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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秋老虎还厉害着,柳树叶子都晒得卷边。
佟怀青坐在巷口那棵合抱粗的泡桐树下,恹恹的,深绿色丝质衬衫,袖扣挽到手肘,露出两条细长胳膊,昨儿才抹过芦荟胶,也没消下晒红的印儿。
旁边的老头吆五喝六地下象棋,几个大妈打着扇子,穿的都是薄汗衫,洗得领口发透,聊上两句,眼睛就往佟怀青这里瞟。
没办法,太格格不入了。
就像一池子土草鱼中冒出个红尾巴的,特显眼。
小县城里不是没有长相出色的,电视台主持人跟仙女一般,可落这几位大妈眼里都不够看,毕竟都说此地的水好,养人,个个都白白嫩嫩,自然出美人胚子。
可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
或者说,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不同于挂历上描眉画眼的俊男靓女,也不是屏幕里端庄的国色天香,具体怎么形容,她们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这个小伙子瞅着,是真出众。
尤其是偶然抬起来的那双瞳仁,清凌凌的,像一捧柔柔的水。
听说是修车行老板池野带回来的外地人,可惜从不开口,保持沉默,不知是不是有点问题。
佟怀青对炙热的视线视若无睹,半阖着眼,长睫毛垂着,爱答不理的模样,呼吸清浅,胸口起伏地很慢。
渴,热得头晕。
老头们下完一盘棋,纷纷给自己倒水,粗瓷缸子,泡的不知是什么茶叶,也不洗茶刮沫,更不嫌烫,吹了吹冒着的白烟就开始灌,仰着脖子,笑得开怀。
佟怀青下意识地蹙眉,又很快收回目光。
哪怕隔着点距离,他也能闻见那股味道。
热腾腾的,旺盛又活泼的生命力。
就像这一嗓子的“哥——!”
刺得佟怀青耳膜都疼。
小姑娘风一般呼啸着从他面前跑过,利索甩下书包,把手上的本子扬起很高:“哥,老师今天给了我奖励!”
后面跟着的那个男孩稳重些,不紧不慢地捡起书包拎手里:“池一诺,哥还没忙完呢。”
正是放学时间,小县城巴掌大地儿,没人接孩子,住得稍微远点的就蹬自行车,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甩起,大部分都是走路回去,跑着闹着,一头扎进各家的饭香味儿中。
池一诺跺脚:“哥,你先看我的奖励呀!”
泡桐树上的蝉叫起来,佟怀青嗓子干得疼,掀起眼皮的时候有些眩晕,目光甚至都一时无法聚焦。
离那处修车行也就六七米。
血色的夕阳下,池一诺把本子放在头顶挡光,正对着的是辆蓝漆大卡车,驾驶室下面伸出双大手,抓在铁杆上猛一用力,男人就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哪怕晒得天地都红茫茫一片,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那股精悍的凶劲儿。
似乎这庞大的卡车不过是他的小玩具。
扳手被撂到一旁,男人轻巧地退出车底,寸头,眉峰处有竖疤,狭长的单眼皮,很宽阔高大的体格,先撩起黑背心给自己擦汗,露出紧绷的古铜色小腹,和清晰的人鱼线一起,顺着收进迷彩短裤里。
佟怀青有些嫌弃地垂下眼睛。
同样有些嫌弃的,还有池野。
“不晒?”他捋了把脸上的汗水,言简意赅,“去树荫下。”
车修得差不多了,此刻池野喉咙里也全是地面扑上来的躁气,本来天就热,驾驶室和水泥地之间的空隙又小,憋得浑身都过了遍水似的,他先是回店里洗手,用香皂搓掉指缝的油污,拿毛巾细细地擦了遍脸,灌一大口凉了的茶水,才推开冰柜门,拿出三支冰棍出来。
先递给池一诺,顺手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
“不错。”
再递给旁边的男孩,稍微打量了下对方的模样:“阳阳,怎么出这么多汗?”
陈向阳已经撕开包装袋了:“我们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啦……”
池野略微顿了下,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向佟怀青,伸出的小臂结实有力,能看到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手掌又大,衬得那支冰棍格外娇小。
佟怀青没抬眼。
“你不渴吗,”池野看着那人嘴唇,没什么血色,还有点起皮,“不吃?”
佟怀青坐着的是修车行的椅子,池野亲手做的,松木质地,光滑无毛刺,靠背那里刻意加大了弧度,能轻松惬意地舒展身体,就像此时的佟怀青,抱着胳膊,一副意兴阑珊的感觉。
俩小的都在旁边看,咬着冰棍没吭声。
池野也不跟人再客气,径直撕开包装,清甜的味道沁在嘴里,缓解了这燥热难耐的心,边上的象棋收了摊,大妈们也搂着孙子回家做饭,修车行旁就剩泡桐树下这点绿荫,一时还真有些寂静。
喇叭声打破凝固,一辆金杯面包车在路边刹车,车窗被摇下,响起爽朗的南方口音。
“靓仔,请问平安街怎么走哦……”
池野沉沉地看过去,下颌线锋利,包装纸在手心捏成小团。
外乡人笑容凝固,立刻噤声。
车窗摇上的速度比油门更快,没等池野指路,小面包车就沿着边蹿了出去。
逃命似的。
池一诺“噗嗤”就笑了,陈向阳司空见惯地咬冰棍,只有佟怀青冷冷地瞥他一眼,心想,难怪。
长得这样子凶,又是比常人都要健硕粗犷,给人吓跑太正常了。
池野倒是很淡然,他天生长相有些悍然的匪气,自带能止小儿夜啼的技能,往那儿一站,铁塔似的没人敢招惹。
除了这个坐没正行的佟怀青。
再看一眼,除了嘴唇干燥得起皮,眼睑下方也有层隐约的乌青,这人生得皮肤白,一点的颜色就格外明显。
就像胳膊上那明显的晒伤。
池野想了下,还是站了起来。
半分钟不到,拎着瓶矿泉水放人眼前。
“喝这个。”
矿泉水应该是特意提前拿了出来,上面还有点蜿蜒的水汽,但温度已经不再冰凉,这下,佟怀青终于扬起下巴,被太阳灼得微红的眼角一挑,继续撇过了脸。
池一诺和陈向阳咬耳朵:“他不会真的是哑巴吧……”
俩小孩纳闷,自家大哥前几天晚上突然带回来个陌生男人,俩人都刚从水里捞上来般的湿透,这个季节河里温度还高着,扎猛子去洗个澡也正常,可没等池野喘口气,就发现那人已经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一摸,烫手。
摊张面糊都能熟成饼。
就这样,池野带人打针吊水喂药,折腾到今天才见好,但不管你问他什么话,那人都一声不吭,满脸倦怠。
说他聋吧,一条街外的芦花鸡打鸣都能给人吵醒,黑着脸去敲池野的门。
问叫什么名字,也不吭,池一诺话多,一直缠在后面跟着问,可能是烦了,那人手指蘸着凉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佟”字。
陈向阳嘴甜,当即就凑上去叫,佟佟哥哥。
佟怀青一视同仁,不仅对俩小的没啥笑脸,面对长得生人勿近的池野也不畏惧,矿泉水瓶已经在下面洇了圈水渍,他毫无反应,继续放空。
池一诺还在嘀咕,丝毫不觉得自家大哥被扫了面子:“但是……他长得真好看呀。”
“我去给大家拿汽水,”陈向阳有眼力见,抬头看佟怀青,“佟佟哥,你喝苹果口味可以吗?”
佟怀青额前的发也有点汗湿,贴着白瓷似的皮肤,池野“啧”了一声,制止了要去冰柜的陈向阳,拿起矿泉水,拧开,再递过去。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都看向佟怀青。
他似乎习惯这种直视的目光,平静地伸手接过,然后凑近干燥的嘴唇,仰起瓶身,小口小口地开始喝水。
很秀气。
池一诺和陈向阳不约而同地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