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李献睁开眼睛。
身下是发霉的干草,角落里有个破旧的马桶,臭气四溢。三面是墙,一面是栏杆。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晓这是牢狱。
幽长的巷道内传来了狱卒的喊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呐!”
李献扑到了栏杆边,摇晃着,“兄弟!劳驾问问,这是哪?”
“贼厮鸟,胆大包天,等死吧!”狱卒回身,灯笼照着他的脸色发青。
什么胆大包天?
脑袋突然如刀劈般的剧痛难忍。
李献抱着头蹲下,猛地仰头,无声的咆哮着。
轰!
无数信息涌入大脑。
大宋,天圣元年。
汴京。
读书人李献,字:国安。
原身屡试不中,熬走了爹娘,坐吃山空。眼瞅着家业凋零,五个仆役跑了四个,就剩下個十五岁的女仆杏花。
去年臭名昭著的真宗皇帝驾崩了,十三岁的太子赵祯登基为帝。官家年少,真宗驾崩前指定刘太后垂帘听政,诸宰辅辅佐。
就在两日前的同窗聚会,原身喝多了,当即挥毫写了一份‘上太后书’。
里面的内容极其简单:恳请太后还政于官家。
这是作死,浑身汗湿的李献叹息。
刘太后是谁?真宗晚年无法理政,便是这个女人在执掌大宋。正是她把寇准赶到了雷州去钓鱼。没多久,把权臣丁谓赶到了崖州去捉海龟。
这样的女人,权力便是她的命!
历史上刘太后直至重病不起,这才无奈看着赵祯接掌权力。
可那是十年后!
现在的刘太后如日中天。
李献背靠栏杆坐下,隔壁的人犯在讥笑他装疯卖傻。
我得自救!
李献冷静了下来。
原身在屡试不中后,就有些自暴自弃,愤世嫉俗,整日以酒浇愁,怨天怨地。那日也是如此,喝多了之后,原身便说自己时运不济,考官眼瞎云云。
不对!
李献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片段。
“国安兄,当下……牝鸡司晨……”
“吾辈读书为何……”
“国安兄大才,何不挥毫为天下苍生,为官家讨个公道?”
这是个套!
李献眼中多了冷意。
原身就是个炮灰,被人怂恿撺掇,热血上头,便写了上太后书。而后被人寻个错处,给抓了进来。
此刻要想自救,唯有寄望于十四岁的官家赵祯。
那位仁慈的近乎于软弱,被臣子揪着喷口水也只会忍耐的帝王,此刻看着为他进言而得罪太后的士子要倒霉了,他会如何做?
李献闭上眼睛。
“贼厮鸟,还真是在等死呢!”隔壁的人犯讥笑道:“别指望谁能救你,除非是神灵下凡!”
和愚蠢的人计较,你也会变得愚蠢。
李献的呼吸渐渐平稳。
天圣元年,朝野突然发起一场‘倒太后’风潮,官员、士大夫们纷纷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此事最终以首相冯拯倒台为结束,但对后续朝中格局的影响却颇为深远。
这段历史李献知晓,但他不知晓的是,原来,引发这场风潮的人,便是自己!
“原来,是我吗?”李献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
“……那士子上书,通过御史谭亮递到了臣这里,臣本想压下,可消息却不知被谁散了出去,臣不敢擅专……”
脖子上长了颗大瘤子的宰辅王钦若低头。
“哦!”案几后的刘太后抬眸,眼睛微眯着,眼角多了几条细纹。她放下那份‘上太后书’,淡淡的道:“一个士子,谁给他的勇气?”
“此子上书后,便有人蠢蠢欲动。臣听闻有人聚会,提及……”王钦若不敢抬头。
“提及了什么?”太后接过身边大太监罗崇勋递来的水杯,轻啜一口,不等王钦若开口,便冷笑道:“可是吕武?”
吕武,吕为前汉刘邦之妻吕氏。刘邦驾崩,吕氏专权,险些葬送了刘汉江山。
而武,便是前唐女帝武曌。
这话把太后比作是吕武,准备颠覆大宋江山。
“是。”
王钦若当初和丁谓等人逢迎真宗皇帝,说是祸国殃民一点都不为过。可这等人有个好处,若是上位者要他干什么,哪怕冒着得罪天下人的风险,他真敢干。
这也是太后重用王钦若的缘故。
“那士子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引子,随后,想来那些人会造舆论,逼迫老身。”太后凤目微冷,“此事,你去处置!”
“是。”王钦若低头,缓缓倒退,直至殿外才转身。
没多久,一个内侍进来,“太后,官家求见。”
太后平静点头,随即,外面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大娘娘今日可好?”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双温润的眸子让人印象深刻。
“好。”太后眸中多了些笑意,“可是读过书了?孙先生今日讲了些什么?”
少年便是大宋官家赵祯,他说了些今日的功课,最后提及一事,“我听闻有士子上书?”
罗崇勋笑道,“官家,那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的妄言。”
“是啊!”赵祯点头,“可那等人不过是赤子之心罢了,大娘娘何必与他计较?”
官家仁慈,且宽容,但太后却淡淡的道:“若放过那个蠢货,朝中威严何在?”
赵祯一怔,接着又劝说了一番,但太后只是不许,最后拿起奏疏逐客。
赵祯想着那个士子好歹是为了自己发声,若是任由他被处置,自己心中难安,“大娘娘,如此,我想去见见那人。”
太后本不许,可一转念,觉着这也是一次试探背后那人的机会,便不动声色的点头,“小心些。”
……
幽长的巷道中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只是一人。
李献背靠栏杆,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停住。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受谁的指使?说出来。”
“你能给我什么?”李献问道。
“活命!”男子笑了笑,隔壁一直在嘲讽李献的人犯蹲地捂着耳朵,低声道:“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李献默然。
“如今上太后书传的沸沸扬扬,王瘤子先前进宫便是为了此事。你虽然只是个小卒子,但太后正想杀鸡儆猴。李献,如今伱别无选择。要么,说出背后指使你的那人,可是王曾?要么,便神形俱灭!”
王曾乃是当朝宰辅之一,脾气火爆,见谁喷谁。若是他有这个想法,定然会自行建言,不屑于弄这等阴谋诡计。
这是想假李献之手来诬陷王曾。事后不管成与不成,李献都死定了。
有些人开始兴风作浪了,李献心中冷笑,但却不接茬,仿佛是在权衡利弊。
“不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脚步声在远处传来,很是密集。接着是一阵喧哗。
李献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脸隐在黑暗中的男子退后了一步,偏头看向自己的来处。
“兴许,你该和这个人谈谈!”李献讥诮的道,“但我想你没有这个胆子!”
若是被官家撞到了,此人死路一条。
“戒备!”远处有人大喝。
能在这里喊戒备的,唯有帝王,或是太后。太后不会来牢中,那么,来的便是大宋官家赵祯。
“你一直在拖着我!”男子见鬼般的看了李献一眼,眸子一缩,“你如何知晓他会来?”
“你说,我若是喊一声救命,会如何?”李献似笑非笑的道。
“那便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男子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仿佛要隔着栏杆掐死李献,然后急促的道:“有些人蠢蠢欲动,准备上疏朝中,建言太后还政官家。”
这个消息不足以交换李献放他一马,李献默然,男子的身体微微一颤,“有人准备在今夜动手弄死你,嫁祸给王钦若的人。”
这个消息够了,李献点头,“滚吧!”
男子飞也似的消失了。
脚步声缓缓而来,听着是三个人。
“小心脚下!”李献听出了狱卒话里的谄媚之意。
他知晓,自己准备的另一个自救手段用不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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