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更深露重。
三更天了,梁宅内还亮着灯,阖府未见睡意。
街巷内有巡更人打更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叮叮咚咚,又在沈悦心中平添了几分不安。
沈悦怀中,涵生有些害怕,一直抱着沈悦的手,怯怯道,“姐姐,表哥会不会被威德侯府的人打死……”
沈悦心中本就不安,沈涵生这么一问,更听得沈悦心中一紧。
其实,她也不知道。
梁业冲撞了威德侯府的二公子,两人在口角争执时,梁业误伤了对方。
威德侯府当场便将人抓了。
舅舅在京兆尹手下做师爷,知晓皇城之下,蚍蜉撼不动大树。
威德侯府就是这颗大树。
梁家撼不动威德侯府,若是贸然告人,还会将家中其余人都折进去。
舅舅和舅母这两日一直在京中四处求人打听,但旁人一听是威德侯府二公子的事,都避之不及。舅舅和舅母平日在京中门路甚广,但眼下,却连求助的门路都没有。
已经过去整整两日,梁业还被扣在威德侯府里没有消息。
舅舅和舅母接连两夜都未阖过眼。眼见着明日就是第三日上了,若是再不将人救出来,怕是……
沈悦心底就似坠了块石头一般,忽得沉了下去。可见沈涵生担心受怕的模样,沈悦还是伸手轻抚他的头顶,温声宽慰,“这里是天子脚下,自有王法,梁业表哥会平安回来的。舅舅和舅母总会想到办法,我们好好呆在家中,不给舅舅和舅母添乱。”
她的话平和而笃定,给惊慌中的沈涵生莫大的宽慰。
涵生听话点头。
“睡吧。”沈悦轻声安抚着,却心知肚明,威德侯府在西秦位高权重,勿说私自扣人一事,就是私下要了梁业的性命,京兆尹也好,朝中旁的品阶更高些的官员也好,也都未必敢吱声,否则,舅舅舅母不会到现在还一筹莫展。
沈悦淡淡垂眸,掩了眸间情绪。
过些时候,涵生哄睡。沈悦却未起身,坐在床沿边看着涵生。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涵生才刚满了周岁,还在蹒跚学步。
眼下,涵生都已十岁。
两年前,娘亲过世,舅舅来了晋州,将她和涵生接到了京中照顾。
舅舅在京兆尹手下做小吏,家境殷实。舅舅和舅母待她与涵生亲厚,吃穿用度同自己的儿子梁业并无区别,也供涵生去京中的学堂念书。早前,她说想要读书的时候,舅母还让她偷偷女扮男装去学堂里念过几月的书,后来险些被人撞破才没去。
在她和涵生心中,舅舅、舅母和梁业都是家人。
她同涵生亦未寄人篱下过。
她对舅舅和舅母一直感激。
如今,梁业出事,舅舅舅母四处求人无门,沈悦心底也似揣了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但又似是什么都帮不了。
这里不同穿越之前。
在朝中,官大一级尚且能压得死人,更何况对方是威德侯府?
京兆尹都不敢出面。舅舅的关系要想通到别处,更不是易事。
梁业一向懂事,行事也素有分寸,照说不会随意招惹威德侯府的人,更勿说误伤威德侯府的二公子。但梁业是直接被威德侯府的人带走的,舅舅和舅母当时不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更无从下手。
思绪间,沈悦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
沈悦心中微动。
三更天都过了,这个时辰还能来家中,定然是同梁业的事情相关……
是有转机了?
沈悦赶紧披上披风,出了屋中去看。
远远便见舅舅迎了一人至偏厅,但夜色太深,又离得远,沈悦没看清,正好舅母庄氏刚从偏厅中出来,准备去厨房斟茶,恰好见了沈悦,激动得压低声音,“你霍伯伯来了,说是托门路探到了业儿的消息!”
沈悦面露喜色,“太好了!”
庄氏眸间也隐隐激动。
“舅母,你先回偏厅,茶水的事情我来。”沈悦道。
“好孩子!”庄氏眸间氤氲,这才折回了偏厅中。
沈悦也没耽误,脚下生风往厨房去。
霍伯伯是舅舅早前的同窗,也是平远王府的管事。以平远王府在京中的地位,许是真能托关系探出梁业的消息。即便当下救不出来,也算有了眉目。
算是这两日来最大的进展。
沈悦一面想着,一面倒着热水,稍没留神,热水忽得溢出来,将自己左手的虎口处烫了。沈悦疼得轻“嘶”一声,连忙放在唇边吹了吹。
烫伤本是要浸水的,但眼下,沈悦心中都是梁业的事,也顾不得烫伤,直接端了茶盏往偏厅去。
到厅中时,刚好听到霍伯伯朝舅舅提起,“我深夜来,就是怕你们夫妻二人担心,此事好就好在昨日威德侯刚好回京,二公子在府中没敢乱来,也没动私刑,业儿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庄氏鼻尖通红,舅舅心中也长舒一口气。
霍伯伯又道,“我只是辗转听说,此事威德侯府二公子有错在先,业儿是为了护着无辜之人受了牵连,但差就差在,他失手误伤了二公子。二公子怕威德侯斥责,借故说被伤得厉害,下不了床,所以业儿还一直被扣在威德侯府里。”
舅舅、舅母先前眼中涌起的喜悦又迅速敛了下去。
这回,梁业算是无妄之灾。
威德侯府的水太深,好难得才探出些许消息,想要救人又是另一回事……
舅舅送霍伯伯离府时,霍伯伯沉声叹道,“我只是王府的管事,人微言轻,能做的有限,此事,除非我家王爷出面。”
但平远王府又岂会轻易承旁人人情?
沈悦如是想。
忽得,沈悦眸间微微动了动,想起上回霍伯伯来府中做客时曾同舅舅提起过,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了平远王和一群金贵的小祖宗。只是这群祖宗尤其不好管,一年里赶走十一个嬷嬷,最短的一个三天,最长的也不超过两个月,最厉害得直接气中风了去。
平远王马上就要出征,府中这群小祖宗还没寻到合适的人照看,平远王正焦头烂额着,若是有人能解这燃眉之急,便是解了王爷好大一个心结,王爷战场上也能安心。
沈悦细下一想,就是几日前的事。
***
刚出梁宅不远,霍明就听身后温和的声音唤他,“霍伯伯,您请留步。”
霍明是乘马车来的,但眼下梁家的事太敏感,他让马车停在街巷外,步行来的梁家。
霍明转身,见是沈悦,“阿悦?”
沈悦朝霍明福了福身,“霍伯伯,您早前说平远王马上就要出征,府中的孩子还没寻到合适的人照看,若是有人能解这燃眉之急,平远王是不是能帮忙将梁业要出来?”
霍明顿了顿,诧异道,“若是能将府中这些小祖宗的燃眉之急给解了,别说将梁业要出来,就是让威德侯府的二公子赔礼道歉,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悦眸间微松,又深吸一口气,朝霍明道,“霍伯伯,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