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诺的高考成绩跟她的估分只差了不到十分。
所以,查到成绩的那一晚,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波动,查完就上楼睡觉了。
倒是她奶奶和她妈,先是激动,激动完就又在送她出国读大学还是留在国内读大学的问题上继续争吵,直到天快亮才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涂诺起床时,外面正下着雨。
家人们还都在睡觉,房间里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去厨房拿了一口锅轻着脚步出了院门。
许金朵正在她家院门前等。
一看见涂诺出来,就连忙撑着伞跑过来。
也不顾她怀里抱着的锅,先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得益于这一年涂诺对许金朵非人类的督促和折磨,许金朵的高考成绩也超越之前的任何一次模考,破天荒上了二本线。
“老许又是感谢神仙又是感谢祖宗的,弄得我也没怎么睡觉。”
“今天早上他才想起来最应该感谢的是你……”
许金朵打了个哈欠,差点踩进一个水坑,吓得她连忙挽住了涂诺的手臂。
涂诺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问她,“那你决定报哪所学校了吗?”
“那就X师院的中文系吧。”
涂诺点点头,“X师院的中文系很厉害的。”
“你呢?”许金朵问涂诺,“还是明师大吗?”
涂诺低着头,小心地绕开一个水坑,嗯了一声。
前面就是简家豆腐脑店了,涂诺先推门进去,许金朵收了伞随后。
这家店是几十年的老店,只卖林云县人最喜欢的酱油鸡汤豆腐脑和酥油饼。
因为很对林云人的口味,不论天气,哪天来都得排队。
涂诺和许金朵排了十几分钟,终于排到。
涂诺买了六人份的豆腐脑,五人份的酥油饼,和一份给她老奶奶吃的软和的鸡蛋饼。
豆腐脑用她带来的小锅盛了,饼就装了塑料袋。
许金朵家里就她和他爸。
爷俩激动得一宿没睡,天快亮的时候老许煮了馄饨,所以早餐就省了。
两个女孩从简家老店出来,外面的雨更紧了。
雨水汇成溪流,湍急地往马路边的下水道里灌。
许金朵今天穿的是一双崭新的耐克。
考试成绩公布之前赶上打折买的。
买了却一直不敢让老许看见,藏着没敢穿。
想着如果成绩不好就赶紧去退掉。
昨晚查到成绩以后,她扬了眉吐了气,立刻蹬掉脚上的人字拖,穿上这双鞋在院子里跑了个遍。
现在,她可舍不得拿它踩雨。
两个女孩站在简家老店的屋檐下面避着雨。
涂诺端着那口被她老奶奶擦得晶亮的小钢精锅,抬着头望着前面的雨雾发呆。
许金朵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垂,以及已经垂到肩膀上来的乌黑的头发。
许金朵摸了摸涂诺的头发,“这次不剪了吧?”
涂诺轻轻一笑,“妹妹,咱们的中学时代已经结束了。”
涂诺一句话,说得许金朵莫名感伤。
那么抗拒,那么讨厌的一段时光,竟然说结束也就结束了。
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每个月初的仪容检查,而突击剪头发了。
许金朵叹口气,学着老许的口气说了句,“日子可是真不禁过啊。”
一句话把涂诺逗笑了,“干嘛老气横秋的?不是还有更精彩的生活在前面等着咱们吗……”
她刚说到这里,马路对面不知是谁家,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涂诺吓了一跳,睫毛都不禁抖动,却因为端着锅,腾不出手来捂耳朵。
许金朵连忙把雨伞丢在一边,伸手就把她的耳朵给捂住了。
一万响的鞭炮,爆个没完没了。
等响声终于停止,许金朵才放开涂诺的耳朵,“没吓到吧?”
许金朵知道涂诺从小就害怕放鞭炮。
小时候过年,小伙伴都在街上跑着玩,她直接连房门都不敢出。
涂诺笑着摇了摇头,靠在许金朵的肩膀上蹭了蹭。
她望着马路对面,说:“这是谁家放鞭炮呢?”
“你不知道吗?”许金朵也向那边看了看,“严宝收六十大寿,从明江回来摆酒祭祖呢。”
“哦,”涂诺怔了一下,眉眼轻轻一垂,看见飘到锅盖上来的雨滴,不由又往里面站了站。
“听说寿宴摆在宝丽大酒店,足足36桌呢。”
说到这里,许金朵突然想起,“对了,我还听我二婶说,严宝收的那个外甥,严承光也回来了。”
涂诺,“严承光……”
许是太久没有听人提起过那个名字,涂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竟然感觉很是陌生。
许金朵见涂诺没有反应,就扒着她的肩膀来看她的脸,“你怎么就这反应?”
涂诺看了许金朵一会儿,就笑了,“那我应该什么反应?”
“你应该……”
许金朵想了想,“你应该脸色苍白,樱唇紧抿,眼睫轻颤,瞳孔地震……”
涂诺忍俊不禁,“你这都哪里来的词啊?”
“小说里啊。哦,对了……”
许金朵又想起一件开心的事,连忙挽住涂诺的胳膊,“我爸同意我写小说了!”
涂诺也替她高兴,“那恭喜你了,终于不用因为熬夜写小说被打断腿了。”
许金朵自信满满地两手一握,“糯糯,你等我火了,就买一套大房子,你来跟我一起住,咱们养一屋子小猫。”
“好啊,我等着。”
涂诺刚说完,许金朵挽着她胳膊的手突然一紧,“我靠,我小说男主!”
“糯糯快看,超级大帅哥!”
涂诺循着许金朵的手指望过去。
那边刚放完鞭炮的严家小楼的门前,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那里。
车子后排座的窗户玻璃是落下的,一个男人坐在窗户边。
他的坐姿慵懒,神情散漫,侧脸轮廓精致立体。
他一边听着身边那个把脸涂得很白的女人说话。
一边把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轻轻地弹了一下烟灰。
距离有些远,还隔着一层雨雾。
尽管视线有些不清楚,涂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严承光。
她曾经的梦想和光。
许金朵虽然没怎么见过严承光,此时大概也猜出来了。
她看了涂诺一眼,就体贴地把她手里端着的锅给接了过去。
涂诺知道她的意思,“你是担心我太激动,会把汤洒了吗?”
她刚要接着说,我才没有那么没出息。
就听许金朵幽幽地来了一句,“不,我是担心你把这锅砸那人脑袋上。”
涂诺愣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你这都哪里听来的故事呀?”
许金朵把眼睛一睁,“全实验中学的人都知道啊!”
“知道什么?”
“涂诺喜欢严承光。”
“然后严承光辜负了涂诺。”
“……”
不知道是不是许金朵的声音太大,打扰到了那个人。
男人微微抬眸,向着这边看过来。
时隔七年,涂诺再一次看见了他的脸。
说实话,很陌生。
从眉眼到神情,都像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
不过,他的皮肤依然很白,衬着这雨天,白得发冷。
眼眸又极深,又轻又凉的视线透过一层薄薄的雨雾在涂诺的脸上一扫。
像是蜻蜓的翅膀在黄昏的池塘掠过,涟漪都没有起来一个,就又移向了一边。
涂诺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再次跟严承光遇见,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她知道了,她的心口有些堵,甚至还有点想吐。
就在刚才他的视线划过的那一瞬,紧张,惊讶,怨恨,失落……
各种情绪在她的心里一起涌起,又一起落下,毫无章法,把她的心和胃都给搅乱了。
许金朵还在一旁怂恿,“真的,要不要砸过去?”
“我可以替你把风。”
涂诺拿起身后的雨伞撑着,淡淡地说:“传说都是假的,我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许金朵绝对不信,“不喜欢,你能为了他开别人的瓢儿?”
涂诺握着伞柄的手突然一紧,纤细的指骨都发了白。
许金朵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咬了咬舌头,“糯糯,咱们赶紧回去吧,你看豆腐脑都要凉了。”
她说着就迈步走进了雨中,涂诺顿了一下,连忙跟上。
雨还没有小。
两个人在严家门口经过时,祭了祖宗的严家老爷子,被他那个已经六十多岁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妇和那个脑袋不大好使的儿子一起搀出来。
本来坐在严承光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也连忙下了车,殷勤地把老爷子扶进了前面的保姆车,回来就又坐在了严承光的身边。
许金朵小声对涂诺说:“看见了吗?那女的就是严承光他舅妈嫁过来时带来的拖油瓶。”
“你看她跟严承光说话那样子,好茶好舔呐!”
“你说严承光也是厉害哈,从小没妈,亲生爸爸又不要他,跟着舅舅生活吧,舅舅还给他娶了个这样的舅妈。”
“按说他的起点并不好,可是人家偏偏聪明,聪明到明大都对他降分录取。”
“谁知道,高考前却又出了事。”
“不仅高考不能参加,还坐了牢。”
“坐了牢吧,现在又混成这样人上人的样子。”
“听说那个宇辉集团,离了他都不转的。”
“你说他这是命好还是不好?”
许金朵絮絮叨叨,涂诺专心走路,只听着,不说话。
眼看着就要走到严家门前,前面的车子要发动,她连忙拉着许金朵站到了一边。
然后,副驾驶的车窗就落了下来。
年轻的司机探出头来,和气地冲她们招了招手,“小妹妹,你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