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九公主生辰,派头很足,邀请了全上京有头有脸的权贵后辈。
宫宴花函是宫里一起往宫外发放的,平远侯府有收到,鱼徽玉赴宴,她与九公主有过间阂,不妨碍凑热闹的心。
鱼徽玉离京已有半年,回京几日,赶上这等喜庆,自然不会错过。一番妆点,鱼徽玉与手帕交好友一同前往宫中。
鱼徽玉鲜少交友,尚书家的幺女姚诗兰是唯一称得上真心的朋友。
皇宫今日不同往日的肃穆,宫道上的清风带着芳馨,裹挟着几声笑语。
两个年轻的女娘走在宫道上,与旁的成群结队的人们对比起来数量算少。
“徽玉,你不在的这半载,我都不知与谁说心里话。”姚诗兰抱怨鱼徽玉离开得太久,她性子称得上尖酸刻薄,在贵女中早已传开,少有女娘能与她说得来。
旁人觉得姚诗兰说话不留余地,姚诗兰则觉得她们太虚伪。
鱼徽玉笑了笑,面容明媚清丽,光照下肌肤光洁若雪,是在人群中第一眼便能让人惊艳的姿色。
“那时实在心烦得很,想着回老家一段时间。”鱼徽玉没有说心烦的原因,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一年前她和离了,烦闷了半载后,干脆离开了这个心烦之地,一去就是半载。
“我早与你说了,那个沈朝珏有什么好的,上京多少贵公子供你挑选,你怎的就瞎了眼看上他?”姚诗兰替好友抱不平。
姚诗兰不喜欢沈朝珏并非一日两日的事,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哪怕他如今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在姚诗兰心中也配不上鱼徽玉。
鱼徽玉是平远侯府的独女,父亲平远侯少时与先帝一同征战四方,立下无数大功,与先帝是有生死之交的情谊。普天之下,同辈的贵女中,没几个比得上鱼徽玉的身世。
鱼徽玉及笄前。就有望族高门有意无意与平远侯提起他那个女儿,他们有意与侯府联姻,平远侯也相中了几家身世不错的郎君,谁知好吃好喝供着养大的女儿跟了个空有皮相的穷小子。
“那时闹得要死要活,非他不可。后来怎么想明白了?”
姚诗兰揶揄道,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鱼徽玉迟早是要和沈朝珏和离的,她觉得鱼徽玉看上沈朝珏,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想要换些平淡的清粥。
等到嫁到沈家,真正过了一段吃苦的日子,就会想明白的。
“是啊,想明白了。”
鱼徽玉不介意被打趣,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笑。那时方及笄,现在十九,回顾起来,一幕幕浮现,像看小孩子做事。
鱼徽玉并非愿意提起那些,接着扯了几句有的没的,糊弄过关乎那些旧事。
姚诗兰不是笨的人,很快看出鱼徽玉不想提起往昔后,就不再提了,总归她想明白就好。
今日宴会上,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乏年轻出众的郎君,不止望族公子,还有前段时间京考出来的状元探花。
上京很大,容得下很多心怀才华的人在此寻道,其中门道很多,有很多机会。可上京也很小,只要留下,人与人之间总有一天会相聚。
太平之下,上京繁盛,是大康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很多人挤破了头想来此处求一方容身之地,更羡慕着上京那些显赫世家的权贵之后。一出生就能拥有旁人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有的东西。
对于寒门子弟的唯一出路就是京考,京考在前,一些贵族押宝似的看人,如同挑选适合行千里的马。毕竟一个出色考生在京考前与京考后的差距,极有可能让其身价翻上百成。
参加京考的学子众多,层层考选,一个人若能在数万人中夺得状元的确很厉害。
沈朝珏是四年前的京考状元,那年他十七,在众多才子中脱颖而出,是大康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如今是大康史上最年轻的左相。
很不可思议的事迹。他的路程,给了寒门子弟不小的希望,让人觉得没权没势的平民百姓也能依靠才学复刻此等成功。他像遥远又可及的传说,以至于考生之间流传着一句“我要成为下一个沈朝珏”的话。
沈朝珏能从罪臣之后到手握重权的事引发不小的震撼,他被推上左相之位那天,引得举国轰动,即便鱼徽玉不在上京,仍有所耳闻。
她以为离了上京,就能离关于他的事远远的。
他们当时和离,闹了一阵子。她对沈朝珏冰冷的言语失望,临别时对他说了难听的重话。和离后的关系很僵,许是想要逃避,鱼徽玉干脆一走了之。
鱼徽玉回到老家乡下,老家在江东,那边靠水,烟雨朦胧,日子悠慢。鱼徽玉很快适应平静漫漫的生活,当听到沈朝珏成了左相,一瞬讶然过后,鱼徽玉情绪没多大起伏。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初次见面,她就觉得,沈朝珏一定会出人头地。
她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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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在即。
鱼徽玉与姚诗兰一同赴往。
白日宴会,定在御花园中。
来的都是有头有脸家的郎君和女娘,吟诗赏花,很是盛行。远远望去,身着华服贵饰的年轻男女,鲜明活脱。
一路上,鱼徽玉见了几张熟悉面孔,也有她说不出名字的女娘过来寒暄几句,鱼徽玉一一简单应付。贵女间本就多多少少互相有所耳闻,闲谈时口口相传,大抵都听过鱼徽玉的名字。宴会上见到,身边人提点几句,就知道谁是谁。
平远侯威名远扬,高大威猛,半个月前突然染病倒下。上京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提及平远侯时,偶尔说起他的独女鱼徽玉。
何况三个月前,沈朝珏做了左相,他曾经的事被越来越多的人打听了解。外人对他的情事很有兴致,早有人知道他成亲又和离过,如今更多人得知对方是平远侯嫡女。
鱼徽玉的名字能被人知道,全凭她的父亲,和那位前夫。
这对鱼徽玉来说算不上值得高兴的事,他们说起她,多是相伴“糊涂”二字,只因她当初提出与沈朝珏和离。
回上京的第一天,鱼徽玉就听到有人说她目中只有权势,看不上一年前身世不及自己的沈朝珏,仗势欺人地提出和离。他们猜测她肠子都悔青了,直言“若是早知道沈大人能做左相,她哪里舍得和离,分明就是个功利的女人,如今怕是后悔死了”。
不知何时起,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个糊涂愚笨的人。
鱼徽玉一向不太在意外人的看法,所有的风言风语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若是真在意,她今日就不会来参加九公主的诞辰。更不会不顾一切嫁给沈朝珏。
当年她和九公主不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出现在此,引得不少人暗里困惑。
鱼徽玉带了礼物来,听闻九公主近来喜欢墨玉,鱼徽玉就花重金让人寻了块墨玉簪子。
随礼的时候,记礼单的宫女多看了她几眼。
“我还以为那宫女会说九公主不收你的礼。”姚诗兰道。
鱼徽玉不在意,笑着说,“她不要我就送给你,礼物我是送到了,要不要是她的事。”
鱼徽玉自认为对九公主没有重大过错,但令人费解的是,九公主不去恨沈朝珏,反倒很讨厌她。
如今他们和离了,九公主应该不会再讨厌她。
姚诗兰看着鱼徽玉的侧颜,半年未见,她好像变了很多。不止是容貌上长开了。
两个人往花亭去,花亭上的女娘们却往她们的方向来。那些女娘们看着比她们要小上三四岁,面庞稚嫩,穿得是明艳的衣裙,像新开的月季。
“听说了吗?沈大人来了。”她们越走越近。
即便和离,鱼徽玉还是很容易听到沈朝珏的名字。他太瞩目了,时不时地从被人口中出现,提醒他的存在。
不像她,只有在提起颇有名气的父兄和前夫时,才会顺带被人想起。
“沈朝珏真的来了?快去快去!”她们擦肩而过,声音带着喜悦,步子急切。
肩膀被碰到,鱼徽玉回首看她们,正巧碰上一个小女娘回头,她很快又被同伴拽回去。
小女娘小声与同伴道,“刚才那个娘子真好看,你可知道是哪家的娘子?”
“你管她作甚?”同伴不理会。
姚诗兰拉了拉鱼徽玉的手臂,鄙夷道。“你莫不是也想和她们一起去看沈朝珏?”
“怎么会?”鱼徽玉被姚诗兰的话说笑了,她笑起来很明媚,像是透过薄云的日光,让人眼前一亮。
“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姚诗兰不留情面地揭开。
她说的没错,以前的鱼徽玉也是这般期待去看沈朝珏。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
以前没有和沈朝珏生活过,也这样想了解他这样的人,现在是和他曾经生活过了三年。很难过的三年。鱼徽玉醒悟过来,不论性情还是想法,他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三年的时间证明,沈朝珏确实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即便这一点,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沈朝珏生得好看,五官是有些凌厉的精致,看谁都是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好打交道。
姚诗兰不许鱼徽玉多想,拉着她到花亭。
鱼徽玉落座,先给姚诗兰倒了一杯花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饮了一口茶,茶水还没咽下去,先抬眼,看到不远处的白衣青年,指尖一颤。
茶水洒出来,温湿的感觉传来,绫罗黏在肌肤上,像束缚一样。
下意识想要把贴在肌肤上的绫罗分开,可喉间被茶水呛到,一时咳得厉害,肺腑有着撕裂的疼痛漫开。
鱼徽玉放下手中的茶杯,抬手掩面咳嗽,不让自己这副难堪的模样被他看到,平复下来后再看白衣青年的方向。
沈朝珏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