自己当初那多此一举的善意当真愚蠢可笑,他手中的花粉绝不可能扔出去的,因为他心里自始至终都装着更大更远的图谋,他一向忍得耐得,绝不会根基自损,留下话柄,那是当时的我如何都看不出揣摩不到的。

    他和我,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侄女不敢妄攀凤位。」我声音清浅,被逼着后退,他如今不再是那个孤寂寥落的背影,他冷峻挺拔威仪无限,他是大覃人人仰望的皇。

    「怎么,验个身脸色就这么难看?」他上下扫视着我一袭薄衫,轻佻地用指尖抬了抬我的下巴,摩挲着我的脸庞。

    「侄女有错,败了十九叔的兴致,」我强忍着愤恨,冷漠地盯着那双绀青色的眸,「成颢被废死在南宫,芙谣夫家被夷三族,昔日之仇一一得报,十九叔很是舒心畅快吧?」

    「舒心畅快?」他语气猛然一怒,重重将我推倒在床,死死压在我身上,力道大得我忍不住嘶出声来,「朕能不能舒心畅快要看你的本事!你不是最会花言巧语地哄人高兴吗,不是最会两面三刀地戏耍做戏吗!」

    「你放开我!」我声嘶力竭地反抗,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下,现下却发现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软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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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看到他,听到他说话,我的心就忍不住被撕扯着痛入骨髓。

    我必须早点结束这一切,否则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会不会被生生撕扯成两半。

    「你不记得了吗?」他扯掉我的薄衫,掰开了我的双腿,「你说你永远不会背弃我,说你思恋于我,永生不变,这些话你如今倒是说啊!」

    我疼得直哆嗦,泪眼模糊却拿最狠毒的话激他:「成砚,你人神共诛不得好死!」

    他浑身猛地一滞,盯着我的眼神连最后一丝的冷静也不剩了。

    「不装模作样地喊十九叔了?」他疯狂愤怒,一只手死死捏住我的脖颈,「你也知道自己一朵假牡丹充不了富贵花!」

    我疼得一阵痉挛,可我就是要激怒他,在他怒极最盛的时候摸出藏在枕下的金钗,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猛地扎进他的心窝。

    他虽反应迅速立马攥住我的手腕,但金钗早已没入了他的皮肉,炸出一片血花,浓重的血腥气顿时溢了满室,血花迅速蔓延,开得艳丽而妖冶。

    他盯着插在心口的钗有些难以置信,眼中一刹那的情绪闪过,好似有什么东西让他痛入肺腑。

    我的心终究被扯成了两半,我侍寝的第一夜,用他送我定情的鎏金钗刺进了他的心脏。

    3.

    太医手忙脚乱,我于角落随意裹了一件外衣准备被太监拖进死狱。

    可他昏厥之前死死地盯着我,满头的虚汗,咬着牙下令:「不准她死!」

    我被一个老嬷嬷推入了一个废宫,这宫殿久久无人居住,可于灰尘蛛丝之下却依稀可见曾经的华美。

    仪元殿,是先帝宋淑妃曾经的寝宫,是我曾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原来,它已经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我瑟瑟地蜷缩在那张结满蛛网破落不堪的沉香木榻上,脑中久久回荡着十九叔对我说的话:你也知道自己一朵假牡丹充不了富贵花……

    我一直都知道。

    先祖永昌帝有十九子十二女,而我的父皇盛德帝终其一生只存有一子三女,真正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一个宋淑妃。

    盛德帝宠爱宋淑妃仿若疯魔,而宋淑妃她却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可她一开始也并非疯妇,她本是农家采桑女,偶遇皇寺祈福的皇上,倾城一笑惊艳了君王眼,初入宫时也是个笑意盈盈的温婉女子,出尘绝艳纤尘不染,占尽了帝王心得尽了君王意,可是她三个儿子襁褓之中接连夭折,第四个女儿也因为身体虚弱,不到一岁就折损在一个冬日里,如被风吹散的浮云,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此后宋淑妃就彻底地变了,思女成疾,一日比一日喜怒无常,形同疯妇。

    太后不能任由皇上因为一个思女成疯的妃子而荒废朝政,她拦不住皇上,便只能想法子解一解淑妃的疯病。

    太后从自己的母族许家抱来了一个婴孩,命人送入淑妃宫中,那婴孩足足哭了半日,淑妃才终于抱起她唤着三公主的名字:「纤凝,纤凝。」

    云气凝聚谓之纤凝,从此我便成了那团重新凝聚的云,成了三公主纤凝。

    皇上下了严旨宫里不准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世,可我虽然年纪小却不蠢笨,背着我保守一个全天下都知道的秘密实在太难,即使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个假公主,我也能从宫中的日日夜夜里体会出自己身份的不同。譬如我渐渐长大可是容貌没有半分长得像宋淑妃和皇上,譬如皇上宠爱宋淑妃入骨却从不肯抱我更不曾亲近我,譬如皇宫里其他两位公主皆有封号,唯我只是叫三公主,譬如四岁那年成颢与我游戏,我循迹寻他,却在角落听到宫女们对我的碎语闲言……

    当真相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更多的隐秘便接二连三地涌来,我渐渐拼凑出了事情原本的模样,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每年生辰我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宫里总端坐着一个来自许府的夫人,她见着我每回都欣慰地夸我:三公主又长高了,又长漂亮了……

    可皇上严令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即便知道也只能装糊涂。

    宋淑妃极疼我,即使皇上把如妃一岁的皇子成颢寄养在她膝下,她都未对这个宫中唯一的皇子有过任何温柔脸色。她偏执得厉害,即使我央求她对颢儿好一些,她也不为所动,说她只我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娘亲,只对她的乖乖纤凝好,只疼她的乖乖纤凝。

    成颢在仪元殿过得艰苦,可皇上宠爱淑妃,唯一的儿子也执意要养在淑妃膝下,即使他贵为皇子又能如何,皇子也只能顺从天子。

    宋淑妃对我呵护备至,却也有例外的时候。

    每年的冬月初二,宋淑妃都会发疯病,锁了房门在屋子里摔瓶子砸桌子,粗暴地撕扯我的头发衣服,疯了似的踢打成颢,可不管我与成颢如何狼狈可怜,闻讯而来的皇上从来不顾及我们半分,只是竭尽温柔地去安慰那个疯癫的女人,甚至因为她的疯癫而流下帝王的伤心泪。

    我和成颢瑟瑟地缩在墙角,我拽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布缕,小心翼翼地给成颢包扎额角的血口:「颢儿忍忍,很快,这夜很快就会过去。」

    可是这一夜真的很漫长,漫长到宋淑妃嘴中每一句咒骂,每一次摔打,都深深烙印在了我和成颢的心上。

    「姐姐,颢儿想要一只犬,坏人欺负颢儿的时候,它就能咬死坏人。」成颢捂着脸上一块青紫,语气低得几乎听不到。

    我紧紧攥住了成颢冰凉的小手,很小声很小声地承诺:「姐姐以后一定给颢儿一只小犬,保护颢儿,不让颢儿受欺负。」

    「他们是疯子!」颢儿看着依偎在一团的帝妃,「是坏人!是糊涂鬼!」

    我抱着颢儿,不知如何安慰,宫里容不得太浓烈的感情,所以皇家的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兄弟之间,甚至祖孙之间,所有的感情都是疏淡而有分寸,太浓烈的感情在皇家注定要伤人伤己。

    盛德十二年隆冬,我侍奉在宋淑妃榻前,她消瘦得厉害,虽然屋中烧了三个炭炉子,她的双手却依旧冷如寒冰。

    她已经一年不许皇上见她了,如今她已近弥留之际,我不得不小声询问:「母妃,要不要叫父皇?」

    「不……」她话说得艰难,却十分决绝,她不肯见皇上,即使皇上在宫殿外守了三天三夜,她依旧不肯见皇上。

    整个仪元殿只剩下我与她。

    「纤凝……」她沉沉睡了许久,一声梦吟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美梦让她的容颜好似又有了些昔年光彩,只不过那光彩转瞬即逝,清醒后她眼里只剩下一片寥落孤苦。

    她吃力地扭头,看到了我,神情温柔又怜悯,好似回到了她少女时的岁月:「好孩子,苦了你,困在我身边装傻七年……」

    我呆滞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能不能最后再叫我,叫我一声阿娘啊……」

    我的眼泪瞬间滴落在她的掌心上,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随着她的音落而彻底凝结。

    宋淑妃死在了冬月初二,和她的乖乖纤凝死在了同一日。

    我最后才知晓她原来并不疯癫糊涂,她一直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因为知道所以觉得亏欠于我,才纵容我每年生辰去见一回许家夫人,她也知道我早就洞悉自己非她亲生,所以才在弥留之际恳请我再唤她一回「阿娘」,因为幼时我常常黏着唤她作阿娘撒娇,可自从四岁那年我得知真相后便再也没有叫过她一声阿娘,我自此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称她为「母妃」。

    「阿娘,」我看着如今仪元殿空空荡荡的床榻,心口绞痛不止,「阿娘……」

    我数月紧绷的心气在仪元殿内顷刻溃塌,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冷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我只是一时看到淑妃抱着幼小的我微笑亲吻,一时看到她用力地拽着我的头发撕扯打骂,一时看到她弥留之际满目渴求,而我却没来得及叫她最后一声阿娘……

    我不知什么时候天亮破晓,不知什么时候日上正午,不知什么时候月上树梢,一如当年宋淑妃几近疯魔地呢喃着纤凝,我嘴中只喃喃不断地重复着「阿娘,阿娘……」

    4.

    「阿凝!」

    破损的门被砰地撞开,我被猛地揽入一人怀里,他气喘吁吁连一件外袍都没披上,眼中的慌张化作嘴里颤抖的呼唤:「阿凝,你醒醒神,醒醒神。」

    「阿娘……」我双目无神,嘴唇青紫,眼神空洞地看着来人,是阿娘她回来了吗?

    「皇上,皇上您刚醒,小心龙体啊!」太监紧跟着入了殿,慌乱地抱着他的金丝龙袍。

    他只是搂着我不住地哄慰:「阿凝不要怕,阿凝不要怕。」

    阿凝不要怕?

    ()

    恍恍惚惚,这样哄劝的语气,这样柔和的安慰,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凝,有我在你不要怕。」

    他那样温柔的眸光,那样笃定的语气,我看着他的眼睛,相信了那一汪清泉,驱散了夜夜的梦魇。

    可是他骗我,美好不过一瞬的刹那,痛苦才是永恒的深渊。

    我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淑妃死前的恳求,死后皇上和太后的针锋相对,那曾经夜夜的梦魇再次卷土重来。

    我守在宋淑妃早已冰凉的尸身前,像是魔怔了一般拉着宋淑妃的手如何都不肯放,谁若稍有接近我便凄厉地尖叫,众人惊骇,无人敢上前。

    皇上想赐死我给淑妃陪葬。

    太后带着周姑姑赶到时,皇上的鸩酒已经喂到了我嘴边,太后一向端重自持喜怒不形于色,可她看着我小兽一般守着淑妃的尸身,漠然地要喝下鸩酒的时候竟然湿了眼眶,她不顾众人阻拦两手覆在我尚拉着淑妃的手上柔声安慰着:

    「好孩子,放手,淑妃要去找她的孩子们,咱们不能拦着她。」

    我被突然而来的温厚的手掌暖得忘记了尖叫,嗓子里突然呜呜咽咽起来,太后一点一点掰开了我的手指,将我冻僵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

    「丫头,好好活着,别让淑妃去得不安心。」

    「不行!她得殉葬!」皇上第一次那般不管不顾地忤逆太后,殿内宫仆一一匍匐跪倒在地。

    太后直视着一双血眸的九五之尊,牵起我的手对着皇上冷冷道:

    「皇帝难道杀死淑妃的孩子还不够多吗?」

    皇上浑身僵直,第一次将目光全然放在我的身上,可那目光竟然带着赤裸裸的嫉恨:「她承娴儿疼爱多年,她必须死!」

    「皇帝!」太后怒然而斥,皇上额头青筋暴露毫无半分帝王的金贵,手臂因悲怒微微抖动。

    「皇后殁后中宫空悬多年,淑妃已逝,你想给她死后哀荣,哀家不会阻拦,但你若再因为一个死去之人失了心智,哀家不允!」

    「太后以为因为你朕才不立娴儿为后吗?」皇上指着太后忍不住嗤笑,举止已然疯癫无状,「是娴儿她不屑于那个位子,你想让许家的人为后朕立了!朕只有娴儿,你却将这么个东西扔进仪元殿,让她分走娴儿的心娴儿的爱,你是诛朕的心!」

    「没有她淑妃活不了这些年!」太后亦是怒极,放开了我的手,浑身颤抖不止,「皇上想必比哀家清楚!」

    太后怒极,皇上面色一怔,心中似有所震动,瞳孔收缩,捂住心口:「是娴儿她不明白朕的苦心,她知道了真相,却不理解朕的苦心……」

    太后说话掷地有声,不容推拒:「哀家这辈子没有子孙福,这个孩子哀家要养在身边,你若不愿见她,此生也不必相见,就当慈安宫里没有我们祖孙俩!」

    皇上没有说话,太后让周姑姑带上我踏出了仪元殿。

    「有子有孙便是福吗?」皇上蓦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满含讥嘲,「朕也有母亲,可因为朕她才化作一抔枯骨,您说这算什么福?太后当年让先帝立朕为储,是不是就是看准了朕心软可欺?」

    「立储之事从来是圣心独断,哀家无从置喙。」我拉着周姑姑的手往宫外走,却不由自主地呆呆回头看向那互相对峙的一子一母,太后高昂着头,满头的珠华晃着我的眼,「至于立子去母,那是祖宗规矩,更是你母妃周家的荣光,你自己过不去这层心结,扼死了淑妃三个儿子,淑妃怕是九泉之下,最恨的就是你!」

    「我与娴儿之间不需要孩子!」皇上额间青筋毕露,皇上恶狠狠地将目光投向了我,可我已走得太远,渐渐看不清帝王眼中激烈的情绪,「荣光?太后昔年得不到的荣光是想借这丫头得到吧,太后如此苦心孤诣,朕祝许家日后能荣光万丈富贵无双啊!」

    「淑妃病逝,皇帝悲伤地糊涂了……」我被周姑姑领出了殿,听不清太后若有若无的申斥之声。

    住进慈安宫后,我讷讷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周姑姑找了巫祝之人给我喊魂回魄,我大病一场后才重新开口说话,第一次去给太后请安时,已是那个温婉含笑懂事乖巧的三公主了。

    我将自己对淑妃的愧,对皇上的惧,对太后的畏一并化作了夜里的梦魇,每每夜里惊醒一身冷汗,却从不在白日显形,直至那个人堪破了我的心魇,日日开解,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些梦魇才渐渐消弭。

    可如今在仪元殿里,旧锁重开,往事席卷而来,我听着眼前人依旧唤着我「阿凝,不要怕」,我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欲望再答应一声,我又重新跌入了曾经的梦魇,从此没人能渡我出深渊了……

    5.

    我做了一个极遥远极遥远的梦,梦里初时是魑魅魍魉鬼怪妖魔,我逃脱不得,苦苦煎熬,后来却有一双手拉着我驱散了阴暗,在那一段难得温暖和煦的岁月里,有他含笑,有他解忧,有他宽慰,有他不离不弃……

    我的西施犬一日日长大,已经学会了听懂人语趴下起立,可成颢再未来找过我,我想他不再是需要什么小犬保护的颢儿了,他已经回到了生母身边,有自己的亲生姐姐,不再是那个与我一起躲在角落里互相安慰的孩子了。

    这于他来说真的很好,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该他承受的苦。

    慈安宫久久没有成颢送来的红豆糕,我新收下的小太监观荥便私下央求了小厨房做好了红豆糕端给我,我抖然见了那抹沉红,心里月余的惆怅再也忍不住,顿时化作清泪一滴滴打在了热腾腾的糕点上。

    我在这深宫里本没有几个亲人,只一个淑妃和颢儿,可一个天人两隔,一个相互离心,我觉得酸涩。

    「你拿这东西是想安慰她,还是想戳她心窝子。」十九叔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忙扭过头擦眼泪,他恍若未见,只对着观荥揶揄,「你也服侍她一年了,不知自家主子不爱甜食吗?」

    观荥有些讶异地盯着我,我心中亦是一愣,回过神后推开了红豆糕缓缓道:「观荥,我此时没胃口。」

    观荥端着红豆糕下去,我盯着十九叔,他怎会知道?

    我的确不爱甜食,爱吃红豆糕不过是因为成颢自小喜欢,但他喜欢淑妃却不会为他准备,我只有自称喜欢吃红豆糕才能惹得淑妃叫人去做,好分与成颢共食。多年来成颢都看不出的原委,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同住一宫七年,他连你的喜好都摸不清楚,可见没你想象得那般姐弟情深,」十九叔脸色不复往日疏冷,语气倒是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不值得你如此难过。」

    我目光黯淡,心底酸酸涩涩,成颢养在淑妃身边自顾不暇,连喜欢的糕点都吃不上,又如何能对其他人事上心?

    「颢儿有他的不容易,那日资善堂前他的所为……十分不妥,可他本性纯善,请十九叔不要因此与他生出芥蒂。」

    我与成颢相伴七年,将他视作自己的弟弟疼爱了七年,不管如何失望始终还是偏护着他的。

    十九叔不置可否,随手扔了一个纸包到我怀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我打开那折叠齐整的纸包,里面包着十数粒青杏脯,颗颗剔透饱满,色泽清华,让我口津顿生。

    我生出了些狗咬吕洞宾的羞愧感,他原是真心实意来宽慰我的。

    自那日赠杏之后,我与十九叔之间的坚冰渐融,他偶尔为我制几罐酸果脯,我送他一方砚台,他从树上摘下我挂住的风筝,我又送他一方砚台,他雪中为我撑袖为伞,我亦送他一方砚台……一年而过,我送他的砚台连他的书房都快放不下了,十九叔终于道:「不是名字中有个砚字,便十分钟爱砚台的。」

    我听罢十分羞赧,想着自己房中尚存着好几方准备好的名贵砚台,心跳得更加快,脸红得更加厉害。

    那年早春,太后与皇上共赴宗庙祝祷祭祀,皇上自从淑妃去后再不入后宫,虽然淑妃被追封为后,但后宫却无主位,如今有皇子的妃嫔只有如妃一个,太后便命如妃同往,皇子成颢相伴,明眼人都知道此次归来,皇朝便会多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因为太后等人的离去,偌大的皇宫突然就变得空荡起来。

    我正犯着春困,观荥匆匆地来报,说我那只西施犬又跑出慈安宫不知何处去了。

    外头正落雨,我心一慌,那小家伙前日才伤了眼睛,现下跑出去不知躲在何处瑟瑟发抖呢。

    我顾不得外面微雨绵绵,和观荥各行一路按着往

    ()

    日西施犬最喜欢躲藏的地方寻去。

    便是在那样温暖湿润的天气里,我撞见了十九叔俯身,在玉兰苑里满地落花中安抚着我那只淘气跑丢的小犬。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绀青色的眸便对上我的眸,我脚步猝然停下,慌忙低头行礼,「十九叔安。」

    他听着我微微气喘的声音,嘴角轻扬起一抹笑,我在春雨霏霏里本就慌乱的心更添了一份淅淅沥沥的荒唐。

    我将头垂下,掩饰蓦然从心头升腾起的异样情绪。

    十九叔抱起小犬递向我,我呆呆讷讷地接过,抿着唇低着头,小犬嗅了嗅我的脸,蹭了蹭我的胳膊,安然地窝在了我怀里。

    「我又要得一方砚台了。」十九叔声音似有笑意,细雨中花树婆娑,我不敢看花,也不敢看他。

    「阿凝愚笨,不知十九叔心中所好。」我脸上一红,十九叔走在花树间,我便抱着小犬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努力将脚步放得轻而又轻。

    细雨渐停,微光乍泻,空气里丝丝泥土味混合着青草香,我忍着怦怦的心跳,犹豫了很久,才抬眸强装着镇定问:「十九叔喜爱什么?阿凝可以寻来相谢。」

    「我喜山河万里群峰锦绣,也喜雨后碧空兰香幽幽,」十九叔的嗓音在雨后玉兰香里显得清冽绵长,他修身玉立突然止步回身,话音陡然一转,「阿凝,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得看你能寻来什么?」

    我被他眼中神采迷惑,不觉脱口而出:纤云思恋即墨侯,不知十九叔喜不喜欢纤云袅袅慢卷轻舒吗?」

    身前锦衣之人微微一怔,我自己也为这句饱含深意的问语感到一阵惊慌失措,即墨侯,是砚的别称,我莫不是失心疯了竟然没忍住将心事脱口而出!

    「很喜欢。」十九叔声音清润跌落我心上,「喜欢很久了。」他凝视着我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抱着西施犬的手臂轻轻颤抖,慌张地转过脸去,不敢承受他的目光。

    「阿凝当真愿意吗?」他的气息呼在我额上,我的心刹那停跳。

    「十九叔当真敢要吗?」我觉得自己定是疯了,可我隐藏不住心底的汹涌而来丝丝绕绕的缠绵情愫,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悸动如雨后春花般蔓延绽放。

    十九叔的目光越沉越深,不知何许岁月从我们之间流过,我紧张地抱着怀中小犬,最后被一声清朗声音穿透心房:「没有不敢,只怕不得,若能得到定然珍之爱之,此生不负。」

    我怔怔看着他,一场春雨把他的睫毛打得湿漉漉,闪着晶莹的光,动人心魄。

    我闭上眼迅速寻向他的唇,异样的柔软而湿润后极快地逃离,十九叔还未来得及对我惊世骇俗的举动做出反应,我便抱着西施犬红着脸往花苑外逃,声音绕着花树悠悠转转:

    「从此纤云属于即墨侯,永不背弃,永生不变……」

    6.

    「阿砚……」我猛地一阵咳,睁开了眼,心中顿生几分迷茫,直到视线扫到明黄的龙袍,我才恢复了几分清醒,声音虚浮地叫了一声:「皇上。」

    他惊喜的眸顿时黯淡,伸过来想扶我坐起的手悬在半空,我略过他的手,艰难地自己坐起,他强势地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扶起半靠在榻背上。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他突然捂住心口咳起来,我才看到他肩膀露出一寸包扎伤口的纱,想起了不久前我用金簪狠狠扎进过他的心口。

    「吃药。」他压住了咳嗽,语气算是有耐心,端过碧玉金沿的药碗,舀起一口喂在我嘴边。

    我紧紧抿着唇,将头扭向一边。

    「这药苦口难咽是太医的过错,该斩。」他放下药碗,语气很淡,人命在他口中好似轻如鹅羽。

    我愕然回首,他身边的大太监已经领命要去传旨,我夺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喝得太过急促,咳得眼睛通红。

    传旨的太监回首望了他一眼,又重新立回了他身旁。

    他伸出一只手抚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别扭着叮嘱:「日后好好吃药。」

    我惊异疑惑地看着他,他是忘了之前恨不能掐死我,如今怎会如此刻意委曲求全地抚慰我?是发生了什么?我冷哼了一声,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之间早已是难以横跨的天堑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竭力想保持平静,可嗓子里的颤栗却无所遁形:「你听话吃药,好好养病,朕可以不杀许家人。」

    我怔怔地看向他,我虽不相信却依旧看得清楚,这位杀伐果断谋逆夺位的君王,眼中此刻竟然是妥协和示弱,当真可笑:「你已经杀尽了我的父亲兄弟,许家还有人吗?」

    我忍不住冷笑,最后却凝成嘴中一味苦,想起了那个在暗夜里烧成灰烬的其中一封信,但凡我的哥哥们能有一丝一毫其他办法,又怎么会向我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妹求情?我自出世便被送入宫中,唯一一次与家中父兄联系却是他们被送上断头台前的一封求救信,却竟也成了他们最后的绝笔信。

    「你生母犹在,姐妹犹在,姑嫂犹在。」

    他不过三句话,便将我所有防御悉数打碎,我猩红着眼睛望着眼前曾依赖信任山盟海誓的人:「你要逼我至此吗?」

    「阿凝,求求你,听话。」

    我的泪滑入了嘴角,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又好似变回了从前十九叔的模样,为什么他稍稍变得像从前了一些,我便会忍不住地心软起来?我恨我自己,我本就斗不过他的,我何曾斗得过他?我所有的悲伤愤懑仇恨不满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太医说我风寒入体,每日端给我的药竟有七八碗,区区风寒,怎么可能需要吃下这么多药?太医只是说皇上封妃大礼月余后便要筹办,时间很紧,需要我尽快好起来。

    也是啊,这场情深义重的封妃大戏怎能容得我病恹恹?

    那些药苦涩难忍,我日日咽得极为艰难,直到今日我听闻皇上把成颢和芙瑶的尸身从坟中翻出鞭尸三千,扔去喂了狗,忍不住把所有的药连带着胃中酸液都吐了个干净。

    我手抖得难以自控,为什么要如此怨恨?明明已经葬下了为什么又要如此残忍折磨?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已死之人呢?

    「芙谣公主一家,」我虚弱得声音断断续续,那个自己絮絮叨叨城中大事却被我不慎听到的太监已经吓得匍匐在地,我加重了声音,「老老少少悉数都死了吗?」

    除了母家兄长的信,我之前收到的另外一封便是芙谣的信,她忏悔,认错,一再恳求我救一救她的夫家,可最后他们一家人皆被皇上齐齐整整地送上了断头台,可是据说,跑掉了一个孩子。

    我无从询问,今日胃中不舒服,自己独自散步,竟是遇到了这个略有见闻的小太监,便想要确认一番,是不是真的逃出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是我心头挂念的那个孩子?

    「回娘娘……」那个小太监虽然吓得声音直哆嗦,但却迅速回了我话,「并非全部,公主之女行刑那日逃脱,至今藏在别处。」

    我深深看了那个太监一眼,芙谣到底是长在深宫的公主,宫里怎么会没有她的人,我行至此,听到的话,看来都不是偶然。

    「带我过去吧。」

    「是!」他重重地冲我叩头。

    慈安宫自从太皇太后去后便只留两三宫女打扫,皇上怕是根本不会想到芙谣会把女儿藏在宫里,还是藏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里。芙谣是明白的,明白当今皇上对太皇太后怀有愧疚之心,因愧生畏,他登基之后再未踏进过太皇天后寝宫。

    「小小?」我被带到一个下等宫女休憩的暖阁,暖阁极为简陋,蛛虫四爬,我忍着身心的不适缓缓蹲下,冲着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温和地呼唤,「小小,我是三姨母,是三姨母。」

    「三姨母?三姨母!」稚嫩的声音里藏不住惶恐,当那个小团子冲进我怀里,我紧紧搂住了她,昔日我在东宫里无比困顿时,也便只有她能安慰我一二。

    「三姨母带小小走,带小小走……」小姑娘声音哽咽而虚弱,浑身脏兮兮的,许多日子没有洗漱过。

    我心疼得紧,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解释:「小小,听三姨母的话,先在这儿住一阵儿,就两三天,之后三姨母就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好吗?」

    「不要,不要……」小小话里都是惶恐,「三姨母带小小走,求求三姨母带小小走!」

    我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抚:「乖,小小乖,三姨母给小小带好吃的糕点,小小听话好不好?」

    我需要时间准备,准备一个能瞒住皇上保她周全的法子。

    小小的身体突然一僵,眼

    ()

    神突然惊惧起来,身体呆呆地不敢动弹,只一味望着我身后。

    「小小?」我抚过小小的脸庞,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异响,回首便见到暖阁外面色狰狞的皇上,那个带我来的小太监已经被他死死扼住了喉咙。

    我脑中一片空白,那小太监身体已经渐渐失去了挣扎,皇上将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的小小,我心中恐惧丛生:「不要!不要!求你!」

    「她怎么敢利用你庇护她的孩子?」皇上声音怒极,青筋乍露。

    我起身护在小小身前,不顾一切地恳求:「她只有四岁,放过她吧。」

    皇上看着我,眼里是密密麻麻的恨和痛:「放过她?可他们可曾想过放过朕?放过你!」

    「成砚!」我胸口一阵闷痛,猛地一咳,却是咳出一片暗红。

    我一阵恍惚,良久之后才缓缓拭去前襟刺目的血,这些日子嗓子里莫名的腥甜,似乎找到了原因。

    「阿凝,阿凝!」皇上惊愣之后猛地抱住我,他浑身抖得十分厉害,连带着我都微微地震颤,「太医!宣太医!」

    小小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呆呆地看着太监被掐死,呆呆地看我吐出一片鲜血,我紧紧握着小小的手柔声安慰她:「别怕啊,别怕,小小别怕,三姨母没事的。」

    「拉下去!」皇上的眼睛红得快滴出了血,一个小太监想要掰开我和小小的手,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抵抗,嗓子里又涌出了一口腥甜。

    「朕不杀她,你放手。」皇上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对着我一字一句道,「君无戏言。」

    我才松开了小小的手。

    太医很快便到了,把了脉后却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滚开!」皇上莽撞粗暴地推开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阿凝,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我极为乖顺,没有丝毫挣扎,搂着他缩在他怀里。

    他说的家竟然是他昔日在慈安宫的寝居:藏微阁。藏微阁没有半分改变,观荥当日就是在这门口最后给我叩头,额头的血蜿蜿蜒蜒地滴进了砖缝,如今那片砖石上早已没有半分血迹,可我却好似依旧能从那砖缝里瞧出暗沉沉的颜色。

    「阿砚,我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把我禁足在藏微阁。」我躺在皇上的怀里,声音落在宫道上飘飘荡荡,皇上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

    「你那时恨我,恨我背弃你,入了东宫。」

    7.

    盛德十四年春,我和他在一个春雨霏霏的日子里许下互不相负的誓言,而仅仅一年有余,太后便知晓了所有。

    我想着太后那般疼爱我与阿砚,纵使我们是名分上的叔侄,但我到底不是真的公主,她或许会体谅我们,会理解我们,会成全我们。

    可太后却生了雷霆之怒,指着阿砚怒极而笑:

    「好啊,好啊,哀家竟然养出了你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东西来!你别说看不出我对那丫头的期许!」

    太后打了成砚整整四十五杖,又逼着伤痕累累的成砚赌誓一生一世不会背叛皇族。

    我来不及知晓阿砚的伤势养没养好就被太后关进了一个冷寂的偏宫思过,等我出来的时候,阿砚早已出了宫,封为迁王,恩宠不再备受冷落。

    我出偏宫的那一日是芙谣嫁给了岳侯世子的好日子,那日暖阳甚好,春光如醉,我踏出两年未迈出的门槛,抬眼是成颢等在偏宫门口,他长身玉立穿戴着玄衣金靴,将将送走了他的凤冠霞帔风光出嫁的亲姐姐。

    「纤纤。」他唤着我,我看着面目清俊的少年郎一时不敢相认,记忆里颢儿是唤我姐姐,颢儿并没有这般骄傲恣意,颢儿是需要我保护的弟弟,颢儿从未叫我做「纤纤」。

    「太子殿下安。」我恭敬地屈膝,他早不是从前的颢儿了,我也不是从前的三公主了,我们尊卑有别。

    成颢对我的疏离并不介怀,反而目光幽幽道:「纤纤,你终于不再把我当作弟弟了,如此多年的疏离也算值得。」

    我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太子,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但我不在意了,看不懂便不看吧。

    「太子殿下,我要回慈安宫。」我始终恭敬有礼。

    成颢却凉凉地冲着我的背后道:「你以后怕是要住在东宫了。」

    我脚步一停,觉得荒诞至极:「太子说什么?」

    「纤纤,去吧,太后在等你。」他却不再多说,目送着我走向慈安宫。

    当我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却摸着我瘦削的脸,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哭什么?哀家将你接入宫里那刻起,你便是注定了要做皇宫未来的女主子,你数年被悉心教导礼仪规范琴棋书画,从来都不是要成为什么公主啊。」

    「三公主两年前暴毙而亡,如今你是许家之女许纤凝,知道吗?」

    我无力反抗,却是梗着脖子不肯入东宫做太子妃,太后无意逼我至死,答应暂不定名分,待他日新皇登基再做打算。

    「孩子,你我都是许家的女儿,哀家疼你,可哀家更看重家族荣耀,你要知道太子喜欢你,你将来的路会比哀家好走得多。」

    太后已经退让至此,我已经争无可争,只带了那支阿砚为我亲手点缀的金钗入了东宫。

    京中的风言风语渐起,什么金屋藏娇,什么暗通款曲,什么红颜祸水,即使我把自己关在东宫最偏远的阁子里也依旧阻挡不住流言甚嚣尘上。

    我无名无分住在东宫,太子每一次探访都让我的处境一次比一次难堪,而更为难堪的是,我与成砚的私情也一同在京中流传,我成了人人口中挑起皇族叔侄不和的根源祸害。

    成颢却好似对流言蜚语恍若未闻,初时次次都要带着红豆糕来看我,可见我每次都没动过,几回下来脸色便沉郁了几分:「原来纤纤口味变了。」

    我的口味何曾变过?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我心头真正所喜是什么。

    我寡言寡语,他便索性之后什么也不带了,只一味地在我阁内翻阅奏折,一坐便是一整日。

    白驹过隙,一年之后皇上身体大不如前,身为太子的成颢愈发忙碌,也越来越喜欢在我面前不痛不痒地谈及几句要闻。

    「纤纤,巫番异动,你看谁领兵去合适呢?」他照例自顾自说着,我依旧不言语,我自入东宫来从不与他交谈,我只是坐得远远的,装作看不见他的人,听不见他说的话。

    「纤纤觉得十九叔领兵如何?」他突然提及成砚,让我下意识回身望向他,他的眸色顿时一深。

    「我不懂朝务。」我不知他是何意,只能故作镇定重新翻看我的诗集。

    「纤纤,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他的声音却凉如秋水,带着几分心寒几分自嘲,「是不是只有他的事情,才能上你的心?」

    我低眉不语。

    「纤纤,不是我让你入东宫的,你为何要与我置气?」

    寒来暑往他曾多次这样质问我,可我无法回答,他是太子不是他的错,我是许家择定的皇媳也不是他的错,可我深陷流言却与他频频来访密不可分,他有能力也明明可以让我留有一处清净地,但他却任由流言蜚语四散。

    「纤纤,你将送我的小犬给了何人?」他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质问,我惊吓得连连后退,「你从前明明说过会一直守在我身边的,你明明说过会帮我赶走所有坏人的,纤纤,你怎么言而无信?」

    「颢儿,」我用尽全力推开他却推不动,他力气大得吓人,我疼得泪花闪闪,「颢儿,我将你当做弟弟看待,我答应会护你会疼你,从来不曾变过。」

    他神情一滞,突然自顾自笑起来,笑得我心头发颤:「弟弟?谁要做你什么弟弟!我是你哪门子的弟弟!你当我是弟弟,那你怎么不把他当作皇叔呢!」

    我不想与他相争,甩开他的手腕后退几步,再次回归了沉默。

    他依旧定定地看着我:「我们绝无可能了,是吗?」

    见我无话,他落寞地笑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甩手而去。

    此后一年,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终于得了一年难得的清静。

    直到那日他带着醉意闯入,一下便摔倒在了门槛前,满嘴呢喃着:「你不要不理我,你怎么能不理我,你为何不像从前那般哄着我了……」

    「姐姐,不要不理我……」

    那一日秋风飒飒,成颢仿佛重新变回了从前那个牵着我的手撒娇的孩子,他又重新唤我为姐姐。

    我艰难地将他从地上扶起,他抓住我的肩,满身的酒气:「不要不理颢儿……」

    我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看着他恳求:「颢儿,放我走吧,好吗?」

    他直直地看着我,苦涩

    ()

    一笑:「我只是区区太子,你的来去何尝由得我做主?」

    我眼中的神采随即湮灭。

    「待他日登基,姐姐若还想离去,我还姐姐自由。」他趴在我肩头,突然轻轻呢喃了一句。

    因为成颢的这句允诺,我待他不再似从前冷漠,他偶尔谈及我们幼年往事,我嘴角也会微微上扬。他得闲便来寻我,点上一支异域熏香,在香薰袅袅中,心也变得平淡安然起来,我隔着香雾缭绕,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一日就在他讲着四岁的我尤爱观鱼,每日午后必要去太沧池看七色锦,有一次却害得自己差点摔进池中时,一个小身影便在那时突然闯入了我的阁院,头簪绒花身穿襦裙,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活泼又俏丽,好像过去的岁月忽然照进了现实,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成颢愠怒:「谁允许她闯进东宫的!」

    小姑娘顿时湿了眼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见状忙捡了手边一颗酸梅温言软语地哄她「不哭,不哭啊,瞧瞧这是什么,酸酸的可好吃了」。

    她见着了吃食慢慢收了泪,捏着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小脸立马酸成一团:「哎哟,可真是酸倒了小小。」

    我忍不出笑出了声。

    成颢看着我们,脸上的愠色慢慢淡去,日后我便常常能迎来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我才知道她原是芙谣的女儿,名叫岳小小。

    成颢初时的恼怒一是由于我曾与芙谣公主有过龃龉,不愿让我想起往事不快,二是因东宫新纳了个侧妃是岳家的女儿,芙谣最近频频造访东宫盼着成颢多多恩宠那岳侧妃,久而久之,成颢便有些厌烦。

    可我极喜爱小小,她天真烂漫像春日新蕊,不沾半分尘俗,见我日日锁眉竟也懂事地隔三差五带来我爱的酸果子讨我欢心,奶声奶气地同我撒娇:

    「小小给三姨母带最好吃的酸果子,三姨母笑一笑吧。」

    东宫最后那一段岁月里,我竟然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欢欣和明媚的日子。

    盛德十八年,皇上驾崩,成颢登位,封了昔日东宫两个侧妃为皇妃,如他允诺的一样,并未封我为妃。

    太皇太后极为恼怒,可他依旧顶住了太皇太后的威压,只是让我伴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告诉我说「朕心已定,绝不转圜,放心,朕早有了法子」。

    可太皇太后病逝,我尚不知成颢想出的是什么法子,他便被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拖下了龙椅,我看着那个守在心底整整六年的人再次归来,却如饿狼扑食满宫尸殍,筑于心底的堤坝彻底溃塌,只剩断壁残垣面目全非。

    我大梦一醒痛入心扉,便只想要他死,想要那个扎根在我心底整整六年的人去死!

    「阿砚,我到底活在多少人的棋局里?」我胸口隐隐作痛,如今再次回首,好多人好多事又都变了一番模样。

    成砚将我小心地放在了藏微阁内的软榻上,粗粝的手指擦拭着我嘴角的血迹,我想着许家的棋局,太皇太后的棋局,芙谣的棋局,成颢的棋局,但说到底我最介意的还是他的那盘棋。

    「我入慈安宫你将观荥安置在我身边,又悉心打探我的喜好,春雨天里放走了西施犬,诱我玉兰花下剥白心迹,我将心托付与你,你却并不信任我,我被困在东宫多年,你便霸道地非得把我也扔进你的藏微阁里关上一关,」我看着眼前人,只觉得命运弄人,「可是我不欠你,也未曾负你。」

    他一手攥紧成拳,眼神似深不见底的幽井,要将我溺死在其中一般。

    我却直视他再不躲避,

    「阿砚,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宫里没有我的家,放我出宫吧。」

    8.

    我知道自己病得厉害,这病根定然是日积月累才埋下的,我不知东宫里成颢和芙谣都各自对我用过什么药,又或是下过什么毒,但是从成砚对他们刨坟鞭尸碎块喂狗都不足以泄愤来看,我必然时日无多了。

    自我提出想出宫,成砚渐渐对我百依百顺起来,唯有不准我再提一句出宫的话,这个无数人渴求的位子的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位子上的人不点头,我纵有如何执着坚毅的心,也依旧迈不出这深宫一步。

    成砚固执地想将我牢牢锁在身边,可千帆历尽我却再也做不成他的枕边人了。

    即使成颢芙谣不似我之前想得那般无辜,可我与他之间何曾只是那两条人命?我的亲人,朋友,侍从,他们都死在了我昔日的爱人手中,天地何其大,我却已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往事再难回首,若再留在他身边我当情何以堪。

    成砚对我越发耐心温柔,满宫的人待我越发小心谨慎,我活得肆无忌惮,我挑剔衣食,挥霍珠玉,行为乖张,我渐渐从宫人的目光中瞧出了昔日他们看淑妃的眼神来,我不禁哑然,瞧瞧,我到底是淑妃带大的孩子,最后走的路竟和她也是殊途同归。

    人人瞧我似是瞧一个狂悖失智的疯子,却因为皇上偏宠而敢怒不敢言,原来清醒着疯癫是这样一番滋味啊,淑妃当年竟是这样熬过了整整六年。

    可成砚和先帝不同,他费尽心思登上皇位原不是为了做一个人人眼中的昏君,他那般爱惜自己的声名,我总有办法让他妥协,总有办法让他厌弃我,放开我。

    我在上朝时出入勤政殿,不顾满殿的文武大臣,松松散散地行至成砚跟前,眼皮都不抬只是懒懒地询问他细小琐碎的杂事,有时是两支钗簪哪支更好看,有时是两个玉镯哪个更称手,在满朝百官的错愕震惊中,成砚总是认认真真地择出他最爱的一个,为我簪在髻上,环在腕上,没有怨怪,甚至乐在其中。

    原本封妃仪式礼部早已筹划万全,为显专宠,封妃仪式之后才是封后大典,皇后定的是个赵家姑娘,赵家在成砚此次夺位之乱中举足轻重,成砚一向礼待赵家,可我于御书房中看到已经写好的封后诏书,儿戏一般对着成砚道「我喜欢做皇后。」成砚朱笔一顿,转而便继续批阅,口中轻语:「既如此,封妃仪式便改成封后大典吧,也不费什么周章」。

    我不知是我疯了,还是成砚疯了,无论我如何折腾,他却始终如一,纵我容我,不见愠色。

    眼看着封后大典越来越近,成砚却丝毫不顾满朝流言蜚语,每日一有闲暇便携我的手陪我赏花看月,听琴观舞,他一派自在安然的模样,我却度日如年心焦如煎。

    不管是封妃还是封后,仪式一成,我便身死都是皇家人,生前藏深宫,死后葬皇陵,永永远远摆脱不了这皇门深深。

    可我这一生受够了摆布与桎梏,临死了这最后一搏,我怎能甘心退让?

    我突然想到了一处地方,昔日成砚兵变将我困于藏微阁,我便就注意到了那个朱门紧闭,落锁三层的花室,如今成砚陪我日日宿在藏微阁,可那小室依旧紧锁未开,那里有什么让他如此忌讳?

    我趁着成砚上朝之时撬开了那个小室,入眼却不是昔年摆花的花架,而是两排书柜,每个柜格子都摆着一个一个精致的匣子,我缓缓上前,一个一个打开匣子,在看到一个个匣子里的东西后却掩不住心头汹涌的酸涩,我一一抚过匣中的墨砚,那些绞尽脑汁想出来送砚的借口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日与他相视时的阳光微雨,细雪凉风也都历历在目,而藏在块块墨黑的砚台里欲说还休的心思时至今日想起依然心绪难平。

    我原本以为他早已弃了这些砚台,他明明说过,不是名字中有一个砚字,便十分钟爱砚台的。

    他原来心底也藏着百转千回,可事到如今,这些纷乱复杂的情意掺杂了太多的恩恩怨怨,我看不开,他放不下,我看不透,他也说不破,最后不过彼此苦苦折磨罢了。

    帝王之路何其艰难,我不愿被锁在这深宫,也是不愿成为他的羁绊。

    若是我尽数将这些砚摔碎,成砚和我之间所有的从前是不是也便都能有一个痛快的了结?

    我已别无他法。

    可我却在一个尤其老旧的木匣前停滞,那木匣形制特殊,狭长扁平,定然不是盛放砚台的,我轻轻打开,却是一条轻飘飘的素绢。

    我拿起那方丝绢,因为时日长久,绢丝已有几分断裂,可上面绣着给新生儿祈福的小虎头依旧清晰可见,针脚有些凌乱,绣技很是生疏的模样,观这丝绢样式也不似大覃所用,它粗糙而细长,我突然忆起成砚的母妃是番邦女,可大覃数个属番,这又是哪一个属番所用的丝绢?

    我正疑惑间,丝绢下方绣的几

    ()

    串奇异的字符让我一眼辨别出了它的出处。昔日东宫中成颢往来我的居所频繁,尤其在那段番邦异动的时候,兴致偶起便自顾自谈及几句政事,我几次瞥见他携来的异邦番文,他那时还问我「巫番异动,你看谁领兵而去合适呢?」

    初时我以为他举荐成砚平番,是成心惹我心焦让我心忧,可后来成砚却因那次长久的灭番之战中军威渐立,成颢登基后为表功绩还亲封他为摄政王,我才觉得是我以小人之心妄揣了成颢的用心。

    可如今我再看手中丝绢上巫番的文字却是遍体生寒!

    刹那的彷徨无措后我陷入深深的窒息感中,我缓缓蜷缩起身体,手上攥着丝绢一个劲儿地抖,眼中一片寒惧,好似窥见了地狱的一角,看清了这皇宫里生养出来的从来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惊惧恶心之下,我又呕出一滩血,脑仁嗡嗡作响,在听到匆匆脚步声时,对上了成砚那双绀青色眼眸,顿时痛入肺腑。

    9.

    「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散魂香侵体多年,又长期误食绝子药,此前情绪波动已让毒性加深难以回天,此次再受冲击,已是……」太医垂头语意艰涩,叩头一拜,「臣无能。」

    「胡说!」成砚语调震怒。

    「阿砚……」

    「阿凝?」身穿龙袍的人终于注意到身后的我,冲着我身边的宫女脸色一变,「你们怎么看的娘娘?」

    「皇上恕罪!」宫人一脸畏惧,诺诺请罪不敢回声。

    「和她们无关,我一味躺着觉得累。」我缓缓走至成砚面前,从他颠覆成颢皇权来第一次细看他的眉眼,却是越看鼻尖越酸,越看心头越疼,只能依偎在他怀里道,「我想,见一见许老夫人。」

    成砚听我如是说脸色一沉,猛地握紧了我的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晦暗,他怕我又处心积虑想了什么出宫的法子,低沉着声音道:「你可知许二夫人诞下了遗腹子?」

    我点了点头,我之前随意翻阅他的奏折,偶然瞥见了那封写着许字的密报,知道许家二少夫人生下了个男胎。

    按照之前的旨意,这个婴孩不能活着。

    「你若离开,朕会立马杀了那个婴孩。」他红着眼睛,语气带了几分胁迫之意。

    「我只是想再见一见,」我语气和缓,垂了眉头,「见一见我的生母,毕竟血肉相连。」

    他明显一愣,眉间的阴霾遮住了眼中最后一点清润,「生母?是啊,血肉相连,朕怎能阻挡你们母女相见?」

    他冷冷地吩咐了会面之期,本想甩手而去,踏出了房门又折返回来怒道:「药一碗都不准落下,否则难保能不能活着见到你的生母!」

    我静静等着许夫人入宫的日子,十分乖巧听话,喝药不似从前觉得苦涩难忍,而是眉头不皱地尽数喝光,成砚每回瞅见却是脸色不明,最后终于忍不住冷哼:「早知你们母女情深至此,朕何必费其他功夫,捏紧那条老命就是!」

    我不语,只是擦拭了嘴角的药渍,轻言轻语道:「太医说我受不得刺激。」

    成砚难以置信地瞪了我一眼,往日都是他拿太医的命压我,现下却被我用太医的话堵得他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坦然地吩咐了宫女准备小憩,太医说每日午时浅眠半个时辰才好,我自顾自更衣躺入床榻,不远处的成砚依旧定定地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以前我若安枕,都是冷着脸漠然赶他出去,此刻却一味任由他看着,他神色难掩震惊。

    「怎么,当皇上是如此清闲的差事?」我仰头闭目,故作嘲笑,「小心刚坐上的皇位,再被别人撬了去。」

    他被我噎得半句话说不出,闷声闷气地甩袖而去。

    我已有许多年未见过那位许家夫人,自从成颢被立为太子后,她就再也没有入宫看过我,可她的样子却始终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但我没想到再见她时却完全认不出来,她发鬓斑白,三十有几的年岁却像是六十的老妪,

    家门巨变,她已不是从前温柔无忧的富贵夫人了,我的心忍不住猛地一疼。

    「叩见娘娘。」她跪下,声音辨不出情绪。

    「请起。」这是第一次,她入宫我坐在主位,居高临下地端视她,原来苍老是如此可见的悲凉,她的腰都有些直不起了。

    「许家入殓,我未能尽孝,不管如何,是我为女之过。」我艰难启口。

    「罪妇不敢。」她突然急速地回了一句,却依旧挡不住讥讽愤懑从话音里滑出。

    我沉默了许久,只能先把后面的话止住,问出我今日最需理清的一件事。

    「三年前,巫番异动拒不招降,是不是许将军上禀圣上?」

    见我提及父亲,她浑身僵硬:「娘娘缘何无故提及昔日之事?」

    「我虽被困东宫,但废帝也曾与我谈及此事,说是许将军洞悉明察,发现巫番有忤逆之心,前去招降,却被番民埋伏,死伤无数,是吗?」

    她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良久挤出一个「是」字。

    我看着许夫人的双手慢慢收紧,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却不死心地探问:「当真如此吗?」

    她闻之脸色一变,我刹那间便将事情读得明明白白,果不其然,这件事另有隐情!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许家为何非要针对巫番这样一个边陲番邦?

    「为了你!」她颤颤巍巍地抬头,嘴唇微颤,眼中浑浊,「全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我话音难掩震颤,「谎报军情,欺君罔上,殃及无辜,屠灭巫番,是为了我?」

    「许家寄厚望于你,可你内入东宫却久无名分,外有流言毁谤名声,我们只能尽力归顺太子才能保住你未来的地位!」她言辞激烈,「小小巫番罢了,弹丸之地,本就非我族类,至于那个小小迁王,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太子让他死他就应该死!可他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他竟然能从重重设计中活着回来!」

    我无力地瘫软在座上,心口突突地跳,竟然真是如此!巫番之变就是成颢联手许家做的一场陷阱!不管成砚能不能从战场中活着回来,都将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成颢设计的这个局何其歹毒!何其歹毒!

    我捂着心口忍不住挤出一丝冷笑:「你们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许家的荣华啊?」

    「你自小被送入宫中,原本就背负了许家的荣辱,可是你,」她激动地指着我,「你身为许家女儿,却委身那个畜生!那个灭你族亲的畜生!」

    「二夫人诞下的那个孩子……」我喘息着扭头,不再看她,她不过和我一样,许家上下都和我一样,不明所以地被成颢当做了刺向成砚的明枪暗箭罢了。

    她猛然地起身,语中满是恨毒:「他又要如何!我们虽设计他一场,可他灭了巫族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何曾碍他分毫啊!他要屠我许家满门,如今连一个婴孩都不放过!他到底怎样才能满足!」

    「那是他的母族!」我猛地呵出,痛得几乎要掏出了我整个心肺,「那是他的母族啊!」

    她突然静立不动,恍若一座泥塑雕像,一眼不眨地看着我,浑浊的眼中一片茫然。

    「我会保住那个孩子。」我不愿再与她多说,「许家最后的血脉,不会断。」

    我缓缓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她依旧纹丝不动,我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语气凉痛:「我身为你的女儿,阿娘可曾为我绣过一片婴孩所用的虎头丝绢?」

    她颤抖的唇抿了抿,僵硬地回身,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是啊,她没有,但成砚的生母曾用生涩的绣技为他绣了一个大覃的虎头绢,那女子期盼着自己孩儿长成一位堂堂正正的大覃男儿,当年定是怀着十万分的温柔才磕磕绊绊绣好了这条丝绢,定是怀着十万分的遗憾不舍看着孩子的睡颜撒手人寰,成砚渴盼拥有的最纯粹的温柔和疼惜全都寄托在了那一方小小的丝绢之上,可如今那个丝绢再没来处了,那个他生母来自的族邦彻底地湮没了,他被迫亲手屠灭了自己整个母族,摧毁了心中最后一块温柔之地,他得多绝望又得多悲哀,咬着牙一步步挨到了今天,登上了皇位复了大仇,可是巫番的血早已经流干了,他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胸口气血翻涌,我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竭力保持着最后的平静。

    「此后,阿娘与女儿,不必挂念不必相见。」

    「娘的儿啊!」

    我跨过了门槛,也跨过了身后最后一声如泣如诉的呼唤……

    10

    我走出殿内未有几步便在拐角处看到了端立的皇上,我丝毫

    ()

    不意外,走近抬首看着那对绀青双瞳,打趣道:「皇上也兴听墙角吗?」

    「你怎么知道?」他深深凝视我。

    「深宫隐秘,你猜我怎么知道的?」我眨了眨眼,歪头学着隔墙有耳偷听闲言的模样,「自然也是学皇上听墙角听来的。」

    「你那日撬开花室不止看到了藏砚,还看到了虎头绢?」他听到我与许夫人的对话,自然敏感地察觉出了我最后两句的异常,「可你怎会认识巫番文字?怎知写的是什么?」

    「我识得那文字来自巫番,却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我歪着脑袋装作揣摩的模样,「莫不是光屁股小儿快快长大?」

    他神情微恼:「浑说什么!」

    他突然撇过目光,侧过身,语气低了又低:「朕原以为你早就知道许家之事,甚至朕以为……」

    「以为我和许家联合成颢一同算计你,算计得你九死一生,算计得你亲族断绝,所以你恨我。」我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料想到了,成颢别有用心步步为营,许家如此作为,成砚怎能不多思多想?

    怕是那日我昏倒在仪元殿后太医诊出了我身中的异域香毒,他寻因探查,才堪破了成颢布下的迷局。

    「我曾收到密报,太皇太后新丧后,他便要立你为后。」皇上的话让我蓦然抬首,立我为后?

    我刹那间明悟,成颢原来从未打算放我离开!他说心意绝不转圜,说早想到了法子,原是将我长长久久困在他身边的法子,我在东宫的日子长久点用散魂香,香毒已经渗入肌理,需要以香养毒,乍然离开香便是一条死路。要么我是他的皇后,要么我是一具死尸,或许他都算计到了如今这一日,我即使站在成砚身旁,纵使和成砚厘清了所有误会怨恨,却也时日无多再不能长久相守,成颢他这一步棋布得实在是精妙而狠毒。

    「朕那时很难探听你的消息,」成砚呼吸渐沉,说不清是愧是疚,是恨是怨,「怎知他竟会用如此阴毒的方法对你……」

    我定定地看着他,丝丝缕缕的异样情绪涌上心头:「你自小谋求皇位,为何还要招惹我?」

    若非我一步步踏上他织好的情网,太皇太后怎会察觉他的异心?成颢怎会对他心生嫉恨?许家或许也不会暗助成颢,将巫番推向灭顶之灾。

    「我确实不必招惹你,」他突然自嘲般地笑着,眼中溢满了酸苦,眸中似有数年的流光闪过,「可我忍不住,阿凝,你那样好,我忍不住地想要将留你在我身边。」

    我鼻子一酸,竭力忍下泪,知道我走不出这皇宫了,因为离开他身边再也无法给我想要的自由和平静,我心甘情愿留在这红墙金瓦的四方天地里。

    「皇上不介意我是许家的女儿吗?」我抿紧了唇,心中略有忐忑。

    他眼神隐藏在了长睫之下,声音轻而又轻,近乎听不清却异常平稳坚定:「你只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家的,你一点也不欠我的。」

    我觉得心都酸透了,我真的不欠他吗?他胸口的伤,他出格的所作所为,他被人议论纷纷的流言,我真的不欠他吗?

    可我只是轻轻一笑,豁然道:「皇上宽宏,臣妾领情,那皇上赐臣妾一个热热闹闹的封后大典吧。」

    他嘴角微微一动,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臣妾,竟惹得他有些无措。

    他愣了许久才将我拥入怀中。

    我望着碧空如洗,闭上了眼睛,就让过往烟云孰是孰非交给工笔史书吧,人生匆匆,我只想让他成为我的人间烟火,成为我的此后余生,纵使只能拥抱短短一瞬。

    成砚完全曲解了「热热闹闹」的意思,我屡次三番地强调热热闹闹不是奢华萎靡的意思,他却让礼部一个劲儿地往盛大奢靡上布置,我只能喊着身体不舒服,受不了太多繁杂的仪程,他才算罢了手。

    可即便如此,成砚登位元年的冬日,暖阳当空难得的好天气,我走完所有仪式规程依旧累得抬不起脚。

    夜里褪下华服靠着斜榻,懒懒地推开朱窗,天上一轮皓月走完了残缺已接近圆满,我从未觉得宫里的月色原来也能这样恬静美好,我指着月亮给成砚看:「皇上瞧,月亮上有兔子!」

    他的手滑过我披散的发丝,嗓子里哼出声:「嗯,皇后好兴致。」

    「听太皇太后说,皇上幼时抱兔子被咬过脖颈,怕兔子得很,」我转过头戏谑他,「可是留有疤痕啊?」

    他面色尴尬地躲闪我想扯开他衣领的手,几步踏出老远,闷声闷气道:「没有。」

    我岂能让他躲了去,捂着脑袋喊着「头疼,头疼」,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我身边,刚想帮我揉揉脑袋,我便一把扯开了他的衣领,呼吸喷在他脖颈间:「不许躲。」

    他不说话,只是喉结滚动。

    「咦,真的没有啊,」我装作细细查看,素手滑过他的肩,环住了他的脖颈,咬了咬唇一不做二不休地顺势踮脚亲了亲他的喉结,让我和他的脸都一起彻彻底底地红透了。

    他身体僵硬,轻轻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抱到卧榻上,掖好锦被,规规整整地躺在了我身旁,盖着另一床锦被闭目道:「皇后累了,安寝吧。」

    这都撩拨不动?

    我头一次看不惯太医三天两头地在他耳边警醒我如何身虚体弱,他如今抱我一下都要松着一股劲儿。我朝他又凑了凑,用脚轻轻挑开了他的锦被:「我刚刚没有头疼,骗你呢。」

    他不说话,把我的脚推回了我的被窝,顺手压实了被子的缝隙。

    我真是恼火了,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臣妾可是欺君之罪啊,皇上,大逆不道的。」

    他终于睁开了眼,红烛摇曳中瞳色异常妖异:「你在做什么?」

    「自然是诱惑君王。」我沉溺在他眸色中,一边解他衣衫,一边坦诚自己的罪行。

    「你……」他刚想开口,被我用食指压住了唇,「别说话,臣妾很忙。」

    他怔住片刻,将我揽入怀中,压在身下,眼神流光溢彩。

    「皇后体弱,」我怔忪间,唇齿便被他封上,他于唇间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碎音,「朕怎敢辛劳皇后……」

    11.

    永光一年春,我将小小送出了宫。

    她怯生生地跟在我身旁不敢说话,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安静得像换了一个人,我柔声细语地告诉她江南实在是个温润美丽的地方,有小桥流水,有烟雨霏霏,是个和皇城不一样却更适合小小长大的地方。

    直至马车到来,她才终于带着泪叫出了声:「三姨母别走!」

    「小小,」我擦干净小小脸上的泪,「听话。」

    她抓住了我的手,将一枚攥在手心许久的酸果子塞进我的手里,「三姨母去看小小。」

    宫中酸杏树上的果子尚未成熟,那颗杏子十分青涩,尚带着浅浅的绒毛,我将果子紧紧握在手中,她记得我最喜欢吃酸果子,记得我每次从她手中接过腌渍好的酸果子,都会笑着答应她任何要求。

    我俯身搂住她,笑着含泪道:「三姨母答应小小,等小小长大了就去江南看小小。」

    小小哭着被抱上了马车,我听着细细弱弱的哭声渐远,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攥出汁液的酸果子,生涩的酸味穿鼻而过,芙谣每次都将绝子药腌入酸果中,借由小小的手让我吞食入腹,断绝了我此生的子孙缘。

    芙谣害怕我得成颢青眼,日后会误了岳家女儿的恩宠,可她不知道成颢给我点的那一味散魂香,比她那绝子药催命得多,有没有她那绝子药我此生都不可能生育了。

    我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就离开吧,离开这皇宫离开这皇城,永永远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如今在成砚身旁还可保证小小性命无忧,可我若一日不在了,成砚未必忍得下仇人之女在他眼前长大,小小离得越远,离得越久,她才能越安全,只是我对她最后一次的允诺,终究是一句欺骗,此次一别便是永诀了,江南烟雨里,你一定要安然长大,嫁得如意郎君,平安一生。

    成砚因为我今日送走岳小小在御书房里面无表情地批了一天折子,意气撒在朱笔上,溅出来点点红墨。

    「皇上兴致上来泼墨作画,绘的是红梅吗?」我笑嘻嘻地靠在楠木椅旁,将破好的橙子递到他面前。

    他侧首拒不接受我的好意,手上朱批未停:「送走了那小东西,现下如意了?」

    「小东西哭得可惨,」我讪讪地将手中橙瓣收回,自己剥了一片塞入口中,顿时橙香四溢,我继续献殷勤:「臣妾还狠狠地凶了她,告诉她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