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连绵,微凉的风顺着推开的纱窗吹进病房,聊胜于无地冲淡了点些空气中那股略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一个瘦小纤细的小男孩站在窗前,定定地凝望着悬于树梢的一颗露珠。
待摇摇欲坠的露珠终于砸落于地,他才回过来神般,若有所思的面容重归平静。
再开口时,稚嫩的声线略有些哑。
“你继续说。”
他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淡淡地,散在袅袅清风中,还没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重。
病房的角落里,一团半透明的灵体飘了出来,亮度比它刚出场时暗淡了不少。
“……”系统本来卡好了时间,在宿主刚醒的一瞬间就飘了出来,致力于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又深不可测的氛围。
然而它话还没说完,就被宿主一句冷冰冰的“安静”给堵了回去。
现在骤然被点名,系统一时词穷,只好放弃了故弄玄虚,干巴巴道:“……您穿书了。”
裴谨修面色平静,微挑了下眉,念出了从再度苏醒后就一直漂浮在他脑海里的一本书名。
“《豪门之抵死缠绵》?”
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书,现在被裴谨修用一种格外正经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令系统感觉……莫名的心虚和羞耻。
眼前虽然只是个外表上苍白单薄小孩,看起来比病床高不了多少,但万物皆有气场。
无论是人还是系统,被强于自己的对象震慑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系统能透过这瘦弱的躯壳,看到了内里真正属于裴谨修的灵魂。
脊背挺拔,眉眼精致,神色却冷峻淡漠,令人望而生畏。
仿佛他此刻身处的不是病房,而是商厦顶层的落地窗前,窗外葱茏绿树之景也随之变化成了繁华都市,高楼林立,鳞次栉比,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裴家的商业帝国。
系统一时间愣住了,又不禁有些纳闷,好像自己拉进书里的不是个好拿捏的学生,而是个……杀伐激越的暴君!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将“不好招惹”四个大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原主自杀得十分突然,系统也是仓促之间突然上岗,它在诸多小世界里随手挑中了一个各方面来说都最为契合的灵魂,但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这位宿主的生平经历。
它这时才记起,裴谨修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他十三岁就考上了顶尖大学,十五岁那年又远赴国外深造。如今虽然才刚满二十岁,但已研究生毕业,并且早已是业内闻名遐迩的小裴总。
商场如战场,他的气场恐怕就是从商时锻炼出来的。
想到这里,系统顿时松了口气。
裴谨修因空难而死,而他这次回国正是因为他的父亲周铭仕病重。
其父周铭仕曾被评选为国内第一首富,作为其唯一指定继承人,裴谨修马上就要继承总资产达上千亿的万泠集团了。
普通人从恐龙时代开始打工都未必能有裴谨修这般的家底,如若说全世界的经济财富是座金字塔,那裴谨修无疑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
好命又好运。
这也是系统最大的倚仗。
它这个配角系统没有太高的权限,智商、决策力等各项数值也都只达到了基础值,走不走剧情全看宿主自觉,这是它统生以来的第一个任务,第一个宿主。
有这几千亿摆在那儿,谁会不乖乖听它的话走剧情呢?
想到这些,系统总算有了点底气,向眼前的宿主详细科普起了剧情设定。
“您穿到了一本追妻火葬场文里。”
怕裴谨修不理解什么叫追妻火葬场,系统还贴心地解释了一句,“追妻火葬场,就是一开始疯狂虐妻,后面再死缠烂打不择手段地把人追回来。”
“您的人设呢是暗恋主角受池绪的深情竹马。幼时主角受是您唯一的光,虽然您二年级出国后就和主角受断了联系,但其实这么多年您一直都没能忘记主角受。”
说到这里,系统又十分体贴地解释了一下攻受的定义,然后紧接着道:
“回国后您发现表面风光的主角受实则深陷囹圄,日夜被渣攻□□,更是倾尽全力地帮他脱困。”
系统选择性跳过了原书里这位深情竹马的悲惨结局。
它有种敏锐的直觉,那就是眼前这个人一定不愿意重蹈原主覆辙。
它企图糊弄过去:“总之戏份很少啦,是个超级容易完成的任务,只需要扮演好深情人设就可以了!”
它一边打出了连环炮,一边抛出了杀手锏,用春风化雨般亲昵的语气道:“很简单的对吧!您能做到的对吧!绝不会ooc的对吧!走完剧情后送您回现实世界重生呦~”
重音落在了最后一句,毕竟就算再不情愿,谁会和几千亿过不去呢?
系统十拿九稳地想。
然而,裴谨修却并未如系统所预料地那般爽快答应。
系统说完后,病房里悄无声息,一阵沉闷诡异的寂静。
寂静到系统不禁又开始忐忑心虚。
半晌之后,只见眼前这位宿主嘴角微勾,轻嗤了一声。
他神色冷淡,眼睫低垂,掩盖住了深灰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嘲弄之色。
系统登时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但它还没来得及开口,病房门就突然开了。
半透明灵体应声消散,裴谨修转过身,向门口望去,看到了他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妈”。
沈纭连轴转了一个周,七天内零零总总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凑不够八个小时,以至于身体和精神皆不堪重负。
此刻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让这位素来明艳照人的女明星都憔悴了不少。
她和裴谨修隔着病床面面相觑,不熟的原因各不相同,但结果殊途同归。
一时间,病房里的空气都尴尬到快要凝固了。
最终还是沈纭先开了口,她扯了扯嘴角,生硬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裴谨修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突然之间记起来了原主住院的理由,是因为溺水导致的肺腑感染和脑水肿。
漆黑孤寂的深夜,咸腥微凉的海水,原主一步步走向大海,毫无眷恋地走向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那种寂寞与绝望,即使只是观看记忆的裴谨修,也仿佛被实体化的情绪包裹,冻得骨头结了冰般,寒冷沉闷得令人窒息。
彼时抚养原主长大的外婆宋明琇刚刚去世,而身为独女的沈纭远在千里之外的洛津市。
接到母亲辞世的消息后,沈纭就立刻跟剧组请了假,搭上了最早一班赶来曲云市的飞机。
但原主太害怕了,害怕到外婆一去世就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他并不相信沈纭这个基本上素未谋面的亲妈。
从有记忆起,原主身边就只有一个逐渐年迈的外婆陪他,周围的小孩总是刻薄而又恶毒地嘲笑他没爹没妈没人要,是个谁都不喜欢的野孩子。
直到原主哭着跑回去问外婆,他才终于知道自己是离异家庭,虽然没爹,但是有妈。
此后偶偶尔尔,他能跟忙着在剧组里拍戏的沈纭通上一回电话。
沈纭每年都承诺会陪原主回来过年,但年年都毫无例外地失约。
原主只能指着回播的春晚,试图跟那群顽劣的小孩证明,他是真的有个很了不起的明星妈。
可惜没人信他,后来渐渐地,连原主自己都不信了。
在原主短暂的六年时光里,外婆宋明琇才是他唯一的光。
原主其实不大理解什么是死亡,他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宋明绣突然去世后,原主曾着急忙慌地问那几个一直欺负他的小孩,怎么才能永远和外婆在一起。
其中一个名叫王鑫的大男孩懂得最多,已经上到小学三年级了。
他笑得恶劣,带着天真的残忍,扬了扬下巴道:“去,跳进海里去,你跳进海里就能见到你外婆了。”
原主懵懵懂懂,信以为真,竟然真的一深一浅地往海里走去。
王鑫没想到原主这么好骗,一开始还抱着胳膊看笑话,见原主越走越深后,终于慌了,冲进海里把原主捞了回来。
“你个蠢猪!”王鑫大骂了一句,又惊又怕,但也没有解释太多,嫌晦气般,把原主摔到沙滩上就走了。
可能连王鑫也没想到,当天深夜,做好决定的原主再一次走进大海里。
也许是天可怜见,生命尽头,濒死之际,原主竟真的看到了和善温柔的外婆。
也算圆梦。
“……”从原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裴谨修攥紧了双拳,又骤然间松开。
他身在豪门,虽然待的时间不多,但看到过的乱七八糟的豪门恩怨不在少数。
远有比沈纭过分的母亲。
但可能是此时灵魂身处于原主的躯壳中,孤寂感与对沈纭生而不养的恨意深入骨髓,格外感同身受。
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追求,沈纭这六年来从一个英年早婚又离婚的小花成长为了一线大咖,作品出圈,得奖无数,事业风生水起。
只不过荣誉背后,付出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与亲生儿子永远留在六岁那年的代价。
谁对谁错,值不值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但这不是裴谨修纠结的问题。
毕竟现在原主已经变成了他。
他不爱人,更无所谓别人负不负责,爱不爱他。
裴谨修不说话,沈纭也没什么好说的。
沉默片刻后,她揉了揉眉心道:“下午出院吧,去送你外婆最后一程。”
说到这里,沈纭不禁又是一阵心烦。
医院外面正围着不少狗仔记者,长木仓短炮的,像趴在她身上吸血的水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