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人生动画

王大番高中毕业，妥妥的知识分子，三代贫农，政治成分良好，参加今年的征兵，因为戴了眼镜，视力未达标，给刷了下来。

“没事，咱是高中生，你看看庄上还有哪个家庭有高中学历，等我办妥了手续，过两年你去厂里接班。”父亲安慰着，说的也是实话，别说是本庄子，十里八村谁家出个高中生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征兵刷下来的第二天，媒人就踏进老王家。

“我说他婶子，大番的婚事可是我提前给何家保下的，原本说好等当兵回来，正好没当上兵，赶紧让孩子成家，何小梅对咱们大番印象可好了，俗话说，成家才能立业，早成家你们当老人的也放心不是吗？”保媒拉线的刘阿婆跟大番妈说。

“刘婆，我跟孩子他爹商量过，让孩子自已定，现在时代不同，不是旧社会父母都能给包办，大番如果不乐意，不得恨咱们父母一辈子。”

媒人接着说“也是，也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小梅大番也见过，你们当老人的应该多往好的方向上引，孩子毕竟是孩子，没大人懂得多。再说，何家多好，虽说小梅没了父亲，人家母亲也是知书达理的，再说小梅长的多标志，人也好，性格还开朗，跟大番书生样正好搭伴，互补。”

父母跟王大番一商量，大番倒是没怎么反对。

好消息传的快，刘媒婆前脚刚进家，大番母亲就来了信，媒人赶紧去何家下通知。自然，媒婆不是白当的，两边都得给好处。何小梅唯一的要求，让大番接了他爹的班才肯嫁过来。

母亲也是实在，心急。非让大番捉上家里两只鸡，镇上割的大块猪肉，好烟好酒去何小梅家坐一坐。何家住另一个村，在山上，整个村子没二十户人家。何小梅，跟大番一般大，十八九岁在农村有的早就生了孩子，托媒婆上门的是何小梅的母亲隋英花，对外说是何小梅自已定的，为了等他王大番，何家推出去多少媒人。听上去像是小梅主意大，但是明白人都知道，何小梅为啥嫁给他，还不是因为十里八村就王大番父亲在城里有个工作，一个月也三十几块呢。

大番想不明白，为啥何小梅这么漂亮非要嫁给他。他跟小梅是小学同学，初中同校不同班，要说有感情，他自已都不信。做为未来女婿，拿些像样的礼物也是应该。

何小梅的家是个独院，去她家得经过周围一片果园。

果园的窝棚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乱摸，你手干净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过两天你就便宜王大番那小子了，还不让我，还不让我。。。”

听见自已的名字，大番五雷轰顶。

“你怎么知道是便宜他呢，还不是他能接班，你要是能有个好工作，我就不嫁他，我嫁你。别摸，别。。。”

满腔怒火的大番第一次打架。瞪着血红的双眼冲向窝棚，两个衣衫凌乱的男女，男的是谁已经不重要，大番的拳头像山上的石头一样硬，满地的血，窝棚也塌了。。。

大番怎么回去的，他自已也不清楚，鸡也跑了，肉也丢了。

一无所知的大番父亲老王为孩子接班，还在到处找厂里领导求情，眼看事情马上看到转机，该签的字也签了，结果厂里一纸通告，结束了一个时代。工厂倒闭，全员下岗。

改革势必会让有些人受伤，失去工作，孩子的接班也成了泡影，在家里孩子大人跟前许下的话都变成空话。老王脸上再没有当初的笑模样。一家人生活也没了着落。王大番的婚事更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一点煎饼昨天刚吃完，中午大番从地里回来等着吃饭。母亲着急做饭，掺了一把野菜叶子、玉米渣子和仅有的一点白面加水，揉成馒头大小，放大锅里蒸上，这玉米渣子是用箩筐箩了剩下喂鸡的。

“妈，做完饭了没？”大番一进门就问。

孩子应该是饿了，大早上喝碗菜汤就出门下地，为了省俩钱，别人都用拖拉机犁地，他们还在靠人力。

“有，有，我刚蒸出来的，你们尝尝？”大番母亲端着一盖帘黄色的窝头从厨房出来。

“看着不错嘛，闻着挺香，我尝尝。。。”大番嚼了两口，看着挺香，都是玉米渣子，咽到嗓子里扎的生疼，根本咽不下去。

“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连同吐出来的还有胃里的酸水。

母亲哭了。

“不行，指望土里刨食一家人看不到希望，那点地除了交公粮，吃的都不够，得自谋生路。”王大番痛下决心。

“娘，我骑车出去转转。。。。。。”大番骑上家里唯一一辆大轮自行车。

母亲拿着玉米团子在后边喊“你多少吃一口。。。”

“不吃了，没事。。。”

母亲在后边掉泪。

上哪去？漫无目的，到处都是杨树。截止到今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区里的高中。骑着骑着进了城，邮电局七层楼，是小城里最高的楼，骑不动就推着，实在是推不动了，坐邮电宿舍门外的路沿石上歇歇。

小区出入的路口两个大妈打着招呼，一个挎着篮子回来，一个往外出去。

“老嫂子，你上哪去？”

“我去菜市场买点菜，跟前也没个摆小摊的，市场那些贩子卖的菜总弄不干净，卖的又贵。”

“是啊，是啊，老嫂子，我这有点好东西，给你尝尝。”大妈拿出来一小袋杨树上的毛毛虫。

“哎呀，大妹子，在哪买的，我们家老秦就爱吃它做的小豆腐，有它一顿饭能吃仨煎饼。”

“老嫂子，给你一袋，不是买的，现在谁卖它呀，是我托老家的人捡的，城里现在也没杨树，都砍了种啥法桐，花钱都难买到。”

“还真是，谢谢你大妹子，我先去菜市场，回来再聊。”

王大番心里无比激动，杨树正是落毛毛虫的季节。除了能做成小豆腐当菜，也能卖给城里人尝鲜。守着家里落的一地的杨树花，不正是现在的出路吗。

杨树花，能吃的是熊花序，长得像毛毛虫，老树上结的多而壮。

车子骑的飞快，来不及细说。

“妈，走，拿上篮子，筐子，跟我走。”

“去哪啊？”

“捡毛毛虫去？”

“捡啥？”

家门口，地里，河边，大片的杨树，风一吹，噼里啪啦落下来，多的能砸到人头上。

“捡吧，弄干净，好的放篮子里，差一些的放筐里。天黑前，我还能去城里卖一些。”

捡上个把小时，已经满满一筐加一篮子杨树花，拿上家里的老秤杆子。

邮电宿舍门口。王大番顾不得肚子饿不饿，三个小时里来回两趟，找个小区门口不耽误人们进出的地方摆上。自已张不开嘴，不耽误有人凑热闹。

一个大妈过来“小伙子，你弄的啥呀?

"

低头一看“哟，哪捡的，这么多，我正好要找呢，多少钱，给大妈一点？”

“好的五毛一斤，差一些的三毛，大姨，您要多少，我多让你点。”

“给我两斤好的，这可是好东西，现在城里找不到，山上倒是有，我们腿脚不利索，又不能到处跑着去捡。来两斤，打打馋”

“大姨，两斤高高的，我再给抓上一把，算您一块。不过，我没东西装啊”

“没事，小伙子，我就在一楼，喊一声就行，”大妈转头冲着小区里喊上“老李老李，赶紧的，赶紧，拿个篮子来，有好东西。”

没一会，一个大爷提着个菜篮子出来“唉，唉，听到了，喊那么大声干嘛？”

大妈是急脾气“不喊大声点，你听得见吗，整天聋三拐四的。”

“小伙子，给你钱。”大妈笑呵呵走了。

一个院的人见到“老李媳妇，啥好东西，还能打得起你眼皮？”

“老刘，你自已看，是不是好东西。”大妈把篮子里杨树花给人一瞧。

“哟呵，还真是好啊，个顶个得壮，在哪买的，我得买点尝尝。”

筒子楼，一家有啥都知道。

没多大功夫，楼里的大爷大妈出来围住大番。

“给我留点，别都给老王。”

这个说“老王，你弄三斤吃的完吗，少吃点”

那个说“老姐姐，给你家老头弄点，别吃那么胖，清淡点还解腻。”

也分不清三毛五毛，一阵疯抢，都怕买不上，你三斤，他两斤。

一个戴着棉帽子的大爷说“小伙子，你明天还来吗，再给弄点好的，我给我们老领导也尝尝鲜。”

“行啊，大爷，我明天一早就来。”

收起筐子篮子，数数票子，不知道怎么卖的，一共三十六块五。

大番心情飞起，都说不能等着，天上掉不下来馅饼。

镇上供销社。“买袋子白面，再称上二斤猪肉，挑最油的那块”

“总共八块。”

递上八张一块钱，一袋子面二十斤，不算啥。

“妈，快来接过去”

母亲惊喜道“哎呀，面，还有肉，孩他爹，快起来看看，大番买的”

愁眉不展的父亲听见买了东西，从床靠背那坐起来。

母亲担心“大番，真是卖杨树花赚的钱？”

“妈，别担心，真的，你不知道城里人多稀罕呢，抢着要。”

“妈擀点面条，软一点，都能吃，我先切肉，炼点大油，一会炒点肉和白菜。”

大番洗把手，忙活着切肉炼油。母亲动作麻利，好些天没见过白面，更别提荤腥，油罐子里的那点底都快用勺子挖烂了。

大番父亲看着孩子，不停地擦着老泪，责怪自已无能。

大番母亲一边擀面一边说“老头子，快别伤心，也得转过这个弯来，咱们饿不死，人要往前看，慢慢会好的，不为别的，得为孩子们做个样，儿子媳妇有奔头为的啥，还不是有了自已的后，还有咱们做老人的嘛，你得想开。”

母亲又说“孩他爹，咱大番有知识，有知识就有头脑，咱放着以前不想，就想以后，等大番挣了钱，你和我身体都好好的，也是孩子的福气不是嘛，再说，还得指望咱们有个好身板给大番带孩子呢。”

大番爹抹了抹眼泪“咱家总算看见希望了。”

一顿饭赶得上过年，大番主动给父母倒上杯酒，自已也端一杯“爸，妈，不能颓废，得自已找办法，我妈说的对，要往后看，往后看是希望，是出路，以前我觉得上大学当兵是出路，有很长时间打不起精神，如果不是中午那一口棒子面团子，也没有今天晚上这顿饭。

我也想明白了，你们二老看好孩子，家里有我跟小梅呢，有些事不破不立，我多出去转转，你们得相信机会不是等来的，不等不靠才是我们发家致富的道道。”

破天荒，大番吃了三碗面，一个劲打饱嗝，吃的太快气不太顺。。。

晚上，又听见老父亲的呼噜声，大番、母亲终于安下心来。

天蒙蒙亮，大番一骨碌爬起来。天还没亮就提着篮子出了门。

早上树林里没人，靠近河滩那片老树结的又好又大，大番父亲早就一个人捡了快一篮子。

大番说“爹，你咋自已出来也不喊我。”

“我跟你妈说了，让你多睡会？”

大番说“没事，爹你以后别一个人出来太早，脚底下看不清。”

昨晚的风大，吹落了好些杨树花，没用多长时间，筐子篮子都已装满。

“走吧，回家吃早饭”

父亲给自行车后座找两根棍子固定，篮子挂在后座两边，筐子绑在后座上头，王大番找几块包袱皮盖住杨树花。

“上下车子，注意啊，别忘了筐子在后边，一定记得从前边下，路上慢点骑。”

“知道了，爸，你们记得不能告诉任何人，亲戚也不行，否则，这条路走不了多久”

大番昨天没碰见什么熟人，今天走的西边小路。小路近些，上下坡多。沿途经过一条大河，浮桥有些松动，每次走到这，都要下了车子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