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台说b市即将迎来一场大暴雨。
乌云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压在地平线上。
雨还没来,空气里连风都没有了。
一切都是静止的。
消防车刺耳的笛声划破午后的沉寂,呼啸着往郊区驶去。
宋宅此时陷入了一场大火。
火势将这边天都印成了红色,天幕翻涌着滚滚浓烟。
宋家的长子宋恒轩一下车就看到这一幕,他脸色剧变,挤开围观人群一把抓住瘫软在地上的宋溪,拎着他衣领大声质问:“怎么就你自己?爸妈呢?他们在哪?!”
宋溪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仍在燃烧的别墅:“在、在里面,他们,都在里面……”
向来冷静稳重的大儿子骂了句脏话,往头上浇了盆水就要往里面冲,幸好宋家二子宋煜清及时赶到,跟众人拦下他来。
“你找死是不是?直接往里面冲?!”
宋恒轩情绪失控:“你他妈拦我干什么?咱爸妈在里面!”
宋溪颤着嘴唇说:“还有宋浔南,他也在里面……”
“宋浔南”这三个字一出,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会救爸妈吗?”宋溪小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如果是之前或许还有可能,但是现在的宋浔南……
别开玩笑了。
宋煜清好似没有听到那三个字,他向来带笑的脸上拧了层寒霜,飞快道:“你不能出事,我跟老四进去看看,就在外围不会走近,说不定爸妈已经快出来了。”
他说着去拉地上的宋溪:“老四你……”
“我不去!”宋溪一把推开宋煜清的手,失声尖叫,“我不进去!宋浔南不是还在里面吗?让他救!他不是一直想成为宋家人吗?他救了爸妈的命不就能得偿所愿了吗??”
宋煜清震惊的看着往后退的宋溪,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等反应过来后,脸都扭曲了:“宋、溪,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救护车还没来,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
宋煜清咬咬牙,直直地往着火的别墅里冲。
他在离别墅五米时停了下来。
这种距离,已经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扑面而来、几欲将人灼伤的高温。一片熊熊火海中,有一道身影渐渐显露,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正是宋家家主。
宋恒轩:“宋、宋……小南?”
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对方,让小南这两个字唤出口时带了丝生涩。
宋浔南无动于衷,他只是将背上的男人交到了宋煜清手上,声带被烟熏哑,粗粝不堪:“抱好。”
他说完转身就走,衣角却被抓住。
“小南……你要干什么去?”颤抖的声音带着恐惧。
“夫人还在里面,”宋浔南将那只手用力掰开,“放手。”
宋煜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重新走向大火,然后又将宋夫人背了出来。
“夫人!”
“是夫人!夫人出来了!”
众人围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宋浔南像被抽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单膝跪在地上,弓着身艰难喘息。气流从肺部一路到气管,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像破旧的风箱。
宋浔南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了,双眼却被火焰烧得明亮。他拒绝别人搀扶自己的举动,重新站了起来。
宋浔南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宋家五口人,转身从容的走向大火。
宋恒轩抱着宋夫人,心脏狂跳:“宋浔南,你要干什么!停下!”
宋浔南没有停。
“小南,我求你,别再往前了,别再动了!”
“你们快点去拦住他啊!快啊!”
“小南,别走了,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们都满足你,别走了孩子,求求你……”
这是尚有一丝清醒的宋夫人。
宋浔南在即将迈进燃烧的别墅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眼神注视着屋里的桌椅板凳,似在回忆。
脚边是一个破碎的花瓶,花已经烧成了灰烬。他记得这个花瓶,宋夫人每次从院子里采完花都会插/在这里面,然后笑着问他“小南觉得好看吗”。
一晃已经三年了。
他都已经记不清当初自己的回答。
宋浔南目光冷淡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任何事物都无法再勾起自己的丝毫情绪。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语气平静,再不见当初对宋家人的亲昵:
“我不欠你们的了。”
“小南——!”
宋夫人从二儿子怀里挣扎出来,双手攀着地面往前爬,指甲深深陷入泥里,拼命想要抓住宋浔南。
却只是往前爬了几步便失力瘫倒在地。
“弟弟……”
宋浔南径直走向了滔天大火,欣长的身影被火光淹没。
“不——!”
“宋浔南!!”
有人撕心裂肺的在哭喊,有人拼命的要冲进火场又被赶到的消防员拦下。
像一场闹剧。
大火焚烧着一切。
一道闪电划过阴沉的天空,惊雷炸响。
路上堵车的人摁下车窗,伸手接住外面的雨水,喃喃道:
“下雨了。”
那场暴雨终于如约而至,试图冲刷掉人世间的一切污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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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您醒醒。”
“先生,您别睡在这里。”
“要不找找他身上看有没有手机之类的,让朋友来接。”
宋浔南是被人晃醒的,耳边一直有聒噪的声音在吵他。
身体好像坏掉了,热烫灼人的火焰好像还在燃烧,宋浔南似乎能嗅到空气中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但紧接着,另一种奇异的感觉袭遍他的全身,自己好像被扔进了冰冷的水中,被滚筒洗衣机甩来甩去。
冷热交替,不断刺激着大脑让他清醒。
宋浔南模模糊糊睁开眼。
“醒了醒了!先生,我们酒吧要关门了,您要不回家睡去?”
头顶的霓虹灯几乎晃瞎下他的眼,宋浔南适应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酒吧里,刚才的声音是这里的调酒师发出的。
在……做梦吗?
还没等想明白,胃里一阵翻滚,他弯腰捂住了嘴。
调酒师一看就知道客人要吐,赶紧指向一个方向:“卫生间在那里!”
宋浔南赶紧跑过去,拉开门就吐,一直吐到胃里什么东西都没了才停下。
他手撑在大理石洗漱台上,硬拖着虚软的身子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时,他却愣住了。
镜子中的青年也在看着他。
漆黑的碎发扫下,尾端恰巧搭在他清隽的眉骨上。他的眼睛很好看,眼角微微上挑,带出点逼人的艳丽,极富有攻击性。
可偏偏因为刚刚折腾了自己一番,面容尚带着虚弱,连眸子都浸了水光,眼睫沾粘成一片,中和了那点侵略感,让人以为是无害的。
因为在酒吧里喝了个通宵,此时衬衫已经皱了,领带被扯掉了一半,要挂不挂的系在脖子上。顶端开了两粒扣子,露出一点精致漂亮的锁骨,和大半冷白的皮肤。
这个领带样式……
宋浔南赶忙抬手看向袖口处。
那枚在灯光下流转着宝蓝色光泽的袖扣证实了宋浔南的猜测。
这是他21岁生日宴上的穿着。
袖扣是大哥宋恒轩送的,他当时很喜欢,直接将自己的解下,带上了这个。
而现在看来,却这般讽刺。
口袋里手机震动响起,他像刚上了发条的木偶,动作僵硬的将手机拿出来,试了两次才成功解锁。
是一个名为“霍二”的电话,宋浔南直接挂断了。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显示的时间。
2035年4月21日,4:32。
他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21岁生日的第二天凌晨。
宋浔南想笑,试了几次才勾起嘴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掩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还没走完的顾客和服务生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原本想进来上厕所的人都不敢进了,急匆匆收拾完东西就离开。
这酒鬼喝醉酒怎么在厕所发酒疯!
宋浔南没去管别人异样的目光。
他笑够了,笑累了,才渐渐平息下来。手用力支撑起整个身躯,瘦削的肩胛骨格外突出,像振翅又被牢牢锁住的蝴蝶,从身影中便透着颓然。
他的人生果然就是个笑话。
在自己选择结束糟糕的一切后,又被送到了原点。
21岁生日宴,一切的开端。
跟宋家人纠缠不休的开始。
宋浔南再次抬眼看向镜子。
小少爷因为得知了自己不过是宋家抱错的孩子,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后,从生日宴中跑了出来,找了一处僻静的酒吧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镜中的人眼睛都是红的,大概哭了一晚上。
而不像他。
宋浔南面色平静的想,自己真的还会流泪吗?
他连想起前世的种种,心情都不会再有丝毫的波动了。
他跟宋家就是一本牵扯不清的烂账,怎么算都是一个个鲜红的“赤”字。
可惜,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过来这一点。
宋浔南十指紧扣住洗漱台台面。他的眼睛像浸了水的玻璃珠,很漂亮。
可丝丝凉意透骨而来。
不知在卫生间里待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要关门的喊声后宋浔南才动了动身子。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着走出卫生间,把账单结了,然后在调酒师担忧询问下拒绝对方的帮助,一个人出了酒吧门口。
夜风不断灌进来,马上就将身上的余温吹凉,冷冰冰的渗着春日的寒气,将他衬衫衣领不断翻卷。冷气顺着皮肤爬到了脊背上,整个身子都是冷的。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宋浔南当没听见。他现在脑子乱糟糟,什么都不想管。...