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落叶归尘。
叶秋尘身姿挺拔,如松竹逆风而立,束于玉冠中的墨发飘散于身后,青白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的猩红血斑仿佛破碎的红叶,尤为晃眼。
“叶秋尘,要杀便杀,无需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怜悯模样。”躺在他脚边的人恨恨地说道。
因为咳着血,说的话还不如风声凛冽,却让叶秋尘心寒,“你我情同手足,何至于此。”
“情同手足?”那人仰面朝天,因大笑又咳出一大口血,“你生于富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又天赋异禀,从未沾染过这世间的污糟,而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烂泥,你我这样的人,谈何情同手足?”
叶秋尘沉默不语。
那人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叶秋尘翻飞的衣摆,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斥着恨意与不甘:“所以,我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叶秋尘问他:“若是我下地狱,你能放下心中的恨么?”
那人微微一怔。
叶秋尘眼神晦暗:“好,那我便下地狱。”
手中寒剑划破长空,溅起一条长长的猩红血线。
猛烈的风呼呼地吹着,青白衣袂完全被鲜血染红,最终凝固成深不见底的黑色。
“尘哥、尘哥。”有人在喊。
叶秋尘睁开眼,看向唤醒他的人。
那是个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在看到叶秋尘猛然睁开的眼睛时,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仿佛在那双淬满寒冰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名叫杀气的东西。
“你胡子掉了。”叶秋尘收敛眼中神色,面无表情地说。
“啊?哦。”男人摸索着脸上的络腮胡,找到没粘稳的地方往脸上拍,小心翼翼地说道,“有几场戏要补拍,导演让我们去一趟现场。”
叶秋尘拿出手机。
那是一款老年机,除了能打电话,还能看时间。
现在还没到上工的时间。
“因为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中年男人抱歉地对了对手指,与其现在五大三粗的形象南辕北辙。
“好,知道了,我整理一下就去。”叶秋尘从摇椅起身,一本书从他胸口滑落,被他稳稳地接住。
“有劳了。”中年男人不知道是刚才被吓到了,还是已经提前入戏,急忙抱拳退了出去。
叶秋尘随手将书放在窗户旁的桌子上。
窗外阳光明媚,照在书本黑色的封皮上,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寻神记”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列小字“上卷堕魔”。
叶秋尘没什么要收拾的,扎起长发,拿了斗笠就出了门。
宿舍就在影视城边上,步行过去不需要多少时间。
此时正值假期,影视城里有不少来旅游的人。
叶秋尘避开人群,选了一条小路,可仍免不了遇到一两波游客。
在和几个年轻人迎面相向时,有人拿出手机想要偷拍他。
“是明星吗,好帅啊。”
“他头发好长。”
“拿着斗笠,应该是在拍古装剧吧。”
“怎么一个人走,没有经纪人吗。”
“会是什么剧啊,想看想看。”
“你上去问问他。”
“你去。”
“你去。”
叶秋尘听力好,也看到了对着他的手机,于是低下头,把斗笠戴上,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
在与那波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年轻男生鼓起勇气,小声叫住他:“你好,请问,去1号门的路怎么走?”
叶秋尘停住脚步,没摘斗笠,只微微偏过头,露出一截下巴。
“前面左拐,有园区的地图。”他音色偏冷,像铁剑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哦哦哦。”男生得到了回答,却仍然杵在原地,他的同伴正站在他身后,怂恿地戳他的背。
“还有什么事吗?”叶秋尘问。
“你是明星吗?我、我们能跟你合张影吗?”男生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我不是,抱歉。”叶秋尘拒绝得很干脆,扭头走了。
“一定是签了保密协议。”
他走后,那群年轻人仍然站在原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身份。
“应该是新人,好想知道他拍的是哪部电视剧。”
“看样子,像是在拍古装剧。”
“嗯嗯,他说话的语气,还有动作好有古风范哦。”
“会不会是《寻神记》?”
“《寻神记》还没开机吧,而且主演都定了。”
“也是,他比男一杨一帆都帅,如果只是个配角,那也太艳压了吧。”
“杨一帆也很帅的好吗?”
“哎?你们觉不觉得他很像今天被爆出来的那个,江斯亦的替身?”
……
渐行渐远,叶秋尘和以往一样,无意去细听那些议论声,他于这个世界,不过和那些游客一样,都是过客。
今天是他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八个月零九天。
穿越前,他因厌倦江湖纷争,准备沉剑归隐,可就在他将宝剑封入湖底时,天降异象,眨眼间他便被传送到了这个世界。
穿过来时,他浑身动弹不得,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侵入他的识海里,慢慢的,他才知道,原来他穿到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且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这个人原本是个武术替身,机缘巧合拿到了一部剧的男二号,可在拍摄一场打斗戏时,不慎从屋顶摔下。
叶秋尘就是在那个时候穿过来的。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昏迷,融合了原身的部分记忆后,他终于醒了过来,可原身好不容易拿到的角色早就被其他人顶上,为了糊口,他干起了原身的老本行——武术替身。
他本就出生于武学世家,原身又是武行出身,有身体底子在,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并不难胜任,而且当个不用露脸的武替,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步伐稳而快,别人十分钟的路程,他五分钟就走完了。
在剧组圈起来的拍摄区外,他遇到了先出发的同行,那个贴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尘哥、尘哥,这边。”络腮胡叫胡刚,也是一名武替,见到他,赶紧朝他招手。
叶秋尘走过去:“什么事?”
“来来来。”胡刚把他拉到个没人的地方。
“里面正在拍一场骑马的戏,本来是要你上场的,你也知道,这种事我们专业的上,可能两三条就过了,但是有人偏不,非要自己尝试,都拍了十几条了,导演还是不满意。那人说是马不好,刚才还抽了马好几个大鞭子。”胡刚说。
叶秋尘自然知道胡刚说的那个人是谁,就是这部剧的男一号江斯亦,说是个流量很大的当红明星。
他不懂什么流量,对明星也无感,问道:“哦,马没事吧。”
“你是不是没看今天的热搜?”胡刚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有空关心起了马,着急起来,后又想到什么,“瞧我,你用的老年机,哪会知道那些。”
“到底怎么了?”叶秋尘耐着性子。
“就是那个人,”胡刚看看周围,没敢直接说江斯亦的名字,“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
胡刚把自己的智能手机调成静音,然后点开一段视频给叶秋尘看。
视频中,一个穿着张扬红衣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驰骋于广袤的草原间,只微微一弯腰,就将一名女子揽上马背,朝落日奔驰而去。
在这组画面中,演员都没有露脸,但男方背影挺拔,骑马的姿势飒爽风流,随风扬起的红衣有如一簇烈焰,于草原中尽情燃烧。
当马匹奔至地平线,画面切成了一个近景,一个模样俊俏的男人转向镜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三分爽朗、两分酷拽,以及五分“我很帅我知道”的笑。
这个模样俊俏的男人正是胡刚不敢说名字的江斯亦,但在此之前所有骑马的镜头都是叶秋尘拍的。
“有什么问题吗?”叶秋尘问。
他记得这组镜头是去草原实拍的,看到原始风貌的草原,他难得有了些过去的感觉,正好拍摄要求是要他表现出年轻狂妄、意气风发的样子,于是他放纵地策马奔腾,听着风从耳边猎猎吹过。
这组镜头只拍了三次,导演很满意,在太阳下山前,顺利完成了拍摄任务。
“你拍得当然没问题。”胡刚说,“但那个人把这个片段放到网上,全网营销说所有镜头都是他自己拍的。”
“哦。”叶秋尘还是不怎么在意。
他不贪恋风光,有当替身演员的觉悟,觉得这份职业本来就是为了成就他人,而且这种事,在影视圈并不少见。
胡刚继续说:“跟他搭戏的女一,不是跟他不合吗?发了一条微博说‘呈别人的英雄算什么英雄’,虽然秒删了,但还是被人看到了,有人一联想,做了对比,发现前面那段是用了替身。你的一张照片被扒了出来,看到的人都说你比他更有男一范。”
叶秋尘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胡刚要跟他说这些。
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站在聚光灯下的,所谓的明星们,都不希望被别人倒压一头,更别说他只不过是个替身。
胡刚是出于好意,想让他待会工作的时候留点心,免得被江斯亦公报私仇。
江斯亦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谢谢,我知道了。”叶秋尘点头致谢。
“你干嘛不答应去当明星,当个替身多辛苦,还被那些所谓的大牌呼来喝去的。”胡刚为他打抱不平。
叶秋尘没回答,想起什么:“网上有我的照片?”
胡刚摇头:“现在没有了,早就被删光了,继续挂网上,他不要面子的啊?”
叶秋尘点点头,摘下斗笠,走进拍摄区。
“哎哟,叶老师,你总算来了。”副导演看到他,迎了上来,“有一场骑马的戏,需要你指点一下。”
“嗯。”叶秋尘在这个剧组还兼了个武术指导的差,免费的。
之前那个武术指导,被江斯亦气到了,没参与最后几天的补录,直接飞去了另外一个剧组。
一匹白色大马旁,江斯亦拿着马鞭,气很不顺的样子,见到叶秋尘过来,脸更黑了。
“我说了不要替身。”江斯亦说。
“不是替身,只是让他指导一下。”副导演说。
叶秋尘看到马屁股上有几道用鞭子抽出来的痕迹:“你甩鞭子的时候不应该这么用力。”
江斯亦朝叶秋尘翻了个白眼,没搭腔,走过去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叶秋尘的肩膀。
两个人几乎一样高,可身材上叶秋尘明显更胜一筹,江斯亦不但没把人撞动分毫,自己还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到马屁股上。
马儿烦躁地晃了晃头,鼻腔喘着粗气。
“啪~”江斯亦又羞又恼地朝地面甩了一记马鞭。
叶秋尘眉峰一压,喊了声:“后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向来温顺的大白马一声爆鸣,忽然立起前蹄,挣脱牵它的人,撒丫子跑了。
江斯亦被马屁股撞得往前扑去。
叶秋尘一个闪身,避开了江斯亦伸过来的爪子。
因为得不到支撑,江斯亦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叶秋尘~”江斯亦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哀嚎。
叶秋尘一个健步冲出包过来的人群,追着马奔逃的方向而去。
跟他一起追马的还有那个牵马人,此时马儿已经跑离拍摄区,周围有不少游客,看到发疯奔驰的马匹,都纷纷发出惊叫,这更刺激了马儿的神经。
叶秋尘抄了条近路。
他步伐轻盈,如燕乘风,很快就在一个拐弯处追上了马匹。
时机正好,他飞身跳上路边一块刻着“行侠仗义”的巨石,然后纵身跃上马背。
“哎?快看,是刚才那个帅哥哎。”有个声音喊。
不少人拿出相机对着他拍。
叶秋尘没空理会这些,长腿有规律地夹着马肚子,以安抚暴躁的马儿,眼看马的速度开始变缓,前方却忽然出现一头骡子。
骡子的背上还骑着个身着古装道袍的年轻人。
看到逐渐靠近的高大马匹,年轻人脸上写满惊愕,像是才哭过的眼睛睁得浑圆。
叶秋尘眉心蹙起,也顾不上那么多,手臂用力,勒紧了马僵。
白马前蹄离地,发出一声嘶鸣,同时响起的,还有石破天惊的咒令:“啊啊啊~,急急如律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